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行程里面,果然没有了迎来送往张灯结彩,虽然如此,路上花的时间也不少,走了五十天才看到京城。纯淼正在清瑜怀里打瞌睡,突然眼睛睁开看着清瑜:“娘,是不是京城到了?”
这一路上纯淼问这话已经问了很多遍,每到一个地方她都要问一遍,前面那么多次都是失望,现在就不失望了,清瑜掀起帘子看了眼:“是啊,京城到了,我们淼儿可以看到爹了。”
纯淼伸出个小脑袋往外看,哇了一声:“娘,怎么还在路上?还有,怎么爹没有来接我们?”今天的陈枚和离开凉州时的陈枚地位已经截然不同,懵懂的纯淼只知道一点点,但清瑜也没有说有什么,只是摸摸她的头:“你爹,可能事情很多,不会来…”
清瑜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听到宋渊的声音:“阿姊。”纯淼看见舅舅,已经高兴地大喊起来:“舅舅,你说好给我带的好玩的呢?”
宋渊直接把纯淼从窗口抱出来:“舅舅给你带的好玩的在家里呢。”清瑜摇摇头,这甥舅俩一见面就说个不停,清瑜对还在和纯淼玩的宋渊道:“是你来接我们?怎么还不继续前行?”宋渊勾唇一笑:“还要等姊夫来啊,姊夫不来,车驾怎能继续前行?”
清瑜也笑了,纯淼已经抬头问宋渊:“舅舅,爹真的来接我们吗?爹会不会又长大胡子了?”宋渊拍拍外甥女的脸:“这才一年多没见,你怎么话这么多?等舅舅一个个回答啊。”纯淼撅起小嘴,宋渊只得哄她。
清瑜摇头笑了:“你啊,这么宠她,到时把她宠坏了我可找你。”宋渊摸摸纯淼的头:“以后宠她的人只会更多,不过啊,我们淼儿是不会被宠坏的。”话音刚落,前面的人群突然分开,宋渊笑容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姊夫到了。”
说话时候他已把纯淼放回清瑜怀里,牵着马避到一边,清瑜想喊住他,手伸出去就放下,一些事情已经改变,如同沿途所见官员口口声声自称为臣一样,从此他们姊弟之间,还多了层君臣身份。
陈枚并没骑马,当四匹白色骏马拉着的车到了清瑜车前,宦官上前掀起清瑜的车帘,清瑜看着对面那辆马车,并没下车而是坐在那一动不动。没有人敢催促,只是静静等着他们俩的动作,过了会儿陈枚才掀起车帘,来到清瑜面前:“夫人,京城已到,请夫人随我一起进城吧。”
清瑜这才伸出手,陈枚接住妻子的手,一年多没见,此时看见妻子,才感觉竟有那样多的思念。陈枚附耳在清瑜耳边道:“笑一笑吧,难道你看见我不欢喜吗?”笑意已经染上了清瑜的眼,清瑜看着丈夫的眼,那笑意这才一点点从眼漫到了脸。
陈枚握紧清瑜的手,宦官已经准备代替陈枚扶清瑜上去,陈枚示意他们退下,握紧妻子的手和妻子一起上了车,等到坐稳发出个手势,车才掉头往京城方向去。
这銮车比清瑜一路所乘马车要宽敞很多也豪华很多,陈枚靠在一个引枕上望着妻子:“方才为何不高兴?”这车四壁都已关好,清瑜环视一圈才靠到丈夫身上:“因为你欺负我。”
陈枚的眉一挑把妻子搂紧一些:“我欺负你,我怎么欺负你了?”清瑜握拳往丈夫身上轻轻打一下:“你骄傲我,我是你的妻子,是和你并肩而立的女人,而不是要下了车等候你向你行礼的人,你方才迟迟不下车,难道不是骄傲我?”
陈枚顺势握住妻子的手,要说没有存了在妻子面前显摆的心,这是不可能的,但陈枚怎会老实说出,轻咳一声才道:“我并不是骄傲你,只是是礼仪。”礼仪?清瑜直起上半身看着丈夫:“哪里有的礼仪不许丈夫来接妻子的?”
清瑜面上的笑微带嗔意,看的陈枚的心有些荡漾,为掩饰这种荡漾只得又咳嗽一声:“我这,这不是在群臣面前吗?”清瑜面上的笑带上几分得意:“嗯,就知道你要在我面前显摆显摆。”
陈枚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紧:“看见你才觉得踏实了,以后我再不在你面前显摆了。”清瑜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你要显摆也可以,但只许在我面前显摆。男人不骄傲妻子,还要骄傲什么?”
陈枚把妻子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这才伸手摸上她的脸:“这些日子你也辛苦,还遇到了刺,我知道消息的时候都想飞奔回去的。”久别重逢,也只有看到丈夫的时候,清瑜才会承认自己很累,往丈夫怀里靠的更紧一些,摇头道:“不累,只要能帮到你,再苦我也不累。”
本来很稳的车突然晃了一下,清瑜还没直起身子,陈枚已经很有经验地道:“已经进宫了。”进宫,陈枚这些日子都住在宫里?陈枚点一点头:“陛下特诏,让我住在宫内,不过只是一处偏远宫室。”说着陈枚轻轻点一下妻子的唇:“所以,我也只有你在面前才能骄傲了。”
做一个好皇帝要懂得克制自己欲|望,要广纳谏言,清瑜嗯了一声就道:“在我面前,你可以随意骄傲。”
陈枚抱紧妻子,在她唇上轻点一下就很快放开,宦官已上前掀起车帘,陈枚握住妻子的手起身:“还有二十天父亲的孝就满了,钦天监择的吉日在满孝三日后。”
清瑜这一路已知道群臣已上数道劝进表,而这座宫城名义上的主人,皇帝也已下诏表明自己禅让的决心。清瑜曾在史上看过数次的这一幕,此次照样上演。
若不是公公去世,皇帝频出昏招,或者自己和丈夫还在凉州,一边担心皇帝的不满一边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看着丈夫面上的若有所思,清瑜收回思绪才轻声对丈夫道:“我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陪你一起走。”而且,清瑜看向在门口跪迎的那些年轻宫女,也只有自己可以陪陈枚一起走。
陈枚携住清瑜的手走进去,宫女们的眼里有着惊奇之色,毕竟久深宫的她们,看到的男人实在不多,听说的也不过就是皇帝的宠爱,但没有任何一份听说过的宠爱会比过眼前这个女子此时面上的笑。
除了清瑜和孩子们,陈杞和陈柳全家也暂时被安排在这里住,横竖这片宫室不算小,住那么几十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最高兴的是孩子们,见过陈枚收拾一下,纯煜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这探这个新地方,纯漫见状怎肯落后,托言照顾弟弟妹妹们就跟着跑出去。
只有纯煊乖乖地跟着纯淑坐在屋里,陈枚摸一下纯煊的脑袋:“这一年多没见,长高很多,我听你娘说你读也很用功。”纯煊点头后才说:“阿义哥哥的外祖父是有名的大儒,阿义哥哥有他教导学识一定进步的很快,儿子当然也不能落下。”
清瑜已在旁边笑了:“他啊,就是怕被别人拉下,阿义呢,怎么不见他。”知道清瑜迟早会问到阿义,陈枚示意纯淑带着纯煊出去才说:“阿义和钟先生住在一起,而且,钟先生拒绝任职,要带阿义回江南。”得到一片江山失去一个儿子,清瑜觉得心里有些堵,过了很久才说:“我知道,钟先生那日就说的很清楚了。”
陈枚拍一下清瑜就说:“我们还有那么多儿子呢,再说,你真想再要一个的话,为夫再努力一些时候,你再生一个。”看着丈夫那靠过来的脸,清瑜用手按住他的嘴:“光这几个小子就够我淘气的,还要再生几个,你不怕他们把这宫城的屋顶都给烧了。”
陈枚顺势抱住妻子,连呼吸都充满了满足,一个男人有江山在手,有倾心相爱的妻子,还有几个好儿子,竟似再无什么不满足的。
正式禅让前还有很多准备要做,清瑜做为未来的皇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众夫人的拜见,看见传进来的帖子里面,第一个是秦秋的妻子,而第二个就是林县君,清瑜轻轻一晒,十多年不见面,不知这位还要和自己说什么?
我母姓楚
看见清瑜的手指点在林县君的名字上,脸上神情若有所思,旁边侍立的宫女已经道:“王妃远道而来若不想见她们,自可以请她们改日再来。”清瑜收回手指,对宫女道:“不必了,请她们进来吧。”
宫女应是后对外面等候着的宦官做个手势,整个动作流畅而无声。清瑜瞧着这些宫女,一个个低眉顺眼礼仪纯熟,和节度使府里的侍女有很大区别,还有这宫苑里的宦官,进京之后,很多事情和原来都不一样,都有变化了。
外面有脚步声,这是前来拜见的人到了,和宫女们比起来,夫人们虽说已经竭力肃穆,但脚步声还是比宫女的脚步声重一些。生活在一个连走路的脚步声都不许稍微大一点的地方,清瑜的眉头又微微皱了一下,自己究竟是会适应这种生活还是会厌弃?
看着鱼贯而入躬身行礼的众人,她们每个人的打扮都差不多,连神情都差不多,清瑜一眼就能看见站在秦夫人身边的林县君。和清瑜离开京城时比起来,林县君这些年老了一些,神色也憔悴很多,只是随众行礼。
清瑜瞧一眼林县君就把眼转向秦夫人:“方才到京,没有去拜见各位倒劳各位前来,心里实在不安。”秦夫人忙起身连说不敢,清瑜请她在此坐下:“秦氏一族对我陈家有大功劳,夫人何必这么气?”
这话一出口,在座诸位看向秦夫人的眼神有些不一样,虽说这些人的夫君里,都是有功劳的,但在京城诸人中,从龙首功自然是秦秋的,而清瑜话里对秦夫人也是青眼有加。诸世家里面,周家王家都已败,纵有新君的着意抚慰,怎么也比不上人丁兴旺的秦家。
宫女们送上茶,清瑜也端杯喝茶,那眼却扫着众人,众人面色改变全在清瑜眼里,虚与委蛇,半吞半吐,以后和人说话几乎都要这样了。清瑜心里叹气面上微笑没变。
嘴里泛上苦涩,林县君看着坐在上方的清瑜,殿内人不少,但所有的人眼都看着清瑜,随她说话的起伏而做出不同的反应。这种反应林县君并不陌生,这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本能,可和别的不一样在于,此时坐在上方的女子将是未来的皇后,将为天下母,所有的女子都会仰其鼻息。
宋桐说的话又在林县君耳边回响,没想到自己被枕边人瞒了十多年。命极贵,为天下母,这才是宋桐必要这个女儿的原因。从知道真相那一刻起,林县君就在后悔,当日怎么不下了死手,把这个命极贵为天下母的女子杀死?纵然会受天罚,这天罚罚在自己身上,也好过让自己的儿女受折磨。
林县君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这样的郁闷已经有数月,从知道那刻起林县君就想痛骂宋桐一顿,但林县君也知道此时非彼时,娘家是支持何太师这边的,随着何太师的死亡娘家自然遭到清洗,父亲和兄长已经下狱,而之所以不斩杀不抄家,竟是托庇于端坐在上方的这个女子。
毕竟从最表面上说,自己是这个女子的嫡母。嫡母?林县君觉得口里的苦涩更浓,可谁又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嫡母的苦?这些日子心里再苦还要在上门恭贺的人面前言笑晏晏,似乎十分喜悦宋家将出一个皇后,宋氏一族自此将飞黄腾达。
偏偏有人笑道:“王妃和林县君也许多年不见,说起来,我们这些人才该先告退,留王妃和林县君母女叙话。”这句话把所有的眼都转到林县君这里,怎么对待林县君,京城里的人都在等待,虽然那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可记得这些事的人不少。
谁也不会料到当初那个远嫁凉州的宋家庶女,会在十多年后重返京城而且是以天下母的姿态到来。这些年里,就算有人提起,也不过是赞林氏的贤良,说几句清瑜的不是,毕竟远嫁女儿和娘家毫无来往这种事情还是极少的。
清瑜听出这人话里的试探,唇微微一勾看着众人,最后落到林氏身上笑了:“您记错了,我母姓楚,已在十五年前亡故。”声音不大,这句话更短,可听在众人耳里如同雷击一样,殿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林县君一张脸先是煞白,接着又红了,在椅上坐不住了,她的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眼里带着怒火看向清瑜。
清瑜并没在意她的怒火,只是对方才说话的那人道:“石夫人,记得…”不等清瑜说完,林县君终于开口:“好,好一个你母姓楚,但你别忘了,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正室,是你的嫡母,天下没有只认生母不认嫡母的女儿。”
清瑜哦了一声端正坐好,看着林县君道:“你我心知肚明,这个嫡母是怎么来的,你更知道,我从没认你为母。我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早死的楚氏,什么生母嫡母继母,有人说话也不怕风大了闪到舌头。”
这话让殿内的人不觉吸了口凉气,这些妇人生长于世家,从小学的是说话只留一半,要说什么总是半含半露,哪见过清瑜这样直接说出的。林县君的手紧紧抓住帕子:“你不认我为母也罢,我既没生了你也没养了你,可我是你父亲的妻子,是你宋家都要认的正室,哪是什么…”
正室?清瑜的眉挑起:“好一个宋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啊,不过也是,似你这样出身的人,怎会把当初未发迹时乡下娶的妻子放在眼里。论先来后到,我娘比你嫁的早,论明媒正娶,我娘是我已逝的祖父亲自定回来的,是我祖母离世前亲自娶回来的。她进宋家那么多年,没有做过一丝一毫的错事,就为了你林家女儿要嫁人,逼人休妻,把原妻之女称为外室女儿。林县君,你们这些世家,做这些可真是纯熟至极。”
这话让殿内的人除林县君都跪了下来,谁家没有做过榜下抢婿这样的事?逼过女婿休妻?只是那些原配儿女,没有一个敢像清瑜一样大胆,直接把这话说出。
清瑜并没叫众人起来,只是轻声道:“我明白你们这些世家,为了女儿着想,所以必要给她们配个功成名就的好女婿,可是你们的女儿是人,那些辛苦望着丈夫成名,结果成名后就被抛弃的女子就不是人了?宋弘曾说过,糟糠之妻不下堂,诸位得乘龙快婿时候,可曾想过宋弘这句?诸位以自家女儿有诰命而欢欣时候,可曾想过被抛在家的原配和她们儿女的眼泪?”
本该是慷慨陈词的,可是清瑜却觉得心里一阵酸涩,榜下捉婿由来已久,又有几个觉得这种风俗害人?做丈夫的,得到出身世家的女子为妻自然也得到世家的帮助,世家女子得到了功成名就的女婿。而且,女子还可再嫁,儿女自有男人带去抚养,看起来是皆大欢喜之局,可是竟没想过世间不愿嫁的女子还很多很多。
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众人,清瑜觉得喉咙有些哽咽:“起来吧,我知道这个风俗由来已久,你们也不过是照风俗行事,但人伦之中,夫妻父子都在此间。这种会坏了人伦、败了风气的风俗有何存在之理?况且明年就要开科取士,若再有行此风俗,以荣华富贵逼令对方休妻者,”
清瑜顿了顿,看向还站着的林县君:“对方夺去功名,终身不得再考。以荣华富贵相诱者,主事者革职。”林县君听到这话身子晃了晃,眼里已有了泪:“你,你好狠。”清瑜并没理她,只是看着已站起来的众人:“诸位夫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我想问诸位一句,这正人伦清风气之举,可不可行?”
此时哪还会有人敢说一个不字,秦夫人开口道:“王妃此话不错,夫妻人伦本是大事,原本我们也不过是依风俗行事,并没想到这竟伤了夫妻人伦。”果然识机,和那位秦秋十分搭配,只是这样一对夫妻怎么会养出个把自己郁闷死的女儿呢?清瑜把脑中的这疑问挥掉,笑着道:“诸位进来已久,想必家中还有事,我不多留了。”
秦夫人带着众人再次行礼退下,只有林县君还站在那里,有人拉了她一把,林县君这才恍惚过来,看向清瑜的眼透着绝望和疯狂,清瑜的眉微微一挑就对她们道:“还请各位记住,我母姓楚。”
这一声让林县君差点在门槛上绊倒,被旁边的宫女扶了下才踉跄走出,看着她有些狼狈的背影,清瑜叹了声,其实只要她不说,也不会就此发难。名分?许多年前清露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既然当初你仗势夺我母亲的名分,那么今日,我仗势把这个名分夺回来又如何?
进宫之前,众人对林县君十分恭维,出宫时候,几乎人人都避之不及,一个皇后不愿承认她为嫡母的人,对众人来说,已经失去了联系的必要。林县君看着众人的眼,这眼里有怜悯有幸灾乐祸,为什么是自己?林县君握紧手里的帕子,谁家没有做过这些事,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在众人面前受此奇耻大辱?
马车已经停下,林县君失魂落魄地下车,被丫鬟扶着走进去,刚进了二门就看见宋桐欢欢喜喜地走过来:“你今日进宫看见清瑜了吧?不,是王妃,她对你说什么了?我也该寻个时候去见见她,毕竟她很快就要做皇后了。皇后,哈哈,我宋家竟出了个皇后。”
宋桐的洋洋得意把林县君内心所有的愤怒都点燃了,她一口就吐在宋桐脸上:“说什么?我进去竟是受辱的,好你个宋桐,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受的罪你要赔给我。”
责任
宋桐躲闪未及,已被林县君吐到,再听到林县君这话,不由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我骗了你什么?你又受了什么辱?又受了什么罪?这家里上上下下谁不以你为尊,你别忘了清瑜将是未来的皇后,她说你几句也是很平常的,有什么气好生,还不快些进去,今儿又有人送贺礼来了,你快去收了。”
见宋桐依旧得意,林县君更加恼怒,扶了丫鬟的手且不进去,咬牙恨道:“你先别得意,听你那个宝贝闺女的话,她只认楚氏为母,别忘了你对楚氏做过什么,只怕她算你帐的日子还在后头。”楚氏?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宋桐面前提起,宋桐不由皱眉细想下才啊了一声,接着眉就舒展开:“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清瑜不认你为母,这早就知道。话再说回来,当初也怪你,若不是你当初不肯让春华以原配身份被供奉,清瑜怎会如此?”
这话听在林县君耳里只觉字字诛心,眼竟然直往上翻,瞧着竟有晕过去的样子。丫鬟忙紧紧扶住她:“县君,还是先进去罢。”林县君把那丫鬟一推就指着宋桐:“好,好,好你个姓宋的,这些年来借着我林家的势,做官顺心、使奴唤婢,我林家也好,我也罢,对你可曾有过一丝半点的不是?当初那休不是你亲笔写的?你那女儿,以外室之女进到这个家也是你肯的,此时倒全都推到我头上,宋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吗?”
林县君说了这几句,已经气的胸口直喘,若不是丫鬟还扶了一把,早就跌倒在地。宋桐那眉头皱的更紧,话里也不由带上恼怒:“当初若不是你林家以势相诱,我又怎会抛妻弃女?你说你林家对得起我,须知这二十多年来,承受抛妻弃子名声的人是我,你兄长嫂嫂看不上的人是我,凡事必以你林家为先,我竟不知道我是娶了个媳妇还是入赘你林家?凡此种种,你真能说得出你林家对我并无半点不是,我没有对不起你?”
说着宋桐就待拂袖而去,林县君推开丫鬟上前扯住宋桐:“你,你胡说,这些年我哪有对不起你?”宋桐摔了两下,甩不开林县君,瞧着林县君缓缓地道:“我以嫡妻之位相酬,难道没有对不住你?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儿女?不提清瑜,你真当我不晓得你私下是怎么对待渊儿的?”
林县君瞧着宋桐那张有些狰狞的脸,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听在众人耳里十分可怕,宋桐叹一声,刚要开口林县君已经止住口:“好,好,我林家花了无数钱财,我费尽心机,二十多年倾心相待,到今日竟得到这样一句。宋桐,休以为你女儿成为皇后你就从此一帆风顺,以我今日瞧来,她既能不认我,对你也未必有好意。”
宋桐已带上笑容:“你错了,天下有不认孩子的父亲,有不认继母的继女,但是,绝没有不认父亲的女儿。”说着宋桐脸色一凛:“今日我也对你说一句,你若从此安分守己,我看在二十多年夫妻份上,在这家里,你自然还是主母,没人敢不听你的。你若不能,”
宋桐的声音开始变得冰冷:“我当日可以休了楚氏,今日也能休你。你林家能不能保住,就在你一念之间,你好自为之。”说完宋桐看也不看林县君,径自离去。
林县君的身子晃了晃,终于瘫倒在地,丫鬟们对看一眼,若照了今日的话,这宅里的主母是不是她还是个问题,到底要怎样对待?丫鬟们还在踌躇,耳边已经响起清露有些愤怒的声音:“你们都是死人吗?竟连搀扶都不会?”
说话时候清露已经上前扶起林县君,林县君听到女儿的声音才回神过来,拉住女儿的手道:“露儿,露儿,你爹方才的话你听见了吗?字字诛心,句句怪我,露儿,我全心全意对他,换来的竟是厌弃,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丫鬟们也过来搀扶,清露的手被林县君拉住,百般滋味泛上心头。这些日子清露的经历可谓天翻地覆,从周家众人奉承的少奶奶转眼沦落为阶下囚,虽被兄长接出来,却也只有一个女儿被救出,那对双生子被卖为奴,百般打听也不知道卖在何方。就算打听出来卖在何方,此时朝中情形和原先大不相同,打听出来也没有能力救出,到时不过白添了许多烦恼。
这些日子住在娘家,虽依旧被服侍周到,可丫鬟婆子们的议论还是能听到些,都知道清瑜和自己娘不对头,现在她已得了势,不知会怎样对付自己的娘。清露已经能感到丫鬟婆子们恭敬对待背后的窃窃私语,再听到此时林县君的话,清露想劝娘几句,可是不知从哪里劝去,过了半日才道:“娘,您一定要没事,您有事不过是让别人欢喜,况且您还有昂弟。昂弟好多是秦家女婿,秦家现在在雍王面前得势。”
原来女儿也是这样劝自己,林县君此时四肢无力,任由丫鬟们把她搀到屋里安置坐下,过了许久才道:“我真怨,露儿,若知道有今日这事,当初就该把你许嫁凉州,还有昂儿,胡姬之女就胡姬之女,到时风光的怎会是那几个人。”
清露也知道陈枚原先求娶的是自己,想到那个皇后位置曾离自己那么近,心里未必没有怨,听到林县君这话忙把丫鬟们尽情赶出去才喃喃道:“可恨我年齿已长。”林县君瞧着女儿那依旧美貌的脸,也叹了一声,二十七了,这个年纪就算进宫也博不得几时宠爱,可是这家里还有人。
想了想林县君的唇一抿就道:“你别忘了还有清霜,她虽没有你的美貌,但今年不过十三,新皇登基必会选后宫。清霜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娥皇女英自古有之。”清露也点头:“况且清霜从小长在母亲你的膝下,和宋渊那个忘恩负义的人不一样。母亲您总有几个好友,巴望着女儿进宫的必定也不少,母亲您可趁此时多联络几个,到时后宫里人一多,她的恩爱被分,到那时看她还怎么得意。”
林县君眼里露出一丝怨毒:“她所仗的,不过是男人的宠爱,可是当了皇后就没有独占皇帝的道理。到时三宫六院分宠,若再有人生下儿子,那时可做的就多了。”
看着林县君唇边那丝怨毒的笑,清露也笑了,真以为男人的宠爱可以长久?在凉州毕竟是偏一隅,美貌女子没那么多,在京城那可不同,京城里各家女儿,随便提一个出来都能盖过清瑜风采,到时那么多的美貌女子在眼前,陈枚还会独宠,那才是笑话。
不过清露还是要提醒林县君一句:“母亲,虽说可以分宠,但皇后之位还是不能旁落,宋家人做皇后总好过别家的人。”林县君横女儿一眼:“你啊,真是姓了宋就忘了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清霜不也一样姓宋,而且听话乖巧,胜过那个人百倍,到时只要清霜入了宫,我进宫时候时时提点,到时清霜当了皇后不就好了。”
清露恍然大悟,接着就道:“只是陈姨娘岂不得意?”林县君已经平复心情,拿起梳子把发重新梳好:“这有什么,陈姨娘得了你爹这么多年的宠,也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