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嫂子心里想着,刚要离去就见郑三婶走过来,赵嫂子急忙上前迎着,脸上都笑出一朵花:“亲家太太来了,怎的也没人通报一声?”
“我常来常往的,也无需通报。不过方才瞧见赵嫂子你的风采,果真这样才对。做总管的,总要拿出一些来,哪能缩手缩脚,处处都怕得罪人?”赵嫂子得了郑三婶的夸,简直就跟快飞到天上似的,连连摆手:“当不得亲家太太的夸,小的啊,也不过是竭力去做就是。”
郑三婶又说笑两句,赵嫂子也就送着郑三婶进了嫣然的屋,转身时候更是信心满满,连郑三婶都夸自己,更何况别人。一定能把这些事都给做好。
那管碗碟的,平日和周大娘极其好,周大娘只一句话不对,就失了这个总管之位。那管碗碟的,心里常为周大娘打不平,因此总想着要为周大娘出口气。今儿总算寻着机会,见管家娘子走了,她也就搬了把椅子在外头,打算一边晒着日头一边等赵嫂子来时,排揎她几句,要她晓得,别说她得了三奶奶的青眼,可这红花还要绿叶衬,没了众人帮忙,她什么事都做不成。
管碗碟的一边在那想着,只觉得意洋洋。谁知不见赵嫂子来,原先那两个管家娘子又来了。管碗碟的打个哈欠站起来:“怎的,又来了?我可是和你们说了,自来没有这样规矩,拿出这么些碗碟来,到时打了碎了,还不是要我垫赔。”
这两个管家娘子听了这话,晓得不能给这人好脸了,两人相视看了眼,年轻些那个就已站出来:“呸,规矩,你是什么人,也有脸说什么规矩?不过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卖身给这容家的。这规矩,是谁定的,又不是皇帝老儿的圣旨,不得违背的。”
“就是,现在是三奶奶当家,三奶奶的话就是规矩,三奶奶说了,为着以后好算账,二奶奶四奶奶屋里,各自设了小厨房,既要设小厨房,这各样的东西就要备着。难道三奶奶今儿来,你也不肯给?”一人说话,另一人就帮腔。
管碗碟的翻了个白眼:“你们空口白话的,说来就来啊?还一口一个三奶奶,我呸,你们连三奶奶的影子都没见到,能说吗?我告诉你们,趁早把你们姓赵的叫来,我和她掰扯掰扯。”
话才说完,就被年轻那个管家娘子一头撞上,管碗碟的不料会有这么一手,顿时往后仰去。另一个已经坐在管碗碟的身上就打起来:“呸,你们这几个糊涂油蒙了心的,这些日子,你们被那姓周的蛊惑,给赵嫂子使了多少绊子?现在,又来给我们使绊子了?告诉你,少了张屠夫,难道我们就吃连毛猪不成?”
管碗碟的口里喊着打死人了,就要把这人给掀翻,可是这人坐的很牢。另一个管家婆子已经趁她不备,就把那钥匙拿出来,上前打开库房。管碗碟的见状就大喊:“抢东西了,自家人抢自家人了。”
另一个人听她这么喊就往她脸上打了几巴掌:“什么抢东西,我们是来拿东西,你不给,那我们也只有自个动手。”说话时候那年轻些的已经把账本寻出来,对那管碗碟的道:“戚嫂子,我也是识字的,这账本我能瞧清楚,我啊,给你念着,我们要些什么东西,写在这里,一定不会少了一个。”
那管碗碟的还要再喊,可是被人牢牢坐在那里,挣扎不得,只有口里乱骂。这一番闹,自然周围的人有听见的,进了这院子。见到眼前这种情形,倒不好说什么。年轻些的那个管家娘子见有人进来就喊:“来的正好,我念着,你们进去把那些碗碟都给拿出来,一式两份,二奶奶和四奶奶房里,各自送一份去。”
这像是来拿碗碟,可要拿碗碟的话,也没见过这种阵势,周围的人都在那没有动。管家娘子拍一下手:“我们可是听赵嫂子的,赵嫂子可是听三奶奶的,你们瞧瞧,都该听谁的?”既然如此,众人也就听管家娘子的。
管碗碟的眼睁睁瞧着库房被打开,众人进去拿碗碟,真是恨的眼睛滴血,在那骂了千声万声。等碗碟拿出来,分做两份,管家娘子已经把那张纸夹在账本上,库房锁好,钥匙交给那管碗碟的:“你瞧清楚,我可都是照了规矩办事,没多拿一个碗,更没打碎了碗碟。你啊,下次要再这样,我就不多说了。”
说完管家娘子起身,让众人抬了碗碟离去,那管碗碟的躺在地上,骂了许久才坐起身,不行,不能让她们这么得意,该去寻三奶奶说个明白。因此管碗碟的把钥匙和账本随身藏了,又把头发拉乱一些,哭哭啼啼往嫣然那边去。
嫣然正在和郑三婶逗着根哥儿,听到秋兰说管碗碟的来了。嫣然不由淡淡一笑,让郑三婶把根哥儿抱进去,就让管碗碟的进来。
管碗碟的一进了屋,就给嫣然跪下,开始哭诉起来。嫣然很有耐心地听她哭诉完才道:“这件事,你觉得你委屈了?”管碗碟的听了这话,先愣了下接着就道:“小的也不敢说委屈,只是家有家规…”
“很好,你也晓得家有家规,你就该晓得,此刻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嫣然瞧着管碗碟的缓缓的道。这让管碗碟的没法说话,但还是强挣道:“奶奶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奶奶,小的在这容家,已近二十年,从没出过一次漏子,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让人这样对小的,奶奶不怕,天长日久,寒了小的们的心?”
“寒心?”嫣然掩口一笑:“这话,我听着倒有趣的很呢。”管碗碟的瞧着嫣然,眼忍不住连眨几眨,嫣然已经又笑着道:“你说,我这样对你,会寒了你的心?可你有没有想过,方才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命人去拿东西,你以没有这样规矩反对。怎的,那时你不怕寒了我的心?”
“小的,小的只是…”管碗碟的还要再辩解,嫣然已经缓缓地道:“我晓得,你啊,只是不服气,不服气赵嫂子就这样做了容家的总管。可是我不瞒你,我新掌家,定然是有个新规矩的。周大娘她资历是深,待人想来也是好的,不然的话,你们不会这么不服气赵嫂子,想着周大娘,因此给赵嫂子使了多少绊子。可是呢,你们只记得你们的面子,却忘了,所有的面子,都是主人给你们的。”


、156 恼怒

管碗碟的口里开始打颤,当初朱姨娘被容老爷下令掌家,那也是缓缓收服,从没这样激烈的。可是这位,怎的全不按想法出手?这会儿,管碗碟的开始后悔了。
嫣然淡淡一笑,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今儿这事,你皮肉也吃了些苦头,我呢,今儿也就不罚你,只是若再有以后…”嫣然顿住没有说话,那管碗碟的连连磕头:“三奶奶,您的意思,小的全都明白。以后上头说什么,小的也就听着就是。还望三奶奶大慈大悲,别把小的这活给撤了。小的家里人口多,男人又得了病,全靠小的在这家里赚钱养家。”
“奶奶是慈悲人,既这么说,也就是准了,你还不赶紧出去?”秋兰已经喝道,这管碗碟的急忙又给嫣然磕了一个头,这才离去。
经了这么一遭,那些有异动的,想来也会老实些了吧?嫣然闭上眼睛,感到有些疲惫。郑三婶已经掀起帘子从里面出来,瞧见女儿这满脸疲惫的样子,坐在女儿身边就道:“原先你阿婆活着的时候,说各有各的难处,我还不懂,以为你阿婆哄我的话呢。方才瞧了,才晓得,还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这家里人多了,人多口杂,人心必定也是不一样的,这做上头的,既要担心被蒙蔽,又要用人,只有多操心了。”嫣然的话并没让郑三婶松开眉,而是微微叹了口气:“瞧瞧,还是我好,虽…”
“娘!”嫣然嗔怪地叫了自己的娘一声,就靠在她肩上:“人这辈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哪有只想好的,不想坏的呢?再说了,爹爹还想让小弟科举呢,虽说不能去考举人进士,但要能考上一个秀才,也是好的。”
做秀才,足迹不出县内,纵有人想说郑家的身世,也不过破上几两银子就是。但要真去考了举人,乃至进士,那可就不是银子能买住的。郑三婶听的女儿这话,轻轻拍下女儿的手:“先生说,你弟弟聪明着呢,只是可惜,可惜。”
“娘,等到弟弟娶了媳妇,给您生了孙子,读书聪明,那时考举人考进士,就没人会说什么了。爹娘那时应该还年轻,还不是可以瞧了孙儿科举?”嫣然的话让郑三婶笑了:“要真照你说的,那就好了。不过呢,我方才这话还是贪心了。既有今日的日子,又何必去想更多呢。”
娘!嫣然又叫一声,娇娇地靠在郑三婶肩头,郑三婶把女儿的肩搂过来,女儿年纪再大,在下人面前再是那说一不二的富家少奶奶,依旧是自己心窝窝里的肉,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啊。
“什么?竟然是这样?”按周大娘的想法,让几个管事的,背地里给赵嫂子下绊子,然后这风声慢慢地传到嫣然耳里,显见得是赵嫂子管家不力,到时嫣然还是要请自己出山,帮衬赵嫂子些。这计划原本是很顺利的,可谁知道今儿在管碗碟这里翻了船,周大娘听完管碗碟的话,眼恶狠狠地瞪着管碗碟的:“你是糊涂油蒙了心?这种事,不是该先来寻我说,然后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就直通通地跑去寻三奶奶,还…”
管碗碟的被这一通骂,有些不服气起来,嘴嘟的有些高:“我这不是想着,直接在三奶奶跟前给赵嫂子上些眼药,大娘您回来的也更快些,可谁知道三奶奶不吃这套。”
“说你蠢,你还真够蠢,姓赵的为什么会这样,定是三奶奶和她说了什么,你这一去,不是给我寻不是?”周大娘气的差点倒仰,见管碗碟的还在那嘟着嘴站着,瞪她一眼道:“你以后可记得了,小心做事,这以后,也就不用去给姓赵的寻不是了。”
管碗碟的哎了两声,本就不会再寻什么是非,毕竟周大娘的势力,还不是从主人那里来,这以后,见到周大娘,也就无需这么亲热了。管碗碟的心里想着,人就退了出去。
周大娘也是在这家里做老了的,管碗碟的那神色怎么瞒的过她?想着从此以后,自己的话只怕没几个人听,这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起来,想着喝口茶定定,可这茶壶里一滴水都没有,还要自己去烧水。若是原先,这要没了热水,叫一声,厨房自然会送来。可现在,想着周大娘就越发不满起来,拿了茶壶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有人跑过来,和周大娘撞了个满怀,茶壶都差点摔破。周大娘瞧见是自己儿子,喝道:“你这慌个什么,难道没瞧见你娘我在这里?”
周大娘的儿子急忙停下脚步,嘻嘻一笑:“娘,您今儿没在前面当差?”儿子的话让周大娘心里更怒,索性不去烧水,坐回椅子上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还不晓得吗?”
“娘,我觉着,既然三奶奶不喜欢您,您不如去和二奶奶说。”听了儿子这几句,周大娘一口啐过去:“放屁,二奶奶都已失了势了,我还去寻她,这不是…”
“娘,我和您说,三奶奶初来时候,谁也没想到她会当家。这会儿,局势如何?我们啊,索性烧个冷灶。虽说二奶奶失了势,可是她总是周家的千金,周家也不满老爷把这些产业都交给三爷,若是…”儿子的话让周大娘的神色渐渐放缓,烧个冷灶?陈家不就是烧了三奶奶这个冷灶,现在是什么情形?整个容家的下人,谁有陈家这么风光。若自己也能烧个二奶奶的冷灶,会不会?
可是这事情,总是要多想想。周大娘在那里举棋不定,她儿子也没再劝说,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转得来的。
“今年的牡丹,眼瞅着又要开了,说起来,今年二月,都没逛过这园子呢。”扬州富商家中,家家花园都是有可观之处,容家也不例外,况且这宅子的上手主人,也是个好园林的,假山异石、名花佳卉,搜罗的不少。这每年二月,容家都要借机办上几次赏花宴的。今年事情繁多,这赏花宴,自然是没有办。
“要不是这些日子,事情渐渐顺了,只怕二嫂也没有心思逛这花园呢!”秦氏对嫣然浅浅一笑,此刻家中,倒是秦氏和嫣然更为亲热些。
嫣然也笑了:“今年春|光也辜负了,等牡丹花开时候,不如开牡丹花宴。一来呢,也好抓住这春尾巴,二来呢,让大妹妹散散心,这三来呢,石通判的任期也将满,也好送送石奶奶。”石安任期一满,就要举家回京,以后或留京或外任,嫣然和曾之贤得见面的日子,少了。
秦氏听到嫣然提起曾之贤,不由微一皱眉就笑着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想问问三嫂,您和那位石奶奶,交情真是令人羡慕。可有句话呢,说出来也不怕三嫂恼,这主仆之间,终究是有别的。”
嫣然笑了:“你也不用怕我恼,能得到今日之境遇,不过是我运气好罢了,还有就是,主仆虽则有别,人心却是一样的。”秦氏了然,两人说笑着离开。
假山背后一丛竹旁,周氏已经在那站了很久,直到秦氏和嫣然离开,周氏脸上的怨毒才流露出来,这样的事,也亏她有脸说出,说出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人赞同,实在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二奶奶,天虽渐渐热了,可这里还是凉。您还是回去吧。”周氏身边的丫鬟瞧着周氏脸上的神色,心里的害怕越来越深,但又不敢露出,只是轻声劝说。
“不就因的屋子里热,我才出来走走。你方才也听到了,那位石奶奶,可是要离开扬州了。”丫鬟应是,周氏的双手握成拳,这下,她最大的依仗离开扬州,也就可以慢慢地收拾了。
家破人亡,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太大。里应外合之下,她纵有三头六臂,也是难以抵挡的。周氏眼里的光越来越狂热,狂热的丫鬟更加害怕,想着索性不如求了周氏,把自己放出去,不要想什么做二爷的通房姨娘这样的事。
自从闹了那么一件事,赵嫂子的话,再没人敢阳奉阴违,交代下去,自有人咄咄办好。听到嫣然要开赏牡丹宴,赵嫂子自然在旁出了无数的主意。
每出一个主意,嫣然都摇头说不好,太奢华了。扬州富商哪有嫌弃奢华的,赵嫂子虽觉奇怪还是道:“奶奶想来是有见识的,只是您也要让小的们定下,究竟要怎么做?”
“你的主意并不是不好,只是这家家都一样,有些不新奇。要我说呢,我们还是想个新奇的法子。那日也不用什么大班子,更不用扮上。那些什么彩绸也不用系上。更不用用牡丹花盆搭一座牡丹山出来。要我说呢,就选几个嗓子轻妙的小戏子来,在旁边花厅那里,只用琴箫,在那呜呜咽咽地唱了,那些牡丹呢,也选那开的好的,往这四周摆上。这人呢,一走进来,就沿着牡丹花道,来到这摆了牡丹的赏花之所,岂不更妙?”


、157 道理

“奶奶的说法,小的们原先并没听过,既然如此,那就听奶奶的就是。”赵嫂子听的不用彩绸这些,倒比原先简单,急忙应是又赞了,正要转身就听到嫣然说:“回来,那日多请几个小姐,就说,我们大小姐的病好了。”
容玉致现在比原先要沉静了些,和容老爷的关系也比原先融洽。这样的话,容老爷原来想的要给容玉致觅婿的打算,当然也可以做了。不然容玉致总不能一辈子在闺中。赵嫂子听的这叮嘱,自然明白,也就下去吩咐。
听到家里要开牡丹宴,自己必定是要出席的,这人哪有病一辈子的事情?容玉致瞧着镜中的自己,容色依旧,却已没有了原先打扮起来,博众人一声赞的心思。
丫鬟都是新挑上来伺候容玉致的,得到的嘱咐也是容玉致病后性情有些变化,因此她的叹息丫鬟们虽听在耳里,却没有几个放在心上的,只是在那说,选什么样的簪子,什么样的衣衫。既是牡丹宴,那就选带牡丹花样的衣衫可好?
容玉致听着丫鬟们的议论,心里越发发闷,却无法说出半个字,索性站起身:“我还是出去走走。”她这一吩咐,丫鬟们急忙安排,前呼后拥,许多的人簇拥着容玉致出门。
亭台楼阁景色依旧,只是这人心,却不一样了。容玉致走到一处,听到不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这家里的孩子,现在只有根哥儿和周氏的长子。不管是谁,容玉致都不想和她们说话,转身正要离开,就听到嫣然对自己道:“大妹妹也来园里逛逛?”
自从入梦醒来,容玉致并不愿和几位嫂嫂多有接触,接触之后说什么呢?再说她们背后是不是在笑话自己,笑话自己被朱姨娘耍的团团转,倾心一个骗子。此刻见到嫣然,容玉致心里涌起的,也是这样心绪,慌乱之中想要转身。
“大妹妹想来是在怪我呢。”嫣然的第二句话又来了。容玉致下意识地摇头,转身对着嫣然:“我并没怪三嫂,况且…”
“既不怪我,那我们在这谈谈可好?”在未来的时光,这位小姑子,大概要和嫣然住的日子最久,既然如此,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只是容玉致常常都闷着不肯出门,今日遇到,嫣然怎肯放过。
容玉致很想说不好,可又觉得这不好两个字,难以说出口,只得转身往一处亭里走去。嫣然让奶娘把根哥儿抱回去,又让丫鬟们去取一些茶水点心,这才坐到亭中,瞧着容玉致。
容玉致见奶娘把根哥儿抱走,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不由嗫嚅着道:“其实,本该我说对不起的,当初,我也不过是…”说着容玉致的面渐渐红起来,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要说我不怪你,这是骗人的话。可再细细想来,你虽活了十八年,可这十八年里,有十年是被人用重重谎言骗着的。既然如此,我和一个八岁的孩子计较什么?”嫣然的话让容玉致转生愧疚,忍不住又呜呜地哭起来。
说来,容玉致虽锦衣玉食,外人眼里那是容家的掌上明珠,可从没人好好教导过。嫣然瞧着容玉致,等她收泪了这才递上帕子,容玉致接过帕子点一点眼角的泪才道:“那时,虽说是我被骗,可是后面想起,我并不是没有要了你命的想法的。一个丫鬟,怎配做我的嫂子?”
嫣然伸手把容玉致的脸抬起,容玉致不由惊讶,瞪大眼睛瞧着嫣然,嫣然已经淡淡一笑:“你瞧,你就是被人教坏了,以为这天下,富贵人就是该永远富贵,下贱的人就是该永远下贱的,今生不得,只有修来世。这话呢,并不是不对。可还有另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前,容家是什么样子,三十年后,容家又是什么样子,再过三十年,这容家,又是什么样子?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不败的花朵。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看着人高高在上,其实也只是一季风光罢了。”
前面的话,容玉致听教养嬷嬷说过,这天生尊贵的人,就该天生享福,就不该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事。可是后面的话,容玉致就不晓得了,三十年前,自己家是什么样子?这个,容玉致是真的不知道。
“都说读书明理知天下,可是也要瞧读的什么书,知的什么理?如果认为,这天下事都是永远不变的,柜子里的银子是永远都花不完的。这样养出来的,不过是不通庶务的酒囊饭袋。叔叔他疼你,就算晓得你不通庶务,也就想着给你寻一个精通这些的女婿,再从侄儿里选一个人出来,帮着你,做你的臂膀,免得你被欺负。叔叔的心,到现在,你该晓得了吧?”
“我早已不怨爹爹,只是,只是…”容玉致平日也觉得自己口齿伶俐,但遇到嫣然就觉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晓得,我的出身,不过是侯府的丫鬟罢了。侯府教人,特别是教小姐们,从不教她们不通庶务。人生的事,风云变幻,就算是侯府千金,日后出嫁,谁又知道嫁的丈夫能遇到什么事,谁又能担保,今日嫁的人家是那显赫门第,日后就不遇到难事?人这辈子,生的好,嫁的好,儿子也好,从不遇到一点烦心事的,不过屈指可数,也要看运气。大妹妹你常时抱怨这个,抱怨那个,难道以为,自己就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少年时靠父亲,嫁人后靠丈夫,老来靠儿子?”
我,我,容玉致只说了几个我字,面色就开始变化,又羞又愧哭起来。嫣然没有劝她:“大妹妹我说这些,不过是因得未来这几十年,我们还要在一起,很多事说开了,也好相处。不然你总怨我,我总怨你,一家子没有事还要想着生出点事来,那就不叫过日子。”
“我,我明白了。”容玉致抬起一张红红的脸,对嫣然道:“三嫂的话,我记住了。我真的没有怪你,还该感谢你。若非三嫂,我只怕还在梦中,从没醒来。”
梦中,那个朱姨娘和教养嬷嬷乃至身边的丫鬟们编出来的梦里面,容玉致是尊贵的,是娇养的,随便的人都不能和她说话的。梦中,容玉致可以嫌弃别人出身的低贱,可以因自己的不欢喜,而要嫣然和她孩子的命。这样低贱的命,不过就是小猫小狗一样。
入梦之时,才是梦醒时分,原来,即便真的是容家大小姐,也会被人弃之如敝屐,也会被卖到那不三不四的人家,被逼倚门卖笑。
人生境遇,总有高有低,有顺有逆,不可因自己在高时嘲笑别人在低时,也不可因自己在逆境而怨恨别人在顺境时。两个梦,不过是要说这个道理。
容玉致站起身,恭敬地给嫣然行礼下去:“原先是我错了,今日我既已醒来,就再不是原先了。三嫂的话我记住了。爹爹要给我寻的女婿,想来也不会错。”
嫣然挽起容玉致:“都是一家子,说什么呢。不过叔叔说了,你大病初愈,还是等等再说。”自己,的确是病了,病在一个谎言之中,现在才开始好了。容玉致浅浅一笑,曾经笼罩在她身上的,那种在旁人眼里瞧着有些做作的骄傲开始散去,换上的,是从心里放出的那种内敛。
“你的这位小姑,病了之后,好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牡丹花宴上,自有秦氏和容玉致去招呼客人,嫣然和曾之贤悄悄地进了亭里说话。
听到曾之贤这话,嫣然抿唇一笑道:“少来打趣我,我就不信你没听到一丝风声。”曾之贤也笑了:“是了,是了,我不但听到一些风声,还听到对你的赞扬。哎,你老实告诉我,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可听说了,你们家,可是出了丫鬟冒名大小姐私奔的事。”
既然容玉致已经好了,那两个被关在里面的丫鬟和骗子,也就被送了官,骗子的罪名自然是拐了丫鬟私逃。丫鬟的罪名自然是逃奴。骗子被判了流放三千里,那丫鬟本该责打四十板后还给容家,容家拿回来,就地配了庄子上一个年过四十的庄户。不久消息传来,那骗子熬不过路上苦楚,死在半路,这场风波,也就烟消云散,至于冒名一事,再也没人提起。
嫣然听的曾之贤这样说,只是笑了笑,把实情说出。曾之贤听的惊讶,接着摇头:“这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说我们身边都有教养嬷嬷,可这些嬷嬷都是精挑细选的,哪是随便寻几个来就是的。”
正经的教养嬷嬷,哪有不教女子中馈的,又不是那下河口养着的瘦马,只为取悦男人。
嫣然也笑了:“告诉你个有趣的,我也是才晓得,那几个教养嬷嬷,还是周家荐来的。”周家?曾之贤眼睛顿时发亮:“那时不是还没定亲,要照这么说,周家只怕早就对容家这份家业,上了心了。”


、158 插曲

“谁不想家业能多得些?可是呢,也要瞧用什么样的手段。”嫣然的话让曾之贤皱眉,接着曾之贤就道:“我前儿才晓得一个信,本地知府,将留任一任。”
这也是平常事,可是扬州知府,天底下数得着的好缺,留任一任,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嫣然不由皱眉,曾之贤已经对着不远处的赏牡丹处努嘴:“我瞧着,你家这位二嫂,上蹿下跳这么厉害,到现在都不肯搬出去,只怕也是为别人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