“王爷!”池唤大骇。
宋景城却没有松手,握住匕首的手颤颤用力,插得更深。
池唤一脚将他踢开。
匕首就留在齐王腹间。
身后的侍卫赶紧上前托住他,池唤从袖间拿出止血的药剂淋上,然后用布压在周围止血,并没有拔出匕首。
匕首在这个位置只会让人剧痛,却并不会置死。
算是万幸,齐王狰目:“把他给我抓起来。”
侍卫闻声上前,从地上将宋景城架起,送到眼前。
他后背那一刀极深,血染红了一身官袍,因着疼痛,嘴角都被咬破,面上却并无恐慌的表情。
齐王挣扎着,稍稍立起身来:“匕首上萃了剧毒,见血封喉,呵呵,从小长在深宫里,尔虞我诈,什么样的毒没见过,你匕首上的毒能置我于死地?”
话音刚落,池唤上前,递给他一粒药丸。
他直接吞服下,又伸手指了指自己腹间,大笑道:“一个文弱书生,不知道匕首刺在这里不会死人吧,那我告诉你,要插在哪里!”
言罢,拔出身侧侍卫的剑,对准他心口狠狠刺下去。
“啊…”宋景城再忍不住,痛苦出声。
眼前好似骤然一黑,脚下便再也站不住,若非两侧的人将他架起,他已经瘫倒在地。
原来,刺在心口是这般剜心刺骨…
那她胸前的那枚簪子,一寸寸刺入,该有多痛…
他仰首,看着空中的光晕逐渐在眼前消散,心中却好似解脱。
从他睁眼醒来,他就一直在想他来这里的目的。
是为了再见她一面足以?
是为了避过那一段不堪,再续前缘?

到此时此刻,他豁然开朗。
他欠她的,已经偿还不完,便可以拿命来还。
“一枚素玉簪,情深两不移。”
——“我不要簪子,我要腊梅做的胭脂。”
“那就穷极一生,为卿取。”

“锦年,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终于,可以还她,一世安宁。
他缓缓闭目。
齐王怒极,握着那把剑朝他心口捅得更进一些。
可以听见利剑划过衣衫的声音。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根箭矢“嗖”得呼啸而过,正好射在他的手和剑柄之间。
他拿不稳,连连退后几步。
几个侍卫也收手,拔剑护在身前。
宋景城便滑倒在地,血迹染红了一片。
齐王抬眸,方才射箭的是段岩。
段岩的身边竟是段旻轩!
***************
马车那头,孟云卿怀中抱着沈婉婉,闭紧双眼。
良久,她以为的乱箭齐发,却并没有将马车射穿。
孟云卿懵住。
她方才的确听到了箭矢的声音,“嗖嗖嗖”好似铺天盖地而来。
为何马车会没事?
孟云卿放下婉婉,一点点掀开马车上的帘栊。
映入眼帘的一幕便赫然让人怔住。
先前围住马车的几十个齐王的侍从,浑身插满箭矢倒在原地,分毫没有上前。
而这些尸体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黑衣夜行服,手上都持着弓箭,方才那些箭就是这些黑衣人放的。
是齐王府的仇人?
还是来救他们的?
孟云卿愣住。
忽然,黑衣夜行中缓步走出一人。
那人身材挺拔,走到马车前,伸手扯掉脸上的蒙面,熟悉的声音便传入耳际:“孟云卿,你说英雄救美这种事情,难得段旻轩都肯让我一次?”
徐…徐添?
徐添便笑:“孟云卿,没事了。”
孟云卿鼻尖一红,好似千言万语都隐在喉间,她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落,便上前拥了拥徐添:“你们来了?”
徐添是同段旻轩一起去羌亚的。
徐添在这里,便是段旻轩也来了。
九死一生,她方才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徐添轻咳,也不知道当如何宽慰:“咳咳,幸好有人不在,他杀气这么重,我怕招架不住。”
他这番说笑,孟云卿忍不住挂着眼泪莞尔。
“呜呜…表姑姑…”马车里传来婉婉的哭声。孟云卿才想起马车里的沈婉婉,便松了手,折回马车中。
“表姑姑。”沈婉婉看见她便扑了上来,“表姑姑…我以为你不要婉婉了。”
先前孟云卿留了她一人在车里,她还以为表姑姑不要她了。
孟云卿此番才抱紧她,“表姑姑怎么会不要婉婉,婉婉,我们要回家了。”
“真的?”沈婉婉眼中盈盈期盼。
徐添笑着开口:“小美女,叔叔送你们回家。”
沈婉婉嫌弃得看了看她,果然躲在孟云卿怀中,偷偷看他。
徐添也不介怀,只是笑了笑。
马车往侯府去,这一路,有徐添的人跟着,便是再有人不怕了。
孟云卿不会看错,这帮人绝非乌合之众。先前齐王府的士兵是将马车团团围住的,离得很近,徐添带的人能精准得射杀了全部齐王府的士兵,而没有伤及马车半分,训练有素。
他们初到燕韩京中,哪里找来的这么多帮手?
徐添奈何摇头:“这个…你就真的只能去问段旻轩了,他是不会告诉我的,只是让我来这里迎你,然后将你安安全全送回侯府。”
原来不是徐添的人?
段旻轩又上哪里去寻得这些训练有素的人?
孟云卿疑惑:“段旻轩呢?”
他没来寻他,却是让徐添来的。
徐添又握拳,轻咳两声,悻悻道:“咳咳,孟云卿,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向来锱铢必较,平日里在苍月京中是真没有人敢招惹他。孟既明和游玉迅你都见过吧,就算这两个在京中横着走的人,见到他都要皱紧眉头,退避三舍,更何况这小小的燕韩,竟然有人劫持了他夫人…”
孟云卿惊愕看他:“他在齐王那里?”
齐王素来阴狠,这里是燕韩,怡园又是齐王的地方!
孟云卿有些慌乱。
徐添便按下她:“孟云卿,那家伙带了一千人…”
(第2.5更诛杀)
段旻轩?
齐王愣住。
但再见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黑衣夜行,更有不计其数的人源源不断往怡园这边涌来。
少说都有数以百计。
“宣平侯…”齐王脸色一黑,“你!”
这里毕竟是燕韩京中,眼下又是动乱之际,他一个苍月国中的宣平侯竟然敢带这么多人来围困怡园!
他是疯了不成?
段旻轩看了眼地上的宋景城,已经没有了生机。
再抬眸看向齐王,冷冷道:“他果真没有杀你。”
齐王和池唤眼中都是一惊。
什么叫,果真没有杀他?
段旻轩也果真应声:“他说,一刀杀了你,太过便宜你了。”
什么?
齐王攥紧双手,怒目而视。
段旻轩继续道:“所以,我来杀你。”
池唤背后一僵。
齐王怒道:“段旻轩,这里是燕韩!你敢乱来!”
段旻轩伸手。
段岩会意:“弓箭手。”
“嗤嗤”声响,整齐划一的声音,拉弓上弦。
这么多人,箭矢都统统对准他。
若是一起开弓…
齐王的恐惧仿佛从心底滋生开来,腹间的剧烈疼痛,只能用手捂住,便断断续续道:“段旻轩…你要是在这里杀我,我燕韩不会放过你的!”
只有威胁带恐吓。
这里毕竟是燕韩!
他一个苍月的宣平侯在燕韩生事,身边不过这几百上千人,燕韩京中的禁军就能围剿。远水救不了近火,哪里等得到苍月国中来救他?
而段旻轩就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生事?我怎么觉得你要是死了,东宫会更高兴一些呢?”
“你!”齐王知晓他说中了心思。
的确,即便东宫没有动他,却并不代表东宫会因为他与段旻轩交恶。
同段旻轩交恶,便等同于与苍月交恶。
换言之,即便今日段旻轩真的杀了他,东宫也不会因为他而为难段旻轩半分!
兴许,还会借之与段旻轩示好。
这就是现实!
“呵呵!”齐王忽然开口笑了笑。
旁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池唤已闻声跃起,落地时,剑尖已指向段旻轩胸口处。
“侯爷!”段岩一惊。
池唤就喝道:“放下弓箭!否则我一剑杀死他!”
擒贼先擒王,亘古不变的道理,齐王冷笑。
池唤跟随他多年,知晓他方才那句“呵呵”的用意,所以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时,池唤才有机会偷袭到段旻轩近身。
有段旻轩做人质,这些黑衣人再多又何妨?
敢拉弓吗?
弓箭快不过池唤手中的长剑,顷刻就能取段旻轩性命。
池唤就紧了紧手中长剑,又大喝一声:“听到没有!想让他活命,就放下手中的弓箭!”
他先前便喝了一声,这群黑衣夜行中没有人应声。
眼下他又喝了一声,还是没有人有反应。
若说这群人是听段岩吩咐的,那段岩也淡然得没有任何动作。
齐王和池唤都有些怔。
片刻,就见段旻轩缓缓伸手,继而指尖沾到他的长剑末端:“老爷子是统领苍月百万大军的将帅,你觉得他的孙子会是个文弱书生,还比不过你身边的一条狗?”
齐王僵住,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他指尖捏住长剑末端。
“啪”的一声,长剑应声折断。
池唤骇然。
还来不及抽身,就被那截折断的长剑尖端刺入了胸间。
“王…王爷…”等池唤反应过来,只开口唤了一声,就扑倒在地。
“段旻轩,你!”齐王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奈何周遭的黑衣人都拉弓上弦,他若是轻举妄动,只怕瞬间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段旻轩缓步上前:“在苍月国中,还从未有人敢劫持宣平侯府的人,若是老爷子今日在这里,你会死得更惨。”
“哈哈哈哈!”齐王大笑。
越是歇斯底里,便越是疯狂。
“孟老爷子?”齐王一脸戏谑,“你以为我真会相信孟云卿是孟长阔的孙女?呵呵,她就是陈家的后人,乱臣贼子之后,应当被诛九族!”
“是吗?”段旻轩也笑笑,继而贴到他近处,轻声道:“那你就带着这个秘密,永远闭嘴吧。”
“段旻轩!”齐王抓起旁边侍从的剑,径直向他刺去。
“侯爷!”段岩惊呼。
身后的黑衣人便猛地松手,箭矢脱弓而出,直直射入了齐王的手掌,疼得他骤然松手。
长剑“噹”的一声掉落在地。
齐王瘫坐在地,左手握着那只被箭射穿的右掌,疼得双目充盈血丝:“段旻轩,就算你杀了我,你也见不到孟云卿了。我已经派人去截杀她了,呵呵,孟云卿已经死了!”
段岩大骇。
夫人…
见段旻轩面无表情看他,齐王只觉心头畅快。
黑衣人中恰好有一个快步上前,附耳在段岩一侧,说了两句。
段岩眼中掠过一丝惊喜,才上前道:“侯爷,夫人已经送回定安侯府了。”
“不可能!”齐王恼怒!
他分明早前就已经派人去截杀了,就在段旻轩到之前,他怎么可能将人送回了定安侯府?
“杀了他。”段旻轩转身。
齐王怒吼:“段旻轩,你怎么敢!”
“宣平侯!”不远处,一声马蹄声,继而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段岩抬眸看去,是一身戎装的沈修武。
身后还跟着一干禁军。
见到沈修武,齐王脸色明显缓和过来。
沈修武是京中禁军统领,怎么会任由段旻轩乱来。
果然,沈修武跃身下马,他身后的禁军上前,护在齐王身前。
禁军之中,还押着沈修进 。
沈修进见到眼前的状况,明显一怔,吓得双腿一软。
尤其在段旻轩看过来时,不寒而栗。
“宣平侯,沈修进供出了事情,我也是来接云卿的。”沈修武顿了顿,看眼下的状态,又听见刚才的那句“夫人已经送回定安侯府了”,便知晓段旻轩怕是不会放过齐王,“宣平侯,既然云卿已经没事,请将齐王交给东宫处理。”
交给东宫处理,便是送到太子手中。
只要不死在段旻轩手中,太子并不一定会杀他。
届时他只要托辞,说贪恋孟云卿的美色,便可推脱,顶多吃些苦头。
沈修武来得太是时候。
齐王庆幸。
毕竟他娶了沈陶,是定安侯府的姑爷。
而沈陶,又是沈家二房的女儿,沈修武也是二房的儿子,是兄妹。
沈修武定会保全他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齐王握紧右手,仿佛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沈修武就看向段旻轩。
段旻轩似是作了一翻考虑,才出声道:“好。”
齐王心中舒了一口气。
沈修武亦是缓了脸色。
段旻轩就转眸看向段岩,段岩忽得举手,下落。
沈修武尚且来不及反应,就听“嗖嗖”拉弓的声音,漫天的剑雨飞下,只是须臾间的事,哪里还留得活路?
段旻轩继续:“把他交给东宫吧。”
言罢,转身离开。
沈修进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惶恐大叫。
沈修武闭眼,地上的人早已看不清面容。
“侯爷…”段岩快步上前,“宋景城…”
段旻轩垂眸:“厚葬了。”
段岩拱手:“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尾声啦,忽然有点舍不得完结,但是,会交待完哒~
大家可以动手将下一篇文章收藏起来啦~《重生之良婿》,戳作者专栏就去即可_______________
第189章 尾声
(尾声一 )
京中的这场雨, 一连下了三日。
淅淅沥沥, 连绵不绝。
待得天晴,又恢复了往日的燥热。
有身孕的人最怕热, 定安侯府的马车便在清晨出发, 如此,等从南郊来回便不必到晌午。
音歌扶了孟云卿上了马车, 马车上放了不少绵软的腰枕,是怕路上颠簸。
段旻轩也陪她一道。
马车行不到深处,就在偏远的地方停下, 段旻轩扶了她下马,并肩踱步去。
音歌和段岩就远远跟在身后。
怡园之乱过去十日之久, 京中也仿佛雨过天晴一般,逐渐恢复了早前的宁静。
三皇子逼宫被诛, 齐王也落得身死下场,朝中再无人能与太子争。
太子便顺理成章监国。
而孟云卿想不透的是,听舅舅说起,平帝反而与太子关系日渐缓和。
段旻轩就笑,老三和齐王一死, 燕韩国中太子的位置就再无人可争。无人可争便没有猜忌,没有猜忌的父子关系自然比早前缓和。
绕了一圈,日后还是太子君临天下。
效忠平帝的,忠于太子的,在朝中都逐渐恢复往日风光。
像顾长宁的,反倒被动摇了根基。
平帝素来多疑, 顾长宁的阳奉阴违已经触怒了平帝的底线,他能一手提拔顾长宁,也能一手毁了顾家。
而齐王之事浮出水面后,太子对顾长宁更是恨之入骨。
君君臣臣,日后要寻一个名声给顾家治罪,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时日问题。
只是可怜了沈媛。
南郊路滑,段旻轩牵着她,慢慢行着。
“就听舅舅的意思,是想让沈媛同顾昀鸿和离。”段旻轩不瞒她。
从怡园回来后,她一直在静养。
大夫开了药,她在床上躺了三日。
京中和府中的事,外祖母和舅舅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起,所以听到段旻轩口中所说沈媛和顾昀鸿要和离的事,孟云卿难免意外。
“那沈媛,可愿意?”
沈媛怀着身孕时,曾和顾昀鸿一道回过定安侯府。虽然那一次是冲着段旻轩来的,但孟云卿看得出来沈媛和顾昀鸿的感情很深。
即便舅舅有心护短,要让她和顾昀鸿和离,沈媛却不一定愿意。
段旻轩却道:“她会。”
孟云卿不解看他。
段旻轩就道:“若是和离,两个孩子还可以跟着沈媛,沈媛有定安侯府做保障,日后那两个孩子还可以生活得无虑无忧。若是不和离,顾家被抄,充了贱籍,可怜的便是那两个孩子。所以,无论顾昀鸿还是沈媛,无论愿不愿意,他们都会和离。”
孟云卿便噤声了。
顾长宁和顾昀鸿是父子,顾长宁要拼死一搏,顾昀鸿也很难从中脱身。
这样的后果,顾家应当早有预料。
只是,“顾昀寒呢?”孟云卿问。
她怀着身孕,而且从前一世的记忆来看,顾昀寒会生下一对龙凤胎。
这也是早前宋景城为何会说一双儿女的缘故。
顾家若是被抄,沈媛和孩子还可以有定安侯府做依靠,那顾昀寒腹中的孩子呢?
应当也是这两日就要临盆了。
段旻轩踟蹰。
她若不问起,他也不想同她道起。
他踟蹰,她便也驻足。
段旻轩道:“真要听?”
她想了想,点头。
段旻轩便牵着她,一边走,一边道:“顾昀寒腹中的孩子是齐王的,就应当留不住了。”
留不住了?孟云卿抬眸看他,都要临盆了。
段旻轩低头道:“燕韩京中之乱才平息,最经不起的就是考验。平帝和太子的父子关系才将缓和,以太子的心性不会留下这样的隐患。若是平帝和太子又生间隙,或是日后有人生乱,齐王还有遗腹子在外,那太子能睡得安稳踏实吗?”
孟云卿不接话了。
他说的,她都想得通透。
“只是可怜了那两个未出事的孩子。”孟云卿叹息。
“两个?”段旻轩看她?
她眼中微滞,又笑了笑:“外祖母曾请太医院的杨大人给我把脉,我是那时听杨大人提起过,顾昀寒腹中应当是两个孩子。”
段旻轩果真没有再问,话锋一转,便道:“没想到自从三月打京中离开,等到燕韩却有这么多事端。不过,旁的事端都抵不过一件喜讯。”他低头,伸手抚了抚她腹间,“我要做爹了。”
眸间的笑意便自心底晕染开来。
孟云卿也停下脚步,伸手抚了抚腹间:“外祖母说,他还太小,要再等几月才会踢人。”
段旻轩便笑着蹲下身去,脸正好对着她的肚子,换了副严肃脸,说道:“日后不许欺负你娘亲,你娘亲有你爹护着的,知道吗?”
孟云卿跟着笑起来。
段旻轩就抬眸看她:“累吗?”
下马车似是走了许久,音歌和段岩也远远在后,见他二人如此,也不上前,只是捂嘴偷笑。
孟云卿摇头。
“前面就到了。”他起身。
孟云卿称好。
两人牵着手继续往前走,段旻轩又道:“我写信给老爷子了,你有身孕在,前三个月要安心静养,我想我们在燕韩呆到六月再走。”
六月?
孟云卿自然是欢喜的。
原本就是回来看外祖母和舅舅的,结果遇上了动乱,眼下平定下来,能多呆些时候陪陪外祖母也是好的。
“回程路上,我们再行得慢些,能安稳便多安稳,等回苍月,就该准备孩子要出世的东西了。”段旻轩嘴角微微勾勒,光是憧憬,仿佛都喜人。
孟云卿点头。
爷爷也盼着重孙子,等回苍月在过上三两月,就要出生了。
爷爷定然欢喜。
段旻轩看了看前方,“到了,前方就是了。”
孟云卿也缓缓停下脚步。
她和段旻轩来南郊,是因为宋景城葬在南郊。
音歌和段岩便上前,将拜祭用的物什一一摆好,又退到身后。
“那日宋景城来寻我,说知道你的下落,我没想过他最后会死…”段旻轩开口,孟云卿便安静听着。
外祖母怕她动了胎气,让她在听雪阁躺了三日,旁的事情也没让来扰她。
宋景城的事,她也是头一次听段旻轩提起。
但宋景城如何寻到段旻轩,如何来寻她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好的也好,坏的也罢,都化作了眼前墓碑前的几个字而已。
音歌从篮子中取出一壶酒,斟在杯中递给段旻轩。
段旻轩接过,淋在墓前。
五月的天,又下起了小雨。
音歌上前递伞给段旻轩,段旻轩撑伞。
身后,周蓝从远处快步跑来,至段岩身旁,附耳说了几句。段岩听后,上前到段旻处,也附耳说了几句,而后退下。
段旻轩便朝孟云卿道:“云卿,有些事,我要先回侯府一趟,让周蓝和音歌陪你。”
孟云卿看了看他,应了好声。
段旻轩将伞交给音歌,音歌接过。
段旻轩便朝周蓝嘱咐了一声,才同段岩一道离开。

墓前,孟云卿站了许久。
音歌也不扰她,只是孟云卿没有说话,她便也安静待着。
良久过后,她才从袖间掏出一枚白瓷盒子。
看了看,缓步上前,俯身放在他坟前,才又起身。
“夫人…”音歌疑惑。
“走吧。”孟云卿也吩咐一声。
音歌只得撑伞,同她一道。
音歌记得这枚白瓷盒子,是几日前,那个叫阿风的小厮送来给夫人的,但是那小厮是单独同夫人说的话,旁人都没有听见,也不知晓是什么缘故。
后来,夫人就一直把这枚白瓷盒子放在身边。
今日…
音歌出神想着,谁知雨天路滑,险些滑倒。
音歌不敢再多想,小心认真得看路。
孟云卿便望着远方,思绪回到几日前。
几日前,阿风来寻她:“夫人,我家大人早前让我送这样东西给夫人。”
她接过,是那枚白瓷盒子。
“一枚素玉簪,情深两不移。”
——“我不要簪子,我要腊梅做的胭脂。”
“那就穷极一生,为卿取。”
她打开盒子,幽幽的腊梅花香传来,浸人心肺。
小厮又道:“大人还有一句话,让我捎给夫人。”
“从前答应你的,寻到了,他没有食言。”
“锦年,从前答应你的,寻到了,我没有食言。”
“夫人,上马车了。”音歌扶她。
孟云卿垂眸,那盒白瓷的芳香,便渐行渐远…
(尾声二)【阵容强大…】
【许卿和】
腊月初七,许卿和从白芷书院回来。
明日就是腊八,孟云卿非让他回侯府喝腊八粥。
他恼得很,女人就是麻烦!
尤其是生了孩子的女人,更麻烦!
譬如孟云卿!
时间一晃,他来苍月也有四年多了,再有一年半载便要从白芷书院毕业了。
他早前想继承父亲的衣钵,去鸿胪寺任职,四处游历,可真正进入白芷书院念了四年书,却有了旁的想法。
他想修著史册。
读史书可明视听,以史为鉴可观沧海。
苍月,燕韩,长风,南顺,乃至更北部的巴尔,羌亚,哪一国的历史都是自述自传,记录的多是帝王基业。他想编纂一部编年史,汇九州历史,书一家之言。
他要博览全书,翻阅典籍。
有了这样的宏伟想法,就说与定安侯府这几人听。
段旻轩听后,应了声:“嗯,病得不清。”
文盲,他不和他计较。
老爷子听了,倒是欢喜连连,“好好好!卿和有出息。”
他正要欣慰,老爷子就补刀:“修著史册要很多年吧。”
他愣愣点头。
老爷子就眯起眼睛笑笑,“那你就可以每日晨间都来陪我舞刀弄枪,过了晌午再修著史册,哎呀,正愁没人同我练手,还是卿和好。”
年迈,他不和他计较。
到了孟云卿这里,他低头喝了一口腊八粥,正经道:“孟云卿,从白芷书院毕业后,我想留在苍月,修著史册,你怎么想?”
孟云卿正在逗弄小丸子。
难得他正经,她就回眸看他:“好呀。”
好呀?就完啦?
简直在敷衍他,许卿和咬牙切齿。
孟云卿就回过头去,逗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丸子去了。
自从定安侯府有了那个丸子,老爷子,段旻轩,还有孟云卿都一堆宠着那个肉嘟嘟的丸子去了,他很是烧心。
不是他同那个丸子争风吃醋,是整个宣平侯府的人在有了那个小丸子后都不正常了。
尤其是看到段旻轩那张谁看我我就藐视的脸,在小丸子面前充满父爱的违和感,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他恼火孟云卿方才那句“好呀”的时候,孟云卿又牵起丸子的手,柔声道:“卿和哥哥要编纂史册了,日后丸子就可以读卿和哥哥编纂的书了,喜不喜欢…”
小丸子满含笑意盯着娘亲,奶声奶气道:“喜欢。”
一瞬间,许卿和伸了伸手,挠了挠头,嘴角忽得莫名笑了。
一笑便停不下来。
屋中便是他同丸子“咯咯咯咯”的笑声。
腊月初八,诸事皆宜,孟云卿撕掉黄历。
新的一日又要开始了。
【音歌】
“来了!来了!”娉婷惊呼!
小茶便扶孟云卿从小榻上坐起。
孟云卿就搂了丸子,端端正正在屋内坐好,佯装在教丸子读书写字。
片刻,脚步声传来,音歌便领着一人进来。
“夫人。”林冕拱手问好。
孟云卿假装意外:“呀,林大人又来了?”
林冕低头笑了笑,音歌面色一红。
林冕便是当时的衢州城守。
衢州城爆发泥石流的时候,就是林冕在衢州城内主持救灾的事务。
那时伤员很多,手忙脚乱,衙门内连个会包扎的人手都没有,幸而有音歌。
音歌曾在定安侯府中服侍过老祖宗,简单的包扎和照顾病人都懂,等到孟云卿离开,她也一直留在衢州城的衙门帮忙,同林冕便是那个时候熟络起来的。
后来她和娉婷一道回了京中,林冕也应赈灾有利,被君上升调回了京中。
在衢州城的时候,老爷子便很赏识他,有时间就同他聊很久。
等林冕调到京中,便时有造访宣平侯府,来看老爷子和孟云卿。
他自然也记得音歌。
印象中她活泼开朗,在衢州山洪那种忙乱不堪的时候,还能笑脸对人,照顾人细致入微,又懂得权衡,他是很欣赏她。
没想到,在宣平侯府还能遇到她。
音歌见了他,“林大人!”很远便惊喜同他挥着手。
他低头笑笑,心中那株多年不开的桃花,仿佛一夜之间缀满了心头。
于是他总能寻到缘由来宣平侯府。
尤其是霁风苑。
音歌在霁风苑中。
“音歌姑娘在吗?她托我寻的马蹄糕。”
“音歌姑娘在吗?哦,只是同她打个招呼。”
“音歌姑娘在吗?她前日里寻我。”
娉婷端茶给他:“林大人是来见夫人,还是来寻音歌姑娘的?”
分明是打趣他。
他依旧低头笑笑,音歌的脸红到了耳根子后。
孟云卿尚且没开口,怀中的丸子便眨了眨眼睛,笑呵呵说了句:“羞羞。”

音歌好气又好笑。
林冕那日离开后,她心中就似揣了只兔子一般,一日都不能安稳。
他当不会因为丸子的那句玩笑话,觉得失了颜面,再不来侯府了吧。
而事实也是,从那之后,林冕确实足足好几日没有出现过。
音歌怏怏打不起精神来。
娉婷便摸摸她的头:“你可不是生病了吧?”
音歌丧气揉揉额头:“病了,病了。\"
娉婷就笑:“那便算了,今日林大人来了府中,正在苑内同夫人说事情呢,我还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冕?
音歌忽然来了精神:“去!”
外阁间外,音歌娉婷凑着脑袋在门外偷听。
林冕正好开口:“林某回府想了几日,觉得小世子教训的是。”
丸子?
音歌懵住,不是前日那句“羞羞”吗?
而后就听林冕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下官是回府备聘礼去了,请夫人做主,将音歌姑娘许配我。”
许配…
音歌嘴角勾起,脸上又是一抹绯红,仿佛在落霞中轻舞。
“娘亲,偷听。”丸子指了指屋外。
娉婷和音歌都懵住。
音歌想死的心都有了。

往后的一幕,音歌才知道,林冕所谓的聘礼竟是整整四个木箱的零嘴。
谈不上价值连城,却格外有心。
音歌瞧着这四口大木箱,忧心忡忡:“他若真是有心送我,就不应当把这些当作聘礼,他送的聘礼,可是给夫人的呢。”
夫人又不吃,倒头来还是要给她。
只是曲折了些。
身侧,孟云卿便抱起丸子,上前看了看,花花绿绿的糖纸,大大小小的包裹,看起来很是好看。
孟云卿:“丸子喜欢吗?”
\"喜欢。\"丸子拍手。
“那都给丸子好不好?”
“好。”
音歌手颤了颤,自从有了小世子,夫人都不疼她了…
【定安侯府一群亲戚】
“表舅舅是什么,可以吃吗?”丸子吧嗒眨着眼睛,望着孟云卿。
孟云卿牵着他的手,从霁风苑往前厅去:“不可以,表舅舅是娘亲的表兄,是长辈。”
小丸子就有些泄气,“原来不可以吃呀。”
今晨早起,娘亲说去看表舅舅。
他还欢喜得很,以为表舅舅是吃的,譬如小糖人。
娘亲是带他去吃表舅舅的。
结果到了大厅,丧气的丸子便愣住,表舅舅虽然不能吃,但是带了好多好吃的。
对了满满一大厅呢。
沈修颐便朝孟云卿道:“没办法,祖母非让带给丸子,然后母亲又添了些,二婶又添了些,三婶再添了些。原本就已经很多了,世子夫人和媛姐姐又要多添些。然后听说我要来苍月看,沈琳,沈陶,沈妍,沈楠和沈瑜又不停往我这里塞东西。还有二哥,四弟…”
他念了一通,近乎将家中的人念了个遍。
难怪会堆了一厅,孟云卿便笑,这下丸子倒是欢喜了。
丸子笑眯眯朝沈修颐伸手:“表舅舅抱抱。”
沈修颐从善如流(我知道你们说出现很多次这个词语了,但作者君就是喜欢,,,)。
“你手上这个,是韩翕让带的。”沈修颐一面抱起丸子,一面同她说起。
“韩翕?”孟云卿意外,脸上却是浅浅笑着的,“她如何了?”
沈修颐笑道:“你也知道早前卫将军去提亲,韩相同意了,结果卫同瑞去退亲了。后来京中变故,韩相过世了,韩翕和她娘亲在京中相依为命,卫同瑞又上门提亲了…”
孟云卿也低头笑笑。
“外祖母可好?家中其他人近来可好?”一路踱步去霁风苑,孟云卿一面问起。
虽然有书信,但总比不过听沈修颐道来亲切。
沈修颐便应道:“外祖母身体健朗,好着呢,只是时有念起你和丸子,还让我来问问,你们什么带丸子回燕韩,她想这个重孙了。”
孟云卿弯眸:“等丸子再大些就回去。舅舅和舅母呢?”
“父亲和母亲都好,这几年大哥主事了,父亲就渐渐从朝中退了出来,母亲喜欢兰草,两人就在苑中种种兰草,饮饮茶。媛姐姐回了府中,两个孩子也回来了,正好同婉婉有个伴。婉婉长高了好些了,再回燕韩你该抱不动了。”
孟云卿笑着摇头:“其他人呢?”
沈修颐看了看她,继续道:“怡园的事情之后,二婶和二叔也想开了,也搬回了侯府。齐王的事,在国中知晓的人不多,宫中隐瞒了下去,只当齐王忽染顽疾去了。所以沈陶还是名正言顺的齐王妃,只是顶着齐王妃的头衔,其中冷暖只有自知了。“
孟云卿低眸:“沈修进呢?”
沈修颐道:“父亲让他发配充军,在边关,听闻日子很苦。开始时还写信给三叔和三婶诉苦,三叔还去寻过父亲,后来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四弟说去边关时见过他,说他在那里吃了不少苦,不过这回是真长进了许多。”顿了顿,又道:“其实当时,家中都很担心,怕段旻轩会对五弟…”
孟云卿会意。
她听说过沈修武去拦段旻轩,段旻轩还是没有留齐王性命。
沈修进是齐王同伙,府中担心也是应当的。
沈修颐叹道:“后来才听说,是祖母去寻的段旻轩,段旻轩便说将沈修进交给父亲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外祖母疼惜的孙子。
偌大一个侯府,外祖母才是操碎了心。
孟云卿嘴角微微牵了牵,“不说这些了,这回你在苍月呆多久?”
“个半月吧。”

霁风苑内,段岩上前:“侯爷,定安侯府的三公子到了,在前厅,同夫人一处。”
定安侯府…
段旻轩应了声知晓了,段岩便退了出去。
二月初,春寒料峭,屋中的青铜暖炉里烧的银碳“哔啵”作响,他的思绪就回到了早前。
当日拜祭宋景城,周蓝来寻他,原话是,“再查过沈修进了,侯爷猜的是。”
他便同孟云卿辞别,先回的侯府。
西院书房内,定安侯同沈修文在商议事情,见到他,他说有话想单独同舅舅说,沈修文便退了出去。
上一次他同定安侯单独说话,还是陈家传闻风波四起的时候。
他那时说要同定安侯做一个交易,定安侯允诺了。
交易的内容便是孟云卿。
而这一次,段旻轩轻笑:“云卿说,当日定安侯府的信笺是被沈修进调包了,把‘暂勿’调包成了‘可以’,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信。定安侯府能在京中这等乱局中,还能做到进退有度,明哲保身,又岂会连家中一个子弟都看不住?”
定安侯抬眸看他:“你想说什么?”
段旻轩继续:“所以,沈修进是齐王的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沈修进想引我和云卿到燕韩,你不过将计就计,将沈修进当成一枚棋子,名正言顺行事。因为要保住定安侯府百年基业,最好的方式就是游刃有余。宋景城一早就告诉过你齐王有野心,而你也知晓三皇子斗不过太子和齐王。所以定安侯府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在太子处放了宋景城,齐王处放了沈修进,无论日后燕韩的皇位上坐得是谁,都撼动不了定安侯府的地位。”顿了顿,缓步上前:“你知道平阳王府同我的关系,也知道平阳王离京时,在京中留了两千精锐。而让你意外的是,我却并没有同云卿一道回侯府,你才开始担心云卿的安危…再往后,我不需要再说了吧。”
定安侯轻笑。
段旻轩也笑:“所以沈修进我不会动,舅舅要如何处理,我也不会过问。只是有一点件,今日的事永远不要让她知晓,她只要知道该知道的就够了。”

放下笔,正好小茶来通报:“侯爷,夫人和沈公子来了。”
段旻轩嘴角微微扬起。
(尾声三)
宣平侯府,霁风苑内。
四月天,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小茶抱着奶嘟嘟的小丸子,在一侧看着孟云卿给小鸟包扎。
包扎完,送到他手中。
丸子欢喜捧住:“娘亲,这就可以烤来吃了吗?”
烤来吃?孟云卿奈何,“怎么说?”
丸子便道,“太爷爷说的,等给小鸟包扎好了,就可以将小鸟烤来吃了。”
孟云卿无语,又解释道:“太爷爷同你玩笑呢,小鸟不能吃的。”
丸子似懂非懂般点头。
翌日,孟云卿再找不到那只受伤的小鸟。
却是在忠孝居找到了某只圆溜溜的丸子,脸上还挂着一脸油水,笑嘻嘻看着她,很是得意:“娘亲,好吃。”
“爷爷。”孟云卿无奈。
老爷子便心虚笑了笑,支吾道:“明日还你一只。”
还她一只?
那是段旻轩寻了好久才寻到的,能学人说话的鹦鹉,是她拿来同丸子作伴的。
终究还是被他们烤来吃了。
她有些心疼。
入夜,同段旻轩说起此事,段旻轩却深有感悟。
“那就不拿鹦鹉同丸子作伴了。”
“嗯?”孟云卿不解看他。
他俯身压下,含住她的耳畔,轻声道:“给丸子生个弟弟妹妹作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