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的时候皇上照例大宴群臣,萧瑾瑜不在王府,吴江就受召赴宴了,一夜推杯换盏之后,微醉中看到皇后身边依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浅浅柔柔地对他笑着,神情刚一恍惚,就又被人拉去喝酒,下半夜的时候再回头去找,已经不见了。
初一的晚上明明没什么月亮,吴江次日酒醒后却总觉得前夜看到了一片温柔又明媚的月光,记不得是在哪儿看到的,也记不得那片月光的周围有些什么,只记得自己曾沐浴在那片宜人的月光下,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
一直到元宵节再次受召入宫赴宴,皇上提出四十岁以下武官比武助兴,彩头是皇上的亲妹妹长宁公主萧*亲手绣制的香囊。
吴江得萧瑾瑜影响已久,向来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显山露水,正在琢磨不给安王府丢人又不至于锋芒毕露的比武路数,蓦然看见拿出香囊给众人展示的长宁公主,顿时想起来自初一之后总在他梦里出现的月光是哪儿来的了。
于是那场比武之后,再没有文官武将在背后念叨一个王府侍卫长凭什么占着三品将军衔了,吴江也如愿地在那片思慕多日的月光中接过香囊,配在腰间。
和那晚一样,萧*只看着他浅浅柔柔地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在吴江看着,就像是乌云突然遮了月亮,整夜都满场黯淡,尽管十五的圆月就挂在当空,明亮如镜。
吴江不记得当晚是怎么回王府的,只知道二十五年来头一回有这样百爪挠心的感觉。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娶她,发疯一样地想。
可是娶不得。
他是三品将军不假,但能年纪轻轻战功平平就爬到此位,有一半的原因是托了早年为国捐躯的父亲的福。
他十六岁那年母亲也病故了,他又是家里的独子,如今手里唯一的产业就是父母留在苏州的一处老宅,唯一的依靠就是向来不谋权势名利的安王府。
他凭什么去跟皇上说喜欢上了一名小他七岁的嫡出公主…
何况那么美好的人,凭什么看上自己…
可那只香囊他还是舍不得取下来。
没成想就这么被王爷看出来,还神在不知鬼不觉中让他自己给皇上递去了那道折子…自己那点儿心思全被王爷抖搂给了皇上不说,皇上还同意了王爷的提议,让他自己去问萧*的意思!
只要萧*点头,皇上立马就拟旨赐婚。
可若是…
就算她摇头,他还是得完成萧瑾瑜的任务,请她去安王府…
吴江也不知道皇上命人传她的时候说了多少,一时不顾那么许多,一口气奔上小楼,头都没敢抬,对着那个鹅*的身影就是一拜。
“卑职吴江拜见公主!”
吴江听了好一阵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声,才听到一个柔而不软,甜而不腻的声音,“吴将军不必多礼。”
吴江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埋头看着脚尖。
“卑职,卑职…”
一肚子的话想说,堆到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生生地把一张俊脸都憋红了。
“吴将军…”明显轻了一层的声音里带着细细的颤抖,“你若不喜欢那个香囊,扔了便好…不必拿来还我…”
吴江一愣,蓦然抬头,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看着他腰带上原本系着香囊的地方,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里满是黯淡的绝望,樱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抿着,隐隐发白,看得他向来强健的心脏倏地一疼。
“不,不是…”吴江慌忙从怀里抓出那个细细收好的香囊,“卑职只是没,没挂在腰间…”
一对好看的叶眉微微往中间蹙了蹙,那双眼睛里却带上了柔柔的笑意,“吴将军为何把香囊放在怀里?”
吴江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脑子的存在,顺口抓了个词,“暖,暖和…”
萧*“噗嗤”笑出声来,赶忙用袖子掩了口,只留给吴江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
吴江被笑得发窘,又把脑袋垂了下去,“卑职无礼,公主恕罪…”
比起刚才那模样,吴江倒是更愿意她笑,哪怕她是在笑自己,也比看到她那副明显是伤心绝望的模样心里好过得多。
“吴将军,”萧*声音里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你既然不是来还香囊的…那是为何要见我?”
吴江又是一愣,“皇上…没说什么?”
萧*轻轻摇头,带出一阵轻微的步摇声响,“皇兄派来的人只说,来了自会知道。”
吴江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看着被夕阳映衬得既温暖柔和又光彩熠熠的人,脑子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娶你…”
话音还没落,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吴江慌地跪下来,“卑职该死!”
“你起来…”
吴江的身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不知怎么就站了起来,低埋着头。
“你…”那声音里又带了点儿细微的颤抖,却也带着三分收敛不住的笑意,两分不由自主的羞恼,轻轻地道,“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怎么娶我呀…”
吴江呆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公主…你,你答应了?”
不知是不是被夕阳衬的,萧*白嫩的脸上满是红云,微微低着头,抿嘴含笑,“吴将军还没仔细看过那只香囊吧?”
他怎么会没仔细看过,还不知道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一看到那些细密整齐的针脚就能想到一颗七巧玲珑心…
“吴将军没看过里面吧?”
香囊里面…不就是香料吗?
吴江着急又小心地解开那根绕在袋口的细绳,里面果然是一小包用纱布封起来的香料。
“你把香料袋拿出来,看看里面…”
吴江仔细地取出香料袋,把香囊外皮翻了个面,才发现外皮是里外两层绣花的,里面那层赫然绣着一个篆体的“吴”字,从手工到丝线材质,都比外面那层精美不知多少倍。
吴江一愣,“公主…”
萧*垂着头,有点儿局促地揪着指尖,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一张俊俏的小脸羞得红红的,“我…我好几年前就听过你的很多事,但我只能在晚晴楼上偷偷地看几眼…后来,我就…我就绣了好多这样的东西,不知道怎么给你,也不知道你肯不肯收…”
她从小就是内向怕羞的性子,不会讨父皇母后欢心,得到的恩宠也就少得可怜,她就安安静静地窝在清冷的院子里,不哭不闹不多话,更不与人争,所以一直埋没在偌大的后宫里。
自从十三岁那年听到这样一个名字,知道这样一个人,断断续续地从宫女口中听到这个人的故事,心里就有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惦记。
十五岁那年第一次陪皇后到晚晴楼上看夕阳,第一次在皇后的指点下看到那个人走进御书房的挺拔的身影,之后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格外用心,听到他立功受赏就会高兴好几天,听说他生病受伤就会一直担心到有人说起他平安的消息。
她最擅长绣活,也不知道自己暗地里绣了多少想要送给他的东西,甚至绣好了自己的嫁衣,红盖头,鸳鸯枕,芙蓉被…可就是鼓不起勇气来找皇上去说。
直到年前听见皇上和皇后商量要给自己的心上人说媒牵线,这才按捺不住,但又怕襄王无梦,不愿勉强他,还是忍了下来,只求皇上让她参加初一和十五的晚宴,让他能看到她。
两次面对面之后吴江竟一丝回音都没有,宫里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在忙,萧*本已在试着说服自己死了这条心,可现在…
萧*从没觉得自己的日子如此鲜活过。
吴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收,我都收!”
“那…”萧*温柔的嘴角轻轻扬着,“你得问问我皇兄才好。”
吴江再一次有种为萧瑾瑜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的冲动,“皇上和安王爷都答应了,只要公主答应!”
萧*微微一愕,旋即笑得清甜,脸上红云密布,浅浅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话音没落,就跌进一个温暖宽敞的怀抱里。
怀里的人羞得声音发颤,却还是贪恋这个怀抱里的温度,不挣开,反而小心翼翼地搂上他结实的腰背,“吴将军…”
吴江不出声,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只有这么真实的体温,这么真实的幽香,才能让他相信自己这不是一个万分遥远的梦。
第一次这样抱一个女人,觉得怀里的身子清瘦清瘦的,有点凉,还在微微发颤,不由得心疼起来,抱得更紧了些。
不知道这个安静美好的人在幽深冷寂的宫苑里受了多少委屈…
“吴将军,这里…夕阳很美…”
“我只喜欢看月亮。”
“那…以后我陪你看。”
“好。”
108王爷的承诺
萧瑾瑜本是打算会试一结束就立刻回王府的,所以酉时不到就盯着景翊写好折子送进宫里。
哪想到薛汝成一口咬定自己的罪过不是这么一两天就能反省好的,死活不肯从天牢里出来,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萧瑾瑜只得一个人连熬五天批完了几千份卷子,累得差点儿吐血。
薛汝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短短五天内他被自家得意门生的媳妇咒了多少个花样,如果这世上咒人的话都能应验,那这五天之内他已经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东西都当了一遍了。
楚楚以为出了贡院萧瑾瑜就能歇歇了,可轿子刚进安王府的大门,萧瑾瑜就直让人把他的轿子抬到十诫堂去了。
萧瑾瑜回到一心园的时候还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疲惫,眉宇之间却带着清晰的喜色,不等楚楚搀他上床休息,就拉着楚楚坐到了自己腿上,轻抚着楚楚还没见凸显的小腹,“楚楚…谭章抓到了。”
楚楚一喜,伸手搂住萧瑾瑜伤痕未消的颈子,“真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谭章本想乔装躲起来避避风头,但本性难移,不肯吃苦,竟跑到连理楼去吃饭,以为新开的酒楼没人认得他,却被凤姨认出来,让那个刀工极好的厨子把他绑着押送来了…”
楚楚连拍了几下巴掌,“凤姨真厉害!比大哥还厉害!”
萧瑾瑜笑意微浓,“以后不能叫大哥了。”
楚楚一愣,“为什么呀?”
“以后按辈分算…他得喊你一声七婶了。”
“啊?”楚楚眨眨眼睛,抿了抿嘴唇,想了好一阵子,才贴在萧瑾瑜耳边小声地问,“那…是吴郡王看上他了,还是皇上看上他了呀?”
“…楚楚,我除了有侄子,还有侄女…”
“哦…”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顺着她的头发,“皇上下旨,给长宁公主和吴江赐婚了,月底就办喜事…吴江执意留在王府,湘儿也愿意住到这儿来,我没什么意见,你可愿意?”
“愿意!”楚楚兴奋的两眼直放光,“人多了才好,咱们家太大了,人多了才热闹!”
“咱们先说好…湘儿胆小得很,你可不许拿死人的事吓她…”
楚楚笑嘻嘻地看着萧瑾瑜,“你答应说话算数,我就答应不吓她。”
萧瑾瑜苦笑,“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
楚楚嘟着小嘴,“你说把贡院的案子办完就把事情都交代下去,然后跟我一块儿在家里调养身子的…结果一进家门又去办案子啦!”
“不是办案子…是召集他们议事,把案子都交代下去了。”看着又笑起来的楚楚,萧瑾瑜好气又好笑,“我可不想让孩子一生下来就会骂我骗子…”
他相信这事儿她当真干得出来。
“才不会呢!我一定天天跟他说,他爹是好人,大好人!”
“嗯…我天天在家听着你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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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本想在这个没谋面的侄女嫁来之前给她张罗着准备点儿什么,可回到王府没两天就开始吐得厉害,正经饭吃不下去,一天到晚就只想吃些酸梅酸枣,困倦得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就能睡着,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总也提不起精神,折腾了不到半个月就缩在床上爬不起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叶千秋每回来看都淡淡定定地说正常,萧瑾瑜还是担心得要命,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力体力,每天亲手把楚楚从头伺候到脚,还特意让人把凤姨请来专门给她做饭。
凤姨看了楚楚却乐得合不拢嘴,直说这孩子磨娘,肯定是个小子。
萧瑾瑜完全没心思去想闺女小子的问题,偶尔楚楚被折腾得意识模糊,窝在他怀里直喊难受,他都心疼得想要狠狠心索性让叶千秋开服药,宁肯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愿看着她受这个罪。
可楚楚好受点儿的时候又总笑着让他摸她的肚子,问自己的肚子是不是鼓一点儿了,每次看到楚楚满脸期待的神情,都会把萧瑾瑜脑子里的那个念头打消得干干净净。
楚楚从小就很少喝药,受不了一天一碗又苦又涩的安胎药,可叶千秋说她在刚怀孕的那个月里经受过长时间的车马颠簸,又受过几次惊吓,不按时服安胎药的话孩子随时可能没了。楚楚虽然乖乖听话,可萧瑾瑜到底舍不得让她受这份罪,就总在药里加勺糖,亲手喂她喝光,再端来各种花样的甜点心哄她。
一直到四月中旬楚楚缓过劲儿来,吃饭睡觉都正常了,脸色也红润起来,萧瑾瑜才算是松了口气,感觉到被她吓飞的魂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才感觉到自己实在累坏了。
晚上萧瑾瑜靠在床头批阅积压下来的加急公文,楚楚就窝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有些事萧瑾瑜能交代下去,有些事就只能他自己亲自来办,只要他不至于太累,楚楚也不会真去拦他。
即便如此,吴江景翊一等还是忙得叫苦不迭,倒也忙得心甘情愿。
一直等到萧瑾瑜把最后一本公文看完,楚楚才在他腰间撒娇地磨蹭几下,“王爷,今天公主给咱们的孩子送了一身小衣服,她自己做的,可好看啦!”
萧瑾瑜轻笑点头,柔柔地顺着她的腰背。
自打楚楚好些了,萧湘就总来找楚楚聊天,萧湘跟楚楚是同年生,性子温柔内向,平日在王府里很少言语,却跟楚楚有说不完的话,尤其爱听楚楚给她讲《六扇门九大神捕传奇》的故事,萧瑾瑜也乐得让这两个人在一块儿。
“王爷,我也想给公主送点儿东西。”
“嗯…”萧瑾瑜慢慢躺下来,轻轻合起眼睛,“除了尸体,什么都好…”
“当然不是尸体啦!”楚楚窝在他怀里笑着,“我想送给她一套人骨架子。”
“…!”
萧瑾瑜瞪大了眼睛看着正为自己这个好主意兴奋不已的楚楚。
“我给她讲九大神捕的故事的时候,她总听不明白我说的那些骨头的名字,我送她一套人骨架子,她摆到屋里多看看就能明白啦!”
人骨架子,还摆在屋里…
“楚楚…”萧瑾瑜已经有两个月没跟楚楚说过“不”了,一句话想了好一阵子,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委婉到不辨原意的程度了,“湘儿是个姑娘家…”
“我知道,她的脸皮比你的还薄呢!”楚楚抿嘴直笑,“我一说吴江这两个字,她就能羞得脸红呢…我一定给她找副好看的女人骨头架子,不然她肯定不好意思看!”
萧瑾瑜被她最后一句狠噎了一下,啼笑皆非,“楚楚…你就不怕吓到她吗?”
楚楚眨眨眼睛,一脸无辜,“一把骨头,有什么吓人的呀?”
“楚楚…再想想,送点别的吧…珠花簪子,胭脂水粉,什么都行…”
“唔…对啦,她说过想学炖汤来着,没人敢教她,我就教她炖汤吧!”
“好…”尽管萧瑾瑜并不情愿让她在这个时候下厨房,但总比任由她给萧湘送副骨头架子的后果好得多,“当心身子就好。”
“好!”楚楚抚着萧瑾瑜仍然瘦得骨骼突兀的身子,想着前些日子这个人拖着那么病弱的身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心里既疼又暖,“王爷,你想吃什么,明天我给你做。”
“不用,你好好吃饭就好…”萧瑾瑜轻轻吻在她额头上,“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一块儿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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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临盆是在十月初,稳婆早在一个月前就从宫里请来了,叶千秋也再三确认过,楚楚的身子完全经得住分娩,可谁也没想过,到了该动手接生的时候,安王爷守在娘子身边就是不肯出去。
“王爷,”楚楚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稳婆急得一头汗,就是不敢动手,“您就到外面歇歇吧…产房不吉利…”
萧瑾瑜狠剜了稳婆一眼,“是本王不吉利,还是王妃不吉利,还是本王的孩子不吉利?”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萧瑾瑜一手给楚楚紧攥着,一手怜惜地擦着楚楚脸上的汗水,手上的动作和看向楚楚的目光都极尽温柔,说给稳婆听的话却冷硬如铁,“你要么在这儿接生,要么出去领死,自己选吧。”
“是,是…”
稳婆只得全当萧瑾瑜不存在,到底是一把老手,就是百般紧张之下也没让楚楚吃什么苦头。
即便如此,听着楚楚接连不断的呻/吟声,萧瑾瑜还是一直悬着一颗心,明明紧张得手心直出冷汗,还在温声细语地安慰着楚楚。
一直听到一声细弱的啼哭,萧瑾瑜那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才算落了回去,感觉到楚楚的手倏地一松,萧瑾瑜反手把那只脱力的小手握住,也不顾有稳婆和打杂的丫鬟在场,俯身在她疼得发白的嘴唇上轻吻,“辛苦你了…”
见楚楚目不转睛地看着稳婆怀里的孩子,萧瑾瑜忙让稳婆把孩子抱过来。
“恭喜王爷,恭喜娘娘,”稳婆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楚楚身边,“是个小王爷!”
萧瑾瑜轻抚着楚楚满是汗水的额头,“谢谢你。”
楚楚盯着襁褓里那个眯着眼睛直哭的小家伙看了好一阵子,“王爷…”
“嗯?”
“他怎么一点儿也不好看呀…”
萧瑾瑜本来眼眶都发红了,结果被她一句噎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哪有当娘的见着儿子第一句话就是嫌他难看的呀…
稳婆也被楚楚这句逗得差点儿笑喷出来,见萧瑾瑜噎得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插话道,“娘娘,小孩儿生出来都是这个模样…奴婢在宫里接生这么多年,小王爷可是数得着的漂亮孩子啊!”
萧瑾瑜抚着她的头顶,好气又好笑,“听见了吗,不许嫌我儿子难看…”
楚楚美滋滋地笑着,“好像是挺好看的…”
“什么好像…就是好看。”
“嗯…”
满汉全席(一)
当排除了所有其它的可能性,还剩一个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都是真相。
——夏洛克?福尔摩斯
自从萧瑾瑜的儿子出世,整个安王府就没消停过。
不算那些借着小王爷出世的名义上赶着来巴结讨好萧瑾瑜的,光是这小家伙大病小病不断,就把这对爹娘和府上那个暴脾气的大夫折腾得不轻。
萧瑾瑜担心是自己身上的病传给了儿子,叶千秋却断定这小家伙的体弱多病纯属自由发挥,多半是因为这一胎本来就不稳,能生下来个活的就实属难得了,何况男孩小时候本来就容易生病。
叶千秋说得轻松,小家伙却难熬得很,奶还吃不利索就开始扎针吃药,一样病刚好就又接着染了下一样,又开始一轮扎针吃药。小家伙很是安静乖巧,极少哭闹,叶千秋给他施针的时候,小家伙总是眨着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叶千秋,时不时地还对他笑笑,常常把见惯生死的叶千秋看得下不去手。
孩子越是乖巧,楚楚就越是心疼得厉害,不肯把孩子往奶娘手里交,萧瑾瑜更是提心吊胆,小家伙一病他就闭门谢客,实在是非他不可的事也将就着在一心园的书房里处理了。
萧瑾瑜从没试过这样放手公务,真放开手了才发现,安王府门下的人个个都是属骆驼的,越忙活越来本事,一段日子忙下来就成了习惯,连景翊都能同时接手三五个案子,除了堂审过程惨不忍睹之外,基本案情还是可以搞得一清二楚的。
萧瑾瑜几天不过问公务,这些人照样忙而不乱,萧瑾瑜才得以安心地陪着儿子,亲手给他喂药,给他洗澡,和楚楚一块儿哄他睡觉。
在这小家伙满月的时候皇上就给他赐封了成郡王,萧瑾瑜给他取名清平,不求他有多大作为,一辈子清清静静,平平安安就好。
清平一岁生辰之前正在发烧,萧瑾瑜也没心思折腾什么酒宴,赵管家却说满月酒就没摆,百日酒也没摆,再不摆周岁酒,孩子就一点儿喜气都沾不上了,以后更容易被邪气缠上。
萧瑾瑜不信这个邪,楚楚却信,萧瑾瑜也就答应了,吩咐赵管家说请几个亲戚朋友就好,其他随意。宾客名单是吴江把关的,萧瑾瑜看都没看,于是清平生辰前夜家丁来报萧玦冷嫣求见的时候,萧瑾瑜被刚送进到喉咙口的那口茶水呛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萧玦和冷嫣的来意很明确,来参加酒宴,顺便送来个很实惠的大礼。
萧玦恭敬而清浅地笑着,“七叔府上什么都不缺,我和嫣儿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听说平儿身子不太好,想着也是时候把顾先生还给七叔了。”
萧瑾瑜这才留意到,站在冷嫣身后的顾鹤年身上穿着一件艳红的袍子,袍子胸口位置还有个用金丝线绣出来的变了形的寿字,一把白胡子编成了麻花辫,用一根红丝带系了起来,在辫梢上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往那儿一站就像足了一件用红纸包好的寿礼,喜庆得很。
一看就是只有冷家女人才想得出来并干得出来的事儿。
跟萧玦和冷嫣相处久了,顾鹤年没少被一肚子坏水儿的冷嫣拿来寻开心,起初还顾念这是将门之后又是皇后的金兰姐妹,后来被欺负得频繁了,萧玦还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就不跟冷嫣客气了,顾鹤年毫不留情地瞪着冷嫣的后脑勺,在冷嫣耳边压低了嗓门嘟囔道,“你这卸磨杀驴的臭丫头…”
冷嫣回头嫣然一笑,“急什么,不杀你,就给你换个磨,接着干活。”说着还笑眯眯地揪了揪垂在顾鹤年下巴上的白麻花,“好好干。”
萧瑾瑜不得不承认,这份礼实在送到他心坎上了,他先前确实动过另请高明的心,可想找到一个比叶千秋医术再好的大夫着实不易。萧瑾瑜向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对着冷嫣干瞪眼的顾鹤年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犬子就拜托顾先生了。”
顾鹤年忙站出来回礼,“王爷客气…都怨小徒学艺不精,老朽责无旁贷…”
冷嫣跟着顾鹤年去卧房看孩子,萧瑾瑜在厅中坐着,看着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的萧玦,禁不住问道,“身子好些了?”
萧玦笑得有点儿发涩,“顾先生已尽了全力,还是只能病得少些,其他…”萧玦目光微垂,无奈地看看自己仍然瘫软在轮椅里的身子,“都习惯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萧玦这样的心情他比谁都清楚,但到底还是只能说一句,“好好调养。”
萧玦点点头,收敛笑意,轻轻蹙眉,“七叔,我来还有一事。”
萧瑾瑜眉心微动,声音低了一分,“近两年意图加害于你的人,我一直在查,只是尚未找到主使…眼下只能派人暗中护你。”
这是两年来萧瑾瑜唯一上心的一桩案子。有人想要萧玦的命,两年来明里暗里下了无数杀手,每次死里逃生之后,萧玦都会想个法子赶冷嫣离开,无论冷嫣如何软硬兼施,刀架到他脖子上都没能让他低头拜堂。
萧瑾瑜都难以想象这两个人为此吃了多少苦头,萧玦却神色淡然得像是在听萧瑾瑜唠家常一样,只轻描淡写了一句,“劳七叔费心了…不为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