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对华灼很热情,似乎一点也没有为上次她给华灼递纸条而华灼却没有领情的事而生气,听得丫环禀报,她不仅亲自迎了出来,甚至对刘嬷嬷也很客气。
华灼心中一宽,看来二堂嫂显然很清楚荣安堂对华焕的重要,这样看来,明氏那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见过二堂嫂。”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华灼脸上露出笑容,道:“上回二堂嫂来瞧我,我在病中,十分失礼,今儿特地上门来给二堂嫂请罪了。”
说着,她从刘嬷嬷手中取过早就准备好的一只锦盒,又道:“这里头是几块我亲手绣的帕子,不成敬意,嫂子留着自己用,或是打赏都好。”
“八妹妹真是太客气了,青绸,还不快给八小姐上茶。”
梁氏笑盈盈地接过锦盒,取出一方帕子瞧了几眼,赞叹道:“好工夫,怪不得八妹妹敢以百子千孙绣屏风做贺礼,这绣活儿果然出色。”
“二堂嫂谬赞了,我才学了几年手艺,怎么敢在人前献丑,不过是为了敬表一番孝心罢了,只取‘诚心’二字,可不敢说出色。”
华灼这回细心留意了梁氏身上的穿戴,见果如八秀上回看到的一样,针线细密,几乎看不出缝儿来,衣襟袖口的绣纹,灵动生辉,不是浸淫了几十年的老绣娘,绝对没有这样的手艺。怪不得八秀看到以后,几乎就移不开眼了。
于是忍不住又道:“二堂嫂身上的衣裳可真好看,我以绣帕做礼,真是不自量力了。”
她的衣箱里,也只有秋十三娘辞教时送的那件斗篷,在绣工上能与梁氏身上的衣裳相比。
梁氏捂唇笑得花枝乱颤,道:“八妹妹休要自谦,我见过的女孩儿中,绣活儿能与你相比的,屈指可数,你莫瞧着我身上的衣裳好,那都是我陪嫁的绣坊里的老绣娘们绣的,你何苦拿自己与她们相比,她们都是靠这一手针线吃饭的,像咱们这些人,只要不把鸳鸯绣成野鸭儿,那便算是好的了。”
华灼也跟着笑了,道:“二堂嫂说得极是。原来嫂子名下还有间绣坊,手艺又是这样的好,早知如此,大堂嫂前几日替我做衣裳时,便该来找二堂嫂了。”
刘嬷嬷轻轻一笑,道:“现在也不迟呀,庄二夫人不是说小姐新做的那两箱子衣裳样式都不够时新,不如就麻烦梁少奶奶,再给准备一箱子料子好样子又时新的,花费多少,咱们荣安堂翻着倍儿的给,可只一条,一定要最好的料子,最时新的款式,若是差了一点儿,咱们可就不认帐了。”
梁氏又笑起来,道:“刘嬷嬷这话可差了,我送八妹妹衣裳,十箱八箱的也不在话下,怎么能收你们的银子。青绸,取布尺儿来,我替八妹妹量一下身子。”说着,又对华灼道,“我让绣坊里赶着做,最多七天,先送几套换洗的来,一个月的工夫,保管把这十箱八箱给你置办齐全。”
华灼瞪大了眼睛,道:“二堂嫂,你要用衣裳将我埋起来么?”
一句话说得梁氏再次笑得花枝乱颤。
刘嬷嬷也笑道:“梁少奶奶的心意,咱们小姐都明白,只是一码归一码,总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们小姐是专门跑到怡阁来占嫂子便宜的。奶奶要向咱们小姐尽尽心意,只管另外送一箱子来,今儿这一箱子,是我们荣安堂订的,一分银子都不能少给。”
梁氏想了想,一点头笑道:“也成,那就算我这个二嫂子占了妹妹的便宜好了,八妹妹平日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便是。”
话到这里,才算入了正题。华灼来求人,自然要给好处,梁氏收了好处,就要给承诺。
“说来,咱们小姐眼下还真有一桩难处…”
要见一个外男的话,华灼当然不能亲口说出来,她毕竟还是闺中女呢,所以得由刘嬷嬷代言。
“…梁少奶奶,庄二少爷为了小姐,不惜亲自跑一趟,于情于理,咱们小姐也该亲自回谢是不是?只是他是外男,咱们小姐又是守礼之人,因此…只能请长辈给发个话儿…”
梁氏怔了一下,颇为兴味地望了华灼一眼,沉吟了片刻,笑道:“难为你们能绕过这个弯儿来,只是你二堂兄的姨娘可不是个爱管事的,我只管引着八妹妹去见她,她肯不肯,我却是不敢打包票的,若事儿不成,八妹妹别怪我就是了。”
“二堂嫂肯替我引见,便是帮了我大忙,这份情谊,荣安堂铭记在心。”华灼不说自己铭记在心,而说荣安堂,显然是把她的筹码隐晦地表达出来。
梁氏目光一闪,笑道:“八妹妹这话说早了。”
言下之意,却是怀疑华灼能不能代表荣安堂,毕竟华顼才是荣安堂的当家人,没有华顼,还有华焰,华灼虽是荣安堂的长女,但说的话分量还是差了些。
华灼低头抿了一口茶,又缓缓放下茶盏,淡淡笑道:“早不早,二堂嫂何不问问二堂兄,若二堂兄也说早,那便早了。”
华焕是到过荣安堂的,对荣安堂的情况十分了解,她这个长女说话算不算数,别人不知道,华焕还能不知道吗?若她真是个无用的,华焕又何必费了那么多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解困。
梁氏捂住唇噗哧一笑,道:“八妹妹生气了么,二嫂子同你玩笑呢。”说着,叫过青绸,问了一下时辰,然后才又道,“明姨娘有午觉的习惯,这会儿正好该醒了,我原也该过去伺候,八妹妹便同我一道去吧。”
外人都尊明氏一声明夫人,但在荣昌堂里面,却是人人都叫一声明姨娘,却也没人真把明氏当成普通的姨娘看待,心里都当夫人似的尊敬着,论理说梁氏该在嫡母跟前伺候着,但是自她嫁入荣昌堂来,却是谁都没提这岔儿,惠氏也给足了明氏面子,只叫梁氏日日去西跨院,除了新婚头一日新媳妇敬婆婆茶梁氏到正房立过规矩,后来就再也没让梁氏进过正房伺候。
明氏住在正房西侧的跨院里,也是她身份特殊,这才独占一个院子,在西跨院的后面,还有一间小院子,华大老爷的其他几名妾室就挤在那里。原本华灼要去西跨院,必定先要经过正房,这就不可避免地要惊动惠氏,但有梁氏引路,她们一行自一侧的角门直接绕过正房进了西跨院,免掉了一场麻烦。
西跨院里,一个相貌俏丽的丫头正在给长在墙角的一丛菊花浇水,听到脚步声,见是梁氏,立时便笑道:“少奶奶来了,姨娘刚醒,正说着你该来了,可不就这来了。”
说完才看到后头跟着的华灼和刘嬷嬷,笑容顿时一敛,道:“这位是?少奶奶,你明明知道姨娘不爱见人,怎么还带了人来。”
梁氏陪着笑,道:“这个不是外人,她是荣安堂的八妹妹呢,你家二少爷对她赞誉有加,前些日子他从淮南府回来时,在姨娘跟着提过几句,那时姨娘不是还念叨着要见见这位八小姐么,所以今儿我便带她来了。”
说着,又对华灼笑道:“这是姨娘最爱的丫头锦瑟,将她做女儿一样养着,仗着姨娘喜欢她,平素野得很,我都不大敢得罪她,就怕她在姨娘跟前说我的不是,八妹妹见谅些儿,莫与她一般计较。”
“原来你就是八小姐。”
锦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华灼,形状十分无礼,惹来刘嬷嬷不满的一声低哼,她听见了,却以更响亮的哼声回应,道:“你哼什么,即是来求我家姨娘的,便该陪些小心,我不过是多瞧了几眼,又怎么了,若不爱让我瞧,哪里来,回哪去便是,谁还求着你们来了。”
华灼也没见气,她确实是来求人的,或者说做交换也行,虽然这丫头态度十分无理,不过她更好奇的是,锦瑟怎么就能一口咬定她是来求人的。
伸手拦下待要发作的刘嬷嬷,华灼笑盈盈道:“锦瑟姐姐又如何知道我。不过这也说明,自己在荣昌堂的处境,真是不太妙啊,连一个丫环都能看出来,知道她是来求人的。
第154章 女儿自强
“刘嬷嬷,你留下,代我问候明姨娘,我去正房串门子了。”
虽然是来求人的,但华灼可没打算受气,还是受一个丫环的气,其实她打心眼里挺喜欢锦瑟的这份聪慧,也不气她的无理态度,但是毕竟她今天是代表了荣安堂来的,她可以不跟锦瑟计较,但荣安堂的脸面却不能不维护,所以她既然锦瑟说了“好走不送”,再不走,荣安堂就真的没脸了。
求人,也是要有底牌的,一点底牌都没有,她又凭什么来求人。她今天可以不见庄铮,明天向韦氏解释清楚,自然就没事了,但明氏今天不见她,以后再想见她,可就没那么容易,荣昌堂又不是只有华焕一个庶子,想求荣安堂帮着说话的庶子还有两个呢。
华灼说走就走,话音没落下,人几乎就已经出了西跨院,直把梁氏和锦瑟都看得愣住了。
下一刻,梁氏赶紧追上前去,把华灼拉住,道:“八妹妹,有话好说…何必同一个丫头置气。”说着,又转头对锦瑟骂道,“早说你平时太骄横,仗着姨娘的宠爱,谁都不放在眼里,平素大家伙儿都让你几分,可晓得今天就闯祸了,八妹妹可不是咱们府里那些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小姐们,荣安堂的嫡长女,单拎出来,比咱们家大小姐还尊贵几分,也只得六妹妹才能跟她一比,你可敢对着六妹妹说一句‘好走不送’?”
荣昌堂大小姐虽是长女,却不是嫡出,六小姐华烟是嫡出,却不是长女,相比起来,华灼既是嫡出,又是荣安堂的长女,嫡长女的身份,绝对比普通的嫡女要高一些,当然,这个高一些也只是在表面上,毕竟荣安堂不是本家,所以她这个嫡长女的身份也就次了半等,在外人眼里,顶多也就跟华烟打个平手罢了。而在荣昌堂的地盘上,就又低了半等,再加上两堂之间的关系微妙,在荣昌堂的人眼里,别说比不上华烟,就是其他三家嫡支的嫡出女,都要比她高上半等。
所以锦瑟也就没把她放在心上,言语态度不见尊重,她原本这样对荣昌堂的几个庶出小姐都是这样惯了的,那几个庶出小姐从没一个跟她置过气,更是巴结得很,都指着她在明氏跟前说几句好话,哪里就知道这位八小姐却不是个软性子,而是笑面虎来着,笑盈盈地问了她一句,她只当是伏了软,不想转眼就翻了脸。
被梁氏一骂,锦瑟又气又急,当场挂不住脸,道:“谁又赶她走来,她爱走便走,怎么就成了我赶的,也罢,我不在这里招你们的眼,你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
说着,一扔手里的水壶,咚咚咚几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门。
“八妹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你看到了吧,连我都说不得她半句…”梁氏又陪着笑,心里却十分不大自在,被一个丫头落了面子,她也不痛快,但锦瑟是明氏宠着的,她也不敢得罪,只在心中暗骂着:这丫头平素虽然骄蛮,但在正事上却从来不马虎,今儿怎么就不管不顾地使上小性子了。
刘嬷嬷冷哼一声,道:“荣昌堂果然好大的规矩,连一个丫头都比小姐还娇贵了,说不得,打不得,人人捧在手中哄着捂着,还得怕摔着了,老婆子活了这一把年纪,算是长见识了。这样的丫头,若是我们荣安堂,早就打的打,卖的卖…”
梁氏被臊得面红耳赤,几乎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嬷嬷…”
华灼制止了刘嬷嬷的嘲讽,对梁氏笑道:“二堂嫂,这事儿不怨你,原是我没沉住气,这样吧,明姨娘那儿我也不去了,免得惹得这位锦瑟姑娘更加不痛快,她若天天在明姨娘的耳根子边数落我的不是,我可丢不起那脸,让别人知道了,还当我非得跟一个丫头过不去。今儿累你白跑了一趟,我心中也过意不去,你放心,二堂兄几次帮我,他的事儿我早晚放在心上,不会因为一个丫头就不待见二堂兄的。嬷嬷,把咱们带给明姨娘的礼物留下,等改日锦瑟姑娘消了气,再来登门向明姨娘请罪。”
被锦瑟这么一闹,华灼算是想清楚了,连个丫头都知道她处境不妙,那在旁人眼里,她就更好欺负了,所以她必须做出强势的态度,登门求人,不如人来求她,打一棒子给个大枣儿,回转的余地她已经给梁氏留下,相信等她一走,梁氏就会立刻去见明氏。如果明氏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儿子的前程,那她也认了,算她没有把如意算盘打响。
否则,她就等着明氏登门来求她,到那时候,可就不是帮她跟庄铮见个面这么简单的条件了,先开口求人的一方,总是要多付出一点代价的。
原路返回了紫藤小居,守门的八秀迎了上来,一见华灼和刘嬷嬷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连忙问道:“小姐,怎么样了?难道明夫人不肯帮忙?”
华灼摇了摇手,道:“八秀,以后在荣昌堂里,要叫明姨娘。”外人都喊明夫人,但是荣昌堂,还是守着荣昌堂的规矩为好。
八秀“哦”了一声,见华灼坐下来就揉脚,她也不再多问,转身就出去打了盆热水进来。
“给刘嬷嬷也打一盆泡泡脚。”
华灼才开口,刘嬷嬷连忙道:“我不用,老婆子走惯路的。”顿了一顿,又道,“荣昌堂的地方委实大了些,小姐以后出去,还是叫肩舆吧。”
“那太张扬了。”华灼笑了一下,转而又严肃起来,“嬷嬷,方才我那样做可对?”
说实话,虽然当时在西跨院里转头就走,是出了一口气,保住了荣安堂的颜面,但是也打了明氏的脸,也不知道明氏的气量如何,若是个心胸小的,华焕这个助力,她怕就争取不到了。
“小姐自然做得对。”
刘嬷嬷挺直了腰,道:“眼下咱们虽然处境不妙,但越是如此,便越要强硬起来,你若是软弱了,让一个丫头欺到头上也不反击,以后还不得更让那些势利人小瞧。明夫人…明姨娘若是明事理,今儿晚上,最迟明日一早,便该请你过去,让那丫头当面陪罪,若她硬要袒护那丫头,这般不分轻重、不明事理的人,也没有交好的必要。”
华灼听了只是默默点头,刘嬷嬷这话说得极是。华焕帮了她几次,她是极愿意让荣安堂跟华焕保持良好的关系,但如果华焕最大的靠山明氏是个不明事理的,那还是算了,荣安堂本来就势单力孤,没的再让她给拖累了。
“嬷嬷,今儿累着你了,你先屋歇息吧。”
一会儿七巧回来了,八秀正出去倒水,见了她便埋怨道:“让你去送碧玺姐姐,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方才小姐和刘嬷嬷出去,在明姨娘那里受气了呢。听说那边有个丫头,牙尖嘴利,你若跟去了,当时便能把这口气讨回来。”
七巧沉着一张脸,也没搭理她,径自进了屋,一见华灼就道:“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稳当当地坐着,再不去,可就教人抢了先。”
华灼刚把脚泡舒服了,正歪榻上思量要怎么应对明氏的回应,忽听七巧这番言语,怔了一下,才道:“出什么事了?”
七巧气道:“也不知道哪个嘴碎的,竟然把庄二少爷来到荣昌堂的事,让六小姐知道了,我才送了碧玺到二门上,就让她身边的一个婆子给截了去,我不放心,跟着碧玺一起过去,就见六小姐拉着碧玺问东问西,还赏了让碧玺十两碎银,真是好大的手笔,那话里的意思,明里暗里要碧玺拖着庄二少爷迟些走,只说什么夫人眼下正忙,一会儿得了闲,大概要请庄二少爷过去拜见,还说什么夫人有些东西,要让庄二少爷给庄大夫人带回去,啐,分明都是借口,摆明了是六小姐想见他呢。”
“她爱见便让她见去,我难道还要拦着她不成,瞧你气的,坐下吃杯茶,静静气吧。”华灼懒洋洋地躺下。华烟这么积极,看来果然是她自己相中了庄铮,惠氏不知是爱女心切,还是别有所图,显然是要一力促成了。
“小姐,你就不怕庄二少爷被她抢去了么?”七巧愤愤不平,“碧玺姐姐临走的时候可跟我说了,她拖得住庄二少爷,可却挡不住惠夫人要见他,你若迟了,可就见不到人了。”
她还没敢说她被六小姐身边的丫头给明嘲暗讽了一通,要不是顾忌这里是荣昌堂的地盘,怕给小姐惹祸,她早就回敬过去,论斗嘴,她七巧还没怕过谁呢。
这口气,忍得真教人难受,要是庄二少爷真让华烟抢了过去,她这气岂不是白受了。
华灼沉思了一会儿,忽地笑了,道:“不急,庄世兄他又岂是能轻易受人摆布的,既然他答应了伯娘要尽力说服庄大老爷去荣安堂提亲,就不会对六姐姐假以辞色,她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见他,不过是自己找气受罢了。”
庄铮的性格,可没有他的表情那么古板严肃,惹得他生气了,那张嘴可是不会饶人的。
“行了,眼下横竖无事,七巧,你也歇着去吧。”
华灼颇为兴味地笑着,她倒想看看,庄铮被惠氏请过去,一墙之隔的明氏那里会有什么反应?
第155章 错在哪里
明氏的反应比预想中的更快,就在华灼把七巧遣下去以后,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梁氏就带着肩舆来了,进门未语先笑,道:“八妹妹好生舒坦,可叫二嫂子我差点跑断腿了。”
华灼这会儿还歪在软榻上头,见她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懒懒道:“今儿我实在是跑累了,脚底下现在还肿着呢,二堂嫂莫要怪我失礼。”
梁氏不疑有他,只道是先前锦瑟将她得罪狠了,还没有消气,因此仍是陪着笑脸,道:“咱们姑嫂,又不是外人,哪里讲究这个。好妹妹,快起来,二嫂子带你去见个人。”
“是要拜见明姨娘么。”华灼翻了个身,仍是懒洋洋的,“改日吧,今儿我实是走不动了。”
上门求人,和被人求上门来,自然得要两个态度,华灼也不是要拿乔,只是为了荣安堂的脸面,少不得要做出一番姿态来,其实她心里对明氏这个人物更好奇起来,这样快的反应,可见这位明夫人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断坚决。
“好妹妹,就算给二嫂子一个面子,我晓得先前锦瑟那丫头气着你了,明姨娘已经责罚她来给你抬舆,你就消消气,看在二嫂子为你快要跑断腿的份儿上。”
华灼听到梁氏这番话,终于动容,翻身而起,道:“也罢,二嫂子既然说到这份上,我若再不给面子,便是不识好歹了。七巧、八秀,给我取衣裳和鞋子来。”
好一位明夫人,竟然舍得把最宠爱的丫头拿出来让她立威,这哪里只是果断坚决,分明是心狠手辣了。怪不得在荣昌堂里,她能跟惠氏分庭抗礼,这可不是仅仅靠一个御赐良妾的身份就能办得到的。
刹那间,华灼对明氏竟然有了几分高山仰止的感觉。宠婢抬舆,明夫人分明就是在向荣昌堂上下一干丫环仆役表明,八小姐归她罩着,谁再敢向八小姐不敬,就是对她不敬,大家伙儿都得惦量惦量,看看她们在明夫人的心里,有没有锦瑟重要,锦瑟得罪了八小姐都是这个下场,其他丫环下人们只会更惨。
明白了明夫人的意思以后,所以华灼立刻就回转了语气,对梁氏也带出了笑容来。
“还请二堂嫂在外间稍等片刻,我换好衣裳,立时便出来。”
花花轿子人抬人,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明夫人给出了足够的诚意,她再拿乔也就没有必要了,反而显得不识抬举。
刘嬷嬷闻讯而来,还想跟着华灼一起去,但华灼实在不舍得再让刘嬷嬷跟着她跑来跑去,西跨院虽比怡阁近了许多,但刘嬷嬷今儿已经跑了好几回,哪有不累的,好说歹说,终于让刘嬷嬷留下了,然后才带了七巧,登上了梁氏带来的肩舆。
抬舆的人中,果然就有锦瑟,这丫头两眼红红的,显是哭过一场,见了华灼出来,先是跪下磕了头,道:“锦瑟先前无礼,特来给八小姐陪罪。”然后就一声不吭地去抬舆。
华灼也没多看她一眼,裹了裹斗篷,坐在肩舆上开始闭目养神。其实她心里还真没怪过锦瑟,只是为了荣安堂的颜面,只能委屈这个丫头了。
锦瑟显然不是个会抬舆的,整个肩舆被她抬得摇来晃去,幸亏其他三个抬舆的丫环都是身体健壮有力气的,拼命稳住,这才没让华灼从上面摔下来。
梁氏也坐着肩舆,在后面看得心惊胆颤,直怕这摇晃得过份的肩舆把华灼又给气回去,好不容易终于平安无事地到了西跨院,她顾不得身份,亲自上前把华灼从肩舆上扶了下来。
“八妹妹,明姨娘正在房里等着,咱们快进去吧。”
华灼笑望了锦瑟一眼,道:“这回不用通报吗?”她倒是想给锦瑟一个人情,让这个丫头去通报,同时也隐晦地向明夫人表明,她没跟这个丫头置气。
锦瑟正揉着肩,一听她这话,只当是讽刺,脸色更难看了。
梁氏也乐得见锦瑟吃瘪,她可没少受过这丫头的气,于是便道:“八妹妹说笑了,你来哪里就用得通报了,明姨娘说了,以后只要是八妹妹来,只管进去,谁敢为难你,谁就给你抬舆去。”
人情没做成,华灼只好一笑置之,跟着梁氏往明夫人的屋里走去。
七巧跟在后头,看到屋里有人及时打起帘子,她便住了脚,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口,目不斜视,却见旁边闪出一个丫头,对她笑道:“外头有风,这位妹妹到我屋里去坐坐,吃点茶水点心。”
七巧冲她笑了笑,道:“多谢姐姐,不过我还要听侯小姐的吩咐,不敢擅离。”
那丫头也不勉强,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两个矮脚凳,对七巧笑道:“站着多累,咱们在廊下坐着,一边聊天一边等候吩咐。”
七巧眼珠子一转,自然是同意了,笑道:“还能赏墙角这些花儿呢…我叫七巧,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青纱。”那丫头笑眯了眼。
华灼终于见到了明氏,她本以为拥有那样果断狠辣性格的女人,必然也生了一副精明干练的相貌,但真正见到了本人,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明氏是个典型的柔弱美人,尽管已经不再年轻,但保养得体,使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岁的模样,瓜子美人脸儿,腰肢不盈一握,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一个眼波流转,便有万种风情流出,真真应了那一句我见犹怜。
华灼见过的女子中,再无一个能与明氏媲美,便是美艳如韦氏,都比她少了三分风情。
“明姨娘,你与二堂兄长得真像,我以前见二堂兄时便在想,这样好看的哥哥是怎么生出来的,见了你才知道,原来根源竟在姨娘身上。”
给明氏见过礼之后,华灼一句恭维话发自真心,初见二堂兄华焕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位堂兄长得未太过阴柔漂亮,少了点男儿气,今天见了明氏,才知道根源竟在这里。母亲如此美貌,儿子又岂能差了。
明氏流露出一丝微笑,道:“你这孩子,一来就说好话儿哄着我,别傻站着,坐。”
华灼落了座,锦瑟低着头,奉上茶来,然后就在地上跪下,直愣愣地不说话。
华灼低头抿了一口茶,方才抬头笑道:“姨娘这又是做什么,锦瑟已抬过舆,便算是罚过了,眼下这一出,莫非姨娘以为我是个爱计较的人不成。”
明氏微微一怔,眼波流转间,已多了几分赞赏之色,笑道:“八小姐心胸宽广,倒是显得我小气了。锦瑟,你起来。”
锦瑟这才从地上起来,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明氏的脸色一沉,道:“可知道你今日错在哪里?”
她本是风情万种之人,但这一沉脸,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不但未减风情,反而更加容光迫人,竟有种不敢直视的威严。
锦瑟肩膀微微一颤,低声道:“锦瑟不该恃宠生骄,得罪八小姐。”
明氏重重哼了一声,一掌拍在茶案上,道:“看来你还没有明白错在哪里,回屋继续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姨娘。”锦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又跪了下来,带着哭音道,“锦瑟驽顿,求姨娘明示,以后…再也不敢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