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像是瞪着洪水猛兽一样杀气腾腾地瞪着她的人,这会儿已像无家可归的猫儿一样,目光温顺无害不说,还掺杂着喜悦、疑惑、恐惧、担忧等多种不挨边的成分,打眼看过去,着实让人心疼得很。
这最后一宝还真的押对了…
冷月绝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主儿,有了前车之鉴,冷月没立马奔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多问了一句,“让我碰吗?”
景翊一连点了好几下头,看得冷月眼花。
冷月又问了一句,“还打我吗?”
景翊又慌地摇头,摇得活像只拨浪鼓一样。
冷月这才放松下绷成铁板的脸,走近过去,刚低□子伸出手,还没来得及触到他的身子,人已合身扑了上来,像抱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把她抱得紧紧的。
冷月本以为他是倏地放松下来被药性冲昏了头,谁知他就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抱了好一阵子,还是一点儿干别的事儿的意思都没有,只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我…我还干净的…”
冷月心里狠狠地揪痛了一下,比他撞她那一肘子和抽她那一巴掌加在一块儿都疼。
“我知道…”冷月在他发烫的耳廓上轻轻吻了一下,像是生怕吓着这个刚在一连数日的折磨与自我折磨中放松下来的人似的,声音格外轻柔,“地上凉,到床上躺着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声音太轻了景翊没听见,她话音落后半晌,景翊仍紧紧抱着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怎么,”冷月也不推开他,就任他这样抱着,在他耳畔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后悔休了我了?”
声音该怎么轻柔还是怎么轻柔,景翊的身子却僵了僵,一下子松开了紧搂在她腰间的手,松得有些突然,重心一失便要往地上倒去,冷月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打横把他滚烫却瑟瑟发抖的身子抱了起来。
他后不后悔根本用不着他开口来说,因为证据实在太多了,他认不认供已对现有的判断造不成任何一点影响了。
所以这个问题冷月没再问,径直把他抱到床上,扯开被子仔细地给他盖好,抬起身来之后扫了一眼他仍带潮红的脸色,隔着被子往他两腿之间指了指,轻描淡写地道,“已经给你的手松绑了,你就自己解决吧。”
景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应声,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冷月见他嘴唇有些发干,想给他倒杯水来,转身之际却被景翊一把抓住了胳膊。
那双刚被松开捆束不久的手还没彻底恢复到原有的灵活,抓在她胳膊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冷月还是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来,“怎么?”
“我…”景翊仍没有与她对视,目光还是落在她的脸上,就落在她被他一巴掌打红的那半边,目光复杂得很,也说不清是怜惜,懊悔,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到底只自言自语似地念叨了一句,“我打你了…”
冷月抬起那只没被他抓住的胳膊,伸手在他头发尚未长长的头顶上揉了揉,“没关系,反正你想打的不是我。”
“对不起…”
“没关系。”
冷月说罢,便想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刚挣了一下,又挣出景翊一句话来。
“你…你来做什么?”
她来做什么?
冷月拿余光往窗户的方向扫了扫,犹豫了一下,才用了些力气挣开被景翊抓着的胳膊,既淡然又郑重地道,“我来,因为有件事我得当面亲口告诉你。”
景翊微微怔了一下,勉强撑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月没拦他也没帮他,只静静等他倚靠着床头把自己安顿好,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她脸上时,才缓声道,“我有身孕了,三个多月,已经找大夫拿了药…还没来得及吃。”
冷月说着,不由自主地抚上了仍平坦一片的小腹。
她不知道景翊乍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心情,反正她刚刚知道的那天当真是又哭又笑,活像是疯了似的。
这些日子来她习惯了自己身上揣着另一条生命这件事,但时不时地想起来,脑子一热,还是会干出点儿傻事来,比如白天在酒肆里,她付酒钱的时候还为替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多付了一份。
景翊没哭,也没笑,就只微启着嘴唇,呆呆地盯着冷月的小腹看了好一阵子,一只手刚抬离床面一寸,忽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手指一蜷,往回缩了一缩,又静静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用抑制不住发抖的声音毫无底气地问道,“能让我摸摸他吗…”
冷月只“嗯”了一声,算作应允。
景翊这才重新抬起手来,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把手心贴上冷月的小腹,这片地方他不是没有触碰过,只是这一次抚摸得格外轻柔,格外眷恋,与其说是初见,倒更像是道别。
冷月不动,任他细细地抚着,也不出言扰他,到底还是景翊先开了口。
“吃过药…还要吃点儿好的,好好调养,别总以为练过武就刀枪不入了…”
冷月怔了一下,看着出神地抚着她小腹的景翊,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应声,“嗯。”
景翊又自语般喃喃地道,“但愿…你这辈子就这一次…”
冷月嘴角一勾,随口应道,“这谁说得准啊,还不都是你们男人干的,我说了也不算啊。”
这话也不知是戳中了景翊那根弦,激得他手指一僵,倏然抬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不行!只能一次,很危险…”
冷月被他这踩到尾巴一样的反应吓了一跳,着实愣了一下,才好气又好笑地道,“行了行了…说得好像你怀过多少孩子似的。”
景翊非但没被她这话逗乐,反倒是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撩得更急了几分,一把牵住冷月垂在身侧的手,深而急切地望着面前一脸风轻云淡的人,声音里竟带进了几分乞求的味道,“我知道我混蛋,但是你听话…就听我这一回…”
“什么话,你说出来,我考虑考虑。”
景翊半松不紧地攥着冷月的手,攥了半晌,突然一松,把手缩了回来,才用勉强保持平稳的声音道,“找个比我有出息的,比我待你好的…再也不要打胎了…”
打胎?
冷月愣得差点儿把下巴掉到地上,呆了须臾才道,“谁说我要打胎了?”
这回轮到景翊狠愣了一下,愣得那张狼狈不堪的脸看起来很有点儿傻乎乎的,傻得很有点儿喜气。
景翊那根被烈酒浸过了头的舌头顿时从打颤变成了打结,“你…你不是…不是找大夫拿药…”
冷月僵着嘴角看着他这副傻样,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我在外面折腾这么些日子,又是骑马又是打架的,不吃几副安胎药能行吗?”
冷月看得出来,景翊有点儿凌乱,由内而外的凌乱。
“可是…可是我已经把你休了…”
“我知道啊,”冷月气定神闲地拍了拍襟口,“这不休书就带在我身上吗,那俩大字写得,真是看一回就想咬死你一回。”
“那你还要留他…”
冷月施然一笑,抬手在小腹上轻拍了两下,“反正孩子是长在我肚子里的,去留什么的你甭操心了。”
“你…”
“这是你送给我的…”冷月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截住景翊的话,伸手摸进衣襟里,把刚才顺手塞回怀中的银镯子又牵了出来,搁到景翊的枕边,“我也没别的东西好回给你,这镯子也跟你十几年了,你就留着玩儿吧。”
“小月…”
“我还有差事,先走了。”
冷月说罢,干脆利落地一转身,大步走出了门。
冷月迈出外间的门槛时,庭院里还只有茫茫的一片积雪,待转身把门关好,再转回身来时,雪地里已多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快告诉我最后一个镜头的柯南即视感是我的错觉…= =

第79章 麻辣香锅(五)
这人没有功夫底子,也没有轻功傍身,早在这人凑在内室窗外偷听的时候冷月就已觉察到了他的存在,这会儿看他站在雪地里,冷月打心眼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要不是觉察到他的存在,她对景翊说的话还不止这些。
不过眼下她若不显得意外一下,躺在屋中那人的安危就难说了,于是冷月还是迅速地佯作一惊,美目一睁,退了半步,使劲儿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口冷气还没吸完冷月就后悔了。
在这种大雪天里吸冷气,还真有点儿冷…
冷月无奈地呛咳了两声,小心地攥着剑向雪地里的人走近了几步,快走到那人身前了,才露出一副刚辨出他是谁的恍然模样,周身一松,凤眼轻弯,在纷纷大雪中展开一个红梅般浓艳的笑容,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是管家老爷吧。”
时隔仨月,齐叔容颜不改,惯常的衣着打扮也没变,于一处站定之时还是规规矩矩地把两手交握在身前,肩背微弓,眉目中自然而然地带着谦而不卑的微笑,依旧是那副标准的大户人家管家的模样,只是对她说起话来口气已有些不同了。
“我是这里的管家…你是哪位大人请来的?”
冷月含着那抹浓艳的笑容,向对着自家上官一般温驯地应道,“太子府侍卫长,冷嫣冷将军。”
齐叔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微微眯眼,细细地把冷月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连剑鞘也没放过,一边自语般地低声叹道,“怪不得…亲姐姐找来的,怪不得能成呢…”
冷月听着齐叔这般感叹,一时觉得有点儿好笑。
三个月之前她在这人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不过是换了个季节的功夫,这原本在大街上老远就能认出她的人,这会儿面对面站着,却愣是辨不出她是真是假了。
想笑之余,冷月的鼻尖又有点儿发酸。
她临去苏州之前来不及把景翊莫名出现在胭脂巷的事儿弄清楚,特意提醒了景翊小心家里的人,在苏州这些日子她也反复琢磨过这件事,虽无头绪,但有隐忧——别的不怕,就怕那人是齐叔。
齐叔是看着景翊长大的,他会不会因为一些功名利禄之类的原因对景翊下手,冷月不知道,但如果当真是他,那么把他揪出来这件事对于自幼与他相处的景翊来说实在是一件可以称得上残忍的事。
冷月蓦然记起她刚嫁过来的那几天里问过景翊一个问题。
她要是和齐叔一起掉进水里,景翊会怎么办?
眼下的局面不正是景翊对当日她那信口一问的回答吗…
冷月正笑得有些发僵,就听齐叔低低地清了清嗓,问道,“你现在是要到哪儿去?”
“冷将军在外面等我…”冷月随口诌了一句,“等我跟她结工钱。”
齐叔微怔了一下,转而慈祥地笑了笑,“不必找冷将军了,你回屋去继续办事,工钱我结给你,保证分文不少。”
私心里说,她确实很想陪景翊在这儿待着,但她这会儿留在这里,能做的事就只有陪景翊这一样,她若从这里出去,就有把他从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里解脱出来的可能。
甭管他是她的丈夫还是前夫,只要他是景翊,她就不能置身事外。
于是冷月对着齐叔夸张地皱了一下眉头,这地方没镜子,冷月看不见自己皱眉皱成了什么样,但她还是尽力向着一个傻妞的目标努力着,“继续办差?办什么差啊?冷将军只说让景四公子承认我是冷月冷捕头,就给我三百两工钱,我只管把她讲给我的事儿讲给景四公子听,她也没说还有别的什么差啊…”
齐叔眉眼间的笑容有点儿发僵,隔着纷纷飞雪将信将疑地看着面前这满脸傻气的女人,默然一叹。
兴许景翊是被那掺了药的酒灌到一定程度了,才终于在这一位手里松了口吧…
“冷将军当真是这么交代你的?”
冷月叶眉轻挑,在眉梢挑起几分雪片般细微而清冷的不悦,“她就在大门口等着呢,管家老爷要是信不过我,过去问问就是了。”
“不必,不必了…”不知是不是冷嫣如今在京中的威信起了作用,齐叔客气地侧了侧身,让过冷月面前的路,“夜里风雪大,姑娘慢走。”
“谢谢管家老爷。”
冷月一路堂而皇之地走到宅院大门口,沿途遇到的军士都用一种好像演练过不知多少遍似的同情目光看着她从面前走过,好像她不是在往大门口走,而是往鬼门关走似的。
冷嫣一直等在大门口,冷月出来的时候,冷嫣那身金甲的肩头上已蒙了白茫茫的一层积雪,打眼看过去毛茸茸的,平添了几分在她身上难得一见的温柔。
冷月快步朝冷嫣走过去,还没走到冷嫣面前,就冲冷嫣伸出了手来,“景四公子已经相信了,三百两银子可以给我了吧。”
冷嫣狠狠一愣。
三百两银子…哪儿来的三百两银子?
好在冷嫣到底是在太子府里当差的,每日绕弯弯的话听得比冷月多得多,一怔之间顿时反应过来,四平八稳地接道,“好,你先跟我走,等我证实了自然不会少你的。”
于是守门的军士眼睁睁地看着冷嫣带着这小半个月来唯一一个敢说自己糊弄住景四公子的女人,翻身上马,在大雪中扬尘而去。
冷嫣一路把她带到太子府,进府时天色已晚,太子爷正穿着一袭丧服,与同样一袭素衣的太子妃对面盘坐在卧房窗边,一边看雪,一边翻绳,见冷嫣带着冷月从庭院中经过,太子妃还热情地冲这姐儿俩挥手打了个招呼,把冷月看得一愣一愣的。
到底是真龙天子,心怀气度不同凡响,连死了亲爹之后表达哀思的方式都跟平头百姓不一样…
冷月发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子爷和太子妃翻绳的场面,可不知怎么的,方才一眼看过去,直觉得那副画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冷嫣没带她去见太子,也没在庭院里停留,而是径直带着她穿过偌大的院子,走进这院中的一间偏房,火折子一擦,灯烛一点,冷月借着火光看清屋中陈设,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冷嫣在太子府里的住处。
冷嫣反手把门一关,抖掉金甲上的积雪,一口气还没舒到一半,就被冷月一脑袋扎进了怀里。
“二姐…”
冷嫣只听见这么两个字,剩下的就都是起起伏伏的哭声了。冷嫣看得出来,这一把眼泪冷月已足足憋了一路,实在是已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才憋到了这会儿。
冷嫣心里也有那么一号人,如果有一日景翊受的这份罪落到那人身上,甭管在律法与道义上是谁对谁错,她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比这会儿的冷月多冷静一分一毫。
所以冷嫣任她哭足了二十个数的工夫,才抬手在她后脑勺上轻柔地拍了拍,嘴上颇没好气地道,“再哭就别管我叫姐了。”
冷月埋在冷嫣怀里没抬头,趁着抽噎的空档用哭腔满满的声音回道,“光叫二吗…”
冷嫣拍抚在她后脑勺上的手顿时僵硬了一下,还没想好要不要因为她正伤心难过而原谅她一回,就听伏在怀里的人又抽噎着补了一句。
“也行…”
“…行你大爷!”
冷嫣毫不留情地一把把冷月从怀里揪了出来,冷月不情不愿地抓过披风一角抹了一把鼻涕眼泪,顺便抽抽搭搭地回了冷嫣一句。
“说得好像我大爷不是你大爷一样…”
“…”
要不是冷月这副哭相实在有点儿可怜,冷嫣估计已经把剑□□了。
冷嫣着实顺了几口气,才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跟那混蛋小子混得把贫嘴学会了,怎么就没学会扯谎呢,还三百两…我长得像是能拿得出三百两的人吗?”
“怎么不像…”冷月抽了抽鼻子,抬起水汪汪的泪眼瞄了瞄冷嫣冰霜满布的脸,抿着嘴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才道,“你这模样在雀巢里待一晚,三千两都有了…”
“…你过来我不打死你!”
挤兑完自家二姐,又被自家二姐举剑追着在屋里跑了几圈,泪也流了,汗也出了,冷月觉得整个人都好多了。
冷嫣自然不会真拿剑砍她,到底也就是掐着她脖子晃了两下了事,转头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一脸担忧地看着忽闪忽闪的灯焰后面那个跑了几圈之后已静定得像没事儿人一样的亲妹妹。
“怎么…景翊已经把京里的事都告诉你了?”
冷月捧着微烫的茶杯摇摇头,望着眉心微蹙的冷嫣嗤笑了一声,淡淡地道,“他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指望着他能跟我说什么啊?”
冷月这话里带了几分清浅的怨怼,清浅归清浅,但依然清晰可辨,冷嫣听在耳中,只是把眉头蹙得更紧了一分,却丝毫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意思,思虑片刻,才沉声道,“他现在很麻烦…”
“嗯,”冷月点点头,把茶杯凑到嘴边,细细地抿了一口,像姐们儿俩茶余饭后讨论哪个话本里的男人一般,不疼不痒地叹道,“太子爷不管他了,安王爷不管他了,连他家老爷子都不管他了,这麻烦能小得了吗…”
冷嫣不察之间已经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样心平气和的冷月比刚才那个扎在她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冷月还让人觉得心慌。
“小月…”
冷月缓缓吐纳,往上扬了扬嘴角,截住冷嫣的话,徐徐补道,“他给我下休书,估计是想让我也不要管他了,那我何必浪费他的一番心意呢?”

第80章 麻辣香锅(六)
冷嫣着实愣了一下。
虽然她私心里一直不觉得景翊这种皮相甚好的纨绔公子会是个什么好归宿,但她妹妹被这混小子勾去的魂儿绝对是冷家全家抄家伙一块儿上去抢都抢不回来的。
景翊如今这般处境,冷月能捧着茶水悠悠地说出这番话来,对冷嫣带来的震撼已经远远超过近日京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对她带来的震撼的总和了。
冷嫣还没愣完,冷月已继续用那闲话家常的语调接着道,“所以我就不当我了,还是当另外一个人来管他吧。”
冷嫣一时没反应过来,“当谁?”
冷月低头嘬了口热茶,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到底摇了摇头,有点儿怏怏地道,“我书念得少,还是你给起个名儿吧。”
“…”
冷嫣这才明白冷月脑袋瓜儿里琢磨的什么,立时凤眼一瞪,差点儿拍桌子跳起来,“你活腻味了!”
“没有。”冷月气定神闲地应完,又深深地看着冷嫣,依然清清淡淡地补道,“景翊也没有。”
冷嫣一愣,愣得眉眼间的愠色骤然一淡,没待想好该如何回她,冷月已接着道,“他再不济也是在三法司衙门里当过差的,他要是活够了,找死的法子多得很,犯不着挑这种小火慢炖的…所以,他落到现在这副模样,一定是有人想弄死他。”
冷月四平八稳地说着,轻轻放下茶杯,不由自主地用被茶杯暖得热乎乎的手心抚上小腹,这几日在数九寒天里赶路,这个动作已然成了下意识的一种习惯。
手心落在小腹上,轻轻摩挲,隔着几层衣服仍能感觉到一股微微的暖流蔓延开来。
方才景翊的手抚上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感觉,景翊的手有些凉,有点僵硬,还有点儿发抖,抚在上面并不觉得舒服,却让她心里觉得格外踏实。
至少打那一刻起,孩子和他爹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了吧…
自打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就无数次想象过景翊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冲她傻笑,贫嘴逗她,抱着她转圈,还是像哈巴狗似的蹲在她旁边摇着尾巴献殷勤,她哪一种都想过,却死活也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
一种说不清是酸楚还是愤懑的心绪一涌而上,冷月使劲儿咬了咬牙才把差点儿又决堤而出的眼泪憋回去。
眼泪憋得回去,漫开的情绪已收不回来了,冷月看向冷嫣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掺进了几分冷厉,声音也陡然硬了些许。
“谁想弄死他,起码也要给他一个像样的说法,他要是犯了哪条刑律,挨打还是挨刀就按刑律上写好的来,他要是触了谁的霉头,要杀要刮也给他亮个痛快话儿,他要是没招谁没惹谁,平白受这么一通折腾,就算我被他休了没资格过问,我也得提前替我肚子里的孩子问个明白,免得日后他跟我问起他爹来,我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他爹负了朝廷,还是朝廷欠了他爹…”
冷嫣本已被冷月那声“肚子里的孩子”吓了一跳,还愕然地盯着冷月的肚皮没有缓过劲儿来,就又听到冷月后面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惊诧之下慌忙大喝出声,“放肆!”
冷嫣内家修为不浅,再加上这一声是在一惊之下猝然喝出的,未加丝毫克制,连正愤懑难平的冷月也被她喝得呆住了,一时间屋里灯影曳曳,静得只能听见两人都不甚匀称的喘息声,和屋外簌簌的落雪声。
到底还是冷嫣先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低声斥道,“说胡话也不知道挑个地方…”
冷月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脑子一热竟忘了这是在太子府里,不但是在太子府里,还就在太子爷和太子妃的眼皮子底下,刚才那番话要是传出这间屋去…
冷月顿时窜出一身冷汗,紧捂着小腹抿了抿嘴,不敢作声了。
冷嫣见冷月老实下来,心里才算勉强松下一口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轻声叹道,“景翊好歹也算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就算你突然一声不响就自己做主跟他拜了堂,还死活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但毕竟你俩早有婚约在那儿,这么些年来我也习惯拿他当半个亲弟弟看了,你当我愿意看着他受这个罪啊?但眼下京里的局势如此,这罪他非得受着不可。”
冷月皱了皱眉头,小声,却依旧有点愤愤地道,“凭什么?”
“凭什么?”冷嫣苦笑了一声,抖落了金甲上的几滴雪水,“你就不奇怪,先皇驾崩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太子爷为什么还在这儿吗?”
冷月被问得一愣。
不错,照理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有现成的太子,先皇一驾崩,太子爷应该立马补上去才是,但这会儿太子爷竟还在太子府的卧房里猫着。
按传到苏州的说法,太子爷一时没有登基,是因为丧父之痛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打击得他卧病在床,以至于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登基,只得由朝中几名重臣暂时代理朝政。
这样的说法蒙一蒙从没跟太子爷打过交道的苏州刺史一类的地方官员是足够了,但是京里熟悉太子爷的人肯定都跟冷月是一样的反应——逗谁呢?
不是说太子爷不孝,而是这种事儿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当年皇后过世的时候他也就正儿八经地哭了那么一场,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了。
就算她先前没想到太子爷会淡定到躲在家里跟太子妃翻绳玩儿,但也能想到太子爷卧病在床的说法只是一个他推迟登基的借口罢了,至于他为什么要推迟登基,冷月心里有几个假设,但这种假设岂是能随便说出口的?
于是冷月就只摇了摇头。
冷嫣又叹了一声,上身微倾,胸前的甲片碰到桌子边沿,碰出一声沉重的声响,冷嫣就在这声响之后沉沉地道,“因为有太医验出来,先皇不是病逝,是中毒死的…”
冷月的愕然之色还没来得及在脸上铺匀,冷嫣又轻而快地道,“先皇驾崩当日,除慧王在冀州办差之外,包括太子爷在内的所有皇子全在宫里。”
冷嫣这话说得足够轻描淡写,但对身在衙门当差的冷月来说已足够了。
要是把冷嫣这句话补足说清楚,那就是先皇被人毒死那天,太子爷等一众皇子都在宫里,因为种种一时半会儿懒得跟冷月说的原因,宫女太监妃嫔一流的嫌疑都已排除,疑凶就在这些个皇子里面了,当然,正好不在京里的慧王萧昭晔除外。
冷月保持着错愕的模样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句,“景翊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