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在她心中便是一根毒刺,远在青州还好,眼不见心不烦,可如今竟然跑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来,不盯着点,让她怎么放心。
白雪儿没有华灼身边伺候过,面上带着拘谨,坐在一角大气不敢喘,没有华灼的吩咐,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车厢里静悄悄地,华灼此时也顾不上她,只是望着车壁上那盏油灯,神色有些迷茫。她在想,方家和荣昌堂,到底哪个更可恨些?
虽然她上一世的悲剧,方氏有抹不去的责任,可是细想起来,却是荣昌堂更让她觉得可恨,老祖宗算谋太深,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即使是荣昌堂这样可恨,她也还是来了,为什么一个方家,竟让她如刺在喉。
仿佛方家有什么东两让她觉得恐惧一般。
想到这里,华灼自嘲地一笑,连老祖宗她都不怕了,方家那些人,又有什么值得可怕的?若说有什么噩梦从上一世直缠到这一世,只有…只有乔慕贤!
她忽然一惊,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对,是乔慕贤。重生以后,几次噩梦,梦到的都是乔慕贤,直到遇到庄铮,不,是直到在韦氏的算计之下,她知道这一世自己会嫁给庄铮以后,才终于消去了噩梦。
因为她知道,只要嫁给庄铮,这一世她就不会悲剧重演,噩梦重现。可是现在婚事生变,方家人竟同时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恐惧的不是方家人,而是…同处青州的乔慕贤,她害怕自己跟乔慕贤之间,还系着一根红绳。
紧紧抓住衣角,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直到脑海中浮现出庄铮的容貌,想起在西山半腰凉亭前,他遥遥对她一礼,仿佛就象征着某种坚定不移的承诺。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是她多想了,方家人出现在京里。并不代表乔慕贤也会在京中,就算在,又能如何,他是商家子,而荣安堂此时,仍是是屹立不倒,即使与庄家的婚事成空,也轮不到乔慕贤。
回到荣昌堂,椅子还没有捂热,锦秀便来了,说是老祖宗有请。华灼忙换了一身轻便衣裳,来到养身堂。
老祖宗笑呵呵地,道:“你在烟儿前头出门,竟在她后头回来,今儿可是玩得尽兴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华烟已经把今天在卢国公府撞见华灼的事说了。
“自是尽兴,今日原是程夫人邀我去玩,去了才知道,原来竟是要带我上卢国公府听戏去呢,不想又在那里遇上了六姐姐,当时侄孙女儿便在想,若早知六姐姐也在,我便该与六姐姐同行才是…”华灼随口应着。
“她那是被庄家夫人带过去的,这丫头都是被我宠坏了,去便去了,也不与我说一声,怪道我今儿总寻她不见…”老祖宗明显对华灼跟着庄大夫人出去十分不满,但语气一转,却又对华灼道,“庄夫人我见过几回,那是个眼里不操沙子的,甭瞧着她现在对烟儿好,指不定哪天就翻了脸,烟儿脾气直,不懂耍心眼子,更不懂讨好人,有的是她吃亏的时候,你虽是妹妹,但有时也要劝劝她才是。”
华灼几乎想翻白眼儿了,老祖宗明着是在说华烟,但实际上是告诫她,没事不要往庄大夫人跟前凑。
“是,侄孙女儿谨尊老祖宗教诲。”
华烟估计已经被训过一通了,说不定还是哭着走的,要不然这等炫耀的好时机,她又怎么不会在养身堂。表面上对老祖宗唯唯诺诺,其实华灼已经在转着眼珠子,考虑是不是利用老祖宗和惠氏之间的分歧,让华烟的好梦赶紧醒过来。
“其实老祖宗多心了,六姐姐可讨庄夫人的喜欢了,连卢国公夫人也对她另眼相待,赏了她好漂亮的一块芙蓉玉佩…”
华灼露出了一脸羡慕的表情,眼角的余光却扫到老祖宗突然一沉的脸色,毫不犹豫地就又添上一把干柴。
“酒宴的时候,六姐姐就坐在庄夫人的身边,嘴甜手快,替庄夫人斟酒布菜,又说玩笑话儿,喜得庄夫人对她无限爱怜…”她适时地又露出一副嫉妒却不敢表现出来的神情,“连卢国公夫人都说,今日席上再没有比六姐姐更出众的女孩儿呢…”
狠狠地把华烟今天在酒宴上的风光加油添醋地描述了一番,尤其是庄大夫人对她怎么怎么好,更是说得满天飞花,看着老祖宗渐渐掩饰不住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华灼见好就收,开始装头晕。
“哎呀,老祖宗,许是今儿吃多了酒,侄孙女儿头好晕…”
从养身堂出来,隔天华灼就开始装病,不装不行呀,她脸上的指印还在呢,一洗脸,没有胭脂遮掩,谁能看不出来,索性她就在床上躺了两天,把头蒙在被子,只说吃多了酒,昨夜又吹了风,头疼,尤其不想见人,惠氏叫人请了大夫,直接让她赶了出去。
听着屋里传出来的中气十足的声音,谁还不知道这位隔堂的八小姐没病,就是不想见人,为啥不想见人呢?
这个问题华烟有解释,被庄大夫人冷落了呗,而且昨天的风头,可都让六小姐抢去了,八小姐这会儿正伤心难过着呢,自然不想见人。
这个理由还真取信了包括老祖宗在内的绝大多数人。小孩子闹别扭,不是什么大事,就让她安静两天,想开了自然就好,老祖宗一笑置之,除了派锦秀送了点滋补的药膳过来,就再没做什么,反而免了华灼的晨昏定省。
老祖宗都表了态,其他人自然就不再关心华灼躲在屋里干什么,只有明氏是不大相信的,华灼的性子她还是有些了解,虽不是那等城府极深的女子,但也还是有些胸襟气度、处事明白的,怎么可能跟华烟赌气。
等天黑以后,明氏避着人私下过来一起,看到华灼脸上的指印,顿时就明白了。
“这是怎么弄的?”
华灼一撇嘴,道:“姨娘莫问,算我昨儿出门忘了没烧香。”
她不想说,明氏自己也不好多问,只道:“跟六丫头无关?”见华灼摇头,她心中一松,只要跟荣昌堂无关,那就跟她无关,于是笑道,“这印子,印上去容易,消下去可不容易,我那里有一盒凝香露,原是宫中秘方,专用来祜瘀消痕,一会儿让你身边的丫头…咦?怎么换人了?”
明氏这时才注意到,在华灼屋里伺候的丫头,竟是个面生的。
“这也是我家的丫头,叫白雪儿。”华灼无心细说,索性含混过去,“一会儿就让她跟着姨娘回去取凝香露…那凝香露真有效果?”
明氏笑道:“我瞧你脸上已消了肿,只是印子难消,若用了凝香露,你夜里抹着睡一觉,明儿一早脸上再打上一层薄薄的胭脂,保管什么痕迹也没了。”
华灼叹了一声,道:“若早知道姨娘手上有这等好东西,昨儿一回来,我便来讨了,何至于弄得让别人以为我是嫉妒六姐姐,平白让人笑话了一场。”
“宫中女子日子难熬,身份高些的尚好,那些最低等的,常常有打骂之事,时间长了,也不知是谁竟调配出了这凝香露,方子在宫里传了开来,差不多是人人都会的,算不得稀奇,回头我把方子给你,以后再有这等意外,便不用怕了。”
“这等意外,还是永远不要再有的好。”华灼翻起了白眼儿。
明氏一笑,轻轻拍自己的嘴,道:“是我说错了,该打。”
凝香露果然效果明显,一夜之后,华灼脸上的指印几乎消退了七成,剩下的一丁点儿痕迹,即使没有顾二小姐的妙手,随便抹点胭脂也就遮过去了,再隔一夜,连胭脂也不用抹,素面见人也毫无问题。
于是荣昌堂里又有人笑话道:到底是小孩儿脾性,这才两、三天,看八小姐在紫藤小居进进出出,一儿伤心也瞧不出了,精神头倒比谁都好。(未完待续)
第273 及时雨至
祭社,扫尘,贴桃符,新年的气息已经来临,之后几天,再也没有什么邀请宴会,华灼就窝在紫藤小居里写桃符。
“神荼。”
“郁垒。”
白雪儿研着墨,看着桃符上写的字,不禁奇道:“神荼?郁垒?小姐,这好像不是联语…”难道该写的不是庆春、贺年之类的吉利话吗?
她虽跟刘嬷嬷认了些字,但到底不如七巧、八秀一直跟在华灼身边,华灼看过的书,她们大抵都看过,若是她们在,便不会这样问了。
华灼放下笔,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字,才笑道:“这是上古两位神的名字,神荼避邪,郁垒驱鬼,本来还要配上神像才好,可我不擅画,只能题名了。一会儿墨清干了,你拿去给素绢,让她挂上。”
白雪儿应了一声,又好奇问道:“小姐,你要避邪驱鬼吗?”
“是呀是呀,昨儿我做了噩梦,有鬼要来抓我呢。”
华灼逗弄心起,却真的把丫环吓坏了,也顾不上墨清还没有干透,捧起来就冲到外头找素绢去了。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她失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白雪儿不像前两日那样拘谨了。
取过素纸,她又练了一会儿字,耳边听着白雪儿的声音“偏了偏了,再往右一点…”终是无心再写下去,她的心静不下。
只能等啊…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对一件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忽然想起庄大夫人对她说过的话,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庄家有责任,可是自己又何尝没有责任。如果一早就知道镇宅是个骗局,她就不会半推半就地亲近韦氏,自己走进韦氏的算计中。
仔细想想,还是老祖宗手段最高啊,为了保持镇宅这个借口,甚至还故意把华宜人当做了替代品,让她的提防始终朝着错误的方向,不但骗了她,十五姑太太不也被骗过去了,要是早知道老祖宗的打算,十五姑太太走的时候,一定会带她一起走。
如果和庄铮的婚事,在等待中变成无望,她又该怎么脱身?
这两天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以至于写桃符的时候,也没有写常的庆春、贺年之类的吉利话,而是写上避邪驱鬼的两位上古神灵的名字,她想避的、想驱的,不是邪、鬼,而是人啊,比如说……老祖宗。
好吧,这只是她在等待中一点无聊的自嘲,如果两块桃符真的能把老祖宗驱走,那她一定是从天上被谪下来的仙人,但事实是,她只是一个莫名重生的女孩儿,手上能抓住的力量小得可怜,到目前为止,她唯一的成就是保住了荣安堂。
想开点,至少这一世她不会再变成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不会颠沛流离,不会失去一个又一个身边的人。
一场婚事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与庄家联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是下嫁好不好,像她这样的身份,最佳联姻对象本该是五大豪族中的其他家族,即使嫁入宗室,她也完全够资格。
庄铮的信她翻出来又看了几遍,字里行间那种无奈苦涩,让她心里觉得酸酸的,信尾还有些未尽之意,看得出,庄铮还想再写点什么,却不知道是时间来不及,还是别的原因,最终什么也没写。
一句承诺,甚至是安慰也没有,哪怕是写出来骗骗她也好。不过这就是庄铮的性格吧,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随便给承诺,哪怕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他无法请出枯月大师和孙大儒,就不会说出“放心,一切有我。”的话。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非你不嫁…”
华灼撇撇嘴,在心里嘀咕出一句气话,除了庄铮,还有谁能让她嫁得安心?不管庄铮是为什么答应娶她,至少,他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得出这个结论,不是因为庄铮是庄家大房的唯一继承人,也不是因为庄铮现在的父亲是吏部主官,能对华顼的仕途有助力,更不是因为庄铮禀承名师又好学,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光明,她认为庄铮值得托付终身,只因为在答应娶她之后,这个少年就一直在试图与她好好相处,在接触中一点一点地了解她的所思所想所需所求。
难能可贵,要知道,她与庄铮彼此之间的最初印象可都不好,甚至庄铮还写过信来斥责她,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愿意给她机会,了解她,帮助她,如果上一世乔慕贤也能像他一样,自己何至于最后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正是这一点真正打动了她,让她甘愿接受韦氏的算计,把自己的终身、还有父亲的前程,都押在了这桩婚事上。
气话归气话,现实摆在 眼前的是庄铮写给她的信,凝视着上面虬劲有力的字迹,仿佛就像看到了庄铮的脸,青涩,俊美,冷静,平淡,偶尔也会尴尬无措,面红耳赤,自己是不是对他的要求太高了,毕竟他还只是个少年。
他已经尽力了。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如果他能在科场上哪怕只是考个秀才的功名,在庄家他说话的分量也会比现在大很多。
正在华灼纠结地想着这一团乱麻的时候,忽听到外头有人大声问道:“八小姐在吗?”
是锦秀的声音。华灼收起庄铮的信,走出内室,正好看到白雪儿掀了帘子进来,便道:“请锦秀姐姐进来吧。”
锦秀进了屋,微微屈膝一礼,笑道:“八小姐,今儿天气好,日头足足的,怎么没出去走走?”
“我写了桃符,刚让她们给挂上。锦秀姐姐,可是老祖宗有事寻我?”华灼没什么心情跟锦秀客套,直接就开门见山问她的来意。
锦秀便也不说别的,只道:“来了亲戚,老祖宗请小姐过去见见…”然后望着华灼笑得颇有意味。
亲戚?
是华家的亲戚?没听说其他堂有人要来呀,而且都腊月二十六了,哪里还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走亲戚,都忙着准备过年呢,要走动也要等到大年初一以后。
怀着一肚子疑惑,华灼跟着锦秀来到了养身堂,一进门当先看到老祖宗坐在花厅的正中央,左边下首处坐着惠氏,紧随其后的是明氏,还有两位姨娘侍立在后面,右边下首处坐着的…竟是…
“娘!”
华灼呆住了,右边下首处坐着的赫然是方氏。
“娘……”
刹那间,她忘了一切,紧走几步,扑进了方氏的怀中,明明心中欣喜欲狂,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掉落。看到了母亲,她仿佛就有了主心骨,仿佛再也没有惶恐,仿佛再遭糕的事情也不会怕了。
方氏眼中也有了泪光,她摸摸华灼的脸,摸摸她的发,摸摸她的手,确认自己的女儿没瘦没黑没缺胳膊少腿儿之后,才把华灼从怀里推开,拿帕子擦擦她的眼睛,笑骂道:“多大的人了,做什么小儿女情状,也不怕你伯祖母和大伯母看了笑话,还不快去见礼。”
华灼这才整整衣襟,低着头,颇为不好意思地给老祖宗和惠氏、明氏见了礼。
老祖宗笑呵呵道:“我故意不叫锦秀告诉你谁来了,但是要看一看你惊喜的模样,果然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
“老祖宗真坏…”华灼故意抱怨着,但手脚却十分麻利,绮到老祖宗身边给她敲腿。
老祖宗大乐,指着她对方氏道:“你这女儿是怎么教养的,真真是让人疼到了心里,怪不得你放心不下,在这年节关口,大老远地就赶了来。我可要把丑话先说在前头,万万不能把她带回去了,这么招人疼的孙女儿,我还要在身边多留一此日子。”
显然,方氏在这个时候赶过来,不用说自是要带走华灼,老祖宗一开口就先把这话给堵死了,根本就不让方氏说出口。
方氏面上笑道:“灼儿在家时,都被侄媳给宠坏了,不想到了老祖宗这儿,竟这般乖巧了,我只怕老祖宗不喜欢要赶她走,哪里会带她回去…”
老祖宗更加喜欢,道:“这话便对了,你也是头一回来,就一块儿在家里住养,紫藤小居还有空房间,媳妇啊,你亲自去给收拾收拾,家值用具一律比照你屋里的,再调几个听话好使唤的丫头过去。”
惠氏心中却是大为不高兴,面上并不露,只是为难道:“老祖宗,这怕是不好吧,八侄女住在紫藤小居便也罢了,四弟妹却是不大方便。”
紫藤小居原来虽是佛堂,但到底是荣昌堂的老太爷生前住过的,华灼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而且她姓华,暂住一段时日问题还不大,方氏却是侄媳妇,住进丈夫的伯父生前住的屋子,显然是非常不合适的。
老祖宗显然是一时间没想到这点,被惠氏这么一提,不由得一愣,正在想还有什么地方适合安置方氏,方氏已经抢在前面道:“住处就不劳老祖宗和大嫂子费心了,荣安堂在京中有产业有房子,我的行李已经都送了过去,随行的人大多也安置下来,这眼看着快到年节,也不能给你们添麻烦。今儿侄媳过来,一来是拜见老祖宗,二来也是要接灼儿回自己家中住去。我也晓得老祖宗是舍不得这孩子的,虽是回自己家住,但还是会日日来给老祖宗请安…”(未完待续)
第274章 方氏发怒
一通收拾,仿佛做梦一般,华灼回到了太液池日宅。方氏出马,比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有用,即使是老祖宗也无法强留,虽然算起来,方氏也是老祖宗的晚辈,按理说长辈的意思她是不能驳回的,可是话又说回来,荣昌堂和荣安堂,虽有本家、嫡支之分,但到底是分了堂的,荣昌堂如今掌管内院的虽是惠氏,但只要老祖宗一天健在,主母这个名头始终就是老祖宗的,而方氏上头已经没有婆婆压着,她现在就是荣安堂名正言顺的主母,主母对主母,哪怕是晚了一辈,从礼法上来说,她也是有资格跟老祖宗正面对话的,更何况方氏还说了,荣安堂在京中有产业有房子,老祖宗要是再强留,就是在打晚辈的脸,方氏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一丝骄傲,我荣安堂虽不如往日风光,但也没落到寄人篱下过日子的程度,荣昌堂要是强留她,就是纯粹是在欺负人了。
好在老祖宗的底限是只要华灼不离开京城就行,如果能摆在眼皮子底下就更好,实在不能,只要人还在京中,也是一样的,所以故意责怪方氏太生分,说了几句又留了午饭,然后也就放行了。重要的是,当下她还要留着精力把惠氏压制住,免得坏了她的打算,倒也没工夫跟方氏计较,解决了惠氏那点小心思,还怕华灼能跑出她的手掌心么。老祖宗可不认为方氏的到来能对华灼的婚事产生什么影响,虽是亲生母亲,到底只是个妇道人家,做不了多大的主的。
“娘,你如何来得这样快,路上碰见八秀了吗?”
磨着方氏叙说了一会儿思念之情,华灼终于整顿心情,理清思绪,然后对方氏来得这样快、这样及时而感到无比惊讶。
八秀才走了两、三日,就是长了翅膀会飞,也赶不回淮南府呀,可见母亲是一早就从淮南府出发了。
方氏一愣,问道:“八秀怎么了,你把她遣回来去么?”顿了顿,倒也不是未要答案不可,又道,“你这孩子任性,竟写信说不回去过年,教我怎地放心得下,收到你的信便赶回来了…”
原来,华灼自入京后便隔三岔五有信回去,方氏原先见她在京中还算好,又有十五姑太太护着,便暂且放下了担心,不料华灼竟又写说不回家过年,信中虽未述究竟,但方氏却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也是她爱女太甚,这才有所感应,正巧华焕又送了一笔银子到淮南府,缓解了华顼的燃眉之急,方氏索性就把双成姨娘的地位又抬了一抬,抬作如夫人,也就是像明氏一样,虽说都是姨娘,但地位迥然不同,将来死后能供上牌位入祠堂的。
论理来说,双成姨娘是丫环出身,又没有子嗣,断不能抬作如夫人的,可是年关将近,作为官夫人,少不得要有人情往来,方氏一走,双成姨娘身份又够不上,怎么办?只能违了规矩把双成姨娘抬上了如夫人的位置,好在这种事情虽然违了规矩,但只要方氏自己不计较,旁人也不好拿这事儿给华顼入罪,顶多就是说一句府尹大人对妾室宠爱非常,有家风不正之嫌。
然后方氏就把家中事务一股脑儿扔给双成姨娘去打理,自己带了此人就往京中赶,半路就遇上了送信回去的陈宁,这还幸亏是有华焕跟着一起上路,他是见过陈宁的,路上陈宁骑快马与他擦肩而过,让他一眼认了出来。
看到陈宁带回的信,方氏吓得脸上都快没了血色,万料不到老祖宗竟然打的是这等主意,女儿入京,简直是羊入虎口,若早知是这样,打死她也不会放女儿入京呀,当下紧赶慢赶,一路少得休息,有时还连夜赶路,终于比预计的早了两日抵达京中,连坐下喘口气的工夫也没责,就直接去了荣昌堂。
方氏连跟老祖宗撕破脸皮的心理准备都有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女儿在荣昌堂再多待一日,所幸老祖宗的底限比她原先以为的要高一些,饶是如此,方氏也是有种出了一身白毛汗的感觉。
将华灼狠狠训了一通,直到马车停在太液池日宅门口,方氏才暂时收了口,下车进门,此时刘嬷嬷已经让下人把正屋都收拾干净,坐下净面洗手吃上一口热茶,方氏才看着被骂得低头耷耳的华灼,没好气道:“坐下,把你入京后的情形细说于我听。”
华灼本已发现了方氏面上的疲惫憔悴,那眼底即使打了厚厚一层粉也盖不住的黑色,有心想让方氏好好休息一晚,但也知道此时自己不老实交代,母亲担忧之下,只怕反而休息不好。
好不容易把入京以后发生的事情都说清楚,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期间刘嬷嬷送了晚膳进来,母女俩个便边吃边说,也顾不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
其实说到最后,华灼自己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母亲此时入京,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请枯月大师和孙大儒保媒提亲的事情有望了,只是庄二老爷那里,恐怕是赶不及,不知镇南王府那边有没有希望,若是林凤能说动镇南王,她与庄铮的婚事,几乎就是铁板钉钉,再无意外。
不料方氏听后,却是面色不豫,道:“庄家欺人太甚,难道荣安堂还要巴着他们不成,天下好男儿有的是,家世强过庄家的更是不少…”说着,又狠狠瞪了华灼一眼,“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自作主张,去见庄大夫人,自取其辱便也罢了,连爹娘的脸也教你丢尽。”
华灼脸上一片热辣辣的,被母亲训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但忍不住学是小声辩驳道:“庄家虽有些欺人,但庄世兄待女儿…还是…一片诚意…”
方氏大怒,一拍桌案,道:“小儿无耻,用了计么花言巧语哄骗了你…”
别人也就罢了,但庄铮这个小王八蛋…华灼可是亲口说过讨厌的,怎么才入京几个月,态度竟然就大变,方氏对庄铮的印象顿时就大坏,以前她还觉得这少年不错,现在看来,竟是个花言巧语的。
华灼大窘,想辩解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半晌才道:“娘…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又是哪样!”方氏怒不可遏,一转眼就连华顼也骂上了,“都是你爹那个糊涂蛋,竟把你托给庄二夫人带上京,看看,看看,中了她的算计吧,几乎便要误了你的终身…”
华灼听得满头黑线,韦氏对她固然有算计,但一路上她多蒙照顾,心中实是感激的,嫁给庄铮,与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便算是报答了韦氏的一片维护之情,不想母亲心中对韦氏竟是怀有怨恨的,实在是让她一时间无法自处,好在急中生智,连忙从脖子上把贴身挂着凤佩取出来,递到方氏跟前,道:“母亲,女儿还有事禀告。”
凤佩的事情,华灼没在信中说过,唯一提到的一次,还是问父亲华须有没有见过凤佩,具体事由半点不曾透露,实在是事关重大,而信件太不安全,即使是刚才,华灼也没多说一个字,此时见方氏越来越怒,怕气出个好歹来,她赶紧拿凤佩来岔开话题。
方氏虽气着,但也分得清轻重,一听华灼的描述,就知道此事非司等闲,哪里还顾着骂夫君,怨韦氏,恼庄铮,伸手把凤佩拿了过去,仔细观察一番,表情怪异道:“此佩为血玉所制,名贵无比,咱们家中从未收藏过此等珍物。”
但转念一想,她嫁入荣安堂时,荣安堂已败落了,举家上下,只剩下华顼一个人,外带几个下人,男人持家时,哪有那么细心,库房中少了东西也不知道,更何况公婆还在世时,就已经把家底败去了大半,只怕就是刘嬷嬷这样的老人儿,也不知道荣安堂到底败掉了多少东西,有这么件凤佩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