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香烤全羊(十八)
萧瑾瑜伸手把一脸失落的楚楚拉回怀里,在她圆滑的肩头轻抚,带着浓浓的笑意颔首看着她,“你不是总说,你验的肯定没错吗?”
楚楚抿着嘴唇,贴在他怀里小声地道,“我就怕万一验错,那个薛刺史又得说那种话了…”
萧瑾瑜浅浅苦笑,顺着她柔软的脊背,“薛茗是个好官,清正廉明,嫉恶如仇,就是性子太直,脾气太急,常常口无遮拦…他在京里任职三年就把大小官员全得罪光了,薛太师没法子,才求皇上把他调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当官的。”
楚楚气鼓鼓地道,“那他现在也不能在凉州当官了。”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撅起小嘴,“因为他把咱俩也得罪啦!”
萧瑾瑜差点儿笑出声来,摸着楚楚的脑袋,“傻丫头…他来军营之前还不知道薛钦的事,是驿丞告诉他我到军营来了,他怕我住在军营里受不了,来接我去刺史府住的,我没答应,他就火了…”
楚楚半信半疑,“真的?”
萧瑾瑜微微点头,“昨天回来的时候外面下大雪,我不拿手炉不盖毯子他就挡在门口不让我出去…”
“那…那他干嘛催着你结案呀?”
萧瑾瑜苦笑,“他说凉州的雪一下就是好几天,我再磨蹭下去非冻死在这儿不可…”
楚楚摸着萧瑾瑜单薄的身子,“他还真是好人。”
如今在她眼里,对王爷好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好人。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在这墙头草的小腰上轻拧了一下,“我就这么不济吗…”
楚楚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看得萧瑾瑜差点儿翻白眼。
“王爷…我要是没验错,那洋金花不就是凶器吗?”
“这凶器在哪儿?”
“在…在凶手那!”
萧瑾瑜啼笑皆非地揉了揉她的头顶,“那凶手在哪儿?”
楚楚一愣,一骨碌爬了起来,睁圆眼睛盯着萧瑾瑜,“王爷,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啊?”
萧瑾瑜淡淡地摇摇头,那股静定劲儿好像楚楚问的是他吃没吃饭似的。
“你,你不是说,天黑之前就得结案吗!”
萧瑾瑜微微点头,“已经交代下去了,未时开堂,全营的人一起听审,阿史那苏乌和薛茗也会来。”
楚楚急了,扒上萧瑾瑜的肩膀,看着这个满脸淡然的人,“你还不知道谁是凶手,怎么审案啊!”
“凶手在堂上现找就好…要是升堂之前能把凶手害人的法子搞清楚,可以审得快一些。”萧瑾瑜浅浅苦笑,再次把那个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身子拉回怀里,“不然耗得久了,恐怕又得晕在堂上了…”
“凶手害人的法子…不就是下毒吗?”
“怎么下的毒?”
楚楚抿抿嘴唇,“这个从尸体上看不出来,我不能瞎说。”
“这回还真要从尸体上看…”
“啊?”
“死的这几个人都是将军,常年出生入死,心思细密得很,往往除了自己谁都不信,想在他们身上打主意很难…”萧瑾瑜把手里的两张纸拿到楚楚眼前,“他们死前都受过伤,用过药,最可能动手脚的就是这些药。”
楚楚盯着纸页看了一阵,“这些方子里…怎么都有屎壳郎呀?”
“都是军营里用来治恶疮的方子…他们四人死前都用过带屎壳郎的方子治恶疮,未免打草惊蛇,我没让景翊细问,只拿来了这些可能的方子。”
“唔…”楚楚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指着其中一行,“这个!应该是这个!”
“为什么?”
“只有这个方子是用醋调药末往身上抹的,我记得,除了那个烧死的,其他三个尸体上都有醋味!我第一回验尸的时候就闻见了!”
萧瑾瑜眉心微紧,“怎么没见你写在尸单上?”
楚楚小脸一红,埋到萧瑾瑜怀里,“我还以为是我吃醋的味儿呢…”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要是吃醋还真能吃出味儿来,那他吃醋那会儿,恐怕突厥营里的人都能闻见了…
“楚楚…这可是外敷的方子。”
“外敷也行!顾先生说过,洋金花的毒敷在外面跟吃下去效果一样,就是毒发慢一点儿。”
“顾先生还说什么了?”
“唔…他说只要你好好养身子,想生几个孩子都没问题!”
萧瑾瑜脸色一黑,“楚楚…我问的是洋金花。”
“哦…那就没啦。”
萧瑾瑜细细地看着那个方子,这方子很简单,把活屎壳郎放到蜜汤里浸死,焙烧成末,用醋调匀敷到挑破的疮上就行了。
屎壳郎,蜜汤,醋…
“楚楚,洋金花毒对虫子有效吗?”
“我也不知道…”
萧瑾瑜轻叹,折起了手里的纸页,“只能试试了。”
“试什么呀?”
“楚楚…还想睡吗?”
楚楚摇摇头,一想到案子就兴奋,哪还有什么睡意。
“咱们赌一场吧。”
“赌什么呀?”
“屎壳郎。”
******
不知什么时候屋里桌上多了只反扣的碗,楚楚照萧瑾瑜的话掀开一看,果真有两只肥嘟嘟的屎壳郎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
“王爷,这是哪儿来的呀?”
“景翊…抓的。”
楚楚把这两只黑乎乎的小东西抓进碗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不死心地扒着光溜溜的碗壁,徒劳地把圆乎乎的身子往上拱,“王爷,怎么赌呀?”
萧瑾瑜松散地靠在轮椅里,“在桌子上画两条线,把它俩放在线上,赌哪只先跑到头。”
楚楚皱起眉头看着碗里这两只四下乱爬的黑胖子,“它们…会跑直线吗?”
“跑歪了就拨回线上去,继续跑。”
“唔…”楚楚指着一只手脚并用拼命扒拉碗壁的屎壳郎,“我看它劲头大,肯定跑得快!”
萧瑾瑜浅笑,“随你选…不过我得给我的那只下毒,洋金花毒。”
楚楚咯咯直笑,“那你可得把它看好了,可别跑到一半就自杀啦!”
“好…”
“那咱们赌什么彩头呀?我可没钱!”
“不赌钱…”萧瑾瑜在楚楚身上扫了一眼,“赌衣服吧。”
“衣服?”
萧瑾瑜轻勾嘴角,“谁输了谁脱。”
“好!”
楚楚在地上画了线,萧瑾瑜把楚楚留给他的那只放到一个茶杯里,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往茶杯里倒了一小撮粉末,等这只慵懒的屎壳郎在里面慢悠悠地拨拉了一会儿,就掏出手绢把它捏了出来。
“王爷,准备好啦?”
“嗯。”
“一,二,三…开始!”
两只屎壳郎刚爬了两步楚楚就傻了眼,萧瑾瑜的那只虽然爬得不急不慢的,可就是乖乖沿着直线爬,她的这只爬得倒是挺快,可就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把她忙活得出了一头汗,到底还是萧瑾瑜的那只先爬到了底。
萧瑾瑜用手绢捏着,气定神闲地把两只屎壳郎收回碗中,笑着把气鼓鼓的楚楚拉到身边,“我的彩头呢?”
楚楚这才在他满眼的笑意里反应过来,“王爷!你…你早就知道呀!”
“不确定…所以才要试试。”
楚楚急红了脸,“你…你耍赖!”
萧瑾瑜笑意微浓,“愿赌服输,仵作行的人不能说话不算数。”
楚楚咬咬嘴唇,眨眨眼睛,突然伸手揭了萧瑾瑜盖在腿上的毯子,萧瑾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楚楚三下五除二地扒了个干净。
“你…”
楚楚理直气壮地看着无力还手的萧瑾瑜,“你光说输了的脱,又没说脱谁的!”
“…!”
“王爷,脱都脱了…”
“…楚楚,我今天要升堂…”
“唔…”
“你轻点…”
“嗯!”
******
未时不到,楚楚跟萧瑾瑜一块儿去中军帐的时候,诸将士已经按级别围着帐子四面列队站好了,黑压压齐刷刷的全是人,一眼看不到边儿。
跟薛茗说得一样,雪细细碎碎地下了一夜都没停,天亮之后又飞起了鹅毛大的雪片,这一片将士们的头上肩上落满了雪,一个个纹丝不动,满面阴云,看得楚楚心里直打鼓。萧瑾瑜倒是脊背立得笔直,一张脸上清冷静定,一路过去目不斜视,好像这群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中军帐四面帐帘都卷了起来,老远就能看见帐中朝南摆着一张案台,案台左右两边摆了几张红木大椅子,帐中已经站了不少人,楚楚打眼就认出了站在最前面的冷沛山和薛茗。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脸冷,其余几个下级官员一个比一个紧张,明明是大冬天,风吹着雪飘着,这些人脑门上的汗珠却是一个比一个饱满。
不说别的,单说这案子是安王爷奉皇命大老远赶来亲查亲审的,就绝对值得这些人紧张了。
楚楚紧跟在萧瑾瑜身边,一身利落的仵作打扮,冷沛山把他们迎进去之后盯着楚楚愣了半晌,才把那声娘娘喊了出来,哪知楚楚连连摆手,“我是来当仵作的,叫我楚丫头就行啦!”
一想起那晚楚楚在薛钦肚子里翻箱倒柜的时候那种满脸兴奋两眼发亮的模样,冷沛山这个砍过无数脑袋的老将也禁不住全身冒寒气,“使不得使不得…您当仵作,也得是娘娘…”
冷沛山话音未落,站在他旁边的薛茗就皱起了眉头,不冷不热地打量着楚楚,“楚丫头?”
萧瑾瑜把楚楚往后拦了拦,“她是安王妃,也是安王府的仵作…本案尸检由她负责。”
薛茗盯着楚楚冷冷一哼,“安王爷倒是一劳永逸,找媳妇还找了个会安排后事的…”
萧瑾瑜脸色刚黑了一层,就听帐外传来一声朗笑,“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安王爷活剥了你!”
楚楚扭头一看,一身突厥盛装的阿史那苏乌由两个汉军将领带着走进帐来,身边跟着一身苗人打扮的都离,都离见到楚楚就龇牙一笑,萧瑾瑜默默把楚楚拉到了身边。
阿史那苏乌眯眼看着萧瑾瑜,笑得意味深长,“安王爷,气色好多了嘛!”
萧瑾瑜不冷不热地回过去,“劳苏乌王子挂念。”
“冷将军,”阿史那苏乌转头看向盯着他两眼直冒火的冷沛山,目光柔和亲切得像看着分别已久的媳妇似的,“别来无恙啊。”
冷沛山冷哼了一声,拳头在身后捏的咯咯直响,楚楚还隐约听到了一声磨牙的动静。
阿史那苏乌含笑看着一脸冰霜的薛茗,“听说薛大人是出了名儿的暴脾气,这些年一直给薛大人添麻烦,薛大人能忍到这个份儿上,我还真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初次见面,带了两坛突厥的好酒,上回宴请安王爷的时候就喝的这个,王妃娘娘喜欢得很,薛大人可千万别嫌弃啊!”
83香烤全羊(十九)
薛茗脸色一阴,眼睛里立时聚起了火气,一句话刚到嘴边,余光瞥见一个往中军帐走来的身影,一愣,眼睛里的火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萧瑾瑜本来还在犹豫,是把薛茗的话拦下来,还是让他俩掐上一会儿热闹热闹,看到薛茗突然直愣愣地盯向帐外,也顺着薛茗的目光看了过去。
外面鹅毛大雪静静地飘着,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女子穿着一袭石榴红的盛装长裙,手里擎着一把红油伞,不疾不徐地向大帐走来,长长的石榴裙滚着雪白的兔毛边,一直拖到雪地上,地上的积雪足有没过脚腕的深度,这女子却脚步轻盈得像踩着云彩慢慢飘来似的。
茫茫白雪里,这女子就像朵怒放的石榴花,媚而不妖,清绝出尘,娇艳得让人心疼,热烈得让人心动,萧瑾瑜坐在大帐里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全军将士向这个女子投来的如狼似虎的目光。
阿史那苏乌也眯眼看着,看得都离气鼓了腮帮子,在他眼前上蹿下跳地摆手阻挡,让阿史那苏乌一把把他揪到了身后。薛茗就像被抽了魂儿一样直勾勾地看着,看着这女人走到帐边轻轻地抖落伞上积雪,把伞收起来立在帐边,颔首款款走到萧瑾瑜面前委身跪拜,“拜见安王爷。”
声音柔而不弱,谦恭中带着一分浅浅的怯懦,颔首跪拜时几缕青丝垂下,如瀑的黑发在肩背上铺展开来,薛茗还从没对任何女人有过的感觉,连她的正脸都没看清就直觉得五脏六腑化成了一片,身子和脑子都在发热,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差点儿就要冲过去把她搀起来。
萧瑾瑜浅浅蹙着眉头,据他所知,这军营里总共就两个女人,一个是站在他身边正两眼锃亮地看着这个美人的楚楚,一个是被他派去办事的冷月。这女人不及冷月饱满,但比冷月还要高挑,举手投足间清逸远多于柔媚,这样看着,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萧瑾瑜脸上波澜不兴,含混地回了一句,“起来吧。”
“是。”
女人一抬头,萧瑾瑜一怔,一张脸瞬间阴成了黑锅底。
就算有这样精致清丽的容妆包裹着,萧瑾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景翊那双楚楚可怜的狐狸眼。
知道他怕冷沛山,还不知道他居然能怕到这个地步…
这会儿让他换回去也来不及了,尤其看到薛茗那样魂不守舍的眼神…
萧瑾瑜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扯起发抽的嘴角,“新入安王府掌管卷宗的小翊姑娘…此案一经审结,卷宗需立即呈入宫中,就直接由小翊姑娘来做堂审记录了。”
冷沛山眉头微紧,“这姑娘是何时来的?也没见安王爷吩咐…”
景翊默默低头向后缩了一步,萧瑾瑜静静定定瞎编胡扯,“小月昨天接来的,就跟小月住在一起了。”
冷沛山一本正经地抱了抱拳,“怠慢姑娘了。”
景翊一丝不苟地浅浅一拜,“不敢。”
阿史那苏乌把都离扯在身后,正儿八经地在景翊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最后盯着景翊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微微垫起的胸脯,眯着眼睛笑道,“安王爷,你们汉人成天天说自家物阜民丰,怎么女人的身子一个比一个平啊?”
景翊嘴角抽搐了一下,额头隐隐发黑。
萧瑾瑜眉心微蹙地看向景翊的胸脯,想必是有冷月倾力相助,这么看着已经比他上回扮女人的时候像样多了…
楚楚抿了抿嘴唇,低头偷偷往自己胸前看了看。
眼看着薛茗甩给阿史那苏乌一道冷得足以杀人的目光,萧瑾瑜及时轻咳两声,“既然人齐了…升堂吧。”
******
萧瑾瑜往案台后面一坐,满帐的牛鬼蛇神立马都消停下来,阿史那苏乌在案台左手第一位落座之后,众人就按品级该坐的坐该站的站了。楚楚规规矩矩地站在最末位,远远地看着不怒而威的萧瑾瑜。
萧瑾瑜声音微沉,“一切繁文缛节免了…只有一样,本案特殊,为保今日顺利审结此案,扰乱公堂者,立斩。”
“是。”
“来人,请死者。”
萧瑾瑜声音刚落,八名将士抬进来四个盖着白布的担架,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看着四个担架,冷沛山粗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薛茗抿起了微干的嘴唇,都离早就缩到了阿史那苏乌的椅子后面,眨着满是恐慌的眼睛。
“四名死者,正五品将军程昱,正四品将军张鹏,从四品将军钟祥,正三品将军薛钦,经仵作检验…皆系因病身亡。”
楚楚抿了抿嘴唇,薛茗身子僵了一下,阿史那苏乌眉梢微挑,冷沛山差点儿跳起来大喝一声“不可能”,但碍于萧瑾瑜说在前面的话,只得把一张脸憋成了荔枝皮。
萧瑾瑜像是丝毫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静静定定地道,“来人,请医帐大夫三人,配药伙计六人。”
九个人被带上来的时候脸色一个比一个白得厉害,尤其是看到缩在阿史那苏乌身后的都离的时候,有个看起来又瘦又小的伙计一下子钻到了一个身宽体胖的伙计身后,两条腿哆嗦得路都走不顺溜了,冷沛山一眼狠瞪过去,小伙计膝盖一软,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小伙计这么一跪,剩下的八个人也都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王爷饶命!”
萧瑾瑜轻咳了两声,云淡风轻地看着堂下的九个人,“别急…你们之中就只有一个该死,那个该死的喊饶命就可以,其他人不用喊了。”
堂下顿时没动静了。
“冷将军,”萧瑾瑜淡淡地看向脸色由荔枝皮变成了黑锅底的冷沛山,“这九人可都是你营中医帐里的人?”
“回王爷,正是。”
“他们是如何被选来的?”
“三位大夫是皇上命太医院精心挑选的,六位配药伙计是由三位大夫在凉州境内几大医馆的大夫中选来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向堂下扫了一眼,“既然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夫…苏乌王子,可否允许这几位给都离先生瞧瞧?”
阿史那苏乌转头看了看还缩在他身后的都离,“行啊,反正他毛病不少。”
听阿史那苏乌这么一说,那又瘦又小的伙计连连磕头,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王爷明察,王爷明察…小的就是个配药的,配药的…”
“不用怕…”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只要小心些,都离先生不会随便对人施法的。”
小伙计脸色又白了一层。
“一刻内未出诊断结果者,与凶手同罪…你们所写的诊断结果皆会收入卷宗呈到皇上面前,务必要字迹清晰。”
九人立马争先恐后地爬起来,齐刷刷地冲向都离,都离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再往后缩,就被阿史那苏乌一把拎到了前面,阿史那苏乌板着脸对都离低斥了几声,众人都没听懂,都离倒是立马安静了下来,麻利地挽起袖子把左胳膊伸了出来。
九人匆匆摸过都离的手腕,奔到一张桌子前迅速写下诊断结果,果真在一刻之内齐齐地交到了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草草地在纸页上扫了一遍,转头看向阿史那苏乌,阿史那苏乌看向都离,都离抿抿嘴唇,眨眨眼睛,干脆利索地抬手一指。
萧瑾瑜看着被都离指着的那个配药伙计,抽出一张纸页,“你叫…吴琛?”
伙计愣了一愣,“是…是。”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你知道都离先生为什么指你吗?”
“小的不知。”
“因为你给他摸脉的时候手最稳。”
冷沛山一愣,错愕地看向勾着嘴角的阿史那苏乌,这事显然是萧瑾瑜和阿史那苏乌商量的好的,但这个冷脸铁面的王爷和这个嬉皮笑脸的兔崽子怎么就搞到一块儿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得出你的名字?”
“小的…不知。”
“因为九个人交上的诊断里你的字不是最好看的,但是最清晰工整。”萧瑾瑜沉下眉心,冷然看着这个脸色微微发白的人,“他们都怕都离,比怕皇上还怕…只有你不怕,因为只有你知道都离根本就不会什么法术,苗疆巫师施法害人的流言就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对吧?”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聚在了这个其貌不扬的配药伙计身上。刚才他还低着头白着脸缩着身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这会儿倒是静定了许多,一张既明朗又老实巴交的脸实在没法让人相信这是个把全军营搅合得乌烟瘴气的杀人凶手。
“回王爷,”吴琛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小的不怕,是因为小的祖上三辈都是大夫,向来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的事儿。”
“是吗…刚好,本王也不信。”萧瑾瑜牵起一丝比外面冰雪还凉的浅笑,“依你看,这四个人要不是被邪门歪道害死的,那该是怎么死的?”
“回王爷,小的刚才在外面听见王爷说了,这四个将军是病死的。”
萧瑾瑜眉梢微挑,“本王是这么说的吗?”
吴琛一愣,众人都愣了一愣,萧瑾瑜转向景翊,“本王刚才是怎么说的?”
景翊颔首看着记录簿,用一种既温柔又笃定的声音道,“回王爷,经仵作检验,皆系因病身亡。”说罢抬起头来,很像那么回事地冲萧瑾瑜谦恭温婉地一笑。看得萧瑾瑜很想丢给他一个白眼。
薛茗却被这一个笑容看得晃了神,一时间连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正开膛破肚地躺在堂上的事儿都忘了,直到萧瑾瑜咳了两声,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景翊像是看出了薛茗的异样,雪上加霜地特意对他柔柔一笑,薛茗的一张冷脸“刷”地红透了,整个身子像是突然栽进了一片干柴烈火里。
好在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长得很没有凶手气质的凶手身上。
“吴琛,你可听明白了?”
不只吴琛没听明白,在场的人就没有一个明白的。
“小的愚钝,请安王爷明示。”
“本王只说这四人乃系因病身亡,从没说过这四人是病死的。”
一群大夫迷茫相望,阿史那苏乌都快哭了,他本来觉得自己的汉文已经学到跟汉人差不哪儿去的程度了,现在听着萧瑾瑜的这句话,顿时有种想把这群汉人一口气全灭了的冲动。
“他们身上确实都有病,还是一样的病…不过他们不是病死的,而是你利用他们这种病,蓄意谋杀。”萧瑾瑜看向正听得入神的楚楚,一直含在目光里的冷意浅了些许,“楚楚…”
楚楚赶紧一步站出来,“楚楚在!”
“告诉他们,这四名死者是怎么被人害死的。”
“是!”
84香烤全羊(二十)
楚楚抬头挺胸地从吴琛身边走过去,挽起袖子带上白布手套,蹲□子伸手揭开了盖在第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看着尸体清清亮亮地道,“这个人张嘴瞪眼,颈前面有交叉的勒痕,勒痕浅而淡薄,往左右两侧偏前的方向使劲儿,是被勒死的。这人就死在医帐的病床上,医帐里有人亲眼看见他是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勒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还没咽气,但是已经晚了,死的时候是子时刚过。”
楚楚一边说一边在光溜溜的尸体上比划着,萧瑾瑜眉心微蹙,众人的脸色隐隐发白,楚楚的一张小脸却因为兴奋泛起了红晕,干脆利索地掀了第二张白布。
“这个人两眼凸出,两手握拳,身上有白疱。”楚楚说着摸出一把剪子,“嚓嚓”几下剪开了尸体胸口上原本仔细缝合好的一道创口,伸手扒开了尸体的胸膛,指着里面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零碎道,“剖验发现,这人的胃里和气管里都有水,肺上有血点儿,是淹死的。”
萧瑾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中午那碗热腾腾的羊杂汤,胃里不禁一阵抽搐,她只说上堂的时候需要看着尸体说,可也没说是这么个看法…
众人的脸色已经白得可以向萧瑾瑜看齐了,几个大夫跪在地上埋头直打哆嗦,薛茗的一张大红脸也白成了石灰色,都离干脆缩进了阿史那苏乌的怀里死活不肯出来,害的阿史那苏乌一张脸又黑又白。
楚楚仔细地合起了那道口子,继续清清亮亮地道,“据冷捕头说,他是洗澡的时候脑袋扎进澡盆里淹死的,因为当时有几个人就在他帐里等着找他谈事情,一直等在他帐里,所以能确定他是自己把自己淹死的。他是晚上亥时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小半个时辰了。”
众人还没在刚才的血肉模糊中缓过劲儿来,楚楚又利落地揭开了第三张白布。
“这个人全身焦黑,四肢蜷曲紧缩,外皮上有凝固了的油脂,里面的肉都熟透了,各种内脏也焖熟了□成…”
午饭吃了满满一盘子烤羊肉的阿史那苏乌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里一遍遍地咒骂着自己年少无知时过于旺盛的求知欲,吃饱了撑的学他娘的什么汉文,这会儿活该听得这么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