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酒过去,那孩子也起了名字,杜璋,家下人还是叫他小哥儿,而杜棣要弃学的念头已经越来越坚固,就算杜老爷如何生气,杜桐在旁同样劝说,他还是执意不改。这十来天他也不去书房,成日就坐在铺子里面瞧掌柜的和伙计怎么做买卖,瞧这光景,只怕劝不回来,杜老爷没办法,已有些松口,可是朱愫那里,难免有些想法。
这日雀儿正在瞧着庄上送来的东西,盘算着和杜太太说一下,初五就回去陪姐姐,等到初六再回来,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在雀儿跟前行了一礼:“大奶奶,还请你去瞧瞧我们姑娘。”雀儿见她是朱愫身边的丫鬟晓环,忙起身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姑娘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晓环瞧一眼四周,雀儿已经明白,示意小冬她们出去,晓环这才含泪道:“姑爷口口声声说要弃学,也不找姑娘商量,姑娘这几日吃的也少,睡的就更少,在太太跟前还要强颜承欢,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雀儿虽知道朱愫心事重,但没想到她竟然重到这种地步,忙站起身,晓环又道:“我们总是下人,说的话姑娘未必肯听,太太那里又在病着,自然不敢惊动,大姑娘还小,还求大奶奶去瞧瞧吧。”
雀儿见她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从袖中抽出块帕子递给她:“好了,你家姑娘不肯说,自有她的道理,你也别哭出来。”晓环虽接过帕子,但没有去擦泪,只是瞧着雀儿,雀儿见她这眼巴巴的样,双手按住她的肩:“好了,我又没说不去。”
晓环这才擦泪行礼下去:“奴婢谢过大奶奶。”雀儿拿过帕子:“你先回去,等午饭后我再去。”晓环心里明白,又谢过雀儿这才下去。
雀儿重又坐下,瞧着账本,上面的字似乎化成黑浪向她涌来,雀儿拿起笔来勾了一笔,哎,面子和里子,就瞧朱愫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用完午饭,逗了杜琬一会,一岁多的她,虽不会跑,走路极稳,不肯让人抱,只在地上蹒跚的走来走去,雀儿吩咐奶娘丫鬟照看好她,就带着小冬往朱愫的院子来。
朱愫屋外静悄悄的,雀儿先在外面站定,小丫鬟瞧见雀儿来了,忙上前行礼,并对里面通报:“大奶奶来了。”帘栊开处,楚四家的迎了出来:“大奶奶屋里坐。”
雀儿上了台阶,走进屋内,朱愫已迎上来:“大嫂今儿得空?”雀儿见她脸上脂粉没施,虽带着笑容,但总有凄凉之感,雀儿伸手扶住她时,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比原先瘦了,想来晓环所言不虚。脸上忙带着笑道:“前几日事忙,今儿闲下来,特意来瞧瞧哥儿呢。”
说话中间已经坐下,晓倩端出茶来,朱愫露出一个笑容:“难为大嫂想着。”奶娘已把杜璋抱过来,雀儿接在怀里,杜璋已经一个多月,虎头虎脑,只是睁着眼睛瞧雀儿,雀儿不由一笑:“哥儿却和姐儿不一样,姐儿一个多月的时候,只晓得睡觉,哪像哥儿这么灵。”
听到雀儿赞孩子,朱愫心情似乎又好一些,只是淡淡笑道:“可惜他没有姐儿那么有福气,有个肯读书的爹。”雀儿听话知音,明白朱愫的心事,逗了会孩子,奶娘把他抱下去,雀儿这才开口道:“二婶方才说的,哥儿没有个肯读书的爹,是不是还在怨二叔?”
朱愫方才说出那话,已是有些后悔,听到雀儿这样问,忙笑道:“大嫂说的这什么话,女子家以夫为天,自然是他说的无有不从,我有什么好怨呢?”话虽这样说,但话里的哀怨是怎样都遮不住的
雀儿缓缓摇头:“二婶这话说的,我就要驳一驳。”驳一驳?朱愫不由坐直身子,她自小家教甚严,说话素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哪有过被同辈人驳的理。
雀儿身子往前凑一些:“二婶,虽说女子家以夫为天,可是夫做的不对时,做女子的,自然也有劝谏之事,怎能任由他胡做,二婶不喜,自然就要和二叔说明。”
朱愫听了这话,用玉白的手指擦着方才不小心滴出的茶水,半天才叹道:“可是经商也是正事,我自然不好劝的。”雀儿唇边露出笑容:“二婶既知道,为什么还不喜?难道是觉得只有读书才是正途?”
这话说中朱愫心事,她猛地抬头,见雀儿唇边的笑容,陡然不服起来:“经商也是正事,为什么大嫂不让大伯去?”
交心
雀儿听了这话,并没有朱愫想象中的恼怒,而是轻轻一摆头:“二婶这话,想是心中藏了许久。”朱愫听雀儿不但不恼,反而还这样说自己,瞧着桌子,似乎能在桌子上瞧出花来。
雀儿伸手拉住她的手:“二婶,你书读的比我多,道理也比我明白,因材施教这四个字,二婶自然更是清楚。”这个道理,朱愫自然是明白的,自己丈夫在读书一途上,虽然也算有功,但总是及不上大伯,两人的窗课也瞧过,论起来,自己丈夫不过平平,所不舍的,不过是那一点读书才是正理的心罢了。
见朱愫不语,雀儿示意屋里伺候的人全都出去,这才款款的道:“二婶望二叔成名的心,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二婶,此时杜家,虽说没到生死存亡关头,却也差不多了。”
这个是朱愫一直不知道的,她抬头瞧着雀儿,眼里满是不明白,雀儿苦笑一声:“二婶想还在怪我只给侄子办一日戏酒,其实并非我不肯大办,杜家兴盛那么多年,凡事都有了许多的例,现在样样都照老例来,这样下来,一年的进项,不过刚够使的,若再遇到什么喜事,就要闹饥荒了。”
朱愫满脸惊讶,怎么会这样?见雀儿眼里并无一丝一毫诳她的意思,朱愫不由瞧了瞧四周,自己屋里,色|色东西,不是陪嫁就是杜家置办的,都是上好的,自己嫁到杜家来,所有都是比照当日自己在闺中时候,哪里能瞧出半点不足的地方。
怎么大嫂此时说的,杜家一年的进项不过刚够花的?朱愫的嘴张了张,想说不相信,但细一想,去婆婆房里请安时候都能瞧出她用的东西都是旧的,还有小姑的针黹师傅,也被遣了出去,还有影影绰绰的听说,大嫂把庄上昔日那些额外的出息都收了回来,当时朱愫只当大嫂本就是小家出身,连个施恩都不明白,背地里还笑话她。
雀儿已经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二婶若不信,就瞧瞧这个。”朱愫接过,见是杜家上个月的花销,朱愫一眼瞧见所有花销里面,自己这房的花销最多,不由瞧一眼雀儿,见她神情自若,再细细瞧起来,杜太太房里最少,其次就是雀儿房里的。
朱愫脸上此时不知该用什么来说,她把账推到雀儿跟前,斟酌许久才开口:“大嫂,我这里花销太多,省着些就是,为什么二爷执意要弃学呢?”雀儿微微一笑:“二婶可听过开源节流这个理?况且现在你们已有了侄子,日后更是要生育儿女,委屈自己倒罢了,难道还要委屈侄子侄女吗?”
朱愫又低下头,雀儿说的也是实情,但这弃学经商总是心头一根刺,归宁起来,姐妹们见面该怎么说?雀儿晓得她一时是转不过弯的,继续道:“二婶,今日我倒要请教一下,若你当家,这样大的窟窿,该怎么去补?”朱愫虽没料到雀儿突然这样问,但还是不假思索就道:“我既嫁进杜家,就是杜家的人,这样的窟窿,自然拿我的嫁妆补上。”
果然如此,雀儿脸上的笑容更大:“那嫁妆补完的那日呢?”朱愫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侧头思索,雀儿已经又接上一句:“我知道,二婶自然还可以去求娘家,可是求人终不如求己,况且杜家这么大一家子人,哪能永远靠着别人?”
朱愫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雀儿知道此时说出,效果才会更好:“二婶,你只当为商的不如读书的,但也要晓得士农工商,都是良民,再则皇帝家也没有个不许人经商的例,二婶在京里长大,自然晓得京里各王府背地里都自己有些铺子,若说这经商是下贱之事,那位什么连王府都要做这个?”这个事朱愫自然知道,不由微微点头。
雀儿又道:“此时杜家,节流已到了不可节处,那自然就要开源,开源一来多添几亩田地,二来就是走生意这条路,杜家虽说有几个铺子,可是历来不在这些铺子上动脑筋的,每年生意不过平平,若二叔真的志在于此,把家里的铺子做的生意兴隆,不光是家里的光景,日后添了侄子侄女们,也不至于委屈。”
朱愫的心稍微松动一点,但还是用手扯住帕子小声的道:“我的嫁妆里面,也有铺子和田地,大嫂要开源,拿去就是,我也不会说什么。”雀儿深深的看眼她,过了许久才叹气道:“二婶,杜家虽说现在不比从前,也没有个拿媳妇嫁妆的理。”
朱愫听她这样说,晓得自己造次了,但还是道:“大嫂说的,做妯娌的是心服口服,只是大嫂,为什么不要大伯去呢?”话虽然和原来问的一样,但口气大不一样,雀儿只是一笑:“可惜你大伯他,不是尚书女婿。”
朱愫顿时害羞的低下头:“大嫂休拿我取笑。”雀儿见一向端庄的她难得露出小女儿态,不由拉着她的手笑了:“这话并不是我取笑,二叔他再怎么说也是尚书女婿,走出去,总有人愿意给他几分薄面的。”
朱愫心里已渐渐啃了,但还是叹息:“杜家本是书香之家。”雀儿见自己这口水都说了几筐,朱愫的理由还是一个接一个,不过好在她的这个理由算是最弱的,笑道:“二婶怎么忘了朝廷本有开纳监生之例,到时纳个监生,也可以下场,二婶怎么只想着这经商一事就成了没回头的路呢?”
朱愫的心此时已被雀儿说的肯了,但还是咬着唇小声的道:“纳监生一事,总不是正途。”哎,雀儿在心里叹气,果然是尚书府出来的小姐,对人的要求太高,但这好不容易有些活动,怎么也要说服她,雀儿笑道:“二婶这话差了,监生下场考中举人,进而再成进士,怎么不是正途了?”
朱愫没想到还有这一说,微微的啊了一声,已经传来杜棣的声音:“娘子,大嫂说的尽对,我只是去经商,又不是从此丢下书本不管?”听到杜棣的声音,雀儿和朱愫双双回头,杜棣站在那里,不晓得已站了多久,雀儿心念一转,笑着起身道:“二叔做事也太顾前不顾后了,知道给爹娘交代,怎么就没给二婶交代呢?她可是要伴你一世的人。”
杜棣的面上也难得红了一下,给雀儿打一拱道:“大嫂教训的是。”雀儿笑道:“二叔既知道了,就好好的给二婶交代,我这就走了。”说着自己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在外侯着的晓环她们见雀儿出来,嘴里笑着就预备进去,雀儿忙摇手:“你们等里面唤再说。”晓环想起先前姑爷进去了,不由抿嘴一笑,带着小丫鬟们送雀儿到了院门这才回去。
已近十一月的天气,就算有太阳,风吹着脸还是刮的慌,雀儿心里十分高兴,这里说服了朱愫,妯娌之间能够同心协力,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连日来的困扰似乎一扫而光,再加上凤儿就要出嫁,眼前再没有什么事可烦恼的。
次日雀儿去杜太太跟前的时候,朱愫已经到了许久,她虽依旧沉静,可雀儿觉得她眼底眉间似乎多了些坚毅,不知道是自己那番话的作用还是杜棣对她说了什么?
行完礼问过安,不等雀儿开口朱愫已经道:“婆婆,媳妇进杜家虽有一年,日日只知道自己院里的事,全不知家务,十分惭愧。“说着就跪下行礼。
这个举动让杜太太皱了皱眉,已经看向雀儿:“快些把你妯娌搀起来。”雀儿不等杜太太说话已经把朱愫扶起,杜太太拉过朱愫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有些埋怨的道:“你自进了我杜家的门,从没做过什么不到的事,此时怎会如此?“
朱愫眼里似隐隐有泪:“婆婆这话真叫人惭愧死,媳妇进家门之后,不光全不知家事,大嫂当家之后,背地里还对大嫂有些怨怅之言,今日想起,真真惭愧。”
杜太太听闻此言,心里明白一些,但还不十分明白,只是瞧一眼雀儿,见雀儿脸上神色似乎也不十分明白,这才转过眼对朱愫道:“你还年轻没经过事,下人们良莠不齐,有些在背后挑唆的也是有的,况且你院里那几个爱挑事的你都撵了出去,这就是极好的了。”
朱愫眼里的泪珠已经往下掉了:“自从二爷要弃学经商,媳妇虽嘴里不说,心里实在是怨的,更听闻大嫂也赞成二爷弃学,就更怨了,想着大嫂既觉得经商好,为什么不让大伯去,只让二爷去?”
说着朱愫用帕子点一点泪,杜太太还是头一遭听到朱愫提起这事,心里一转念已经道:“我儿休要如此,老二他要弃学,你是他媳妇,他连你都不说一声,你心里有些怨气是难免的,只是你大伯那里,并不是我们偏心,而是…”
不等杜太太说完,朱愫已经道:“婆婆,媳妇今日并不是来怨的,昨日大嫂来我房里说了一席话,句句有理,等大嫂走后,二爷又和媳妇说了些话,媳妇细细想了,直到天快亮时才明白,媳妇原本口口声声只念着面子,只想着如何在亲戚面前挣脸面,全然忘了若没有里子撑着,这面子终究是绷不住的。”
这话让雀儿脸上露出笑容,杜太太也不由一震,这个道理,从来都是如此简单,可是自己为何不明白呢?或者说,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明白,害怕杜家败落的名声被自己担了,那时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公婆?
或者,公婆当年也同样害怕这个败落的名声,这才松口答应娶杜二太太进门,用范家助的银子填了杜家当年的亏空,可是这样的举动,公婆也是不喜的话,这才会在杜二太太进门后,把家委给自己当,两老说是清闲,其实是不想见杜二太太这个媳妇吧?
也不会迅速的衰老下去,不到三年就双双撒手离去,或者,这就是为了那点面子,没想到最后是面子和里子双双失去,想起杜二太太的所为,还有京里传出来的消息,杜太太微微叹气,看着朱愫,一时不晓得该怎么说。
雀儿见杜太太不说话,还当她是又累了,站起身道:“娘是不是累了,有什么话,等日后再说吧。”杜太太伸手拉住她,又看向朱愫:“不,我并不是累了,我是高兴,高兴我们杜家能有你们这么好的两个媳妇。”
第 63 章
雀儿听了这话,对着朱愫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朱愫还是那般温柔,微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媳妇少些错处就是了,哪还敢说个好字?”
杜太太伸出另一支手握住朱愫的手:“哎,你这孩子,有时就是太过拘礼。”朱愫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恰好,杜太太握紧她的手,又把雀儿的手拉了过来,两支手合在一起:“我老了,日后杜家就要靠你们了,你们妯娌同心,日后他们兄弟之间,就算有什么争执也能化了。”
杜太太说的郑重,雀儿也不由敛了笑容,庄重点头,杜太太瞧着面前一对媳妇,闭一闭眼:“老四家的,我曾见过,想来也和你们差不多,到时你们身为嫂嫂,各自提点着些。”雀儿她们双双应了。
杜太太这才露出笑容,眼里露出释然神色,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杜棣弃学经商这事,既然朱愫都应了,那就再没旁的阻碍,所欠的,也就是该做些什么生意,雀儿虽想和朱家合伙,做南货生意,可是这生意场上的事,雀儿一个女子家也不好插嘴。
只有杜桐觉得奇怪,朱愫怎会答应杜棣弃学,背地里杜桐也问过雀儿,雀儿只是含笑不说话。见她不说话,杜桐不由搂紧她,在她耳边有些撒娇的道:“娘子现在有了本事,就不理为夫了?”
雀儿用手托一下他的腮,取笑的道:“你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和你姑娘一样,逮了空就撒娇?”杜桐低头闻着妻子身上发出的幽香,口里说出的话渐渐有些含糊:“我在外读书辛苦,也只有遇到你才能撒一撒娇。”
雀儿心里不由一动,丈夫身为长子,又自小聪明,从小就被视为杜家振兴的希望,五岁开蒙,日日在书房苦读,只望着有一日青云之上,算来他肩上的担子比起自己,是只重不轻。雀儿不由伸手搂紧他,杜桐的眼渐渐合上,只有在妻子身边,才觉得什么都无需去想。
十一月初五,凤儿在次日出嫁,雀儿带着杜琬到陈氏住处,和娘姐姐说说话。此时的小院早和原先不一样了,门上窗上都贴了喜字,周围来帮忙的人出出进进,显得热闹非凡。
雀儿一下车进院见这样热闹,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杜琬虽才一点点大,但见到这和自家不一样的农家院落,眼一个劲在转,在奶娘怀里使劲蹬腿,想要下来。
奶娘哄着她,跟在雀儿身后进了屋,两个丫鬟忙上前行礼:“见过姨奶奶。“雀儿含笑点头,身后的小冬忙递上两个小荷包,丫鬟们接过谢了赏,这才打起帘子。
屋子里满满登登全是东西,刘三婶正在那和陈氏说着什么,凤儿一身新衣,头上的首饰鲜明,低头坐在一边,虽低着头,雀儿也能感觉到她是喜气洋洋。
杜琬啊啊的叫起来,正说的开心的刘三婶听到声音,站起来笑道:“雀儿也回来了,这就是那孩子,长的可真好。”说着从奶娘怀里抱过孩子,杜琬不认生,只是扯着刘三婶衣领在玩,喜得刘三婶笑的嘴都合不拢。
各自招呼过,雀儿见杜琬一刻也坐不安稳,虽坐在陈氏膝上,却想去扯那些东西上面盖着的红布,索性命奶娘把她抱出去院子里耍,这里才笑着道:“这些东西,想都是朱家备的?这个姐夫,可是从没见过的细心。”
凤儿本已抬起的头听了这话又重新低了下去,脸上的羞涩更甚,但还是盖不住喜悦之情。陈氏嗯了一声,愁一眼外头:“前几日亲家还派了个管家娘子过来和我说,说我若不嫌弃,等你姐姐过了门,就住过去,横竖三个寡妇一块伴着也热闹些。”
想起那日席上的朱四太太,她会这样说也是常事,雀儿笑着道:“亲家太太这样说,娘索性就住过去吧。”陈氏白她一眼:“胡说,那有嫁女儿岳母跟着去的,别人瞧了也不像,况且婆媳之间,总是不同母女。“这话似触到了凤儿的心事,她满面的喜悦微微敛了一敛。
雀儿眼尖心细,早瞧了出来,伸手拍一拍她的手:“姐姐定是在担心婆婆不好侍奉,亲家太太我见过,是个极爽利的人,姐姐嫁过去,拿出真心对了,自然就有姐姐的好处。”凤儿嗯了一声,陈氏也笑了:“凤儿,这话是没错的,想来朱家是门上好的亲事,我们能拿出手的,也只有品性了。”
这话正中了雀儿的心事,朱家为什么要娶凤儿,一直是雀儿的疑问,不过她这时就算是心中有疑问也不会说出来给陈氏添堵的,只是瞧一眼凤儿,笑着道:“娘,你生的女儿自然是好品性,温柔贤淑,端庄大方,是人人都赞的,姐夫只怕仰慕姐姐已久,这才求娶。”
说着雀儿已经笑了出来,凤儿一张粉脸涨的通红,伸手要去撕雀儿的嘴:“我叫你胡说。”雀儿忙闪到陈氏身后:“娘,救我。”
陈氏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拉着凤儿的手:“好了,你妹妹不过就是说说笑话,让我解闷罢了,我一世只得你们俩姐妹,你们各自有了归宿,我这心,也就放下了。”说着陈氏想起早逝的丈夫,不由添了几分哀伤,若他还活着,该有多好。
瞧着眼前女儿们明媚的笑容,窗外又传来外孙女说话的声音,陈氏把眼里的泪逼了回去,笑着拉两个女儿坐下。雀儿笑够了,索性就靠在陈氏膝上,头抬的直直的看着她:“若能永远在娘身边,该多好。”
陈氏能听出雀儿这话是半真半假,拍了拍她的背:“不害臊的,自己都当娘了,还说这样傻话,况且亲家母待你,就似亲女儿般,你还不好好孝敬。”雀儿满肚子的话都被陈氏这一句话挡了回去,自己现时是当了娘,再难的事也要自己抗,想着和娘撒娇不是一样给娘心里添不舒服?
陈氏看向雀儿眼里的慈爱更深,自从雀儿命人来说要停了这边的供养,她是经过衰落的人,自然明白杜家只怕只有面上光鲜,可是这种事情她也是做不了主,出不了主意的,只有多在佛前烧几柱香,祈求上苍保佑而已。
见雀儿面上虽有疲惫之色,但精神还好,陈氏的一颗心总算放下,这个女儿从小聪明,主意又多,并不似自己是个无能妇人,遇到坎定会过去的。
这夜,母女三人睡在一起,陈氏又对凤儿叮嘱了又叮嘱,这些为妇之道,凤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当年出嫁宁家,张老太太也曾细细叮嘱,可是这是娘的叮嘱,和祖母的叮嘱全不一样,凤儿只是凝神细听。
雀儿趴在枕头的另一边,偶尔伸手拍一下身边睡的正香的杜琬,面上只是含着笑,陈氏说到中间时候,伸手摸一摸雀儿的脸:“你嫁的匆忙,这些话竟从没说过。”雀儿嘻嘻一笑,伸手搂住陈氏的脖子:“娘平日的叮嘱已经够了。”说完雀儿打个哈欠,再熬不住,沉沉睡去。
陈氏觉得胸中有无尽的满足,轻抚一下雀儿的脸,望一眼还在撑着听自己嘱咐的凤儿,旁边被窝里,是睡的香甜的外孙女。当年被逐出张家时候,虽也曾想过有这样一日,但时日越久,越觉得这是奢望,此时一切都在眼前,陈氏不由双手合十,低低念了声佛,又在心里道,相公你若泉下有知,定要保佑两个女儿夫妻和顺,早得外孙。
吉日吉时已到,凤儿又披嫁衫,拜别了陈氏,披上盖头,重做新妇。雀儿扶着陈氏站在门口,瞧着远去的喜轿。
过了许久,喜轿的影子都不见,那些吹打的声音都是听不到了。陈氏才转身对雀儿道:“我们进去吧。”雀儿嗯了一声,觉得陈氏的手心有些凉,心念一动:“娘是不是在担心朱家这边有什么不妥。”陈氏的眉皱紧:“婚姻大事,想来也不会有人开玩笑,只是朱家这等财势,怎会娶个别人家的弃妇?”
雀儿扶着她进屋:“娘,我昨日不说了吗?姐姐的品性,是人人都明白的,当日宁家的事情,都知道姐姐是冤枉的,朱家要娶的是当家娘子,求娶姐姐又有什么稀奇?”
陈氏停下脚步,也不看她,只是叹道:“你这话,只好拿去哄你姐姐。”雀儿心事被陈氏看穿,脸不由红一红,但还是辫道:“娘,岂不闻姻缘天定,姐姐和姐夫之间,定是有天定姻缘,不然你别说姐姐,当日我不过是杜家的灶婢,今日还不是一样成杜家大奶奶,娘,这些事,你想了也没用,再说等过几日,姐姐回门不就明白就里。”
雀儿这长长一番话让陈氏的疑虑消了些,她望眼正在院里和奶娘丫鬟玩耍的杜琬,笑着道:“大姐儿都已一岁多了,你也该给她添个弟弟了。”雀儿没料到陈氏现在提起这个,抿嘴一笑,只是这时孩子要来的话,自己可有多少精力照顾孩子?
忙忙碌碌,不由过了数日,这天雀儿正想遣人去朱家瞧瞧,一来送年礼,二来也好瞧瞧凤儿过的可好?有丫鬟走进来:“奶奶,门上来报,朱大奶奶来了。”
朱大奶奶,哪个朱大奶奶?雀儿手里的笔顿了一下,在账上留下一个墨点,还在寻思时候,小冬已经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奶奶的姐姐是咱们家的姨奶奶,你一时说个朱大奶奶,谁想的起来。”
原来是姐姐来了,雀儿暗自骂自己糊涂,竟拐不过弯,丢下笔道快请,自己就要出门迎接,小冬手里忙拿着件斗篷追出去:“奶奶,外头冷,先披上这个。”
雀儿只是扯了斗篷,随意一披就往外走,还没走到二门,就见前面一从人来,雀儿站定,瞧着是朱愫和凤儿一起过来,身后跟着的从人,除了自家的,还有几个眼生的,想是朱家跟过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