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醉桥从前也听闻过那胡半仙的事情,此刻又听他竟新占了这样一卦,见自己叔父犹豫不决,便道:“此事确如阮世叔所言,事关百姓民生。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那人既这般言辞确凿,叔父还是早些准备下的好。若真确有其事,也不会到时乱了阵脚。”
谢如春道:“胡半仙那里,还是要再打探清楚的好。”
“叔父放心,此事交给我便是。”
谢如春晓得这侄儿办事素来稳妥,点头应了下来。
谢醉桥不信卜卦之属,只从前李家命案发生之时,他正巧还在此地,晓得确实是因了那胡半仙之语,自己叔父才抓获真凶破案的,当时也惊讶不已,只道是天地间确实存有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异象而已。如今时隔一年多,那胡半仙再次浮出水面,这才道出了个更大的天机,自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要寻过去亲自探究一番。从南门出来,打听到胡半仙就住在最热闹的庙街,便径直过去寻他。不想被人带到他住所之时,却见铁将军把门。边上邻居道他昨日便离去了,不晓得去了哪里。只得回去把事情报给了叔父谢如春。谢如春又找来阮洪天,几人商议一番,谢如春道那胡半仙必定是信口开河,如今后怕了才畏罪潜逃。
阮洪天道:“大人所言也不是没道理。只是我觉得这其中大约还有隐情。他若只是因了自己信口畏罪而逃,前几日又何必自寻麻烦去找我说那一番话?莫非他确是卜算出了这卦象,自己却又不敢肯定。怕万一到时候没这般的事,大人会将他怪罪,这才躲避了开去?”
谢醉桥点头道:“阮叔父说得也有道理。以侄儿来看,如今既晓得有这般的可能,总是要做些防范才好。若真被他道中,这便是关系千万百姓的生计大事。”
阮洪天见谢如春仍踌躇不决,晓得他的心病,慨然道:“大人放心。我家便有田地农户在那一带。护塘之责,我义不容辞。大人也不必惊动上官,我自会与大人一道出力。”
谢如春晓得阮家财厚。他既开口愿意护塘,自己也就不用向上官开口要护塘之银,到时即便安然无恙,也不会招致上官不满。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点头道:“如此甚好!这乃是造福百姓之事,我身为父母官,自当义不容辞!”当下便召了师爷来,不提胡半仙,只说是临近风雨大潮之月,怕江边塘坝抵挡不住潮涌,要商议护塘之事。师爷欣然从命,几人一道议了个大概,这才先散了去。
再两日,谢翼麟又追着谢醉桥问他到底有没向谢静竹提前次问过的事,道八月二十便是明瑜生辰,再不问过来,只怕就来不及备贺礼了。
胡半仙那事太过重大,谢醉桥这几日都还在查他下落,一时便把这茬给忘了。此刻听这堂弟又追问,眼前忽然又现出那女孩的一双明眸,愣怔了片刻,道:“今日就帮你问。”
谢静竹因了京中的家中失了母亲,父亲又忙于公务,这将近三年的时间便都一直住在此处的叔婶家中,早过惯了此处的江南生活,有谢铭柔这样的堂姐相伴,又结交了似明瑜这般的好友,想到再没多久就要随兄长一道回京,这些日里心中难免有些惆怅。这日晚间回了自己的房,正坐在灯下,忽见兄长过来,有些意外,急忙迎了进来。听他问了几句自己的起居,一一应了。忽然听自己兄长道:“听说下月二十便是阮家大姑娘的生辰。妹妹你可晓得她平日喜好?若送贺礼,该送什么的好?”
谢静竹惊讶,抬眼望去,还未开口,谢醉桥忙摆手道:“妹妹莫要误会。不是我想知道。是有人托我向妹妹打听。”
谢静竹略一想,已是知道那人是谁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哥哥不说我也知道。必定是麟堂哥叫你打听的吧?他去年有次在我院中无意撞到了阮姐姐,那个脸红得,就跟煮熟的虾子一般。往后就不住拐弯抹角朝我和堂姐打听阮姐姐的事。被堂姐羞臊了好几回,他这才消停了下来。如今想是怕又被堂姐笑话,这才撺掇了哥哥你过来问我的吧?”
谢醉桥一怔。前几日从孟城回来的路上,他虽然就已经发现自己堂弟对阮家的大姑娘怀了好感,只当时还以为他不过是少年一时起意而已。没想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自己偶尔会想到的女孩,不但有人比自己更早一步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还这般热切不加遮掩,且这人不是别人,还是自己眼中那长不大的堂弟……
他一时有种心口被堵住的感觉。
谢静竹未觉到他沉默,只是笑道:“阮姐姐家中什么没见过,别人眼中再好的金玉器物绫罗绸缎她也不会稀罕。且下月她十四岁生辰,送那些俗物也没意思。”
“那她喜欢什么?”
谢醉桥立刻问道。话出口才觉自己有些过于急迫。
谢静竹倒未觉他异常,只是想了下,道:“我和堂姐是要送她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香囊帕子。若说她特别喜欢什么,我也说不好。”
“妹妹你再想想,翼麟不是托了我吗,总不好就这么一句话打发了他。”
谢醉桥摸了下下巴,又问了一句。
“反正只要是用心送的礼,无须贵重,她都会喜欢的。”
谢静竹朝他笑了一下。
谢醉桥一时说不出话来了。这问了半天,到最后什么都没问出来,其实有点郁闷。
“怎么样?可问出来了?”
谢翼麟正等在外面,见堂哥出来了,急忙凑过去问道。
谢醉桥把自家妹子最后的一句话学了一遍,见堂弟的表情从起先的欣喜期待变成了一脸懊丧,自己心中方才的那一丝郁闷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翼麟,你还小,当以学业为重。小心被叔父婶娘晓得了。且你日后出息了,不用这般费心想着讨女孩欢心,女孩自己就会把你放心上了。”
谢醉桥咳嗽一声,拍了下他的肩,语重心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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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第四十四章

照了大昭国的民俗,女子十四起便可定亲成婚,是个重要的成人年。故而明瑜下月二十的十四岁生辰,江氏心中极是看重。前些日里刚忙完自己父亲的寿日,一回来就把女儿的生辰之事记在了心上。这日晚间逮到丈夫阮洪天回来,便把明瑜的事提到他面前。
“自打我爹那回来,就见你整日里忙得脚不着地的,回来又晚,想多说句话,你就已经去会周公了。家中铺子什么事要你亲自这般操心?阿瑜再半个月便要十四岁生辰。我在寻思着该怎么过。你这个做爹的倒是说说看?”
江氏半是心疼,半是埋怨道。
阮洪天自前些日里从谢如春那里应下护塘之事后,因了事关重大,且日子也紧了,不敢怠慢,这几日别的一概放下,与柳管家和谢府师爷等人一道,马不停蹄地便沿着雁来湾一带修检着江塘,但凡发现有坍塌弱陷之处,便立时加固。回来难免便疲乏了些,明瑜的生辰之事更是早忘到不知哪里去了。此刻听江氏提醒,这才记了起来,自己拍额道:“我竟给忘了!十四乃是个大年。须得好生庆贺一番。你自己看着办便好。”
江氏掐了丈夫胳膊一把,嗔道:“你这个人好生没趣。我是想不出有新意的点子,这才特意拿到你跟前问的。你倒好,又一脚踢回了给我。问了等于白问。且女儿成人这般大事,你这个做爹的一点都没放心上,枉女儿这般亲近你!”
阮洪天一时无话,想了下,便叫江氏靠近,低声把胡半仙卜算出十三有大风大潮,雁来湾破口的事给道了出来。
江氏早听过胡半仙的大名,闻言大惊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那胡半仙卜卦极灵。若是真的,我家在雁来湾下的田地庄子被淹倒是小事,就怕庄里庄外那么多人遭灾!赶紧的叫都准备着才好。”
阮洪天道:“胡半仙占卜一事,终究有些过于虚玄,是真是假还未知。这等大事若是传了开去,必定人心惶惶。到时若所言为虚,谢大人也怕被人用妄信巫卜来弹劾。故而此事除了我,还只有谢大人与他侄儿晓得,我说给了你,你也莫到外面声张。我这些日这般忙,便正是在与谢大人诸人一道在防范此事,这才疏忽了家中之事。女儿生辰,你看着办便是。好在阿瑜也不过是闺中女孩,不似大人那般有诸多繁文缛节。请些她平日交好的女孩过来一道摆酒庆贺下便是。”
江氏一颗心噗通直跳,拍着胸口道:“原来真是我错怪你了!只盼那胡半仙这回说不准才好!你忙去便是。我晓得了。”
雁来湾之事固然重大,只在母亲心中,女儿的成人礼也是桩极重大的事。她虽未再扰丈夫,自己一连数日难免也还在惦记着,身边的周妈妈看了出来,随口道:“太太自己想来想去想什么?我瞧姑娘就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她自个的生辰怎么过,说不定心里早有计较。太太想出来的,姑娘倒未必中意。不如太太问姑娘一声?”
江氏被一语点醒,也不叫人去唤,自己便亲自过去看。
漪绿楼里,因了中秋将近,明瑜带着春鸢和另些丫头们正与过来的明佩一道在做中秋香囊。原来江州有个传承百年的本地风俗,每年八月十五,不论大家小户,未出嫁的女孩们都会自己做个香囊,往里填塞桂皮香叶和绣了自己心愿的帕子,到了十五那日,纷纷挂到城中王母庙前那株老桂树的桂枝上拜月乞福。庙祝第二日会收了下来在王母塑像前的鼎炉中焚掉,以示心愿及达上天。年年如此。只不过当日也难免会引来城中一些孟浪少年的窥觑,甚至不乏趁了夜色潜入王母庙中爬树偷香囊的,直到几年前,闹出了场不大不小的风流官司,故而这几年每到这日,知府谢如春便会派人严加看守,这才杜绝了那些少年的风流心思。
明瑜记得前世里的这一年,自己精心做了个极其精致的锦绣香囊,里面那帕子上绣的是“谁人赏供”四字,合得正是自己当时的心境。只不过当年中秋未到,先便来了场洪泽大水。莫说拜月乞福,便是接下来自己的十四岁生辰也草草过去了。
这一世,她为这一场洪泽筹划已久。这几日留神查看,见父亲早出晚归,又从春鸢口中知道柳胜河父子俱都在雁来湾那里忙碌,晓得自己在胡半仙处下的药起了效用,心中这才有些安定了下来。见丫头们撺掇着叫开始准备中秋香囊,连春鸢也提了句,便趁了兴致叫了明佩一道过来做。一屋子女孩们说说笑笑,这个说你的压线歪了,王母娘娘必定看不上眼,那个说须得葵黄配石青,藕荷配紫酱才好,正热闹着,忽然见江氏过来了,丫头们这才悄了声息。
明瑜将自己母亲迎进了花阁,明佩也一道跟了过来。江氏先问了几句她两人新做秋裳的事,又笑道:“中秋一过,便是你的十四岁生辰。娘想着要怎生庆贺一下。你自己可有主意了?”
前世的那个十四岁生辰,因了一场洪泽而草草过去。这一世重新过遍,倒不是想如何风光,而是期盼这个全新的生辰之礼能给自己和自己的家带来个不一样的往后。
“娘,到时候把平日有往来的各家女孩们邀请了过来,一道宴饮一回便好。”明瑜笑道。
“我倒有个主意。不若到时候就在我家意园的湖上停一艘大船,大家都到船上赏月吃酒,再停一艘船搭了戏台请戏班过来。如此湖上有月有酒还有歌乐,岂不是新鲜有趣?”
一边的明佩插了嘴道。
江氏眼睛一亮,赞道:“这主意好。果然热闹又不落俗套。”
明瑜觉得也不错,笑道:“多谢二妹想出的好主意。”
明佩道:“姐姐生辰乃是大事,我出点子也是应该的。”
江氏见她自被从前请了过来的那教养嬷嬷教导了半年后,这两年一举一动与那大家出来的闺秀都相差无几了,心中也是宽慰,伸手摸了下她头发,笑道:“再两年等你也十四了,娘也定会给你好生热闹一番的。”
“多谢娘。”
明佩端正行礼道谢。
到了八月初十,离那胡半仙说的十三只剩三日了。天却仍是大日头火辣辣地晒着,晴空万里无云,哪里有半点大风大雨的征兆。谢如春之前听了侄儿谢醉桥的劝,虽给临近各州府的长官也各去了封函,道**月江海之潮易涨涌,中秋前后更甚,江州已做防备,望各位大人也加以防备。只他自己其实本就有些摇摆不定,且胡半仙又似钻入了地底般毫无消息,见此情景,渐渐便也不大放心上了,接连几日都未再过问。倒是阮洪天时时被江氏提醒,心想反正已是忙了这许久,就只剩最后几日了,若是懈怠了下去,万一到时候真被胡半仙说中便后悔莫及,故而非但未放松,反备置了更多的草袋竹篱堆在雁来湾一带,以备不时之需。
明瑜记得清楚,前世里那一回,前头这几日确实就是这般的大晴天,到了十二晚间才骤然起风变了天色的。怕众人放松警惕,这才撺掇着母亲三天两头地提醒父亲。如今晓得知府谢如春虽懈怠了下去,只自己父亲却还紧着,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准备什么中秋和生日,日子越逼近十三,整个人便似拉上了一张弓弦,绷得越来越紧。
到了十二,一连晴了多日的天色竟真阴沉了下来,江海之上渐渐有风大作。谢如春这才紧张了起来,急忙赶去江边,见防备甚好,晓得阮洪天前些日里与自己侄儿一直在盯着,这才松了口气。当夜果然竟风雨大作,到了十三,更是暴雨如注,到了江边,见浪头高涨翻涌,风吹得人要站立不稳。
天色这般骤变,竟被那胡半仙一语料中。这一夜谢如春不敢怠慢,发动了数千民夫守在雁来湾一带,以防决口。自己与阮洪天谢醉桥等都守在阮家雁来湾口下的一个小庄户家中,离塘坝不过半里之地。到了半夜时分,风雨之中忽听外面哄声四起,急忙出去查看,早有人来报,东塘坝抵挡不住潮头冲刷,竟塌陷松动。当下振臂高呼,民夫纷纷冲上去护坝。幸而阮洪天之前准备了足够的草袋竹篱等物,终是稳住了险情。
天明之时,风雨止住。最大的潮涌已是过去,谢如春命人留下继续看守,自己这才与熬了一夜的阮洪天谢醉桥等人各自回去。
明瑜这一夜也几乎未睡,一直陪在江氏房中,母女二人都有些心惊胆战。直到天亮时分,见庭院地面不过积了层到脚踝深浅来不及排走的雨水,晓得应是躲过了那一场大水。又等了片刻,终于见到满身湿透筋疲力尽的父亲归来,晓得昨半夜的险情被止住了。江氏连声道着“阿弥陀佛”,忙叫下人送热水给老爷沐浴洗乏。明瑜彻底长长松了口气,这才觉到一夜未睡的疲乏,回了自己屋子,躺下补觉去了。
这一场风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第二日便又是个大好晴天。若非城里低洼处被积水淹没着未退尽,哪里能看得出那一夜的惊心动魄。
知府谢如春这两日的心情,简直可以用万分庆幸来形容。庆幸自己治下的这一府逃过了劫难。治下的各县水淹得最深也不过到腰,只有一些老旧房子抵不住风暴被刮塌,死伤了些人。不似临近几个州县,虽自己已经去信提醒,只那几位大人并未放心上,十三日潮来之时,不过照往年惯例草草防备了下,因了塘坝年久失修,竟遭决口,一泻千里,地势低洼之处,成了汪洋一片,人畜漂没,损失惨重,大水直到今日才慢慢退去。江州诸多百姓感激戴德,纷纷到知府衙门口跪拜称谢,道全是因了谢知府一心为民,这才叫治下百姓们逃过一劫。
谢醉桥亲历了八月十三潮水袭来的这一夜,对那个胡半仙的好奇已经到了极点。若说上一回那李大户的命案还算巧合的话,这一回他却是千真万确的未卜先知。见自己叔父这两日一直奔忙于江南总督府和临近各州府处,待天色一转好,他便亲自去庙街胡半仙家对面的茶楼坐等。第一日空等过去,到了第二日的中午,见一个背了行囊的中年男人开了那扇门,晓得十有八 九是胡半仙回来了,放下茶钱,便径直过去。
胡半仙一个月前被人逼迫,去报告了自己“卜算”出来的“天机”,回家后心中便一直忐忑不安,唯恐到时候没这样的事,自己只怕就要被谢知府用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治罪,那自己这一年来靠一条如簧巧舌换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便都要打水漂了。越想越怕,一夜没睡,干脆起身收拾了细软,第二日一早便悄悄出城,逃到了临近的银州,住在了个脚店中。照他打算,若是到时候没被说中,他便干脆一去不返,去别的地方谋生。若是侥幸像前次一样又说中了,那他便可大摇大摆地回江州,到时候莫说知府,便是朝荣荫堂伸手,赏钱也是断不会少的。所以这样躲了一个月。到了十三夜间,睡梦中被一阵敲锣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全身泡在水中,手忙脚乱起身,晓得银州夜半竟已被大水所淹。因了他住的那脚店地势低,水势升得快,他不识水性,又舍不得丢弃银两,若非扒住了一根被水冲倒漂来的树干,只怕就要被淹死在那里。困了一天一夜后,待水势渐渐消退,这才赶回江州,直到此时入了自家家门,还觉惊魂未定,一屁股坐在张凳子上便发起了呆。
却说胡半仙正在发呆,忽听门口有敲门声,定了下神便去开门。见外面站了个青年,丰神俊朗,气势不凡。他平日替人算命,虽三分靠蒙,七分靠猜,只看人的一双眼却必不可少,否则如何猜蒙?看出这人必定是有来历的,先便矮了三分,急忙赔笑着躬身道:“公子何事?”
谢醉桥原本想象中的胡半仙应带了几分仙气,便是没仙气,至少也相貌堂堂。见这男人干巴精瘦,一对绿豆眼,留一把山羊胡,毫无仙风道骨可言。这也没什么,所谓市井之中,真人不露相。只是见他目光呆滞,身上的衣物鞋子都沾满黄泥,仿佛刚从泥水里打滚完才出来,极是狼狈。不禁犹豫了下,问道:“你……可是胡半仙?”
一年前李大户命案之时,他混得还只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天忽然被人指点,道要叫他名扬江州。光脚不怕穿鞋,他虽不大敢相信,只也豁出去拼一把。没想到竟都是真的,一下声名鹊起,江州城人人对他趋之若鹜。晕乎了几日后,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用他那张铁口作者有话要说:今天1号,又可以留言送分啦。我等着…\(^o^)/~。

45 第四十五章

“在下便是,”胡半仙忙应道,忽见这青年上下打量了自己几眼,面上露出些迟疑之色,低头一看,自己鞋面裤管上糊满了干泥巴,方才回来还来不及收拾了换下。
这胡半仙自成名后,对自己的形容样貌便极看中,每日里身着儒冠青衫,脚踏皂面方靴,连手指甲也剔修得干干净净。见自己此时狼狈,怕被轻看了去,忙解释道:“刚从银州回,尚未来得及换去。”
谢醉桥有些惊讶,再看他一眼,想了下,便道:“我久闻半仙大名,前些日里便来过几回,不想半仙不在。莫非前些时日便是去了银州?”
胡半仙这一趟银州之行,可谓是惊心动魄,被扯出了话头,忍不住诉苦道:“正是!早晓得便不去了……”
话刚起了个头,忽然想了起来。自己早已今非昔比,乃是江州大大有名的人物。提这等事情,有些自损颜面。急忙住了口,挺下肩背,转而正色道:“敢问公子前来,可是要我卜吉问凶?”
谢醉桥早听到了胡半仙方才那诉苦的半句话,心中疑虑更甚。他本倒无此念头,过来不过是想见识下这位料中了八月十三大变天的神奇之人,再叫他去知府府上受赏而已。且前几日看自己叔父言谈时的意思,隐隐还有要把这胡半仙悄悄迎过来做幕僚的意思。此刻被半仙这话提醒了。见他双手背后昂首挺胸,一下起了试探之意,便顺水推舟道:“被半仙料中了。近来家中确实遇到不顺之事,听闻半仙铁口神断,这才特意找了过来,望指点迷津。”
胡半仙见果然是个闻了自己大名而来的客人,忙引了谢醉桥进去,拿出自己平日做生意的卜筶灵签,说道:“不知公子是要求财,抑或求官?本半仙自会依照卦相,代你破凶趋吉。”
谢醉桥叹道:“既非求财,也非求官。实在是家慈久病在身,用遍医药也未见全好。想请半仙起卦,若有趋吉避凶之法,则感激不尽。” ‘这般的问病,胡半仙极是驾轻就熟,问了日时,煞有介事起了卦,细细端详一番,笑道:“甲申日甲戌时,食见禄,主富贵,可见老夫人生来就是大富大贵之命。五行来看,却是柱金木火旺火生,又是个先暗后明之命数。故而公子不必愁烦,回去之后多行善事,善举若到,则老夫人必定显达高寿。”
胡半仙这卦卜得极是有学问。他见这客人穿戴不凡,自然料定非富则贵,一通好话后,叫这家人回去行善。若往后老夫人病真好了,那就是他卦卜灵。若万一不好,也是因了他家善举未到,与他胡半仙又有何干?此乃百试百灵的通用之法。
胡半仙说完,见对面那客人无甚表情,只看向了自己,慢慢问了一句“半仙可算准了?要不要再仔细算一回?”,胸脯一挺,佯装不悦道:“我胡半仙之名,江州哪个不知?便连南门谢知府与荣荫堂阮家的家主也都与我有往来。断不会错!你回去照我之言便是。”
“我倒是想照你之言,为先慈多积些福寿。只是可惜……”谢醉桥声音已是转凉,“可惜我母亲三年前便已故去,我这内里孝服,还要到数日后的八月十七才可除去。我叫你再仔细算一回,你偏一口咬定没错。”
谢醉桥一边说着,一边朝他展了下自己的袖口,果然天青外袍的内里还缀了一层白色麻底。此乃大昭国的服孝之礼。若有父母丧,出了三个月后可不用再着孝服,在外袍内缀一层麻衣底子便可。
胡半仙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上门的不是要给他送钱,而是来踢他招牌的。正想着怎生再把话给扳过来,谢醉桥又道:“我姓谢,谢知府乃是我叔父。”
胡半仙一惊,心怦怦直跳,见对面这知府的侄子神情已是转缓,正望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样子,慌忙站了起来,搓着手赔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上月小的算出了八月十三的大水,特意托阮老爷转禀了谢大人……不晓得谢大人还记得小的不?谢公子过来这是……”一边说着,一边巴巴地望着,心中想着讨赏。
谢醉桥若说之前对这胡半仙还存有疑虑的话,此刻已断定他必定有鬼了。想到自家叔父还有把这人弄来做幕僚的意思,这却不是件小事,需得弄清此人的底细才好。便点了下头,笑道:“不错啊,我叔父对你确实是记在了心上……”一顿,忽然厉声道:“胡半仙,你到底是如何晓得八月十三有这一场大水的?”
胡半仙还想着这回该有多少赏银,忽听他厉声质问,吓了一跳,忙道:“是小人夜观天象起卦推算出来的!”
“起卦推算!”谢醉桥摇头,“方才你跟我说的那些,分明便是诓人的江湖套话,我也不跟你计较。只我问你,前些时候你去银州做什么?”
“小的去银州看一个亲戚……”
“胡说八道!”谢醉桥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卜筶灵签跳了起来,竹罐倾覆,咕噜噜滚了下来,灵签稀里哗啦散满了一地,“你既算出了江州八月十三有大水,为何算不出银州也有,把你那亲戚叫到此地便是。还在那里留了一个多月,等到自己被大水淹成这副模样才回来?”
胡半仙见这谢姓青年目光炯炯盯着,便似洞穿了自己心思一般,一时哑口无言,辩不出一个字。
“胡半仙,我还是实话跟你了说吧。我叔父怀疑你背后有鬼,这才命我过来探问你的。人若出名太过,绝非是件好事。你既有这通天彻地之大能,谁晓得你日后会不会包藏祸心?一个不慎,被当做妖异除之也未必。我只是见你算出这大水,救了一城之人,不忍你遭这般对待,这才好意先过来提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