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衢州城衙门呆了些时日,这里的人对她都熟悉了,老爷子也放心:“去吧,累了便歇歇。”绣房那边辛苦,不比大厅里。
孟云卿应好:“嗯,那稍晚些,我再去音歌那边看看。”
意思是,晚一些才会回来,爷爷不必担心。
老爷子道好。李村抢修那边今晨出了事端,抬了不少人来,听说还是音歌丫头在帮忙照看。孟云卿心里挂着,去音歌那里看看也合情理。
孟云卿就瞥了眼段旻轩,他也看了看她,没有多说旁的。
孟云卿便起身离开。
临到大厅门口,又转身回眸看他,只见他指尖还在轻叩着桌沿。
孟云卿便也不逗留了。
到了绣房那端,竟是比往常更为忙碌。
秀娘们见到她来,都只匆匆打了个招呼,就低头做伙计去了。
管事的绣娘就道:“今晨不是来了许多伤员吗,要人手去上药,包扎伤口之类,上头说女子细心些,便从绣房里调了些人走。这不,就这些个人了,东西还得一样做,忙都忙不过来了。”
管事绣娘手中也没闲着,飞快得穿针走线,一刻都没耽误。
又是同李村抢修的事相关,孟云卿也不多问了,只听从管事绣娘的吩咐,拿了些要缝补的东西,开始做事。
这会子的节奏很快,大部分人整整一个上午保持一个姿势,除了指尖和眼眸,旁的都没有动弹过,许多绣娘都道肩膀和眼睛酸疼得很。
管事的绣娘就做主,先停下工来。反正都临近晌午了,先将午饭吃了,顺带休息些时候,晚点再几许做货。
秀娘们都道好。
孟云卿不用饭了,她想去音歌那边看看,迟一些再回绣房来,同秀娘们一道开工。
主事的绣娘也不留她,今日的活重,她又是宣平侯府的小姐,能耐着性子陪她们坐这么久,也实属不易了,她也不盼着孟云卿能回来。
等到药房那端,孟云卿才晓更为忙碌。
绣房这端是静坐着不动,忙到屋里静得只有针线和布匹的声音,药房这边便更乱了些。
进进出出的担架,喊疼的伤员,还有跑上跑下的看护人员,取纱布和药材的小厮,药房里乱糟糟的,没有一刻是清闲安静的。
受伤的人员不少,有躺在床上□□的,有些伤了胳膊和腿脚,孟云卿不忍看。
寻了许久,才在最里头见到音歌。
照理说药房里的伤员多,要通风,以免得闷热导致伤口感染,但眼下是五月,正是热的时候,药房里满满是人,通风的效果也不好。
孟云卿就见到好些包扎好的伤员都是抬到后院去的。
药房这端就留了些待处理的人员。
音歌忙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休息,稍得空闲就擦擦汗继续。身旁还不时有人来问她,她也要抽空去关照旁的病人。
于是来来回回,忙碌异常。
音歌平日就能理事,跟在老夫人身旁,也能张罗,如今放在这里,倒显得利索能干。
孟云卿没有上前打扰,就在一旁远远看她。
“孟小姐好。”有经过的人同她招呼,她也轻声回礼,若是有些能搭手的活,她也搭手帮忙清点和盘算,总归比不过音歌这端。
“孟小姐。”再有人唤她,声音就有些熟,孟云卿回头:“林大人?”
正是林冕。
“药房在照料李村抢修的伤员,下官来看看。”林冕在主理赈灾事宜,怕是只有在晌午休息的时候才有时间,林冕是抽空过来的。
“听说在药房帮忙照看的,是孟小姐身边的音歌姑娘?”林冕问。
孟云卿如实点头:“音歌会些包扎和上药的方法,恰好能帮的上忙。”
林冕笑了笑:“此回衢州城这里倒是多亏了侯府上下。”
孟云卿摇头:“能近些绵薄之力就好,说来还要感谢林大人,否则我和宣平侯还不一定能脱险。”
“那下官先去看看,不打扰孟小姐了。”他本是抽空来此处的,时间不多,孟云卿也不挽留。只是远远看着,见林冕正是朝音歌那端走去。
不多时,两人就一面说起话,一面去看伤员。
离得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是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倒也算投机。
“孟小姐,吃过了吗?”有人见她一直在这里,也没有去用午饭,手中正好拿了饭菜,想让与她。
孟云卿笑了笑:“我就去。”
那人才点头离开。
见到音歌这里安好,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也不在药房这里多呆添乱了。今日绣房里忙,她想着寻个地方弄些吃食,就回去绣房那边帮忙。
结果刚出了药房,就有小厮来寻她:“孟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先前一直在绣房附近寻您,没寻到。”
是专程来找她的。
“怎么了?”孟云卿就问。
“哦,孟小姐,是老侯爷那边在找您,您看看去大厅一趟吧。”
爷爷在寻她?
孟云卿道了声谢,便往大厅那端去。远远就见爷爷和段旻轩站在大厅门口,说着什么,并没有在厅中。关进关大人也在,许是正好说完,关进就拱手告退。
老爷子将好见到她,唤了她上前:“云卿。”
“爷爷找我?”她也随口问起。
老爷子笑眯眯道:“前几日,爷爷本来还说,让你和旻轩在下月初启程回京的。结果京中来了消息,让旻轩尽快回去一趟,爷爷边想着让你和旻轩一道回去。”
衢州城离京中倒是不远,几日路程就到。
只是若段旻轩先走,她再回京,老爷子有些不放心。
只是,今日就走?孟云卿忽然想起段旻轩今晨收到的那封信,原来是京中的急事,连爷爷都让他要早些回去。
老爷子又道:“只是音歌丫头这里,怕是还要在衢州城留些时候,刚才关进关大人也提到此事,包扎的人手不够,旁的人经验又不足,关大人是想留音歌在此处帮忙,爷爷正好问问你的意思。”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音歌留下也好,孟云卿没有异议。
“那你先同旻轩回驿馆收拾下行李,明日就出发吧。”
孟云卿点了点头,正好晚间也要同音歌说一声,要将她留在此处。孟云卿又顺道问起,“福伯呢?”
他们提前走,福伯是不是也要一道?
段旻轩开口:“福伯已经先行一步了。”
老爷子也道:“侯府里有些事情要打点,老福先回去也好。”
孟云卿点了点头,又迟疑道:“那爷爷这里呢?”
老爷子捋了捋胡须,说:“衢州城这里还需要有人看着,爷爷正好在这里,等六月这里的事情忙完,爷爷就去老谢那里,总归八月就回京了。旻轩说你生辰在九月,爷爷还要在你生辰前赶回来。”
孟云卿唇畔牵了牵。
“去吧,我同关大人还有事情要商量。”老爷子也不多呆了,转身回了大厅。
段旻轩问:“吃过饭了吗?”
孟云卿摇头:“还不曾。”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前忙忘了。”
是怕被他说道。
眼下,衙门里的午饭当用完了,本就吃紧,余出来的午饭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见段旻轩拢了拢眉头。孟云卿赶紧转过头去,其实她正好有些饿了,腹中饥肠辘辘的。
“拿着。”他递给她手中一物。
红红的,还有些温度。
“烤红薯?”孟云卿意外惊喜(大家不要纠结红薯什么时候传入的,这就是个架空文,嘎嘎),尤其是这般饿的时候,只觉口水都在喉间下咽了。
“吃完再走。”他也不多说。
前院有休息的石凳,两人就寻了空闲处落座,孟云卿满心欢喜,一边剥,一边问:“特意给我留的?”
他怎么知晓她没吃午饭的?
她目不转睛看他,眼底就像闪烁了琉璃光泽的玛瑙水晶。
段旻轩就道:“上午换了三处地方,怕是顾不得吃。”
原来如此,信以为真,孟云卿便笑了笑。
段旻轩就也不说破,他知晓她喜欢吃甜食。
今日的红薯尤其甜。
第141章葵水
“姑娘明日就回京?”音歌在衙门里忙乎了一整日,刚回驿馆,就听到孟云卿说起明日离开衢州城的事。
孟云卿也同音歌说起,关进和林冕两位大人希望她留下来继续照看病人。
除了李村抢修,别处送来的伤员也不少,今日音歌帮了不少忙。所以关大人听说她和段旻轩次日离京,才会特意向爷爷提这个不情之请。
“可娉婷还在茶庄子那里,我若也不在姑娘身边,姑娘自己一人在京中如何办?”音歌是有担心。
老夫人让她和娉婷从燕韩跟来,就是伺候姑娘的。
让姑娘一人去京中,音歌心中愧疚得很。
“去京中只是照顾我一人,留在这里,可以照顾更多有需要的人。再说了,爷爷在这里,福伯又先回京中去了,音歌正好可以帮我照看爷爷。”
话虽如此…
音歌垂下头去。
“听爷爷说,衢州城赈灾的事情,最迟到六月中也就结束了,左右不过十来二十天。我今日去药房那边看了许久,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好些人因着你们的缘故保全下来。若是外祖母知晓了,她也会高兴的。”孟云卿宽慰,“我也想着娉婷和沈通还在茶庄子那里将养,少则也要十天半个月。若是娉婷和沈通那边有些什么事,你还可以照应着,我也安心些。”
她确实是这般想好的:“等到六月中,娉婷和沈通那头若是好了,你们就一道进京。”
既然姑娘拿定了主意,音歌这才点头:“那姑娘一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才来衢州城一日,孟云卿就要走。
孟云卿笑了笑,“放心吧,我在衢州城不也好好的。”
也是,音歌嘴角也噙了一丝笑意。
宣平侯府是苍月京中的名门望族,老夫人说比定安侯府在燕韩还要气派得多,哪里担心姑娘会没有人伺候。
只是衢州城到京中还有几日路程,她怕姑娘不习惯罢了。
“你家姑娘可没这么娇气,倒是你和娉婷,快些来京中就是了。”孟云卿打趣。
翌日清晨,驿馆内备好了马车。
衢州城附近虽然受了灾,但赈灾的银两和粮食等物资都是从京中,由户部下拨下来的,衢州城到京中的道路自然是畅通的。
套好缰绳,也检查好车辆和马匹,车夫向段旻轩回话:“侯爷,可以启程了。”
孟云卿便同一侧的音歌作别。
音歌怕她路上饿,连夜备了些点心,衢州城还在受灾,做不了精致的,就了些馒头之类,还添了些咸菜,能寻到的果子也给她备了些,总归比不得别处,还能有些瓜子零嘴。
“走啦。”孟云卿不让她送了,衙门那头还有人在等着音歌,音歌若是去晚就耽搁了。
段旻轩扶孟云卿上马车,孟云卿就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同音歌作别。
马车开始驶得慢,音歌眼眶有些红红的,马车跑,她就跟着小跑了:“姑娘,记得按时吃饭,也别偷偷吃太多辣的,夏日里上火,肠胃又该受不住了。”
孟云卿是珙县人,习惯珙县的口味,无辣不欢。
老爷子吃得清淡,她也陪着。
晚间就会偷偷寻些辣的来吃,夏日里就容易上火,遭罪得很。
她和娉婷都不在,怕没人提醒,音歌心头惦记着。
“知晓了。”孟云卿使劲儿挥了挥手,“别跑了,小心摔。”
等再驶出去一些,马车的速度就快起来了,音歌也跟不上,便只得停下来同她挥手。等再远一些,实在看不见了,孟云卿才放下帘栊,心中忽得有些不舍了。
刚到定安侯府,老夫人就让音歌来伺候她,在定安侯的大半年都是同音歌一处的。等她从燕韩来苍月,音歌又跟了一路,饮食起居都料理得一应俱全,比娉婷还要心细些。
她是当真有些离不开音歌了。
只盼着娉婷那头没事,她和音歌能早些来京中。
心里想着音歌这边,耳旁又听见段旻轩在同车夫交待,这一路要行快些,尽早回京。
七日的路程,压缩到四至五日。
车夫又问,侯爷,行夜路吗?
段旻轩应的是安全就行。
孟云卿也回过神来,料想他这头回京当是真有急事。
等段旻轩折回,她也端坐在马车里。
这次的马车行得快,不比从韩燕来苍月的时候。路上有些颠簸,她也不敢做旁的,就寻了舒服的地方坐下来。
段旻轩递给她两面毯子,她迟疑接过,大夏天的,马车外鸣蝉不已,用毯子做什么。
“马车行得快,靠着舒服些。”他解释。
她才照做。
屁股下垫高了些,又软了些,也不似先前坐着那么膈得慌。
“此番着急回京,若是可以,晚上也要行路,会辛苦。”他也同她说起,许是也因着着急赶路,身旁的侍卫也没有多带,只有两骑跟在马车前后。
“没事,不耽误事情便好。”孟云卿应声。
她从燕韩带来的书也都在茶庄子那里,娉婷收着。眼下马车行得快,在车里看书也不得劲儿。
不过四五日,一晃也就过了。
同他在一处,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马车内又没有旁人,段旻轩起身,就在她身侧落座,伸手揽了揽她:“靠过来,舒服些。”
马车是行得有些快,她听话将头枕在他腿间,侧躺着。身下还铺着毯子,果然不似早前颠簸了。
他也低头,伸手轻抚她的发间:“这几日在衢州城,辛苦你了。”
日日同他和爷爷一道,缝补大帐自是不必说了,哪个绣娘手上没磨出茧子,便是在厅中抄录文书,一连十日也会手腕酸痛。
她不说,不代表他不知晓。
“其实还好。”她也不搪塞,“反而觉得心中踏实,好过无事可做。”
段旻轩就笑:“你倒是与旁人不同。”
她也只是笑,不接话。
第一日,马车都行在衢州城地界范围内,路上能见到不少安置灾民和流民的场所,还有不少京中和衢州城附近来往的马匹和物资马车,和衢州城时差不了多少。
等到第二日,仿佛就出了衢州城地界了。虽然也有各地往衢州城去的马车,但更多的是正常的商旅。
受灾时日,在衢州城吃得并不丰富,等到第二日晌午在艺林落脚歇息时,才好好饱餐了一顿。
段旻轩吃得一惯不多,孟云卿至少吃了两碗饭。
这也奇了,在衢州城这十几日,吃得不算好,也日日都在忙乎,竟然也丝毫没有见到瘦下来。她过去没胖过,莫非这便是真的胖了就再难瘦下来了?
马车上,孟云卿还在撑着打嗝。
她是管不住嘴,吃得有些多了,饭后又没有散步消食。胃里有些积食,马车跑起来自然不舒服,又不好喊疼,便一直隐隐伸手揉着肚子,疼痛才缓解些。
段旻轩不时瞥她。
她以为被他知晓了。
等稍后路过城镇,段旻轩下了马车一趟,带了灌了热水的羊皮水袋回来给她捂着,她才知晓他会错了意。
可胃里还疼着,她实在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好在用灌了热水的羊皮水袋捂捂,胃到果然没有先前那般疼了,舒坦了许多。
他不好开口,她也不好主动同她解释——她真的不是来月事的缘故。
黄昏过后,段旻轩让车夫先不走了。
“今日不赶夜路了,先寻间客栈住下。”
孟云卿有些内疚,迫不得已开口,她真的不是月事,只是晌午吃多了,胃里有些疼。
本是她不好意思。
却头一次见到段旻轩脸红了,有些稀奇。
都到客栈门口了,段旻轩就道,那还是先住下来,也赶了两日的急路,歇一晚也无妨。若说她周身没有不舒服那才便是假的,在客栈,就算只能洗个热水澡也好。
浴桶里,孟云卿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想来,今日倒是少有的尴尬。
若说最尴尬,还不是她说穿自己不是月事只是胃疼的时候。
却是临到各自回屋歇息时,她分明已经合上门了,段旻轩又在外敲门,她折回开门。门外,有人一副憋了许久,终是想要开口问起的表情。
她不解看他。
他也低着头看她:“你,来过葵水了吧?”
嗯?她没有觉得自己听错,只是他声音很小,她真的没有听清罢了。眼睛便又瞪大了几分,询问般看他,让他再说一次。
段旻轩是头一遭,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脸色更红!
“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赶路。”挤出的便是这句,然后转身离开。
她还纳闷他今日怎么了。
直到在房中宽衣沐浴时,孟云卿想起他先前的举动,似是突然意识到他最后那句问得是:“你来过葵水了吧”?
葵水?
她满了十四,自然来了葵水。
只是他这般问,是想——孟云卿憋了口气,沉入热气腾腾的水面,半晌才撑手浮起来,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汽。
今日,果真窘迫到了极致。
第142章桃花
翌日早起,孟云卿和段旻轩都似心照不宣,闭口不提昨日之事。
早饭也是匆匆用了一口就上路。
有前车之鉴,孟云卿的早饭就不敢吃太多了,吃了七分饱便足够了,还有些饿,就塞些水下肚。
马车上,两人话也不像前两日的多。
只是马车里一旦安静下来,两人好似都不自觉往昨日的是上想。偏偏孟云卿瞥目看他时,也能看见他转眸看向自己,孟云卿委实有些恼火,口中便只能主动寻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讲,避免尴尬。
还多半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口水话。
段旻轩先前还会应她。
到后来也不应了。
只是他不应,马车里的气氛又顿时降下去,让人有些不自在。孟云卿咬了咬唇,干脆开口自言自语,尽说些自己都认同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辨别不出是否有逻辑的话。
换言之,聒噪。
恰好遇到前方道路不平,马车忽然颠簸。两人又坐的近,颠簸抖动时,她兀得蹭到他的下颚,她顿时住口。
“没事吧。”她抬眸看他,也不知他有没有被自己撞到咬舌头,那才是钻心得疼。
她想得太多,段旻轩也正好看她,将好四目相视。
原来她不说话,马车里就连丝风都没有,实在安静得出奇。
段旻也轩怔了怔,倏得抬起她的下巴,索性含上这张今日有些聒噪不安的嘴,仿佛这里传出来的每句话都在昭示他昨日会错了意,问了些蠢问题。
其实他也恼,还不像她一直粉饰太平。
亲上,便吻得更重了些。
她也倏得攥紧他的衣裳,只觉今日亲得有些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攥他的,反正他不松手,也不松嘴。
气氛已然尴尬了,他没准备回头路。她要攥紧他的衣裳,他就揽她揽得更紧些,紧得可以感受她胸前的柔软和呼吸起伏。夏日里,她的衣衫本就单薄,还是临着他落座的。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将好扶住她的膝盖往上处,好似将她整个人都抵在了马车里的一个角落。
她下意识想推他,却推不动。
矫揉间,反倒作成了他用来扶住她膝盖上端的手,时高时低地摩挲着。
半晌,许是她真的喘不过气来了。就连先前死死攥紧他衣裳的手,都慢慢松了下来。
恰好窗外有风,吹起车窗上的帘栊,掀起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她微微透了口气,轻轻呢喃出声。
娇嗔的声音传入她耳畔,他才忽得停下来。
只见她脸色里带了红润,秋水潋滟里都沾染了几分迷离之色。
他似是,做的有些过了。
段旻轩微微敛神。
也不待她看他,伸手将她的头拢了拢,就这般靠在他的左肩上,怕是连他的心跳声都听得到。
“我昨日是问你,来过葵水没有。”他索性光明正大开口问清楚,免得横在心中,两人都别扭。
“…来过了。”孟云卿也鬼使神差应声。
他就道:“嗯,就问问罢了。”
就问问吧了——孟云卿先前还觉得有些尴尬,忽然间,却觉得画风有所不同。有人佯装镇定的模样,她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今日马车上,窘迫的人不单单是她,只是每人掩饰窘迫的方式不同罢了。
他不吭声,她便也不追问了。
靠在他左肩,稍稍伸手撩起帘栊,阳光便晃悠悠映了进来。
“我们会比福伯更早吗?”她想起这几日马车都在赶路,福伯是老人家,马车是不是会走得更慢些。
段旻轩道:“不会。”
她是姑娘家,车夫已经很照顾了。福伯虽然年纪大了,毕竟是从军中出来的,急行军全然和他们的赶路不一样,他们已经算慢的了。
福伯早走半日,再加上昨日他们又留宿了一晚。
不可能撵得上福伯。
段旻轩算了算:“福伯那头,怕是已经到京中了。”
“那好快。”孟云卿感叹。
“我们也快了。”段旻轩应道。
“嗯。”孟云卿浅浅吱了一声。
想起去年从珙县入燕韩京中的时候,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也不知晓那个陌生的定安侯府里都有谁,会是什么性子和模样,要如何相处。
那时候,她心中的忐忑,也无法对娉婷和安东说起。
虽然有沈修颐,卫同瑞和韩翕在一处作伴,终究还是免不了对未知的惶恐和谨慎。
就连外祖母准备的酸梅汤,她都喝得小心翼翼。
她过得总是这般小心翼翼,生怕何处会生出不妥,让她与周遭格格不入——即便有爱护她的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送他入京一路照拂的沈修颐;还有同她交心,玩到一处的沈琳;以及初初认识让人几分膈应,熟络了却觉得真实坦率的沈陶。
末了,还有那个时常看起来冷言寡语,却因着她帮了沈妍一回,一直暗中照顾她的沈修武。
从韩燕到苍月,从二月到将近六月了。
她有些想念远在燕韩京中的他们。
“你说怪不怪,去年从珙县到侯府的时候,心中总害怕得很,不知道侯府里是什么光景,要忌讳些什么人,什么事,要如何小心谨慎。”她倚着他肩膀,悠悠道起。
她说,他便安静听着。
她总是将心思掩藏得很好,少有同旁人这般袒露心际。
所以,于她而言,他应当不是旁人了。
他笑了笑,也不打断,继续听她讲。
“那时候娉婷和安东还在,眼下,连音歌都留在衢州城了。再过两日,也要到侯府(宣平侯府)了,怎么却不像那时候那般担心了呢?”
她眼睛盯着窗外,便也问得随意。
“有我和老爷子在,你担心什么?”他声音很轻,都险些被窗外的马蹄和车轮声掩盖。
她却还是听见了。
听见了,就暖在心窝里。
才会将某些话和盘道出:“我从前做了一个梦,梦很长,梦里面什么亲人都没有。连从小到大在一处的娉婷和安东都弄丢了,找不回来了。开始的时候,要躲避追赶的人,终日风餐露宿,也睡不安稳,更不知道明日会如何。等好容易安定了,却日复一日困在同一处宅子里,冷冷清清的,久得好像连心都没有了。再后来,遇到可怕的事,就连逃也不想逃了。因为没有亲人,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那只簪子是冰冷的,简直冰冷沁人,痛极了…”
他微楞。
记得早前在定安侯府,她也提到过那枚冰冷的簪子。
那时候便有的梦魇。
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带着面具做人,也从不轻易对旁人吐露心扉。
他揽紧怀中,声音稍稍有些沉:“信我吗?梦是反的。”
她靠在他肩膀,他眼中的深邃幽蓝她看不见:“嗯,我信。”
梦是反的。
她不过做了一个可怕又冗长的梦而已。
梦醒了,心底便是暖的了。
“段旻轩…”
“嗯。”
“你说,从前你去哪里了…”
“嗯?”他不解。
“梦里面的时候。”
他嘴角微微牵了牵,“在寻你吧,只是没寻到…”
是啊,那时候她去了清平,他怎么寻得到?
“眼下不是寻到了吗?”他的声音贴着她的额头,温润的气息就透过肌肤,沁入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