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过去不到两年,虽只得了一个女儿,可没有人敢在二姐跟前说句让二姐夫纳妾的话,只说年纪小,先花后果也是常事。归宁时候,虽没有大姐气派,只是那出手大方,对低下人的约束,就和大姐不同,饶如此,二姐还常嚷着在家料理家事太累,巴不得回娘家多待几日好好歇歇。
或者就是如此,母亲才把自己许给杜家吧?可是难道说自己就要在大嫂下面过一世吗?虽说长幼有序,也有量才是用,朱愫的手握住丝帕,不该这样想,长辈面前承色,对长嫂恭敬,这才是做弟妇该做的,若事事强出头,只会被那些有心人利用了去。
就像自己的姨娘,以为自己被嫡母养在身边,就多了些面子,常在那蝎蝎螫螫的,一次两次还好,多了,谁把她当真了?想起刘三妈说的话,朱愫捏丝帕的力气更大些,就不该让她跟着来,等过了年,寻个什么缘由打发了去才是。
雀儿只是笑着问:“娘,已在寻四婶了?”杜太太点头:“过了年,他也十五了,你二婶家的老三都订亲了,说起来,虽说是小了一岁,论起月份,只有七个月,都是我疏忽了。”说着杜太太摇头:“哎,等各自成了家,我就真老了。”
朱愫把心事转了回来,笑着道:“婆婆还不到四十,哪里能称老?况且心事缜密,当家这么多年全无所失,媳妇的十个都比不上婆婆的一根小指头。”
这番话只是让杜太太嗯了一声,看着朱愫道:“二奶奶这话说的,让我不好意思起来。”说着微微叹息:“老了就是老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吴妈走了进来,小声的道:“太太,那家…”雀儿忙拉一把朱愫,和她一起出来。朱愫只觉得自己刚才的马屁简直是拍到马蹄子上,心里不由有些懊恼。大姐还说,这婆婆和娘是不一样的,要多在她面前说些好听的,暖着她的心,讨她的喜欢。不然她来个不理你,从不让你在跟前伺候,那日子可不好过。谁知才刚学就被打回来了,是大姐说的不对还是旁的什么?
来到外面,雀儿坐下,见朱愫扯着丝帕,脸上有些懊恼之色,想起方才她说的话,笑着道:“二婶,婆婆有些严肃,有些话她是不爱听的。”朱愫再受了那么多年的教养,内里底子依旧是个十五的少女,见雀儿说这话,就像小孩子做错事被抓一样,冲口一个我字出口,就再没说话。
身后已经传来杜桦的笑声:“大嫂二嫂,你们在说什么呢?”雀儿朱愫双双转身,不止杜桦,杜杉杜杨也在那里,看见雀儿,杜杨已经抬头笑了,她正在换牙,一讲话就漏风:“大嫂,方才大姐姐领我们去瞧了小侄女,她还在睡觉,大嫂,她什么时候才会不睡觉起来陪我们玩。”
杜杉想是回去之后,被杜三太太管教严格,比原先规矩许多,拉一把杜杨:“大姐儿还小呢,还不到五个月,等要能陪你玩,只怕还要一年,再说,你连礼都不和二嫂见一个,羞还是不羞?”
杜杨被姐姐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扭着小手指头不说话,朱愫上前拉住她:“二妹妹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大面上的礼没错就成了,这私下也讲这些,不累的慌?”
杜杨歪着头打量着朱愫,除了当日见礼时候见过朱愫,还没好好瞧过呢,杜杉又拉一把她:“你也不小了,该学规矩了。”杜杉嘻嘻一笑:“二姐,二嫂今天的打扮,比那日好看多了。”
童言可爱,众人不由都笑起来,是女子就没有不喜欢别人赞自己容貌的,朱愫低头一笑,杜杨伸手拉着雀儿的手:“大嫂,二嫂比你好看多了。”这个三妹,杜杉刚想去捂她的嘴,朱愫的喜悦顿时变成尴尬。
雀儿已经蹲下身子给杜杉拉着衣衫:“三妹,是不是见了漂亮二嫂,就不理大嫂了?”杜杉早扑到她怀里:“不是,怎么会不理大嫂呢?”见雀儿轻轻化掉这话,朱愫不由叹了口气,一有了得失心,就好像不是自己了。
和小姑们说笑一回,依旧进到房里陪着杜太太说笑,虽说是说笑,其实说的是杜杉杜杨,陪笑的是雀儿妯娌。杜太太依旧是坐在上面,偶尔露出一个笑容,纯是看她们玩耍罢了。
用过午饭,冬日天短,虽不歇午觉了,杜太太还是打发两个媳妇回房,让她们各自去歇息。朱愫回到房里,脱斗篷,解帽子,端着茶坐在熏笼面前半闭着眼,能像这样歇息一会,杜太太怎么说媳妇都是个好婆婆。
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响起,朱愫不由皱眉,不是说了不许她们打扰吗?怎么又有人进来了?刘三妈的声音响起:“姑娘,这机会你怎么不抓住呢?”
什么机会?朱愫看着刘三妈,刘三妈蹲下身子:“姑娘,我听的说,太太预备给四爷挑媳妇,等娶了四奶奶,太太就不想管事了,姑娘,这可是好机会。”
朱愫坐正身子,看着刘三妈的眼有丝疑惑,这话杜太太上午方说过,怎么她就知道了?刘三妈忽略掉朱愫的神情,小声的道:“姑娘,姨奶奶一世只有你这个,还不是盼着你嫁到好处,虽说不能像大姑娘一样嫁到相府,可也不能弱了二姑娘不是,等把家掌了,再催着姑爷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到时姨奶奶脸上也欢喜欢喜。”
刘三妈想到好处,自己不由笑起来,冷不丁朱愫开口:“刘妈妈,我倒想知道,这做下人的打听主人家的事,是谁教你的?”

教训

刘三妈不防朱愫问自己这个,眼睛眨巴了几下:“让姨奶奶欢喜,自然是姨奶奶教的。”朱愫一笑:“说太太那几句。”刘三妈看着朱愫的眼,她的眼里很平静,定是姑娘也想知道,这怎么在太太屋里安插眼线,姑娘果然开窍了,凑近一些:“姑娘你不知道吧,刚来我就和太太屋里一个小丫头说好了,有什么话,先来告诉我。”
朱愫把杯子重重放到桌上,说出的话已经冷成冰:“刘妈妈,在太太屋里放眼线,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朱愫的突然变脸让刘三妈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我这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朱愫冷笑一声:“今日为了我好,自然安插人打听别人的事,明儿我若要得罪了你,自然你也要捏住我的把柄到处去说,其心可诛。”刘三妈扑通一声跪下叫起屈来:“姑娘,这都是姨奶奶说的,她…”不等说完,朱愫已经拍了桌子站起来:“你胡说些什么,姨娘历来对母亲十分尊重,哪会做这些事情,定是你这奴才自己想出来的,到时捏住我的把柄,再撺掇着我掌家,自然是什么都由着你,你打量我是傻子吗?”
说到后面,朱愫的声音已经极高,在外面檐下等候的晓倩她们听到里面的动静,忙进来伺候,见刘三妈面红耳赤跪在地上,朱愫虽坐着,脸色也不好看,还当是刘三妈说什么话冲撞了她。
晓倩忙上前道:“姑娘,刘妈妈是从京里跟过来的老人,有什么话,姑娘好生说,别气坏了身子。”朱愫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看晓倩,晓倩伺候她这十来年,还从没见她这样过,不由看一眼跪着的刘三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另一个晓环见晓倩说话后朱愫依旧如此,一眼稍见桌上的茶杯撩在那里,里面的茶一口没动,忙拿起新茶杯给朱愫另倒一碗茶:“姑娘,先喝口茶。”
朱愫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晓环已经对刘三妈道:“刘妈妈,姑娘脸软,又还是新新的媳妇,你有什么话,就该和软着说呢,惹姑娘生这么大场气,姑娘气坏了身子,谁都赔不上。”
刘三妈在朱家时候,虽只是姨娘身边的人,朱愫得朱夫人的喜欢,朱夫人是个宽厚体下的,朱愫生母在朱夫人跟前也有几分脸面,带的刘三妈在下人中间,也是有脸的。
方才被朱愫大声说了几句,已觉得几辈子的脸都丢了,哪禁的起晓环再来这么几句,嘴里嘟囔道:“我也不过是为姑娘好,姑娘不肯听也就罢了,此时还说起我来,姑娘若不喜欢我,何不把我送回京里?”
刘三妈这话带有要挟,晓倩给朱愫捶着肩,听到刘三妈这样的话,眉头不由皱一皱,朱愫已经开口:“你既嫌伺候我跌了你的身份,我这就去回太太,说你念着京中,遣人送你回去。”说着就起身。
刘三妈没料到朱愫竟应了,本来这话不过要挟她的,这把陪房遣回去,打的可不光是自己的脸,还有朱愫的脸,刘三妈这才料定朱愫不会应说出这话,见朱愫要去回太太。
想了又想,总不能被遣回去丢了差使,急的上前拉住她的裙子:“姑娘,小的不过是说几句气话,伺候姑娘,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敢说跌了身份的话?”朱愫连眼角都不稍她:“那你是不回去了?”
刘三妈僵在那里,这话自己说出口的,还是要自己把这话收回去,伸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全是这张烂嘴,说的什么话?”
说完转向朱愫能看到的那方,只是抓着她的裙子哀哀哭泣:“姑娘,你念在小的年老,又伺候了姨奶奶一辈子,求姑娘了。”
朱愫只凭着她抓住裙子,一直看着外面,晓倩晓环明白定是有些她们不知道的事,哪敢上前求情,都低头垂手而立。
过了许久,朱愫才低头看了眼刘三妈,她此时脸上满是眼泪,再晚一些,只怕连鼻涕都出来,朱愫哼一声:“起来吧,日后可要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刘三妈羞中带惭的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
朱愫回头瞧着自己那几个丫头,晓倩晓环已经齐声道:“姑娘说的是,奴婢们随着做就是。”朱愫的神色还是没有变化,背着自己在太太屋里安插眼线,这样的事,哪能容的?不过是因了刘三妈是陪房老家人,自己又是初嫁到杜家来,若按了母亲的教导,这样的人就该撵的远远的才是。
母亲?朱愫把握紧的手松开,虽叫着母亲,也知道谁才是亲娘,平日还是有些嫌雀儿礼数不周,对着杜太太声声唤娘,此时倒有些羡慕起来。
晓倩见刘三妈站起来,这才上前扶住朱愫重新坐下:“姑娘再歇一会,太太那边想还没什么事?”晓环已经把茶端上来,朱愫看一眼刘三妈,刘三妈讪讪站在那里站了一会,也就出去了。
朱愫这才舒一口气,姨娘啊姨娘,到底该怎么说你?
过年总要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今年比起去年,人口多了不少,除了朱愫和大姐儿,还有杜三老爷的那对儿子,两个妾也被杜三太太带来席上,虽说只能伺候,也是莫大的脸面。
男在外女在内,长辈们一席,姑娘们另设一席,大姐儿和杜三老爷的那对儿子年纪还小,不过就是被雀儿和杜三太太抱着坐了一会就让奶娘抱下去。
杜三太太瞧着姑娘们的那席,见杜杉一举一动都没有原先稚气,斟满一杯酒双手送到杜太太跟前:“大嫂本就辛苦,我还把杉儿她们送来给大嫂教导,添了大嫂的辛苦,这杯酒就当做弟妹的谢大嫂了。”
杜太太接过,笑道:“这些事也是我应当的,怎能说什么辛苦?”杜二太太瞧着杜太太把酒饮下,突然笑道:“大嫂能教导侄女,可惜不能教导兄弟,倒是件憾事。”杜太太唇边的笑容一僵。
当日虽说酒席也摆了,杜二老爷夫妇看起来也是重归于好,欢欢喜喜的回家去了。可毕竟是死了人,又吵闹了那么大一场,那裂缝是怎么都在的,先是按了妾室的规矩办了丧事,棺材和装裹都是上好的,虽没葬在杜家祖坟,那坟地就在祖坟边上,四时祭祀也是极方便的。
这口气杜二太太也就忍了,人已死了,再争什么也没用,谁知丧事刚完,杜二老爷就搬到了书房,说是要按礼,给她守一年的丧。这下杜二太太怎能再忍的住,只听说过丈夫给妻子守丧,哪听过死个妾还要守起丧来,再说自己还没死,杜二老爷就按死了妻子的规制服丧,这不是给自己触霉头吗?
怎肯让杜二老爷搬去书房?只是在那里敲桌打凳骂个不休,杜二老爷是任她骂,依旧要穿了丧服住去书房。杜二太太紧紧拉住不放,下人们又不敢劝,只得去禀告杜老爷夫妇。杜老爷听了这话,倒怔了怔,没料到自己兄弟对那个丫头也有几分真心,只是嫡妻尚在,哪有个再用给妻服丧的道理,只拿这个话去劝他。
杜二老爷哥哥也来劝他,索性把铺盖一扔:“罢,既不让我去住书房,我此后再不沾这个人就是。”这话说的声音不小,传到房里,杜二太太这口气更是非同小可,冲出来拉着杜二老爷的衣衫就道:“我还没死,你就要依丧妻的礼制服丧,有本事,你休了我。”说着又大哭起来。
杜太太出来扶住,杜二太太俯在杜太太怀里哭个不停,杜二老爷只是冷眼瞧着妻子:“你把香儿弄死,这口气我也就忍了,此时不过就是略尽一点心意,你又何必逼人太甚?”
自过三十之后,二老爷房中的事越发稀少,初还以为是二老爷年纪大了,没了兴头也是有的,谁知他摸上丫鬟不说,现在竟要为那个丫鬟服丧,隔绝了自己,传出去,自己的脸又搁到哪里?
杜二太太此时越想越委屈,杜老爷示意杜太太先把杜二太太劝回房里,自己在这里劝二老爷:“二弟,你要略尽点心也属平常,只是我家也是有家声的,做的太过,传出去不好听,你要尽,”
杜老爷压低声音:“何必做的这么明白,把话柄丢给别人?”这几句话说的杜二老爷点头:“大哥的教诲我明白了,我再不说搬去书房的话了。”杜老爷叹气,这个弟弟,和二弟妹那么十几年了,怎么还不明白呢?
这事虽这样了了,杜二老爷没再去书房,平常穿的不过就是素服,但杜二老爷日后就一直睡在原来伺候的人睡的一张小床上,那张大床,再没睡过。
杜二太太虽不忿,也明白这种事情,再吵再闹也没有用,也只得就这么磕磕碰碰的过。此时杜太太听的二太太这话,心头不由大怒,只是面上微笑着道:“二婶喝醉了。”说着唤雀儿:“给你二婶打碗鸡皮酸笋汤来。”
雀儿答应着打好一碗端到二太太跟前:“二婶,喝口汤醒醒酒。”杜二太太睁着朦胧醉眼,见雀儿笑盈盈的,心里不知怎么又不好受起来,不去接雀儿的汤,只扳着杜太太的肩笑道:“大嫂好小气,难道我只喝得大奶奶打的汤,喝不得二奶奶打的汤不成?”
杜太太心里更恼,她此时是个醉人,又不好伸手把她推开,只得用眼示意朱愫打碗汤过来,朱愫心里对二太太更恼,又怕雀儿不好受。打汤的时候看了眼雀儿,见雀儿正侧着头和杜三太太说话,面上并看不出来,把打好的汤规矩放在二太太跟前。
杜二太太用勺舀了汤入口,含笑对朱愫:“二奶奶这才是大家做派。”

比较

朱愫的手抖了下,这样明显的话,听在旁人耳里会怎样,特别是大嫂?她看眼雀儿,雀儿还是和原先一般,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筷子等着吩咐,姑娘们那桌没受什么影响,朱愫的心略定一定。
杜太太已经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回头吩咐丫鬟:“二太太今日喝的着实有些多了,瞧来这汤也醒不了,你们把她扶回去吧。”丫鬟答应着就要上前搀扶。
杜二太太把手一挥,止住丫鬟们,手就拉住杜太太的胳膊:“大嫂以为,是我真的醉了吗?”杜太太低头看着二太太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眼里一片沉静,此时别说杜三太太她们,连姑娘们都停止了吃喝,纷纷站起往这边走来。
杜二太太心里,顿时有无尽的委屈涌上来,为什么总是这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入门十几年,还是得不到杜家人的好眼色?杜二太太的手从杜太太的胳膊那里放开,丫鬟们忙上前扶住她,杜二太太起身,但还是瞧着杜太太:“大嫂,我糊涂,你明白,我倒想瞧瞧你们这些明白人究竟能明白到几时?”
这话无头无脑,不明不白,连杜三太太都站起来走到杜二太太跟前:“二嫂,你醉了,还是先下去歇着吧,二哥那里的事,我们都知道你受委屈了,只是有火也没有往大嫂身上发的道理?”
杜二太太伸手就把杜三太太推个趔趄,亏得她身后的妾上前紧紧扶住,不然就要跌了下去,杜太太还是坐在那里没动,看着站成一排的众人:“都起来做什么,继续吃喝,二太太这里自然有丫鬟们伺候。”
雀儿听了这话,和朱愫两人把姑娘们重新安排坐下,杜三太太也在妾的服侍下坐下去,杜二太太见依旧这样,用手抓了抓胸前的衣服,杜太太看着她:“二太太醉了,扶下去吧,这过了年,就该预备三侄子定亲了,二婶可要保重身子。”
丫鬟们手上都捏了一把汗,生怕杜二太太又发脾气,杜二太太只是抬眼看了席上的人,杜太太沉静,杜三太太温和,那三个侄女看起来也是乖巧无比。
雀儿朱愫恭敬,杜三家的两个妾恭敬,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是不出一声,怎么瞧都是和乐的一家,或者自己才是不该进来的那个人,杜二太太哈哈一笑,丫鬟们几乎是连推带扶的把她搀出去。
她虽则走了,可这席上远没有方才那么和乐,见杜太太喝完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杜三太太从没见过她如此,忙道:“二嫂平时说话就是如此,大嫂是明白的,今日怎么又?”
杜太太端起酒杯一笑:“为她?”说完对朱愫和雀儿:“你们俩也坐下,这都没外人,还还规矩做什么?今日过年,大家痛快饮一夜才是。”雀儿和朱愫对看一眼,行礼入席。
杜太太端着杯子对杜三太太道:“三婶,妯娌这么多年,从没听你说句重话,敬你。”慌的杜三太太忙站起身来把酒杯牢牢握住:“大嫂说什么话,我短于才干,分家之后还全靠大哥大嫂扶持,不然这日子只怕更是过的不如人。”
杜太太一笑:“有自知之明固然是好,只是三婶你也太谦了。”杜三太太低头一笑,她们妯娌们在说些原先的话,朱愫是个心事极密的人,总觉得这些是说给自己听的,微微看了雀儿一眼,见雀儿只是低头在吃着东西,似乎并不在意。
朱愫收回眼神,自己自认识人甚清,可是对雀儿,总是有些拿不准。原先没进门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姨父下庄收租的时候,遇到强盗,凶悍异常,威胁庄上的仆人不许号喝,姨父眼看就要命丧刀下时候,是当时还是灶房烧火丫头的大嫂爬到柴火堆那里,点燃柴火示警,姨父这才得了命。
当日母亲说完还叹,姨父做的实在太过了,要报恩,给些银子,再不成收为义女,好好的打发嫁出去也好,怎么就把她许配给了大姨表兄,还当夜就成礼。母亲的话想来就是婆婆的意思,当时自己还以为,既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定是不懂什么礼仪,粗鲁的很。
这样的妯娌是不是太难相处?毕竟贫儿乍富的人太多了,朱愫当日是怀着有些忐忑的心进了杜家的。初见时的讶异,再到现在,短短的十多天,朱愫觉得雀儿的表现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想象。
可是和这样的人怎么相处,朱愫还是有些不明白,毕竟,以前自己遇到的不过就是些大家闺秀,要不就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再刁蛮的大家闺秀出门在外,也是规规矩矩,不敢失了礼数。
而在雀儿不失礼数的表现下面,朱愫总是觉得含着把火,好像什么时候就会点燃,就像那日在庵中一样,出面喝止住,然后还教训了四伯家的大哥,明明这样的举动是不合常理的,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会怀着一丝赞赏,甚至还有些向往。
杜太太看一眼她们,笑着道:“你们小妯娌也喝一杯,二奶奶,你初进杜家,需不要拘谨才是。”朱愫忙站起身笑道:“婆婆慈爱,体贴做媳妇的,哪有拘谨呢?”雀儿已经起身斟好两杯酒,把一杯送到朱愫跟前:“我敬二婶一杯。”
朱愫急忙接过:“大嫂进门时日长,凡事还当多点拨点拨我,怎敢受大嫂的敬?”见她们两亲亲热热,杜三太太笑着对杜太太:“大嫂,你有了这么一对好媳妇,真是有福气。”杜太太嗯了一声:“不知道老四家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三太太想是多喝了一杯,手上的筷子都有些捏的不稳,哐啷掉了一根筷子,丫鬟上前换了双新的,杜三太太索性不吃:“大嫂的眼光,还能挑出什么不好的人不成,再差,也不会有…”说着杜三太太一笑:“我今日可是吃多了酒,说起胡话来。”
雀儿微微叹气,瞧杜二太太的做派,也不晓得平日做了些什么,才惹得家里人人生厌?杜太太是大嫂,她饶让着三分还这么张狂,三太太是弟妇,那暗气只怕受的就更多了,只是这是长辈们的事,也不好多口。
像是察觉到朱愫在看自己,雀儿抬头一笑,大家出身的妯娌,就算看不起人,面上也不会露出来的,至于那些争抢,谁掌家这种事情,何苦放在心上?
过完年,杜二太太又忙着操办儿子定亲的事情,王家虽有些不满杜二老爷家要举家上京,可是这婚事已经说定,况且离京又不远,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悔婚?
定亲的事情还是办的热热闹闹的,这边送去下定的物件,杜二老爷带着杜栋前去王家,杜二太太在家里招待女客们。 杜太太带着雀儿朱愫前去帮忙,朱愫还是新媳妇,这头一遭见了家里那些比较远的亲戚们,一个个都夸朱愫温和文静,一看就是大家子出身的姑娘,那好听的话说的连一向稳重的朱愫脸都微微红了起来。
杜太太虽然照例还是要说几句谦逊的话,但面上的喜欢还是遮不住的,有些人嘴里说着好听的话,眼就瞧着雀儿,瞧瞧,这才是大家子出来的媳妇该受的,岂是你这样灶婢出身的女子能明白的?
雀儿还是声色不动的站在杜太太身后,看着有几个人脸上露出的神色,心里只觉好笑,这样的话,换个人定觉得十分难受,可是当年随着爹娘过活的时候,也曾有些人来说些怪话,那些人说的话可比这些露骨疼痛的多了,有什么可难受的?
杜太太面上和那些人在应酬,心下在打量自己这两个儿媳妇,见朱愫不燥不骄,笑得谦和,雀儿神色不动,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妥,不由叹口气,这两孩子,都是好的,怎么选才是?
杜太太在思量,打量完杜家新媳妇的人开始说些别的话,不过就是这家的媳妇有些不孝顺,那家的女儿听说甚好,可惜命薄,嫁过去才几个月就死了丈夫,现在婆媳一双寡妇度日。
有人笑着说:“人的命可是说不清的,就像那宁家的大姑娘。”宁家大姑娘?被送进知府衙门那个?这话立时让席上的人都瞧向说话的那个。说话的那个咳嗽一声:“虽说宁家明面上说的,他家的大姑娘已经死了,内里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
见众人点头,这人这才得意的一撇嘴:“说起来,宁家也真不要脸,过年前,还真让知府的一个妾在席上认宁太太为义母。”这短短的一句话顿时让席上都沸腾了,有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太太先是念了声佛,接着才道:“宁太太也着实不能管住儿子,这样的事,也亏的她做的出来。”
有人立即附和:“三姑婆说的是,宁太太不光不能管住儿子,当日连妾都管束不住,要照了那楚姨娘平时的做派,就该牢牢栓在自己身边,只赏她一口饭吃,竟放她出府,和她儿子们一起过了,真是从古到今没听过的奇闻。”
说话时候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今日来赴宴的,自然都是正室,除杜家外,没妾室的还真没几家,听了这话,连连附和。不过也有人不免为宁太太说两句话,只是那话怎么听怎么怪:“宁太太为人宽厚,这些事做不出来也是不稀奇的。”
宽厚?有人立即跟上:“什么宽厚,她不过是自己无能,管不住妾,管不住儿子,不晓得她的晚景怎样呢?”杜太太不爱听这些,插话道:“方才你们说谁家的女儿才十三,正要寻亲,我家老四也在寻媳妇,照这年纪看,倒是恰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