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顺便担心一点儿…”
萧瑾瑜眉梢一扬,“嗯?”
“可担心可担心啦!”
“嗯…”
“对啦,”楚楚突然两眼发光地看着萧瑾瑜,“王爷,你记性这么好,肯定还记得刚才和薛太师比赛的时候作的诗吧?”
“忘,忘了…全忘了。”
“你骗人!三天前的事儿你都没忘呢!”
“这些不要紧的事,转头就忘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还是回头问薛太师去吧。”
97冰糖肘子(十一)
萧瑾瑜把那一杯浓茶喝到一半,外面就静得差不多了,可萧瑾瑜一出现在考棚,考棚立马又炸了锅。
王小花的一队兵能排起人墙把如澜如潮的考生挡起来,可挡不住考生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
“杀人者偿命!”
“装什么公正廉明,就是你私设刑堂草菅人命!”
“作弊者也是人,草菅人命者偿命!”
“把我们囚在这算什么本事…”
“你说清楚,搞那么多花样,连个砚台都不让自己带…是不是官商勾结,中饱私囊!”
“天子门生由不得贪官污吏如此耍弄!”
“偿命!偿命…”
“…”
虽然萧瑾瑜出来之前就说过,这些人一定会说些不好听的,可这么亲耳听着数千人言辞凿凿地大骂自己心爱的人,楚楚还是气得直咬牙,要不是吴江紧紧把她拦在后面,她肯定要上去跟人拼命了。
被人这么骂着,萧瑾瑜脸上静得不见一丝波澜,淡淡地看着冲在最前面一排这些喊哑了嗓子瞪红了眼的考生。
十名监考官手忙脚乱地呵斥了好半天,王小花都要跳到屋顶上去吼了,考生的叫骂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萧瑾瑜轻轻咳了两声,一字一句地冷声道,“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瑾瑜声音不大,但声音所及之处都倏地一静。
这群都是读书人,都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也都清楚这话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句话后面往往会跟着的内容。
尤其说这话的还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刚才叫得跟群魔乱舞一样的考生顿时有一多半往后缩了缩脑袋,连十个监考官脊梁骨都隐隐发凉了。
这些都是京官,都知道安王爷狠起心来是个什么样的主儿…
连吴江都握紧了刀柄,就等萧瑾瑜的一句话。
一片死寂里就听萧瑾瑜清清冷冷地道,“都是读过书的人,谁能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朦胧的月色下,数千张黑脸若隐若现。
考棚中部的一间号房里倏然传出一个慵懒中透着不耐烦的稚嫩声音,“这都能忍,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啊?”
萧瑾瑜轻勾嘴角,仍然波澜不惊地道,“本王问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诸位,王将军的这些兵都是刚从西南战场上回来的,最见不得饱食终日还无事生非的文人,王将军手中有遇□先斩后奏之权,他们若是忍不下去了…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诸位各自掂量吧。”
王小花一张黑脸上两个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什么先斩后奏之权,这人怎么就能睁着眼把瞎话说得比真的还像真的啊!
一阵鸦雀无声,萧瑾瑜冷眼扫着冲在最面叫得最起劲儿的几个年轻考生,“本王问你们,可曾亲眼见过刑堂是个什么模样?”
人群里一片死寂。
“可有人知道,官商勾结的第一步是什么?”
又是一阵死寂。
“可有人知道,想要中饱私囊,最关键的是什么?”
人群里静得只剩喘气声。
萧瑾瑜轻轻咳了两声,“本王既当了今科主考,不提点你们些什么,恐怕有负皇恩。”
楚楚站在萧瑾瑜身边,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王爷不会气昏了脑袋,真要贡院里教人怎么当贪官吧?
萧瑾瑜脸上看不出一丝愠色,脊背立得笔直,声音冷得像是要把这竖起耳朵来的数千人冻死当场,“想要中饱私囊,最关键的就是不要脸,要做到官商勾结,第一步就是不要命…至于刑堂,你们今晚好好看看,本王的刑堂是什么模样。”
萧瑾瑜话音未落,吴江就会意地闪身出来,眨眼工夫闪到考棚某排最末端的年字号考棚,一把将坐在墙角抱腿缩成一团的人拽了出来,拎着那人的后脖领子,拎猫拎狗一样地拎到了萧瑾瑜面前。
吴江满眼嫌恶地看着这个一落地就又蹲到地上缩成一团的大男人,一把按在他白生生的后颈上,“跪下!”
那男人居然一头栽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吴江火大了,“你再装!”
人群里立时有人愤愤地高喊,“不许侮辱斯文!”
吴江一把揪起倒在地上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按着他跪好,没好气儿地道,“听见没,你同窗都嫌你有辱斯文了,还哭!”
“…”
吴江退回到萧瑾瑜身边,楚楚扯扯吴江的袖子,毫不吝啬地比给吴江一个大拇指,看得吴江一张脸又红又黑,抽着嘴角回给楚楚一个很谦虚的微笑。
萧瑾瑜微微蹙眉看着这个哭得抽抽搭搭的大男人,“你在年字号…那就是叫李如生,对吧?”
王小花打进门搜身那会儿就烦透了这个比女人毛病还多的男人,刀柄狠狠一顿,两眼一瞪,“说话!”
“学…学生是…是…”
“自己说说吧,怎么杀的人?”
“学生没…没有!”
李如生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这人看起来四十有余了,可那张脸还白净秀气得很,再挂上两行清泪,把楚楚生生看得心软了,差点儿想上前给他递个手绢。
“不是我,不是我…”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你没杀人…为何没出考棚就知道有人死了?”
“听,听说的…”李如生颤抖着一只修长的白手,向监考官那边一指,“他们说话…学,学生听见了…”
萧瑾瑜向十名监考官瞥了一眼,十个脑袋齐刷刷地往后一缩。
“好…且当你是听来的。”萧瑾瑜不疾不徐地道,“你可敢把衣服脱了,以示清白?”
众人一静。
楚楚怔怔地看向萧瑾瑜,王爷是不是烧糊涂了呀,清白…哪是这个意思啊!
李如生桃花一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下子把衣襟捂得死死的,缩在地上直发抖,“不,不脱…”
萧瑾瑜沉声,“吴江…”
吴江深深呼吸,硬着头皮铁着一张脸走过去,眨眼之间扯下了李如生严严实实裹在最外面的那层衣服,露出第二件衣服。
吴江愣了一下,那些本来握紧了拳头正要抗议的考生也全僵在了当场,十名监考官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这会儿裹在李如生身上的竟是一件监考官的专用官服。
王小花急了,进门搜身的时候这人身上那五六件分明都是粗布衣裳,里面的两三件上还打着层层的补丁,怎么突然就冒出件官服来,“你他娘的哪儿来的这身皮!”
吴江不管这人哭成什么模样,皱着眉头干脆利落地把这件官服从他身上扒了下来,呈到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把官服反过来,扫了眼上面格外粗糙的针脚,“李如生…这衣服是哪儿来的?”
“做,做的…”
王小花一听就炸了毛,“不可能!这兔崽子进来的时候本将军都把他扒干净了,他身上一块儿这样的布头都没有,怎么做啊!”
萧瑾瑜看着缩在地上还抽抽搭搭哭着的人,轻轻浅浅地道,“自然是在外面做好了,有人给他递进来的。”
王小花大刀一顿,急红了眼,“放屁!老子的人盯得紧着呢,除了这十个没事儿瞎溜达的,就光是那俩送水的老头子老婆子…”王小花突然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一愣,一声大吼,“我操他八辈祖宗!”
“不急…”萧瑾瑜轻咳两声,“王将军不想知道,他一个考生为何要穿官服考试吗?”
王小花长刀一挥架到李如生颀长的脖颈上,“说!”
李如生哭得更凶了,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王小花,把王小花看得脊梁骨直发麻,额头上的青筋凸得像雨后蚯蚓一样,黑脸一抽一抽的,“再哭…再哭老子一刀阉了你!”
吴江差点儿没绷住脸。
这会儿也没人再嚷嚷侮辱斯文什么的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犹如老天爷一道神来之笔一般的同窗。
萧瑾瑜又掩口咳了两声,“王将军…还是本王替他说吧。他穿这身官服,是为了三更半夜溜出去的时候不惹眼…年字号号房在考棚末端,夜间光线昏暗,他前两夜身穿自制官服溜门撬锁大摇大摆走出去,再大摇大摆地走回来…你那些守在考棚外围的手下人就只当成是监考官巡夜了。”
王小花脸黑如炭,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如生,“他娘的…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还学人家杀人!还敢蒙老子的兵!”
“没有…学生没有…”
萧瑾瑜静静看着李如生身上所剩的衣服,“那你说说…不过三天工夫,你身上这几件衣服怎么都短了一截?贡院的饭没那么好吃吧…”
楚楚这才看见,李如生修长的胳膊上三件外衣袖子长短不齐,且都比中衣短了那么一截,露出一段磨毛了边的中衣袖口。
楚楚猛地想起来那三根扯开衣服接起来的布条,脱口而出,“这是那三具尸体的衣服!”
满场目光倏地聚到安王爷身边这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身上,就听那小丫头又雄纠纠气昂昂地添了一句,“不信你脱下来比比,就是那三个作弊考生的!”
李如生突然就像是着了魔似的,也不管王小花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三两下扯掉那三件不合身的外衣,丢在地上一通猛踩,一边踩一边哭着大骂,“畜生!贱人…让你作弊!让你作弊!让你作弊!”
萧瑾瑜不动声色地把楚楚往后拦了拦,吴江抢在王小花反应过来之前闪身过去反扣了李如生的双手,按着肩头押他跪了下来。
李如生梗着脖子看向萧瑾瑜,嚎啕大哭,“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李如生秀气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凄凉得让楚楚心里一阵发寒,“他们作弊,作弊的都该死,都该死…”
“格老子的!”王小花被他哭得太阳穴直发跳,刀柄都快被他那只大黑手攥断了,“你他娘的杀人还有理了!”
“学生没杀人…没杀人!”
“能不能让本王看看你的手?”
李如生点点头。
吴江把李如生带到萧瑾瑜面前,松开反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扣住他瘦削的肩膀。李如生看着萧瑾瑜,战战兢兢伸出两个白生生的手背。
萧瑾瑜眉心微蹙,“翻过来。”
李如生两手微抖着展开手心,右手雪白的手心里赫然横着一道扎眼的红印子。
“楚楚…”
光线昏暗,楚楚抓过李如生冰凉的手,凑在眼前仔细地看着,“这是…划伤的,在刺状的东西上划的,应该是…”
楚楚刚把那只手往眼前凑得更近了些,李如生突然一挣,狠狠推了楚楚一把。
吴江一惊,闪身扶住往后倒下的楚楚,电光火石的工夫,李如生已扑上去伸手掐住了萧瑾瑜的脖子,原本凄凉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杀的不是人,是畜生!畜生!”
吴江一手稳住楚楚的身子,一手抽刀出鞘,刀背刚触到李如生的后脑勺,王小花大刀已至,从背后一刀穿透李如生单薄如纸的身子,刀尖从李如生肚膛里刺出,贴着萧瑾瑜的前襟戛然而止。
粘稠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萧瑾瑜身上脸上,那双掐在他颈上的手非但没因临死的痛楚而放松,反而拼死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把萧瑾瑜掐得眼前一黑,刚听到楚楚的一声惊叫,没来得及看她就失去了意识。
98冰糖肘子(十二)
天灰蒙蒙的,不知什么时辰,萧瑾瑜被入骨的疼痛唤醒,睫毛微颤,试了几次才勉强睁开眼睛,视线还一片模糊就急着找那个总会守在他床边的人。
“楚楚…”
“王爷。”
吴江沉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萧瑾瑜吃力地侧过头来,才看见吴江垂头跪在床边,想起昏过去之前楚楚那声惊叫,心里倏地一沉。
“楚楚呢…”
眼看着萧瑾瑜一下子变了脸色,吴江忙道,“王爷放心,娘娘煎药去了!”
萧瑾瑜心里一松,整副身子疼痛愈烈,从脏腑到骨节都疼得像无数把钝刀子来回割着似的,差点儿重新昏过去,紧攥着身下的床单忍了好一阵,把床单都抓破了,让吴江看到的也不过是张眉心微蹙嘴唇轻抿的面孔。
疼痛之余,萧瑾瑜感激得很,除了感激吴江及时护住楚楚,萧瑾瑜甚至感激那个差点儿掐死他的李如生,谢他伤的不是自己心爱之人…
歇了半晌,萧瑾瑜才轻轻道,“辛苦你了…起来吧…”
吴江紧绷嘴唇,结结实实地给萧瑾瑜磕了个头,“卑职就想当面给王爷认个错,这就抓王小花一块儿领罚去…我俩都是当将军的,该抽三百鞭子。”
吴江站起来扭头就走。
“回来…”
萧瑾瑜的声音平静虚弱,吴江却像是被施了咒似的,一下子定在原地。
“不急…”萧瑾瑜淡淡地道,“先攒攒…帮我办件事。”
吴江原地转过身来,对萧瑾瑜颔首道,“是。”
“到三思阁把公孙隽的案卷取来…”
“是。”
“顺便看看府里可有闲人…详查李如生。”
“是。”
“留心尾巴…”
“王爷放心。”
******
吴江走后,萧瑾瑜就在接连的疼痛中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沉沉的睡梦中感觉到那只熟悉的小手握在他疼得知觉麻木的手上,不顾浓浓的睡意,迫不及待地睁了眼,“楚楚…”
楚楚慌忙抹掉挂在腮帮子上的泪珠,“王爷,你还疼吗?”
煎药回来见他疼得满头是汗,怕他穿着汗湿的衣服睡觉着凉,想给他换身干衣服,刚掀开被子就看见他紧抓着床单的手,鼻子一酸就禁不住掉下泪来。
“不疼…”萧瑾瑜想给她擦擦眼泪,手腕刚抬离床单就牵痛了半边身子的骨节,力气一松,虚软地落了回去,到底还是只能心疼地看着,“别哭…”
楚楚使劲儿抹干净泪痕,眨眨水蒙蒙的睫毛,“我没哭,就是小虫子飞进眼睛里去啦。”
萧瑾瑜看着那双发红微肿的眼睛,他比她还清楚这双眼睛,这双眼睛要哭不下一个时辰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萧瑾瑜浅叹,“谁让你的眼睛这么好看,虫子都喜欢…”
楚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水汪汪的眼睛里顿时漾开一片笑意,像极了沾着雨水盛放的桃花,鲜活明媚得让萧瑾瑜心里一亮。
“真好看…”
楚楚抿着嘴直笑,低头小心地帮他解开汗湿之后黏在身上的衣服,“王爷,你疼迷糊了吧。”
萧瑾瑜笑意未消,就轻轻蹙起眉头,“伤到哪儿了吗…”
“没有,他刚推我一下,大哥就把我接住啦。”
“好…”
衣襟一开,衬着萧瑾瑜雪白的胸膛,颈上那几抹已成淤红的掐痕变得格外刺眼,还有几个半月形的血口子,看得楚楚眼泪直打转儿。萧瑾瑜身子弱,平日里不小心磕碰一下就有瘀伤,淤青淤紫好些日子都下不去,这几道扎眼的印子还不知道要挂到什么时候。
“薛太师说,他要再多掐一小会儿…幸亏小花将军一刀把他给杀了,要我说,就一刀太便宜他,得十刀八刀…一百刀也不够!得剁成碎末末!”
“楚楚…”
楚楚抽抽鼻子,硬把眼泪憋了回去,微撅起小嘴,“不过…也怪小花将军,他要是先把那个疯子拽到一边再杀就好了…那疯子死了以后还不撒手,指甲都掐到你肉里去了,小花将军气得要把他的手砍下来,大哥不让,拽了半天才拽开,还沾了你一身的血,害的你尸毒都犯了…还好我把爷爷给的方子背过了。”
萧瑾瑜轻皱眉头,“王将军在房里吗…”
楚楚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他湿透的上衣剥了下来,“我出去给你煎药的时候他正好也出门,眼睛瞪得跟烧饼一样,脸黑得跟砚台一样,可吓人了。”
“知道去哪儿了吗?”
楚楚一边摇头,一边又利落地帮他脱下亵裤。
萧瑾瑜眉心紧成了一个结,“楚楚…去帮我把他找来…”
“等会儿喂你吃过药就去。”
萧瑾瑜摇头,“就现在…晚了要出事了。”
“哦…好!”
******
楚楚给他裹好被子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萧瑾瑜合眼静静躺了一阵,才听清窗外淅沥沥的雨声。
这时候下雨,难怪骨节里疼成这样…
那丫头这么匆匆跑出去,不知道拿没拿伞…
她虽然身体不弱,可近日没少劳累…
万一在贡院里着凉生病了…
万一病得厉害,薛汝成没法子…
万一一时没有必须的药…
万一…
萧瑾瑜正胡思乱想到躺都躺不安稳的时候,楚楚“噔噔噔”地跑了进来,手里那把油纸伞没来得及搁就奔进里屋来,看见全身干干爽爽,脸蛋跑得红扑扑的楚楚,萧瑾瑜揪紧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王爷!真出事了!”
“不急,慢慢说…”
楚楚把伞丢下,凑到萧瑾瑜床边,秀气的眉头拧起一个浅浅的结,“王爷,小花将军去找秦大娘秦大爷了!”
萧瑾瑜默叹,他担心的就是这个…“他去问送官服的事了,是不是…”
楚楚连连点头,“小花将军大吼大叫了好长时间,下人房的人全听见了,还听见他把秦大娘骂哭了…秦大爷跟他吵了一架,小花将军一发火就揪着秦大娘秦大爷就去看李如生的尸体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还在停尸的柴房吗…”
楚楚抿着嘴唇点点头,“王爷…秦大娘没了。”
萧瑾瑜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楚楚咬着一角嘴唇,眼睛里水光闪闪的,“秦大爷秦大娘刚进去的时候都不敢看尸体,小花将军就卡着尸体的脖子拎起来放到他们眼前逼他们看,秦大娘一眼看见李如生后腰上的那个黑痣,抱着就喊儿子…结果一口气没上来,就,就没了…”
萧瑾瑜微愕,“现在呢?”
“秦大爷要跟小花将军拼命,正好有几个贡院的大人路过,把秦大爷给拉走了。”
“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小花将军一气就走了,我追他没追上,就赶紧回来了!”
萧瑾瑜浅蹙眉心,微微点头,“做得好…”
“王爷,怎么办呀?”
“别急…”
萧瑾瑜后半句还没说出来,窗户倏地一开,一道熟悉的白影落了进来。
楚楚像看到神仙下凡一样,眼睛一亮,“景大哥!”
萧瑾瑜默默叹气,果然,府里的闲人永远只有这么一个…
“楚楚…去柴房整理一下秦大娘的尸体吧。”
“好!”
“别忘了伞…”
“哎!”
看着楚楚跑出去,景翊腆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走到床边,盘腿坐到床下,从怀里取出一叠纸页双手呈到萧瑾瑜脸前,“王爷,要不是我在礼部当过半年差,哪那么容易偷…偷偷找人借出来啊!”
萧瑾瑜闭起眼来,“放床头上…”
景翊把纸页往他枕边一放,扫见他惨不忍睹的颈子,眉毛一挑,“王爷,动手啦?”
萧瑾瑜皱皱眉头,睁开眼睛,“…?”
景翊往萧瑾瑜脖子上指了指,一脸同情,“娘娘挠的?”
萧瑾瑜额头一黑,毫不留情地扔给他一个白眼。
景翊笑得意味深长,“这事儿我有经验,哄哄就好,哄哄就好…”
萧瑾瑜一眼瞪过去,景翊立马换上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王爷,这种事儿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你执掌天下刑狱之事,更要内外兼顾,表里如一,方能服众…再说了,咱们娘娘是通情达理好脾气的人,你高兴的事儿她肯定也替你高兴,不如全说开了,免得造成误会,弄得你里外不是人,威严扫地就不好了。”
萧瑾瑜被他说得一阵云里雾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疼,“说人话…”
景翊语重心长地道,“王爷,不是我要插手你的家务事…但是人家姑娘家带着儿子都找到贡院门口了,你再这么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萧瑾瑜不但没明白,反而更晕了,“什么姑娘…儿子?”
景翊摇头叹气,“王爷,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得摆正心态…让一个柔弱女子带着个七八岁的儿子在贡院门口把你翻过来倒过去地骂,影响更不好啊…”
“骂我?”
景翊摊摊手,瞅着萧瑾瑜可怜兮兮的颈子,“要不是薛太师在外面挡着,这会儿挠你的恐怕就不只一个娘娘了。”
“那女子…什么人?”
景翊一双狐狸眼睁得溜圆,满脸崇拜地看着萧瑾瑜,“王爷,儿子都那么大了…你还不知道他娘是什么人啊?”
萧瑾瑜这会儿才把景翊这堆云牵雾绕的话串起来,脸色瞬间漆黑一片,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往外鼓。
眼看着萧瑾瑜风云变色,景翊一骨碌爬起来找到最近的墙角抱头一蹲,“我我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认不认当然还得由王爷亲自裁决!”
萧瑾瑜深深呼吸,如今这副身子完全不适合跟这个人较真,“我问你…那女子骂我什么?”
“我就听见几句…无良,狠心,该千刀万剐,让她孤儿寡母怎么活什么的…她说的不是我说的!”
“那个男孩呢…”
“喊爹啊,喊着要爹,喊得那个凄凉啊…”
“那女子还说什么?”
“说…倒是没说什么别的,不过抬来一口棺材,看来是想不成功…就让你成仁了。”景翊说着抬起头来,一脸同情地望着萧瑾瑜,“王爷,你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招蜂引蝶还招这种暴脾气的…”
“景翊…!”
“在!”
“出去…”
“是!”
“滚出去。”
“王爷…”
“滚出去的时候别让人看见。”
“是…”
99冰糖肘子(十三)
楚楚到柴房把秦大娘和李如生的尸体安置好,回来匆匆洗了个澡,还没回到里屋就听到一阵不急不慢的敲门声,开门一看,薛汝成正站在门口,一张老脸板得连皱纹都拉平了。
甭管薛汝成顶着个什么样的脸,在案子一团乱麻,萧瑾瑜还不得不卧床休息的时候,见到这样一个能顶事的人来,楚楚心里顿时一热,“先生好!”
“娘娘,”薛汝成低了低头,“老夫找王爷说几句话。”
“王爷就在里屋歇着呢!”
薛汝成进来的时候,萧瑾瑜正皱着眉头闭目躺着,楚楚唤了萧瑾瑜两声,萧瑾瑜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楚楚刚要凑近看看,薛汝成摆了摆手,坐到床边把手伸进被子里,刚搭上萧瑾瑜的脉,就见萧瑾瑜嘴唇微启,微弱又急切地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