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这就是多虑了,也不是我夸我自个的媳妇,我的媳妇,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女子,并不是那样小鸡肚肠,成日只在那瞧着谁又多拿了几分的人。”听到定北侯夫人的疑虑,秦清头一个笑出声。
榛子能明白定北侯夫人的顾虑,并没像秦清一样笑出来,而是认真地道:“婆婆,媳妇是嫁进秦家的,媳妇也是秦家的媳妇,日后媳妇老了,是会葬进秦家祖坟的。不管是媳妇也好,孩子们也罢,都永远是秦家的人。既是秦家的人,和婆婆就是一家子,一家子哪能成日吵闹呢?”
这说的有些对,定北侯夫人感到脑中渐渐有些清明,定北侯已经道:“瞧瞧媳妇说的话,再听听你说的,全都不一样。我说,你也不要顾虑这么多,老三都二十多了,是两个孩子的爹,有自己的主见了,难道还会耳朵软到别人一说就跟了去的?”
定北侯夫人低头瞧着儿媳的那双眼,榛子的眼还是那样清亮,并没带些别的东西。或许,丈夫说的是对的,定北侯夫人闭上眼,接着就挥手:“你要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外面可比不得京里,凡事都要小心,不要让我牵挂。”
榛子应是,秦清也松了一口气,见自己的娘还是没叫自己起来,小声地说:“娘,儿子和媳妇能起来了吗?这地下,也跪了好一会儿了。”
“起吧,起吧,你们娘这会儿怎么就忘了心疼你了?”定北侯见事情解决,不用去惊动定北侯太夫人,欢欢喜喜地说。定北侯夫人见儿子故意做出自己不叫,他就不起的样子,叹了声把他扶起来,又示意榛子起来才对儿子道:“话都说的差不多了,你们以后,可要…”
定北侯夫人想再叮嘱几句,可话没出口泪又先流,孩子们长大了,不再是那几个会绕着自己转个不停需要自己叮嘱的孩子了。定北侯夫人强忍悲痛,什么都没说。
定北侯已经搓下手就笑着道:“夫人,老三夫妻,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喜事,来来,该让人备桌酒,再把女儿们也叫回来,我们一家子高高兴兴地喝顿酒,当做送行。”
定北侯夫人捂一下眼,等放下手时那泪已经不见这才嗓子有些嘶哑地对定北侯道:“您说的对,那就让大奶奶准备吧。”定北侯哈哈一笑拍了秦清的肩一下:“老三,我瞧好你,以后啊,有你,我就什么都放心了。”说完定北侯才高声叫来人,让人去告诉世子夫人,好让她预备酒席,再去请自己那几个出嫁的女儿,让她们也带着孩子过来,一家子欢欢喜喜做庆贺宴席。
众人都等在外面探听消息,听的是这样一个好消息传出,虽奇怪定北侯夫人是怎么被说服的,但还是各自去奔忙。定北侯夫人也带了儿媳回到自己上房,榛子和等在那里的秦二奶奶一起伺候定北侯夫人重新洗脸梳妆,秦二奶奶又让自己的孩子也过来跟玖哥儿他们玩耍。
定北侯夫人坐在上方,瞧着这一切,很多事情不要那么介意,是不是就会好过一些?
秦家人口不少,等到世子夫人吩咐预备的酒席摆出来,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也是坐了四桌。男人们在外头,女人们带了孩子在里头,先请定北侯太夫人坐下,这才各自就座,合席共贺榛子一杯后,这才开始说笑。
今日是贺秦清得了外任的酒席,故此榛子坐在定北侯太夫人身边,定北侯太夫人吃了点东西,又说笑了几句,这才对榛子道:“我就知道,我当初的眼没有看错。”这说的是什么事榛子是明白的,只淡淡一笑又给定北侯太夫人夹了筷白菜方道:“太婆婆待孙媳如何,孙媳是明白的。”
定北侯太夫人赞许地笑了笑,把榛子的手拍了拍,有些事,是需要自己努力,别人的帮助永远都只能在旁协助。
定北侯府这边既然已经说好,剩下的就是怎样在榛子离京的这些年,把生意打理的很好。空缺许久的大掌柜位置,终于被张谆坐上。榛子宣布的时候,张谆并没有多意外,也没感到不能胜任,毕竟这些日子,张谆已经是事实上的大掌柜了。
等众人对张谆说过了恭喜,榛子方道:“我这一去就是数年,诸位都是可信任的人,张大掌柜在我们这里,也有十年了,可在他前面的,还有更多资历深的,我并不愿意见到张大掌柜被人不满。”
众掌柜急忙起身:“东家,张大掌柜这个位置,也是实至名归,我们也不是年轻人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榛子重又赞许点头,对众人温语几句,也就离开。
等榛子一走,小裘掌柜就笑嘻嘻地抱住张谆的肩:“这么好的大好事,请客请客。”小裘掌柜话音刚落,旁边也有人跟着起哄:“不光是请客,还要大请客,摆三天三夜的酒席,再定一台戏,必定要那样大班子的。别说你请不到,要来这边伺候,谁家不会来?”
张谆原本还觉得这事不算什么大事,听到这些人的起哄一张脸倒先红了:“三天三夜的酒席,还要唱戏,我结婚时候都没那么热闹。”说到这个,张谆倒想起当初和绿丫成亲,也就摆了几桌酒,拜了天地就完了,还真没什么热闹的事。
见他这样说,小裘掌柜已经哈哈大笑:“此一时彼一时,我晓得小张嫂子现在怀孕将产,不如这样,等小张嫂子生下孩子,满月酒和这庆贺酒一块办了,也叫双喜临门。”
这主意当然很多人赞成,张谆见这样,也只有笑着应了,说回家和自己媳妇商量。众人嘻嘻哈哈又说几句,也就各自归家。
张谆回家和绿丫说了这事,绿丫也笑了:“他们说的对,这事是该请客,要好好地办一办。”张谆反而愣住:“我记得你历来不爱办这些事的,怎么今儿转了声口?”
绿丫已经九个月的身孕,眼瞅着还有十几天就生了,也没站起身,只是隔了大肚皮打张谆一下:“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而且应酬应酬,来往来往,总要有来有往,这些年我们就没好好办过什么酒,就那年认我娘的时候请过客,这转眼也有好几年了。”
“哦,我晓得了,你是嫌送出去的礼都没收回来。”既然妻子同意办,张谆也不反对,笑吟吟地说。绿丫瞟他一眼:“去,那点礼钱,算得了什么?我只是想着,我娘也来了这么几年,和原来也不一样了,每次我说,让娘跟我一起出去应酬,免得坐在这家里闷,她总是不肯,说不好出去见人。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把人请到家里,好让我娘也和众人见见,这有了头一回,第二回我娘不就肯跟我出门了。”
张谆又哦了一声:“原来不是因为心疼礼,而是要做孝顺女儿。娘子有令,小的莫不敢听从,这就让人去安排。”绿丫不由抿唇一笑:“要你安排,放着那么多人做什么?”
张谆拍拍妻子的大肚皮:“留着他们伺候你。”绿丫又笑了:“学什么不好,跟人学的油嘴滑舌。”嘴里这样抱怨,但绿丫心里是欢喜的,和丈夫开始商量要请些什么客人,满月那天办的话,未免有些匆促了,不如晚两天。
商量了好一会儿,索性把杨婆子请来,杨婆子听的家里要请客摆酒,虽然欢喜也直摇手,说自己哪能出去见人?容儿倒是十分喜欢,一个劲地要外祖母跟自己出去,还说要外祖母瞧瞧,和自己玩耍的那些人呢。
女儿女婿外孙女都这样要求,杨婆子心里又欢喜又难受,也就应了。还要帮着预备,容儿这小调皮也跟在那帮忙,不过多是帮倒忙。
过了几日,绿丫生下一个儿子,虽然不是容儿想要的妹妹,可是见弟弟生的比自己和哥哥都好看,容儿也就抱着弟弟欢喜不已。给孩子洗过三,没在满月那日办酒,而是满月后第十天摆的酒席。
那日秀儿到的最早,她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儿女。绿丫索性把秀儿的儿子的小襁褓也放到自己儿子旁边,瞧着就直乐:“哎,这要没人知道,还当我生了对双生子。”秀儿瞥绿丫一眼:“胡说,我儿子比你儿子可要大一些。”
是吗?绿丫往孩子面上仔细瞧瞧,摇头道:“我瞧着都差不多,你儿子,也就大我儿子三个月罢了。”两人不免就这两个孩子到底是差不多大还是秀儿的孩子更大些争论起来,说的热闹时候,兰花掀起帘子,身后跟着玉儿,玉儿还没行礼,往摇篮里一瞧就笑了:“哎呀,不知道的,还当是双生子呢。不过秀姑姑家的弟弟,个头还是要大多了。”
绿丫先还要得意,接着就郁闷,秀儿已经把玉儿拉过来:“瞧瞧你舅妈,非要说两差不多大,还是我们玉儿说的对。”
绿丫不服,把玉儿拉过来:“哎,这可不对,方才玉儿可是先说像双胞胎的。”玉儿的一双眼眨了眨,刚要再开口兰花已经噗嗤笑出声:“你们两个,跟孩子似的,别把我玉儿带坏了。”
说着兰花就对玉儿招手:“女儿过来,别和她们学坏了。”绿丫和秀儿听了这话,相视一笑,心中都有喜悦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完,翻到开头,从泥沼挣脱出来并且不受泥沼的影响,这三个姑娘这一路,走的很艰难。我爱她们。


、第122章 普通

“说的这么热闹,都没人来迎一下我。”笑声未完,榛子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玖哥儿跟在后面,见了绿丫她们小手拱起,学大人样行礼。秀儿急忙把玖哥儿拉起来:“这点点大的孩子,就学着行礼。真惹人疼。”
“你别惯着他,他啊,就该少夸夸,不然的话,越夸那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榛子笑吟吟说着,玖哥儿已经奶声奶气开口:“娘,我不会翘尾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绿丫让玉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旁边屋子玩,就摇头笑道:“瞧瞧,这孩子都七八个了,在一起吵的头都疼了。”
“人多才好,才兴旺。”兰花也笑吟吟地道,接着就说:“我还想再生个呢,只是年纪大了,难生。”
“兰花姐要再生一个,那岂不是别人分不出这是孙儿还是儿子?”秀儿瞧着兰花就笑了,兰花的脸不由一红:“玉儿还小呢,才九岁,要说人家也再等等,不然现在瞧着好的,等长大了,变坏的人多了。”
绿丫方要接话,小柳条就来说杨婆子已经打扮好了,不好意思出来呢。绿丫对兰花她们笑笑,让她们稍待就往杨婆子那边去,刚进院子就听见容儿的声音:“婆婆,你这样真好看,跟我一起出去呗。”
绿丫掀起帘子,杨婆子还在那扎手扎脚地站着,见女儿进来就用手摸摸衣衫:“绿丫,我这穿上金装也不是佛,还是不出去了。”绿丫瞧着自己的娘,杨婆子在这已经住了一年多,都说居移气养移体,杨婆子脸上的愁苦已经消失,又胖了些,不说皱纹已经舒展开,连那些白发似乎都已经转黑。
今儿她穿的是绿丫吩咐人做的新衣,酱色八团吉祥纹的袍子,下面是墨蓝色马面裙,裙边还销了金线,走动起来,能瞧见有隐约金光在脚边流动。头上戴了金丝攒珠髻,旁边还别了支独珠钗,那珠子有黄豆大小,在那闪闪发光。
绿丫细细瞧了才对杨婆子道:“娘,您这打扮,真的很好,快些跟我们出去吧,这会儿来的,只是兰花姐和秀儿她们,等会儿客人来了,可是要出外迎接的。”虽然这一年多来杨婆子也听绿丫说过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紧张:“哎,这不好,上回我不就差点出丑?”
容儿也用手去推杨婆子:“婆婆,你快些跟我们出去吧,有我呢。”女儿的话让绿丫蹲下捏捏她的小脸蛋:“还有你呢,似乎你什么都会。”容儿抬头瞧着绿丫:“娘,我当然什么都会了。”
说着容儿去瞧杨婆子:“婆婆,您说是不是?”杨婆子呼气吸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绿丫已经拉着她先出了门,来到自己屋里。秀儿她们瞧见杨婆子,也纷纷赞好,秀儿还笑着道:“干娘也要常出门走走才是,不然的话,张哥现在做了大掌柜,以后应酬越来越多,您不帮忙应酬些,岂不让绿丫一个忙不过来?”
“瞧秀儿这话说的,像是我故意要让他们忙个不停。”榛子取笑到。
秀儿瞧一眼榛子:“难道不是吗?”榛子听了故意板着脸:“既然如此,那今年年底的分红,你就没了。”秀儿不由摊手:“瞧,不过说句公道话,就少了许多银子。”众人嘻嘻哈哈笑着,杨婆子觉得心里开始慢慢平静下来,又往自己身上脸上瞧去,也不会丢女儿的脸。
辛妈妈已经来报有客人到了,绿丫答声知道了,就对杨婆子道:“娘,我们一起出去迎迎客人。”杨婆子下意识想拒绝,容儿已经鼓起腮帮子:“婆婆,方才秀儿姑姑可是说了,您啊,要多帮着我娘。”
“就你爱说话!”秀儿弯腰捏一下容儿的脸,在众人的笑脸之中,杨婆子跟着绿丫来到二门前迎接客人。先来的是小裘掌柜的娘子,瞧见杨婆子,她就笑着道:“伯母许多日子不见,我们都说,伯母也该常出来走走才是。”
杨婆子想像上回一样等着绿丫代答,可是绿丫只是在旁笑不说话,横竖都要这样,杨婆子牙一咬开口道:“我不爱出门,今儿啊,你们也表嫌我不会说话。”
说完这句,杨婆子觉得身上轻松一些,小裘娘子已经笑道:“这哪能呢,您是长辈,只有您笑话我们的,哪有我们笑话您的。”原来说两句应酬话,也不是特别的难事,杨婆子在心中暗想,又和绿丫请小裘娘子到厅里宽坐。
刚进到厅里,又连声地报有客人来了,杨婆子和绿丫又忙迎出去。这回来的朱太太母女,朱太太瞧见杨婆子,也是满面是笑,满口老姐姐,还要杨婆子闲了时去她家坐坐。
这话上回朱太太就说过,不过那时杨婆子自惭形秽,一回都没去过,此时听朱太太又说,也就笑着道:“一定一定,我听女儿说,朱太太你们家的菊花开的不错呢。”
朱太太这会儿才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道:“老姐姐既这样说,那我索性办个赏花宴,请你过来吃酒。”杨婆子应了,也就和方才一样,送朱太太母女到厅上坐着。
绿丫等又出来迎接客人才对杨婆子道:“娘,就是这样的,和您当初在村里时和周围的人来往也差不多,不过讲的不是农事,是些旁的罢了。”杨婆子用手拍拍胸口:“这几个都是熟的,晓得底细,要是生人,只怕?”
绿丫抿唇一笑:“娘,不管生人熟人,不都一样吗?”说着绿丫已经瞧着走进来的客人:“王太太好,可是许多日子不见您了。”这王太太三十多岁,也是有生意来往的,先和绿丫问过好这才瞧着杨婆子:“这位就是亲家老太太?可实在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女儿女婿。”
这可是个从没见过的生人,杨婆子记住女儿的叮嘱就笑着道:“托福托福,都是一样的。王太太还往里面请。”王太太是晓得这些事的,见杨婆子虽然笑容有些生硬,但动作还算流畅,不由对绿丫点一点头这才往里面去。
杨婆子又照了绿丫所说的,迎接了几个客人,心中的忐忑才慢慢消掉,趁空闲时候对绿丫道:“其实我不应酬也…”
“不一样!”绿丫笑吟吟地打断自己娘的话:“娘,等以后您孙女出阁,孙儿娶了媳妇,您总是要出去应酬的。娘,我不愿意您还记得原来的事。您现在是张家的老太太,该享福。”
虽然绿丫是笑着的,杨婆子却觉得鼻子有些酸,忍了很久才对绿丫点头:“我晓得,女儿,我会学着的。”绿丫笑了:“娘,这话就对了,今儿还请了戏呢,您不是爱瞧戏吗?等会儿您和朱太太王太太她们坐一块的时候,也能和她们说说这戏。”
杨婆子连连点头,和绿丫在厅内又和众人说笑一会儿,辛婆子就来报酒席已经备好,戏也准备开了。绿丫请众人入席,又接过戏单让各人点了几出戏。
戏单传了会儿就传到杨婆子手中,杨婆子本不认得字的,只觉得这些字儿都认得她,她不认得这些字,正烦难时候听到朱太太在耳边道:“这出月下追韩信不错。又是他们老生的本生戏。”
这是给自己解围的,杨婆子这才相信女儿说的话,这生意场上,大家都要互相帮衬才是,那互相拆台的,都是做不长久的,也就把戏单往下面传去,对朱太太笑道:“朱太太听过许多好戏的,就点这出。”
王太太已经在那问道:“听说朱太太你前儿还去司礼监老爷爷家里赴了席,我们这常人可是攀不上的。”朱太太笑了:“那日是这老爷爷的侄儿娶亲,我才去送了礼,要说请的戏班,是不错,可是没有原来孙尚书的家班好,可惜他们的家班也散了。”
“可不是,我记得原先,柳太太那会儿,最爱说孙尚书的家班好,现在别说孙尚书的家班了,连柳家也…”这人刚要感慨几句柳家散的那么快,王太太就轻咳一声,这人也就住口,说起别的话来。
杨婆子是晓得这柳家为何这样,不由对朱太太道:“你方才还说我有福气,妹妹你也一样有福气,这女儿女婿,也是好人。”朱太太点头:“就是这样,人啊,要晓得惜福。”
杨婆子深以为然,此时台上已经开场,两人说了几句话,也就听起戏来。
这日张家的酒席直到傍晚时分才散,秀儿她们来的早,走的也晚,等到客人们都告辞了,秀儿和榛子这才各自离去。坐在回家的车上,秀儿回头瞧着站在门口送自己的杨婆子,竟勾起了思绪,那车帘久久没有放下,抿着唇在想事。
石大爷今儿也喝了两杯酒,上车后先觉得有些头晕,等马车走了段路才觉得舒服些,睁眼想说话见妻子在那发愣,不由拍拍她的肩:“在想什么呢?”
秀儿瞧一眼一上车就睡着的锦儿姐弟,给他们拿斗篷重新盖好才道:“绿丫有个娘呢,榛子原来也有舅舅。”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石大爷的眉不由一皱:“你也想有娘家亲人?可是不是说,你的娘家那边,已经…”
不,自己还是有个弟弟的,那个总是给自己写信寄东西来的弟弟,只是自己一直没告诉丈夫罢了。秀儿瞧着石大爷,很想把这事和盘托出,马车已经停下,已经到家了。
石大爷掀起车帘跳下车,接过秀儿递下来的锦儿姐弟,让一边等着的管家娘子把他们姐弟抱进去才道:“你若真的想,不如去寻访寻访,瞧瞧可有什么音信。”
只要一开口,就能说出事实,秀儿还在徘徊,要不要对丈夫说出实情时,丫鬟已经道:“奶奶,江南那边又来信了。”说着递上一封信。
秀儿接过,尚未拆开石大爷就看向妻子:“我总觉得,这个小张哥,给你写信也有些太频繁了,去了七八个月,来了五六封信了,就算你当初待他很好,可也没有这样频繁地来信。”
秀儿嗯了一声,并没去拆这封信,而是看向丈夫:“你说的对,信写的实在有些频繁,可是,可是,我…”秀儿竟不知道该怎么和丈夫说,石大爷的眉皱的更紧,想去接秀儿手中的信,秀儿已经把信握紧:“他是我的娘家人啊。”
说出这句,秀儿觉得长久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消失,石大爷的手停在那里,接着就奇怪地问:“娘家人?难道说他和张奶奶,秦三奶奶她们一样,也是你认义的弟弟?”
“不,他不是我认义的弟弟,他是,是”秀儿又喘了两口气,才把背后的话说出来:“他是我的弟弟,同父所生,不是一母。”弟弟?石大爷正端起一杯茶,听了这话就把茶放到一边,免得不小心打碎茶杯,等平静些,石大爷这才缓缓地道:“弟弟?同父所生的弟弟,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一年前,那时我很徘徊,我不知道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可我不愿意他来打搅我的生活。况且,我还那么地恨,恨生了我的人。”秀儿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
石大爷努力地去想妻子话里的意思,等听到妻子恨生了她的人时,那眉皱的更紧,秀儿觉得眼里的泪又流出,低头把泪擦掉才抬头对丈夫道:“你一定觉得我狼心狗肺,忤逆不孝,父亲生我养我,我怎可以恨他?可是你不知道,我的所有痛苦伤悲都因他而来。”说着秀儿痛苦地摇头,这是秀儿埋在心底的秘密,原本是可以埋一辈子不告诉丈夫的,可是这么两年的夫妻做下来,秀儿觉得,就赌一把,告诉丈夫。而非自己一个人苦苦在那守着这个秘密。
秀儿的话让石大爷震惊,毕竟石大爷只晓得秀儿跟着父母流放,接着被父母卖给他人做妾,后来逃出的事,并不晓得更多。想了很久石大爷才缓缓地道:“他们卖了你,你怨恨他们,也是难免的,可是…”
“不止,不止,若仅仅只是卖了我,或者我可以像绿丫一样的,原谅他们。可是不止,不止,”秀儿眼里的泪已经奔涌而出,眼前一片黑暗,仿佛那些噩梦又开始缠绕上来,那些无法启齿的遭遇,那些让秀儿觉得脏,觉得恶心,觉得想杀了自己的遭遇,全都是拜自己的父亲所赐。
秀儿突如其来的狂暴让石大爷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屋子里很安静,过了很久,秀儿用手擦掉泪才对石大爷道:“这些,绿丫她们说,都不用告诉你,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还是觉得该告诉你。”
即便那些黑暗过去,能把秀儿淹没,可还是该告诉。秀儿没有得到丈夫的回答,深吸一口气道:“你若觉得无法接受,觉得我这个人不好,我都等着。”过去两年就当这是偷来的快乐,秀儿站起身,想进里屋,但觉得腿都是软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没有栽倒,索性直接坐在椅子上。
石大爷这才瞧着妻子,瞧的那样仔细,瞧的秀儿低头,过了很久石大爷才道:“我是个普通男人,从小爹娘疼爱,和姐妹兄弟之间也很友爱。所以我算得上是不大知道人间疾苦的人。丧妻之后,我原本以为,我还是会娶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姑娘,和她生儿育女,过很普通的日子。可是我从不知道,当我那日从街上过,看到你下轿走进铺子里时,只是一眼我的心就陷在你身上了。”
于是一切都和设想的不一样,石大爷想的第一点就是去打听秀儿的过去,当听到秀儿是个曾随父母流放的女子,甚至曾为人妾,有一个女儿时。石大爷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的,毕竟这样的人,过去实在太过复杂,身家算不上清白,可是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放弃,当石大爷忍不住第二次走到那个铺子里,装作要买胭脂水粉,听到秀儿说第一句话时,石大爷就觉得,自己逃不开了。
但要娶秀儿,首先面对的就是家人的反对,石家是清白人家,这么一个女子,是进不了石家的门。石大爷再次准备放弃,可这心怎么能说服放弃?那脚步还是像不听自己使唤一样,来到铺子里,听她说话,看见她笑,就什么都不要紧了。
石大爷越想秀儿的遭遇,越觉得她是身不由己之人,越觉得她让人怜爱,怎么都无法放下。徘徊之中石大爷和家人开口,要娶秀儿,招致了必然的反对,但石大爷不肯松口,才有送妹妹去江南出嫁,石大姑奶奶他们的意思,为的就是离的远了,石大爷也就不会惦记。
可惜离的越远,相思越深,当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秀儿,就是告诉她,想娶她,纵然她的过去在世人眼里是那样的不清白,也要娶她。
石大爷看着秀儿:“我从没告诉过你,当你派人来和我说,要嫁我时,我有多么欢喜。当初我和姐姐说,想娶你的时候,姐姐就说,一个跟去流放地,还曾被卖做妾的女子,还不晓得经历过什么,一点也不清白。那时我就告诉过姐姐,天下那么多清白姑娘,可是只有你,是我想要的人。就算你曾做过些什么,我都不在意。”
这是秀儿听过最出乎意料的话,她看着石大爷,石大爷继续说下去:“你从不肯点着灯和我恩爱,可我虽瞧不见,也能摸得到,摸到你肩上和腹上的那几道疤,那时我就在想,你到底要经了些什么事。才有这样的疤,可我不敢问你,我怕问了你,你就会离我远去,我舍不得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