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怀风淡然回视,“殿下过奖!”
寒筠又忍不住一阵笑,唤群臣再饮。
善舞不禁一声冷哼,在席上怎么坐着都不舒服,换了半天姿势。
望陌笑而不言。望舒面向她,故作思忖道:“十三妹的婚期是什么时候?看为兄这记性!”
善舞将杯盏都拂落到了案下波斯毯上,哼道:“太子哥哥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听父皇的,娶一位外族太子妃,生个只有一半皇室血统的皇长孙好了!”
望舒冷笑一声,不再跟她斗嘴。望陌捂着肚子极力忍住笑。善舞又瞥他一眼,尖酸道:“哟,四哥该封王了吧,就快搬出宫住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十三妹啊!”
望陌挠挠头,“父皇还没给我选好府邸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建好。”
善舞唇边一勾,笑道:“该不是父皇不打算在长安给四哥选府邸吧?难道是要封四哥为外驻藩王?”
“四哥在仙韶院的学业还没完成呢。”望陌一双纯澈的眼眨了眨。
南贵妃命人将席上一些珍果分送到三个皇子皇女席上,为三人稍作和解。
乐师师徒重入席中。上官那颜喝了好几杯茶水后才解渴,吹箫太过累人,口干舌燥。入席重看歌舞,目光穿过舞姬,瞧见对面回鹘公主灼灼的目光,竟是凝在了师父身上。她心中陡生不快,转头看俞怀风,见他气色似不大好,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对面女子的目光。
“师父,尝尝这个。”她将一盘西域供果挪到他案前,悄声道:“师父,那个慕砂公主一直在看你呢!”
俞怀风拿起果子只咬了一口,似无精神,“你还能管住别人的眼睛么?”
上官那颜闷闷地扭头又看了眼对面后,又将头转回来,低声道:“师父,那个慕砂公主旁边的男子也在看你呢!”
俞怀风喝了口茶,“那是回鹘王子,看的倒不是我。从方才起他就一直在注意你,你没发觉么?”
“啊?是么?”上官那颜又偷偷看过去,果然见那目光正是奔她而来,两颊顿时飞起一抹云霞,立即垂头。
俞怀风见她模样,唇角淡淡一笑,继续喝茶。
上官那颜害羞了一阵,想起那慕砂公主的目光,心中又不快了。再抬头时,忽然发现身边席位上空空,师父不在了。
她扭头四处看,殿内人影众多,但搜寻不到俞怀风。拉住旁边侍立的宫女问道:“大司乐去哪里了?”
“往后殿去了。”
“后殿是什么地方?”她奇道。
“后殿外是小花园,大司乐兴许是往那里去了。”
此时殿内歌舞正盛,上官那颜瞟了瞟四周,见众人视线都在西域舞姬身上,便也悄悄离席,溜向了侧门。
穿过后殿,一路寻去了小花园。
花园不大,流水石桥,花木廊阁却齐全。她走过假山石,穿过石桥,在几株花树后见到了俞怀风。他正闭目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手搁在另一手的脉搏上。
上官那颜远远看着,不敢走近,想起那夜他闭目调息的一幕。方才殿内受封的欢喜顿时化作天边的微云,她神色黯淡下来,转身走回了殿内,向宫人讨了一杯牡丹热茶后再度折返。
她捂着水杯慢慢走近,不待近前,他便睁开了眼,转身看过来。
“师父,你又不舒服了?”她面色低郁,将牡丹茶送上。
他接过茶杯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冰冷。
“没事。”他喝下热茶,问她:“你怎么也离席了?”
“席上太闷了。”她顺手扯下一边的草叶,眼睛满是担忧地看着他。
“你我都离席说不过去,我在这里再休息下,你快回去。”他将还剩半杯的牡丹茶搁到了白石上,对她道。
“嗯。”上官那颜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他,才转身离去。
穿过石桥,前方有人静立。
上官那颜一看,面上神色便为难起来。
“上官小姐,别来无恙?”沈宜修一身世家公子打扮,模样温文尔雅。
“多谢关心。”她过了石桥,继续往前走。
“上官小姐稍等。”沈宜修走到她跟前,凝视她,忽然笑了,“你与大司乐有多少话在麟德殿不方便说么,要特意来这密园?”
上官那颜脑子里忽然气血上涌,这话听来怎么都不是味,抬头冷视他:“沈公子!你是何意?”
“没别的意思,二位师徒情深,好叫人羡慕!”沈宜修淡然一笑,“实在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呐!”
上官那颜脑子一炸,眼前晕了一瞬,忙立定身形,怒道:“你休得胡说!你、你太过分了!”她气息难平,快步要走,不想再理睬他。
“是被我说中,惹得你恼羞成怒么?”沈宜修依旧一派淡然,从袖中取出一物,抛到她跟前,“这玉佩还给你!二位鸾凤和鸣,当真连神仙都要羡慕了,只不知枉顾人伦,能好得几时?”
上官那颜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树干,心头震动,再思考不过来。
第34章 情动于心
回到筵席上,上官那颜让宫女送上果子酒,酒酿醇美,却愈喝愈烦躁。什么鸳鸯什么鸾凤,简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殿前美人歌舞,婀娜娇娆,她看了半天,完全看不下去。目光一斜,望见父亲身边正是沈家伯父,沈宜修就侍坐旁边。她之前居然没有瞧见他。沈宜修似乎注意到了她在看他,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
她扭过头,不想再看他一眼。他不过是因被遣出仙韶院而记恨在心,不择言语污蔑她!不必与他计较这些。
又喝了几杯酒,眼光落到旁边的空座上,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终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眼皮一跳,刚转头,视线中映入一片白色衣摆。一颗乱跳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俞怀风牵衣入席,面上似有了些血色。
“师父!”她把刚挑出那几颗舍不得吃的又大又鲜的果子放到他面前,喜笑颜开,“师父饿了没有?”
俞怀风拿起一个尝了,觉得味道不错,便送了个到她手上。上官那颜握着果子犹豫了一会儿,终馋不过,吃了下去。一个竟不解馋,她努力控制眼睛不往他案前去。
“我尝一尝就够了。”俞怀风将余下的果子放到她桌上,忍住没笑。
“我刚才吃了好多。”上官那颜不动声色推了回去,暗中咽了咽口水,这时肚子竟咕咕叫了一声,惹得她脸红。
“好了,不要再推了。”他将果子尽数放到她面前,顺手拿走了西域酒。
上官那颜红着脸瞪了半晌这些果子,最后分成两份,“师父一半我一半。”她执意不肯吃掉全部,俞怀风没办法,只好听她的。
吃完果子还不解饿,又把桌上的其他糕点都吃掉了,最后无奈,挪到了俞怀风席边,可怜兮兮道:“师父,我还是饿,宫宴不上菜么?”
他将盘子里的糕果都拿给她,“晚些时候才会上菜,你再忍忍。”
她饿得实在难受,不再推辞,就着他席位一个个吃掉面前的食物,觉得渴了,又去摸酒壶。俞怀风将酒壶移开,换做清茶。上官那颜咕隆几口下肚,这才有稍饱的感觉,顿觉满足。
俞怀风拿起桌上白巾擦去她脸上的果汁与果屑,她抬头配合,视线与他忽地连成一线。
一深邃一无邪。
她略含歉意地笑着道:“师父,我把你的东西都吃了,你饿不饿?”
“我马上就回去,不要紧。你嘛,还要在这继续挨饿。”他笑道。
“啊?”她抓住他,惊道:“师父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那颜,师父有些不舒服,要早些回去。”他按住她,低声,“你得替我在这里直到筵席散去,不用害怕,你爹爹不就在这里么,散席后去跟你爹爹道个歉。”
她拉着他一时不松手,他离开的话,她还是会有不安。
他笑劝道:“那颜,你已经是五品乐正了,可不能总这么孩子气。”
“五品乐正就必须得离开一品大司乐么?”她有些委屈,“那我不做五品乐正了!”
“不得胡言!”他脸上又褪去血色,缓了一会儿,才深看她一眼,“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呢?你必须得独当一面!……那颜,以后若有难办的事,可找你父亲商议,他毕竟是中书宰相。”
他言语总是这样叫她坠入无边的忧虑中,为什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她还在怔忡,俞怀风已起身离席,向殿堂上的寒筠禀道:“陛下!仙韶院尚有事务要处理,臣先告退,余宴由弟子相替。”
寒筠犹豫了一番,终点头。
俞怀风行礼退至殿门,最后瞥了一眼上官那颜后,转身出殿。
上官那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目光却难舍。
唯一的璀璨离去后,回鹘公主顿觉筵席无味。
接下来的宫宴只剩冗长,宴乐直到二更天才结束。终于可以离席,走出麟德殿。上官那颜在殿门外站了一会儿,等上官廑出殿,才在旁叫了一声:“爹爹!”
上官廑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迈步下台阶。
“爹爹!”她跑上前,拉着他紫袍,满脸歉意,“女儿错了,爹爹还不原谅女儿么?”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上官廑甩开她,面容冷淡。
上官那颜泫然泣道:“女儿是怕爹爹不答应,才私自入考的。”
上官廑把她拉到跟前,冷面打量她,“我上官廑的女儿如此不依礼法,叫老父颜面往哪里搁?”
“爹爹就知道礼法,从不关心女儿所想。”两行泪流下,她也顾不得擦,只觉心中委屈,“爹爹心里根本就没有女儿。”
上官廑呼吸一滞,甩袖气道:“既如此,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上官那颜还没哭出声,就见他愤然走远。她用袖口捂着嘴,眼泪如注。
“阿颜。”望陌从殿内走出,眉头微蹙,将她拉到一旁,欲给她擦泪。
她挡开他的手,出声狠狠哽咽了几下,满襟泪水也不顾,转身跑下了殿前台阶。
望陌站在高高的麟德殿前,看她身影渐渐没入宫灯照不见的黑夜。
上官那颜一路跑回了仙韶院,一踏进紫竹居,就将伤她心的爹爹暂置脑后。父亲目前还不肯原谅她,她再如何哀求也无用。若她是个男儿,爹爹也不会如此不冷不热待她了吧?
夜里的紫竹居煞是清幽,书房无灯,只在院子里挂了盏风灯,似是为她而留。绿萝在麟德殿不知去向,未曾跟她一起回来。白夜虽随俞怀风早早便回了,但似乎喝了不少果子酒,此时房内无灯,兴许已醉眠。
不知师父好些了没有。她取下风灯往他院子里去了。
房内只有纱布罩下油灯透出的微亮,她怕扰了师父,只把风灯挂到门外,轻轻敲了敲房门。
无人应声。
“师父。”她又小声喊道。
等了一会儿,仍无应声。
难道师父不在?她推开了房门,室内有檀香轻燃。“师父?”她轻手轻脚往屏风后的床榻寻去。
屏风下,有一盏宫灯燃着,她赫然瞧见床榻上青丝垂落的俞怀风。
原来师父已入睡。她赶紧闭上眼睛,转身退到屏风外。正要转身走,忽觉不对,以师父超出常人的灵识,不会在她敲门后无反应,更不会在有人近身时仍无反应。
她心里一慌,忙跑到榻前。他一头青丝散了一半在枕上,垂落一半到床榻之下,双眸紧闭,似乎睡得很深。他面上有光影跳跃,更显轮廓分明。上官那颜俯在床头看他,小声喊道:“师父?”
他仍不应她。上官那颜拿起他的手,竟又是冰凉。她忙拿自己手心去捂热他的手。心里不禁难过,他是怎么了?近来如此体寒。
拉过一床被子盖到他身上,将他盖得严严实实。她忙来忙去,半跪在床沿的膝盖忽地一滑,她身体往前一扑,立即将两手撑在他肩膀两侧,险些压到他。
香气散在鼻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与他离得多近,只是奇怪师父为什么总是这么香。她大睁着眼,俯身在离他仅一寸的地方,凝视他面容,一边忧虑地想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一边目不转睛地贪看。
视线从他眉头落到唇上,无一不好看。她心里忽然溢满秋水,情不自禁继续缩短与他的距离,直到呼吸可闻。他气息也是阵阵清香,引得她不断俯身。
上官那颜娇嫩的唇即将触到他嘴唇时——
“那颜。”他低唤了一声。
她心中一声惊雷,顿时从陡来的痴迷中清醒,将头抬高数寸,“师父?”
他未再应声,难道是说梦话?上官那颜却涨红了脸,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她、她方才难道是——是想亲吻他?
又一阵闷雷从心头滚过。她是疯了?怎么能有这种念头?
她赶紧离开床榻,拿手扇风,脸上还是滚烫,莫不是喝酒喝多了,生了豹子胆?
不过,这一惊吓,她再不敢有半分酒意。若是冒犯了师父,岂不要遭雷劈!
冷静了一会儿,确定方才只是酒意冲顶,鬼迷心窍,她、她只是有点渴,嗯,有点渴。于是跑到桌边倒了杯凉茶咕咚一口喝尽,抬手一抹嘴巴。
可是,师父究竟怎样了?她不得不又回到屏风后,远远站着,试探地喊:“师父?师父?”
仔细再看,不去注意色相的话,其实可以看出他神情惫倦,面无神彩。上官那颜这才看出来,真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脚下不停,冲到他身边,下意识把住他腕脉,把了一阵,不禁沮丧垂头,她又不是师父,哪里会把脉!
摇着他肩膀,她心头着慌,“师父师父,你是不是昏迷了?”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掐他人中穴,不见醒。她医学常识少得可怜,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急。
找白夜去!
她检查了遍被子,见盖得还算严实,便急匆匆离开。却走不动,什么时候,竟被师父拉住了手。
“那颜。”他又唤她。
“师父?你醒了?”她惊喜上前,见他还是双眸紧闭,不是醒来的迹象。
低头看自己的手,被他牢牢牵住。师父不让她走?
她心中着急,“师父,那颜要去找人救你,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那颜。”昏迷中,他仍是声声唤她。
“师父,我在!”她握着他冰冷的手,忽然眼里溢满泪水,滴到他手上,她忙擦去,“师父别担心,那颜在这里,一定要救你!”
第35章 师父入浴
上官那颜闯进白夜房间,见他果然烂醉在床上,如何也推不醒。她急得满脸通红,转身跑进书房,搭着凳子翻找医书,完全不通医理的她临时抱佛脚丝毫不凑效。
她心里憋得恨不能痛哭出声,顿时将医书砸到地上。
还有谁可以帮她?
突然想到仙韶院里,除了师父,唯一可助她的只有一人了!
跳下凳子,险些被裙角绊倒,头上的发钗也歪歪斜斜,她抬手拔下玉钗抛到地上,一半的发髻都散了下来。披头散发也不顾了,跑出书房,直奔仙韶院夫子居所。
廊庑寂院,一片黑灯瞎火。上官那颜于黑暗里摸索了一处房间,抬手使劲叩门,“盛夫子!盛夫子!”
房内一阵窸窣声后,灯火燃起。盛熹披着外衣,拉开了房门,诧异地瞧着外面急切惊慌的少女,“上官小姐,何事?”
上官那颜一把拉着他手臂,将他拖出房间,“师父昏迷了,夫子快救他!”
盛熹被她勉强拖出几步后,闻听此话,一面拉着外衣不被夜风吹走,一面主动迈出了步子,不再被她拖着走。
“大司乐昏迷了?”他大步赶去,上官那颜反倒跟不上了。
“师父昏迷了,夫子你要救他!……要救他!”她只得不停歇地边跑边追。盛熹不等她,先行赶去了紫竹居。
房内床榻上,俞怀风面色苍白,已然唤不醒。盛熹用了几手急救措施,仍不见他醒转。上官那颜气喘吁吁赶回,见盛夫子也蹙眉不展,顿时心沉入谷底。
“没办法了么?”她抹去眼里泪水,望着盛熹。
盛熹紧锁眉头,揭去了俞怀风身上覆盖的被子,探他体温,入手却是冰凉。上官那颜也凑过去,碰到师父的手,竟比先前还要冷。
她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趴在床沿,“师父……醒不来了么?”
“上官小姐!”盛熹忽然命她道:“你速去烧水!”
“做什么?”上官那颜抬起泪水涟涟的脸。
“给大司乐沐浴。”
上官那颜放声痛哭,“师父还没死,……就要净身入殓么?”
盛熹脸孔一沉,“休得胡说!大司乐全身冰冷,昏迷不醒,此时唤太医只恐不及,只得用热汤蒸熏药浴之法一试了!”
上官那颜想起上回师父用药浴之法救她的情景,也许这回依法可救师父!她收了泪,重重点头,“我这就去烧水,夫子你把师父抱去浴房!”
生平头一遭,上官那颜在厨房里呆得满脸烟灰,烧了几大桶热水。随后将数桶热水一步步挪去了浴房,直累得骨头要散架。
热水送到后,盛熹将她赶出了浴房。她极不情愿,屡次回头,“师父怎样了?为什么要赶我?”
“男女有别。”盛熹咣的一声合上了大门。
上官那颜哪里肯走远,在门外急得走来走去直挠耳朵。最后灵光一闪,趴到了门窗上,用一根指头沾着口水点破了窗纸,一只眼睛凑了上去,急切往里看——
她看到了一片蓝色,除了蓝色还是蓝色。
再一研究,顿时黑了脸。
窗纸之内,还有一层蓝布覆盖。
她跳了起来,又走来走去,急得抓耳挠腮。
蓦地,又一阵灵光闪过。她取下发髻中仅剩的一根发钗,刺破了蓝布,将窟窿撕大了些,撤下发钗胡乱挽了头发便凑上眼睛偷看。
盛夫子正在助师父沐浴,背影挡住了上官那颜的视线。她忍不住又去将窟窿拨大些,再趴上去,这一回却不走运,身上的力量竟直直撞开了门板。
“砰”的一声巨响,她叫都没叫出声,人就扑进了浴房地板上。
盛熹正在加水,闻声转头,愕然地瞧着趴在地上的少女。
上官那颜稍稍抬头,瞥见了讶异的盛夫子和……裸/露着锁骨的师父……
裸/露?锁骨?
她喉咙里一干,脸上红霞乱飞,赶紧用两手捂住眼睛,摇头如拨浪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一颗心已然砰砰乱跳,几乎要跳出身体。
盛熹咳嗽一声,“还不赶紧出去?”
上官那颜惊魂稍定,脑中灵光交汇,一手扯下裙带缚住眼睛,在脑袋后面打了个结,“夫子是否要我帮忙,我保证看不见!”
盛熹正要下逐客令,却想到自己确然需要帮手,便转了主意,“我须去挑拣些药物,这里不可没人,你过来。”
上官那颜从地上爬起,摸索着上前。
盛熹将她引到热水桶边,教她如何加水到浴桶内。
“我知道了,保证不会让师父受冻,夫子放心!”被缚住眼睛的上官那颜一脸庄严,持瓢蹲在浴桶边。
“嗯。”盛熹又交代了几句后,就要出浴房,犹豫着又回头,“上官小姐……”
上官那颜一脸肃穆,立掌起誓,“弟子若是偷看师父一眼,便是禽兽不如!出门就叫雷公劈死!”
盛熹这才放心走了。
上官那颜拿着瓢趴在浴桶边缘,隔着眼睛上的带子“凝望”沐浴的人,“师父放心,那颜会让你醒过来的!师父也放心,那颜不会偷看你的!”说完,她便专心致志地舀水。袖子被打湿就高高挽起,头发垂下就胡乱甩到耳后。
热水用尽,就又去厨房烧水,提着水桶回来时再将带子缚上眼睛。浴桶里的水稍有不热,便将水舀出,另注热水。
盛熹取了药材回来,将诸般药物洒进浴桶内,见水温适宜,不禁对这少女略觉欣慰,但见她满头大汗,发髻凌乱,有些于心不忍,“上官小姐,你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
“师父不醒,我不走。”她极力摇头,一手拧干袖口水渍,“就快天明了,夫子还要授课,不能耽搁了,这里交给学生好了!”
“上官小姐受累了,当真辛苦你了!”盛熹感慨。
寅时三刻,天际已露出微白。
上官那颜却一刻也不敢懈怠,丝毫不敢让师父受凉。注水时不小心碰到师父裸/露在水外的肩膀,她一面脸红一面将热水从他肩上缓缓泼下。
他的头发垂在浴桶之外,却有几丝夹杂入水。上官那颜从他肩上拂开发丝,将他所有头发挽在手中理顺,入手光滑,师父如此佳姿,定是不含一根白发的吧。平素就见他发黑如墨,不想入手竟是这般顺滑。
可是为何还不见他醒来呢?药浴之法当真有效么?
好几次她都将手摸上了缚住眼睛的带子,若能扯掉,就能看看师父气色如何了。几次都生生忍住。
不过既然看不见,便可以摸得着。
她跪在浴桶边,趴在桶缘,再忍不住探手到他眉头,摸上他紧闭的眼睛,一面自语,“师父快醒来!”
能够碰触到师父眉宇,她已然心满意足了,趴在桶边不知不觉睡去。
卯时初刻,水温渐凉。他眉头微动,渐渐醒转。
晨光透窗而入,洒在一地水迹中。
他垂下目光,瞧见自己入浴,身边还趴着他徒弟,顿时便惊愕得无以复加。许久,才恢复思考,想来定是自己昏迷所致。
但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尚自惊疑不定,瞧见她眼睛上缚着的布带,心才稍安。
能想到药浴之法的,仙韶院里怕只有盛熹了。
他昏迷了一宿不打紧,却累得她这般憔悴。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水渍和头发,她忽地动了一下,眉头皱了皱,抬起了头,终是不敢睡得踏实。
上官那颜醒过来,感觉到替她拂开头发的手指,不由大喜,“师父醒了?”高兴之下,一手就要去扯眼睛上的带子。
俞怀风按住了她的手,“那颜。”
她立即会意,不好意思地撤下手,嘴边笑靥隐隐,“师父醒了就好了,可吓死徒儿了!”
“害你担惊受怕了!”他给她擦去颊边的一些火灰,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师父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上回师父用药浴法救醒了我,这回我和盛夫子用药浴法救醒了师父,呵呵!”
俞怀风想起上回的风波,再见此时眼前灵秀的少女,一时不言,略有恍惚。
“师父?”上官那颜担心他再有事。
“嗯,你先出去吧。”
“师父要不要我再去烧些热水?”既然药浴有效,是否应该让师父多泡一泡热水呢。
“不用了,你先出去。”
“为什么要我出去?”她诧异道。
“……水都凉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明白过来,耳根一热,“哦!师父你穿衣服吧!”说完起身往外跑。
“小心!”他刚喊出口,便听扑通一声,她被地上的一只水桶绊倒,哼哼唧唧又爬起来。
“我没事!”她忍住痛,爬起身后,继续往外跑。
前路又有水桶。俞怀风急道:“慢些!”
又一声扑通,她再次被绊倒。
他简直都不忍看了,“那颜,摘了眼睛上的布,小心看路!”
她摔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哽咽着应了一声,一把扯下布带,揉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出了浴房。
上官那颜坐在门外揉膝盖,门开了,俞怀风一身素袍缓带出现在她面前。她仰头看去,一道晨光正笼罩着他,晃得她一阵目眩。
俞怀风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给她理了理衣裙,“摔疼了没有?”
“师父你以后还会这样么?还会昏迷不醒么?”她抱住他胳膊,忽然哽咽,“你要是不醒来,谁教我曲子,谁罚我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