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太不说话,胭脂也只站在那里,眼瞧着杜太太,许久杜太太才叹了口气:“五奶奶,你是好孩子,我知道,只是这事…”杜太太的话并没说完,但胭脂能感觉到她话里的伤心,胭脂的嘴张了张,终于还是闭上了。
杜太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今儿是你大妹妹的好日子。”胭脂眼里似乎又有泪,但还是忍住了,只喊出一声:“伯母。”杜太太叹气,伸手给她理了理衣衫领子,回头瞧着雀儿道:“你五婶今儿才回来,你送她回去好好歇着。”
雀儿应是,杜太太往外走。雀儿瞧着她的步伐还是那样从容,但快到门边的时候,似乎被绊了一下,身后的吴妈赶紧伸手去扶,杜太太已经重又稳稳站住,走出去了。
雀儿心里叹气,还是上前扶了下胭脂:“五婶,先回去歇着吧。”胭脂长长地吐了口气,对雀儿抱歉地一笑:“大嫂身子这么重,我还拿这样的事来说,实在不该。”雀儿看着她,她明显憔悴很多,那双眼虽依旧明亮,但还是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想来这些日子,为了这件事,她也竭尽所为。雀儿不由一笑:“若不是五婶的父亲去和王爷说情,此时只怕他们的功名都难保,五婶又何必自责?”胭脂眼里的歉意并没减少一些:“其实,这也是我的私心,大哥三哥真能再进一步的话,对杜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惜的是。”
此时两人已走出外面,阳光灿烂,丫鬟抱着孩子默默跟在后面。雀儿用手挡了下刺目的阳光,低头去看胭脂:“罢了,这也是各人的命数。”胭脂伸手拉了下雀儿,手里的力气有些大,雀儿感觉到一丝疼痛,抬头去看胭脂。
胭脂很快放下手,面上神色恢复了平静,缓缓地道:“可恼的是,这事本由范家引起,谁知现在他们把自己摘的干净不说,还落井下石。”哦?雀儿顿时明了,当初杜二老爷上京,是杜二太太说的要去靠了范家的。
方才胭脂又说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少,再加上现在这句,只怕当时范家和杜二老爷就闹的不可开交了。雀儿伸手拍一拍她的肩:“事已至此,再说旁的也没用了,不晓得你们银子还凑不凑手,到时好…”
胭脂微一摆手:“银子的事,大嫂切莫担心。”说着胭脂四周一望,见身后只有自己的丫鬟和雀儿的丫鬟跟随,旁的人都不在,俯耳在雀儿耳边小声地道:“这话也只能和大嫂说,银子还是有一些的,只是不敢告诉婆婆罢了。”
雀儿嗯了一声,双手搭在胭脂肩头:“有什么事,就过来说,总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吴妈带着几个人匆匆走了过来,见到胭脂,忙笑道:“五奶奶好,方才太太吩咐,挑几个人送过去使。”
胭脂心里微微一动,也没推辞,虽说囊中还有数千银子,回来买田买地,也不愁生计。当时怕王爷再来追寻,连这数千银子都搜刮了去,除了留下三个丫鬟,两房家人之外,旁的仆从全都遣散了。
这人手还真是不够,瞧着吴妈身后的那几个人,也是机灵的,忙笑道:“多谢吴妈妈,还请在伯母面前多多致意。”吴妈送那几个人陪着胭脂过去,雀儿也就和她告辞。
一直在后面的小冬上前扶住她:“奶奶,我们进去吧。”雀儿长舒一口气,瞧来要自己去和丈夫说不能参加明年会试了,可是这种话,要怎么说出口?转头望了眼小冬,雀儿一笑:“后日你娘就来接你回家待嫁,叫你歇着还是不肯。”
小冬的脸红一红:“在奶奶身边一日,就要当一日。”说着往身后瞧一眼:“再说青冬她们,也才到奶奶身边不久。”雀儿乐了:“得,你教出来的人,难道你还不明白?”
说笑一番,雀儿觉得心里的烦恼又少一些。缓步来到厅上,戏已经停了,酒也撤了下去,桌子上不过摆着一些瓜子花生点心之类,众人在吃茶闲谈。
瞧见雀儿进来,立即有人笑着说:“杜太太真是好福气,女儿嫁得好不稀奇,三个媳妇,一个比一个能干,这才叫人羡慕。”
杜太太此时脸上神色和平时已经完全一样了,瞧着说话的人说了几句谦虚的话,就起身道:“二奶奶替我招呼着,恕我多了几杯酒,先逃席了。”朱愫和罗氏要上前扶她,杜太太早拉了一把雀儿:“大奶奶,你也跟我下去吧。”
雀儿自然听从,到了杜太太房里,杜太太才道:“方才五奶奶和你说了什么?”雀儿把胭脂的话又说了一遍,杜太太听完叹气:“偏生你二婶的父亲前段时间也说要告老还乡,不然我还能写封信给姐姐,瞧她能不能想个法子。”
朱尚书要告老?雀儿眉皱了皱,一直没听说过,怎么突然就要告老?想必已经是没有了法子,杜太太倒笑了:“上个月你姨母来信说的,这边告老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就等天子批了。”
这么急?看来官场的事也是十分复杂的,杜太太用手揉一揉额头:“横竖已到这步,举人的功名保住了,你好生劝着他些。”雀儿听出杜太太话里的不甘,也只得站起身应是。瞧样子,杜二太太那边,杜太太也不想再问,由他们夫妻闹去了。
婆媳又说了几句,雀儿在杜太太这里吃了些东西,她怀孕日久,每次吃的都不多,但一天要吃数顿,今日有事,虽已饿过,但也只是吃了一碗面就放下了。
丫鬟又请她们往前面去,应酬已罢,杜桦夫妻又来辞行,徐家跟来的下人都已赏过,给徐家的回礼也已备好,杜太太又重新嘱咐几句,杜桦夫妻也就走了,来贺喜的客人也各自告辞。
站在冷清清的大厅里,瞧着下人们在收拾桌椅,雀儿心里突然浮起一股人去席散的悲凉,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有所感,往她肚皮上踢了几脚。雀儿伸手摸一摸肚皮,心里那种悲凉已然散去,为了眼前的两个,还有肚里的这个,自己也不该这样怨怅,而是该想着怎么对丈夫说,他是男人,要顶起这个家。
晚间杜桐进房的时候,雀儿已经半靠在床边睡着,杜桐虽脚步声放的很轻,雀儿还是睁开眼想站起身。杜桐忙上前把她按下:“要睡就脱了鞋好好地睡,你现在都快生了,还熬夜等我做什么?”
说话时候,杜桐已经打了个大大地哈欠,顺势坐到雀儿身边,解着衣衫说:“这几日着实把我累到了,书都没好生瞧,连和他们约好的文都没写。”说到后面话音已经变的有些糊涂,往后一倒就要睡去。
杜桐这几句话让雀儿的心就似被刀扎了一样,她已睡意全消,瞧着歪在一边睡的正香的丈夫,雀儿叹气,给他把被子盖好,再难也要说出来,还要撑住,不然真颓废了,这家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次日一早,杜桐醒来的时候只听到外面有杜琬和杜珉嬉笑的声音,还有雀儿温柔地说话声,杜桐顿时感到胸中满溢着幸福,等到考上进士,再得了官职,也不枉这辛苦许多年了。
抓起衣架上的衣服套上,杜桐挑起帘子来到外间,外面八仙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雀儿正在给杜琬打粥,杜珉刚学会用筷子不久,只是指着桌上的东西:“这个,我要吃这个。”
丫鬟见杜桐出来,忙端起一盆水到他跟前,杜桐弯下腰洗了把脸,又从另一个丫鬟手里接过牙刷往嘴里刷了刷,漱了漱口吐掉,这才走到桌子跟前坐下:“好香啊,今儿怎么想起在这里吃早饭了?”
雀儿见儿子女儿都坐好了,这才挺着大肚子坐下:“昨日二叔全家回来了,娘说今儿要请二婶过来聚聚,吩咐我们不用过去吃早饭了。”杜桐哦了一声,夹起一段油条往嘴里放,丫鬟已打了碗粥放在他旁边。
杜桐吃掉了油条这才端起碗喝粥,边喝还边含糊不清的说:“二婶过来,你过去就行了,我今儿还约了人会文。”会文?雀儿心一沉,示意丫鬟们出去,杜桐并没感觉到变化,等到喝完粥才抬头道:“那我就走了。”
雀儿沉吟一下:“如果我说,从今后你无需再去会文,你会怎么想?”杜桐顿时呆在那里,过了会才道:“雀儿,你今儿没发昏吧?”雀儿还是一动不动,正在吃的杜琬似乎能感觉到他们中间气氛的变化,拉一下杜珉就要一起告退。
雀儿把杜琬姐弟拉过来,看着杜桐还是依旧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听,可是你瞧在这对孩子的面上,一定要撑住。”说着雀儿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杜桐似被雷击倒,他不是愚笨的人,昨日杜二老爷的匆忙归家,还有今早雀儿突然说出的话,联系在一起,杜桐皱眉道:“难道,我的功名,被革掉了?”
听到杜桐这样问,雀儿的心反倒踏实了,总比功名被革掉要好一些,她轻轻推一下杜琬,让她带着弟弟下去,这才摇头道:“功名没有革掉。”看见杜桐脸上露出的一丝笑容,雀儿不忍心,但还是要说下去:“只是二叔他们在京里得罪了王爷,此后你和三叔,都不能再进一步了。”
说完这句,雀儿已经闭眼,不敢看向自己丈夫,没有任何打击,比这个更大了,活生生灭掉心中的希望,对有些人来说,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第 91 章

雀儿等了许久,没等到杜桐的回应,睁开眼睛,见杜桐呆呆坐在那里,眼里似乎有泪。雀儿心里更疼,起身抱住他:“要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说着这话,雀儿眼里的泪已经滚落,掉到杜桐的发上。
雀儿的泪滴到杜桐发上,杜桐只感到一阵阵的寒冷,这冷一直到了心口,把那点热气都带走了。两口子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很久都没说话。
过了会,杜桐站起身,眼神空洞地看着雀儿:“我,要去问二叔,他和二婶闹别扭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断了我们的前程。”雀儿拉了他一把,那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是软绵绵的:“没用的。”
杜桐眼里慢慢流出眼泪:“雀儿,我不晓得,我真不晓得,除了读书,我还能做什么?”雀儿的心都要碎了,那泪流的更急。经商,种田?哪一项是杜桐擅长的?况且当年为了杜桐读书,杜棣都断了学业,出去经商支持,心里想的也是为了哥哥毫无后顾之忧地念书,现在这样,杜桐又怎么去见弟弟?
杜桐转身想往外走,雀儿知道他是要去问杜二老爷,拉一拉他的袖子:“有用吗?”杜桐僵直地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妻子,闭一闭眼,事已至此,就算不顾尊卑,把杜二老爷骂一顿又有什么用处?
他像木偶一样往里间走去,雀儿想跟上,想一想又坐了下来,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说,还要等他转过弯来。
雀儿顺手拿起做到一半的小孩衣衫继续做起来,可是心不宁,做什么都不顺手,十根手指都被针戳到,雀儿把衣衫丢下,还是进去里面瞧瞧。
杜桐躺在床上,眼盯着床帐子,听到雀儿的脚步声也没站起身。直到雀儿坐到他身边的时候杜桐才开口说:“方才我万念俱灰。”这话把雀儿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握住他的手:“你休如此,旁的不想,想想这几个孩子。”
杜桐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翻了个身,头枕到雀儿的膝上,雀儿能感到他的泪又流了出来,不过是热的而不是冷的。雀儿只是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雀儿的肚子已经老大,杜桐能感觉到她的肚皮压着自己的头,还能听到肚子里孩子的跳动,咚咚咚,就像敲着小鼓一样,不算大,但很坚定。杜桐觉得心里好受一些,把头从雀儿膝盖上移开,重新睡到枕上:“我没事,只是要想想,你先出去吧。”
他虽这样说,雀儿又怎么会出去,只是站起身坐到梳妆台上罢了。阳光通过窗照了进来,杜桐心里一片空旷,也没让雀儿再出去,房里依旧安静。
外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接着是丫鬟迟疑的声音:“大奶奶,太太来了。”杜桐听到雀儿哦了一声,接着能感觉到她往自己这边看了眼才起身出去。
脚步声从远而近的过来,接着停下,问候,安坐,这是杜桐从小就听惯的了。杜太太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能听清楚,先问了雀儿几句话锋就转到杜二太太身上来:“这次出这么大的事,你二叔父已是恨极了范家,决意要和你二婶子决裂,只是都已抱孙的人,休妻也是叫人笑话的事,商量定了,把你二婶子送到庄上,只说她养病就完了。”
杜桐听到这里,叹了一声,也只能如此了,难道还要自己父亲和二叔翻脸吗?况且能保住功名不被革掉,也是二叔亲家公去说的亲,只是,总是有份不甘心。
说话声渐近,雀儿的声音响起:“娘来瞧你了。”杜桐忙从床上下来,杜太太站在门口,眼里满是心疼。杜桐心里不由也疼了下,急忙上前一步跪下道:“儿子不孝,还惹得娘伤心。”杜太太并没让他起来,只是伸手把他搂到自己怀里,半天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雀儿抬头一看,杜太太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雀儿张口想安慰几句,但那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依旧低头侍立。又过了些时,杜太太才把杜桐放开,手摩挲着他的头顶:“辛苦我儿了。”
声音里带有些哽咽,杜桐不由抬头望向她,自从自己开蒙之后,母子之间这种温情就少了许多,更别提成亲之后,除了早晚请安,依礼问候,就再没这样了。
看着母亲眼里的泪,杜桐再忍不住,泪又流下来,雀儿慢慢往外退,这种时候自己这个做妻子的,实在不该在旁边打扰。
来到外间,阳光照的屋里暖洋洋的,雀儿拿起方才放到一边的衣衫又做了起来,侧耳听一听,里间没有声音。雀儿继续飞针走线,让他们母子好好说说话吧。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帘子才被掀开,雀儿急忙放下针线,打算起身相迎,杜桐已经走上前按下她:“你身子重,不要起来了。”听到丈夫和平时一样的说话声,雀儿的心放下大半,见他双眼又肿的像桃,也不知道方才哭成什么样子。
杜太太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端庄,坐下又说了几句话,喝了口茶就要回去。杜桐夫妻送出她来,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杜太太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们夫妻两个,张口想说什么。杜桐已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娘,二弟那里,还有二弟只记得好,不要记得坏。”
杜太太点一点头,又摸一摸杜桐的脸,这才转身走了。望着她的背影,雀儿突然冒出一句:“贤惠,大度,其实有时候,真的很不想贤惠大度的。”杜桐对她说的这句话心知肚明,斟酌半日才道:“二婶既已被送去庄上,范杜两家已然翻脸,日后也再闹不出什么了。”
雀儿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我知道,只是为你不值。”杜桐长叹一声,不值,方才自己脑子里萦绕的不就是这个吗?可是事已至此,就算自己把自己活活饿死,也挽回不来什么。徒让自己爹娘妻儿伤心罢了。
他扶着雀儿往房里走:“我读圣贤书,也知道些道理,若要和人置气,只会生生气死,没了前程也好,总好过次次赴考,次次名落孙山。”听着他故作轻松的话,雀儿没有说话,只是偎紧他。到了现在,除了接受,没有别的法子能改变了。
杜二太太被送到庄上的那日,雀儿并没去送她,只听丫鬟们说,杜二太太一直坐在车里没有出来,跟去的是她的一个贴身丫鬟和两个婆子。雀儿边听着议论,边想着心事,既已送到庄上,过了年节才接回来,这样过日子也安静些。
猛然不提防肚子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雀儿已是第三胎,晓得是到时候了,叫了出来,本在旁边晒日头的丫鬟忙丢了手上的活计上前来扶她。
这次生育极快,稳婆进了房,不过两个时辰就抱着孩子出来道喜,又添了个哥儿。杜桐接过孩子,这几乎是最近自己得到最好的消息了,贴一贴孩子的脸,他笑着对旁边的杜太太道:“娘,这孩子就叫希俊吧。”
希?杜太太的眉皱一皱,这不是玉字辈,但随即就笑道:“好,就叫希俊。”说着接过孩子往他脸上亲了亲:“小希俊,多好的名字。”
雀儿听到名字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但随后就笑了,希俊,最少还有希望。雀儿出月子的时候,一来这也是自己第三个孩子,二来杜二老爷家回来原因大家影影绰绰也知道,虽说那边的钱已经全都填了亏空,也没那么招摇。只是在家里摆了桌酒,除了家里人,外客也只有凤儿和方太太了。
雀儿只是坐在那里听着她们说话,除了胭脂几个,旁人也不晓得日后杜桐的前程就没了。方太太赞过孩子就和杜太太说起明年杜桐也该赴考了,还惋惜地道:“可惜这边二叔叔家现时回来了,不然去求求王爷,走走关节,一个进士定是跑不了的。”
胭脂正坐在她对面,听到这话,心里像被针刺到一般,不由看向雀儿,见雀儿还是那样,杜太太已经开口了:“抡才大典,自然要真才实学,靠了关节,说出去也是不响亮的。”方太太听了这话,不由点头道:“确是小姑说的对,我太急躁了些。”
王氏还不晓得内情,也笑着道:“大伯母说的是,自然是要靠了真才实学,我还和你三侄子说了,要他好生读书,等下一科,也中个举人,给大家争气。”胭脂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装作要吐,拉一下雀儿:“这胎我总觉得有些爱吐,大嫂怀这几胎都不大吐的,还要大嫂指教些。”
雀儿会意,两妯娌起身离席。到了外面胭脂见四下无人才叹道:“坐在那里,似被针扎一般,也是我无用,若我爹再在王爷面前有分量些,恩典求的更大,也不至如此。”雀儿拉着她坐下:“你这又何苦,算来算去,这帐也算不到你头上。”胭脂吸吸鼻子:“总是我们在京里没做好,才连累你们。”
雀儿拍一拍她的背,也没有说话,猛然朱愫的声音响起:“五婶,什么连累?难道说除了亏空,还有旁的事?”这突如其来的事惊得胭脂差点跳起,雀儿望向朱愫那边,她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端着个茶盘,想是来送茶过来的。
雀儿示意丫鬟把茶盘放下,丫鬟放下茶盘就急忙退出。雀儿瞧着朱愫:“这事,对不起的是二叔,王爷大怒,虽没把他们功名革掉,前程也没什么了。”
朱愫有些不相信地望着雀儿,怎么她会这样说的轻描淡写?雀儿望着朱愫,眼里一片坦然:“是真的。”朱愫抖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句:“当年?”
雀儿叹气,若当年知道今时,或者就不该叫杜棣弃学,而是杜桐了,随即雀儿摇头,不管是谁,这前程都是断送定了。

终章

雀儿只觉得嘴里有无尽的苦味,明明错的不是自己,可是现在是自己在这里,承受朱愫可能的怒气,或者还有怨气。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
看着她眼神坦然,眼里清澈,朱愫的手抬了抬又放下,此时说什么呢?嘲笑,讽刺,或者是大骂,都改变不了什么,况且自己的丈夫弃学经商,不光是为了杜家,他曾说过,好男子怎能用自己妻子的嫁妆来供给呢?
朱愫伸手搭上雀儿的肩,微微叹道:“这些日子,辛苦大嫂了。”她说的依旧心平气和,雀儿微有点诧异,接着就笑道:“竟是我错了。”胭脂在旁,听着她们的说话,见她们两相视而笑,有些糊涂,笑着开口道:“大嫂二嫂说什么呢?竟像在打禅。”
雀儿和朱愫双双回头,雀儿已经伸手拉胭脂坐下:“没说什么,不过是提起往事罢了。”朱愫也只是一笑,胭脂是聪明人,明白她们话里,和前些日子的事有干系,微微叹道:“虽说我爹他升了知府,可胳膊总扭不过大腿,况且还有…”想到当日范家的嘴脸,胭脂微微顿住,一口一个已在王爷跟前求了情,王爷才大发慈悲,只让自家填了亏空,没有再追究旁的。
若不是自己早已寻人去王府打听清楚,只怕还真会被他们这番话给蒙骗了,雀儿已经推一推她:“别再想了,现时既已回来,等再过些日子,想着怎么做些生理,日子还要往前面过。”
胭脂不由拉住雀儿的手:“大嫂,本该我安慰你的,谁知倒要大嫂安慰。”朱愫已站起身抿嘴一笑:“婆婆常说,做人要互相扶持,况且你我都是杜家的妯娌,自然更要如此。”雀儿也笑了:“没有前程就没了前程,横竖功名还在,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哪怕没有好日子过?”
朱愫笑得依旧那样温柔,胭脂刚想说话,王氏的声音已经响起:“大嫂二嫂五婶,你们竟在一起说悄悄话也不带着我,难道说我这常年在家的,比不得五婶这个才归家的香不成?”
朱愫伸手拉了下王氏,雀儿瞧着王氏的神色,似乎隐隐能见到她眼里有泪,想必她也是清楚的,只不说破,白她一眼道:“那是,五婶可从京里给我们带好吃的了,你的呢,还不快些拿出来?”
王氏轻轻噘一噘嘴:“我啊,好吃的没带过来,只是大伯母说,这一个个都走了,酒席成什么样子,还请你们先回去席上坐着呢。”雀儿伸手拉了朱愫:“二婶,既如此,我们就回席上奉承老人家们。”
王氏也扶了胭脂:“五婶有了身子,酒不能喝,席上有核桃炒肉,还要多吃几口才是。”妯娌们说笑着往外面走,只要人好好的,全家都齐心合力,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过了几日,雀儿见杜桐并不像前些日子一样,只是在家里发闷,反而成天往外跑,问过小厮,知道他也不在书房里面。自己丈夫,雀儿还是相信的,晓得他不会在外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可是这成天往外跑不说一句也不成样子。
等他一回来,雀儿就遣退了丫鬟,自己给他脱鞋换衣:“你这些日子总不见人,娘问起几次,我只说你出去散心,混过去了,只是你平日去了哪里,也要告诉我一声。”杜桐呵呵一笑,抬眼去瞧雀儿,见她面上虽还笑着,那眼里已满是嗔意,不由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捏一捏雀儿的手:“我在外面有了个知己,想把她接进家来与你作伴,这些日子就是忙这件事呢。”
雀儿先是一愣,那脸上的笑早放了下去,把手上的东西摔下,就坐到一边去了。杜桐见她恼了,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听到他的笑声,雀儿知道他是逗自己,起身啪的一掌打过去:“得,你真要在外面相了个,要抬进家来,也要先问问爹娘那关你过不过得了?”杜桐这下笑的更开怀,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雀儿还扭了扭,终究还是坐了下去。
杜桐这才笑着说:“你也知道,我除了读书,旁的事是一概不会的,家里铺子,我也去哨过,只是光他们说的话就不明白了。”说着,杜桐不由叹气:“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雀儿听着他的叹气,用手按了按他的肩,杜桐转头见妻子眼里此时只有担心,反倒笑了:“我读了这十多年书,旁的不明白,还是晓得些道理的,我思来想去,若不走考试这路,似我这般,除了入幕就只有笔耕为业,闲来时也可以学着前人,记载一二,纵不能传世,也足可自娱,就不晓得,你是不是会嫌为夫日后只能当个教书匠?”
雀儿白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偎到他怀里,杜桐抱紧妻子,闻着她身上发出的淡淡香味,心里原本有的一丝不甘也消失了。能如此,已是极幸运的,有爱妻娇子,无需为衣食奔忙,可以静下心来教几个学生。日后,老了时,也当桃李满天下了吧。
杜桐这主意拿到杜老爷他们跟前,杜老爷自然只有说好的,杜二老爷心里有愧,全是自家连累了侄子,本来还预备过些日子,等王爷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再进京托人去说。此时见侄子有了主意,再不似前几天那样,心里更是高兴不已,在旁出了无数的主意,这房子该选在那里。杜桐这样的,自然不能收蒙生,要去寻谁家要荐书,先把名气传出去,这样才好收学生。
此时朱尚书回乡已经一月有余,他德高望重,被本县书院请去做了山长。杜桐的事,他也听妻子说过,听得他要在家收几个学生,动了心思,命人拿了大红全贴到杜家门上请杜桐去书院教习。
老尚书的面子,书院的贴子,又是遂自己心的事情,杜桐自然听从,也无需人家茅庐三顾,择了日子就到书院教学生了。
一桩大心事既已了了,全家还是照样过日子,孝敬公婆,操持家务,瞧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日子就这样像水一样过去。
杜桐在书院里面,除了教习学生,闲了时也研习书籍,不光是当年那些经史,凡是书都有所涉猎。读的越多,名声越大,渐渐传了出去。也有学生专门慕他的名而上门求救。朱尚书见状,以自己年纪已然老大,该让青年学俊执掌书院为由,将山长一职让给杜桐,自己回家颐养天年去了。
杜桐此时也算心满意足,在学业上钻研更苦,闲了时也记些志怪之类,还和几个说得着的朋友结个社,春朝花夕之时,写个诗,填个词,日子过的甚是快哉。
杜二老爷在家待了些时日,想必风声已经过去,拿出银子来开了商铺,卖的却不是南货,而是从广州那边来的一些外洋来的东西。家里又添了几亩田地,杜二太太在庄里,逢年过节才接她回来一遭,离得远,似乎怨气也少些,杜二老爷也觉得妻子没那么可憎,见了面也有些笑容。
又见杜棣做生意得法,杜二老爷索性学着杜老爷的样,把生意全交给了杜朴。自己只和两个兄弟在家逗着孙子女们,闲时一起喝茶,兴来时也下盘棋,兄弟三人,倒比年轻时更亲热些。
这日杜老爷和两个兄弟正在园里亭上坐着赏牡丹花,瞧着远处几个孙子女在玩耍,杜老爷摸摸胡子,笑着道:“谁知一展眼,连孙子都这么大了。”
杜三老爷还是抱着他的蛐蛐罐在那里看,听到杜老爷的话,只一抬头就又低头:“那是大哥二哥福气好,像我,只嫁出两个女儿,虽已抱孙,总是外孙,两个儿子还小,要大哥二哥这样的日子,还不晓得几时呢?”
杜二老爷呵呵一笑:“前儿不是听说有人给两个侄子说亲了吗?不过也就七八年的事,三弟你急什么?”说话时候,火炉上的水壶已滚,杜老爷从炉上提起壶,往茶壶里重新放了茶叶,把水倒上,闻着茶香,顿觉心旷神怡。
有个小厮进到亭里秉道:“二老爷,范家舅老爷遣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想请二老爷过府一叙。”杜老爷正在倒茶的手停下来,范家不是在京城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杜二老爷接过茶:“知道了,就说我身体不适,在家养着呢。”小厮领命而去,杜老爷疑惑地瞧向弟弟,杜二老爷只是喝一口茶,并没说话。
晚些时候,雀儿也知道范家回来的事,顿时也愣住,范家不是在京城过的风生水起吗?怎么这时又举家回来了?杜太太愣住之后,就吩咐雀儿找出几样东西来好让人给范家送去。吴妈已经在旁边笑了:“太太,这就叫报应,当初范家连自己亲妹夫家都害了,现时王爷有了新帮手,自然也就不要他家,听说回来的比起当年二老爷家还有惨一些,不光这些年在京里赚的钱全填了亏空,连他家在京里娶的儿媳都没跟回来,剩下的一些钱财,也被那儿媳说这是她当年的嫁妆,全都带了回去。”
说着吴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太太,所以说,还是要做善人。”杜太太只是白吴妈一眼,并没阻止她,一时东西已经找齐,派了个婆子送了过去,说辞自然还是那套,家里事忙,就不到府了。
雀儿见吴妈带着东西出去吩咐人了,笑着对杜太太:“娘这些年,渐渐由着自己性子了。”杜太太瞧她一眼:“不是你说的,贤惠大度也要瞧是什么样的人,总是亲戚,面上总要过去,若照了我的心。”
没说完杜太太就停住,雀儿并没接口,朱愫已经进来:“婆婆,晚饭已经备好,在哪里用呢?”杜太太按一按头:“哎,人老了,不中用,好像也只有想着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饭了。”
雀儿和朱愫两已经一边一个搀起她:“这是婆婆的福气。”杜太太瞧她们俩一眼:“得,你们这是变着法夸自己呢。”
雀儿和朱愫都笑了,扶着杜太太走出去,杜琬跟在后面,她年纪小,又得杜太太的宠,一路说的话只惹得众人发笑。
雀儿想起杜桐昨日接到的那封信,不过是说他现时既已成名,何不下科再考,到时再投到王爷门下,一个知恩图报,另一个爱才惜才,岂不是美事一桩?
若是数年前,杜桐或者会欣喜若狂,昨日杜桐读完信就把信放到烛上烧了,回头对妻子道:“功名利禄,在我瞧来已是浮云了。”
雀儿想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鼻中又有桂花的香气,坐在上面的是正在和杜琬说话的杜太太,她脸上的笑容也是那么开怀。雀儿和朱愫的眼碰在一起,妯娌俩相视一笑,骨肉团圆,衣食无忧,岁月静好,尽在于斯。这,或者就是娘在菩萨面前替自己求到的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