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那么年轻,身体里流淌着奔腾不息的血液,扼杀他的斗志,让他在虚假的太平中一日日就这样老去,对他来说,或许真的有些不公平。
我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把我的脸紧紧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听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你不高兴……”他伸手抬起我的脸,“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但萧遥,我答应你,等到了你跟我说的非走不可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听你的。”
他说完,凝望我片刻,朝我露出了笑容。
我无法抗拒这样的目光和笑容,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朝他笑了起来:“楼少白,只要你记住你刚才答应我的这句话。往后你要怎么样,我都陪着你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你是我男人呢。”
夜中风过,耳边仿佛听到庭院中竹枝上压着的白雪如细雨般沙沙轻落,除此天籁之音,万籁俱寂,正如我此时的心境。
我会和这个叫楼少白的男人好好过一辈子。
卧在他怀中睡去的前一秒,我朦朦胧胧这样想道。
番外 最新更新:2012-01-20 20:53:41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
印度阿萨姆邦汀江机场,中国远征军新编第十八师所属第5航空大队队长李仁上校,通过驼峰航线刚刚完成运送一批远征军到此的飞行任务,检查过机上满载的运返物资,正准备命飞行员下令返航,遇到了一个他之之前从未碰到过的问题。
“长官,有个来自檀香山的中国女人要求搭乘飞机入中国国境,态度非常坚决。”
随机的通讯助手刘亮向他这样报告。
“告诉她,非常时期,此非民航航线,哪里来,回哪里去。”
李仁几乎想都没想,就立刻拒绝。
“但是长官……”刘亮显得面有难色,小声道,“她自称姓萧,是江北战区司令官楼少白将军的夫人……”
李仁停住了本已迈开的脚步,有些狐疑地回头。
“谁?”
“报告长官,江北战区楼少白将军的夫人!”
刘亮高声应道。
李仁略微皱眉,沉吟片刻,终于说道:“带我去见下。”
李仁见到这个自称楼少白将军夫人的女人时,有眼前乍然一亮的感觉。这女子头后绾髻,旗袍贴身,大衣适体,虽略微面带倦色,只一双眼睛却仍清澈而明亮。全身上下并无多余装饰,此刻面带微笑站着,却自然就透出了一种从容和气度。
十年前,李仁考入黄埔军校,随后转入由楼少白将军一手创办的江北航校学习飞行的时候,曾在一次上官巡校的机会中,有幸作为优秀学员的代表,近距离接受过将军的接见,照片占了第二天江北数省各大报纸的头版。这样的荣耀,他毕生难忘。犹记那时,将军英姿飒爽,而随他身侧的夫人明眸皓齿,叫人一见难忘。十年过去,李仁努力搜索着脑中的记忆,得出的结论就是她看起来和从前仿佛并没什么大的变化。
“夫人!”
李仁到了跟前,行过军礼,心中却暗暗有些纳罕。自抗战爆发,国内局势更加混乱,他知道国军中有不少高官早早就将家眷送往太平洋彼岸求避险。这楼夫人既然来自檀香山,想必之前也是如此。只是奇怪的是,在这自抗战爆发来最艰苦的时刻,人人都恨不得能寻到路子插翅飞出去的时候,她却偏要进入,这叫他有些百思不解了。
“夫人,听说您要搭乘飞机回国?这本是下官义不容辞之事。只是夫人,如今正常通道均已被日寇所占,这航线往东跨喜马拉雅山脉、高黎贡山、横断山、萨尔温江、怒江、澜沧江、金沙江,最后才进入昆明,一路凶险异常,便称死亡航线也不为过。且如今国内局势更严峻,夫人此时回国,只怕不妥,且下官也并未得到将军授意……”
李仁恭恭敬敬地说道。说完,见楼夫人略微一笑,随即正色道:“李长官,我的丈夫现在在国内浴血抗敌,保家卫国。我虽是女流,却也不乏效仿之心。战场之上急需医生,而我就是医生。比起隔着大洋安然度日,我更愿意回国,随我丈夫上战场,多挽救一个抗战弟兄的生命,也不枉我学医一场。”
楼夫人说话之时,委婉适度,声音并不重,但眉眼间却隐然有铿锵之意,叫李仁一下肃然起敬。
“楼将军乃是抗战英雄,名声远扬,我本就一直敬仰。不想今日一见,才知连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只是为稳妥起见,请夫人暂时在此多停几日,容我先发电报到国内,若得将军首肯,我必定亲驾飞机,将夫人送回国内。”
楼夫人微微摇头,笑道:“李长官,我从檀香山到此,依次经巴西,转北非加纳,过中东,几乎绕了大半个地球,这才到了你的面前与你说以上的话,想必你也能知我心志何其坚定。我丈夫如今正投身抗敌一线,我不欲用这样的小事叫他分心。且我的报国之心,又何需他的首肯?”
李仁呆呆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在她目光注视之下,竟无法再说一个不字,半晌才苦笑道:“我被夫人说服了。就算拼着日后被将军一身剐,也要送夫人回去了。夫人放心,我将亲自驾机,必将夫人安全送到。”
这女子就是萧遥。
就像楼少白自己常说的那样,他并不是个合格的好丈夫。萧遥随他身侧的这十数年里,他戎马倥偬,南征北战,虽则两人恩爱异常心意相通,但一年里往往加起来相处的日子竟也不到半成。萧遥虽有时难免空落,又为他安危担心,只知他骨子里血性如此,也只能是偶尔埋怨几句而已。五年之前,抗战爆发,楼少白率部迎敌而上,待局势渐紧之时,将萧遥和当时不过五岁的女儿楼晨送往了檀香山。萧遥本是不愿与他分离,只考虑到年幼的女儿,这才无奈同意暂避。当年分别前夜的种种柔情与不舍,萧遥至今想起仍历历在目。
“萧遥,你在我身侧眨眼竟已十年弹指而过。我壮怀大志,如今早过而立,才知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党内派系倾轧,老头子对我又心存忌惮,处处弹压,我已厌倦。你早劝我隐退,这两年我本也起了这心思。不想如今国逢巨变外贼侵扰,此时若退,我又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我半生戎马,正此时才是一酬胸怀之际。遥遥我向你保证,驱尽日寇的一日,就是我楼少白放手与你归隐的一天。你若不信,我对天起誓……”
他的嘴被萧遥用唇堵住了。
“少白,不用对我起誓。我不会阻了你的报国之心。这场战事必胜,只是旷日持久。我只要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保守好自己,时刻想着我和女儿在等你归来。”
“是,夫人!”
他正色应了下来,随即手臂一伸,已顺势将她揽进了怀中。
檀香山草木苍翠,风景优美,只是萧遥却无时不刻不心系大洋彼岸的他的身上。消息渐渐传来,他身居一线,屡次率部狙击日军,身先士卒,战功赫赫,人称铁血将军,是个叫国人闻之振奋,叫日寇心存忌惮,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主战铁血人物。
他在前线虽浴血奋战,只每年萧遥生日之时,却必定能收到他从大洋另一头送来的礼物。三个月前,就在她生日的前一天,她再次收到了他的礼物。
那是一枚用铜片弯成的戒指和一块机翼的残片。信函中他的字极其潦草,可见当时之匆忙。
“萧遥我爱,请无视我再次借用特权,让本来只该运送战时物资的宝贵航线来捎托我的这一份私心。昨夜梦回,忽然记起十数年前那一夜,我曾应允你要叫你重做我新娘。如今想起,我至今竟连这样一个承诺都无法对你兑现,心中愧疚万分。又到你芳诞,战事吃紧,无以为贺,我用击杀过敌寇的弹壳做成求婚的环戒,附我亲手击下的敌机残片,以此作为你的芳诞贺礼。待驱尽日寇的那日,我必定兑现诺言,重做你的新郎。吻。少白。”
萧遥坐在飞机之上,望着窗弦下的茫茫雪峰冰川,手再一次摸到了贴身衣兜里的那一枚戒指。戒指很粗糙,却是他在战火消停的间隙,亲手为她一点点打磨出来的,现在碰触,仿佛还能感觉到来自于他指间的那种温度。
就是这一枚戒指,让她下了决心,一定要回到他身边,与他一道迎接曙光到来的那一天。女儿已经十岁,被托付给了当地的好友。女儿非常懂事,知道母亲要去父亲身边,并且一别可能就要数年,却并没哭闹,在送别的时候,用力地亲了下萧遥的唇,然后笑道:“妈妈,帮我把这个吻转给爸爸,告诉他我爱他,并且以他为骄傲!”
萧遥微微笑了下。
走的时候,女儿才五岁,等再过几年,到她长成十三岁的婷婷少女,楼少白这个不合格的父亲再次见到她时,该会是怎样的情景?
***
江北前线,一场惨烈的战役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日军为了攻下这重要的战略据点,借以打通西进的通道,投入了四个师团和一个装甲旅,将近六万的兵力,展开了疯狂的进攻。楼少白率集团军下的三个师,已经坚守了一个多月,打退了敌方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了。敌军的再一次进攻势头暂时被压住,双方炮火停歇了下来。
深夜是这样的宁静,这一刻,让早已经听惯了炮火纷飞声的楼少白竟然有些不习惯。
这场战斗持续了四天,他也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合眼,一直坚守在指挥阵地。身体感觉到了疲惫,叫嚣着要去休息,但闭上眼睛,耳畔却仍仿佛是那震耳欲聋的枪炮之声。
战斗暂时停歇了,但他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没有增援,弹药日渐不足,他的集团军坚守到现在,伤亡惨重,而敌军的包围网即将形成,人心大乱,与他同线作战的部分部队为了避免被围,已经自行组织撤退,老头子大怒,大怒过后,却也不得不同意撤退。而他之所以还坚持到现在,只是为了给后方物资的搬迁和百姓人员的转移争取尽量多的时间而已。
这一场抗仗,已经打了五年。经历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战役,到了现在,他觉得愈发艰难了。但是萧遥曾对他说过,很快,他们一定会胜利的。他相信她。
想到了他的女人,他纷乱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她盈盈的眉眼,还有他们的女儿。他送走她们的时候,她才五岁,抱住他的脖子亲了又亲,依依不舍,现在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忘了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楼少白苦笑了下,反正也睡不着觉,扯掉了身上的军毯,想去看下那些伤员们。缺医少药,尤其是主刀医生被流弹击中牺牲后,医护人员更加紧缺。不少中弹士兵得不到及时救助,本来可以挽回的生命却这样流逝了。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从前并不是个会为人命而感伤的人。在他看来,军人流血牺牲,那是天经地义。但是现在,当枪口一致对准入侵之敌的时候,他宁愿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士兵死于枪炮隆隆中,也不愿看到他们因为救助不力而死于战场之下。他多次发电,只要求派来医生,只是在这着手撤退的当口,却连这也迟迟得不到回应。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楼少白叫进来,是张毅,他从前的副官,现在的集团军参谋长。
张毅的神色有些怪异,如在梦游,但楼少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只是习惯性地问道:“怎么样,医生到了没?”
张毅不语,楼少白已是明白,怒气大盛,骂道:“妈的,什么狗屁后方支援,连个医生都不派来,只顾着逃命,置前线将士的性命于不顾……”
“谁说医生不来!我不是来了吗?”
他的话被一个声音打断。女人的声音,低沉却又柔婉。
楼少白如遭雷击,猛抬头,看见门外已经转进来一个女子,明眸皓齿,正对着自己盈盈而笑。
“将军,刚才有士兵来报,说有远征军十八师的李仁上校派人护送夫人到此,我不信,就自己去看,没想到竟然……”
张毅清醒了过来,开口解释。本以为将军会喜出望外,等看到他眉头蹙起,脸色紧绷,这才觉得不对劲,急忙收了口。
“你出去吧。”
楼少白说道,眼睛却仍紧紧盯着萧遥,一眨不眨。
张毅看了眼这两人,一个浑身紧绷,仿佛隐忍着怒气,一个却交手而立,笑得云淡风轻,打了个战,应了声是,急忙退了出去,顺道还关上了门。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
楼少白终于开口,声音里满是不快。
萧遥眨了下眼睛,到他面前,伸手一下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你急需医生,我就是医生。医生过来,你不欢迎,还这样凶巴巴的,你要是想吓我,那你就想错了。我才不怕你!”
萧遥笑吟吟道,手将他颈项抱得更紧,贴近了他。
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江北少帅。但他英挺的眉目,宽厚的肩膀,挺直的腰身,和她现在已经感觉到的他胸膛中的剧烈心跳,却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萧遥全身突然一阵战栗,就仿佛他们回到了年少爱恋时的那样,她仰头望他,与他四目相对,见到他眼中跳跃燃烧的暗火。
“见鬼!”
他突然低低骂了一句,猛地伸臂,用力将她的身子紧紧抱住,低头狠狠捕捉住了她的唇。
她还是那么香软温暖,就和他时常午夜梦回时感受到的那样,他的女人,竟然会瞒着他,绕过了大半个地球,在战火纷飞中,最后像精灵一般地突然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现在已经舍不得去责怪她的大胆妄为了。他只想紧紧抱住她,让她融化在自己的胸膛里,再也不要分开。
他是这样的想念她!
萧遥闭上眼睛,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那种带了丝淡淡硝烟味的男人气息,任他把自己抱到那张狭窄的行军床前,用她的全部热情去接纳她已经想念了将近两千个日夜的他。
十一月的空气冷冽而干燥,但在这简陋的房间里,却燃烧着如火般迸发的无尽相思和纠缠。
发散了,脸红了,眼迷离了,萧遥在楼少白的身下,微微喘息着。
“萧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要回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激情过后,他望着自己身下的女人,怒气又升了上来,恨不得狠狠打她几下,把她脑子打清楚点。
萧遥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将自己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然后松开了。
“女儿想念你,她亲了我,让我把这个吻转给你。她说以你为骄傲。”
萧遥凝视着他,慢慢说道。
楼少白怔住了,一种异样的激动在他心胸间流窜,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眼眶湿润。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收到了你的求婚戒指,我太高兴了。但是求婚戒指不是要男人给女人亲手戴上才有诚意吗?我等不及了,所以亲自跑过来,你必须要亲手给我戴上,我才答应嫁给你!”
萧遥推开了他,从一堆衣物中拿出那枚戒指,放回了他的手上,然后坐了起来,笑吟吟看着他。
楼少白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穿好了军装,扎住皮带,连帽也戴得端端正正了,这才走到她的面前,单膝跪地,认真说道:“萧遥,我楼少白,此刻用一颗最真挚的心,向你求婚。嫁给我吧!”
萧遥忍住鼻端的那股酸意,微微吸了口气,看着他握住自己的左手,将那枚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
戒指有些大,戴上去后松了些。楼少白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惭愧地抬头看她:“萧遥,以后我会给你换个镶嵌钻石的求婚戒……”
萧遥笑了起来,将他拉起,轻声道:“天下最昂贵的戒指,在我心中也永远比不上这一枚你用弹壳亲手做出的戒指。我会把它一直戴着,戴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左手无名指上,因为那里流着的,是爱的血脉。并且,少白,我之所以来到你身边,更重要的是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报国之心。既然到了这时代,我就属于这里。我想陪着你和你一道迎接最后的胜利。你没有权利阻挠我投身这时代洪流的决心。走吧,带我去看看需要做手术的伤员。刚才听张毅说,很多伤员无法转移到后方继续救治。”
萧遥一边说着,一边手朝衣物伸了过去。
楼少白怔怔望她,一动不动,突然抢过她的衣服,仔细地一件件替她穿好,直到最后一只鞋袜。
“走吧。会很辛苦。但将士们会永远感谢你,我也是!”
楼少白牵她手走出去的时候,这样说道。
***
一九四五年,抗战进入了尾声,法西斯集团大势已去。就在这一年的七月,铁血派人物,原国军江北战区集团军司令楼少白将军以健康之由,上辞请退,一时引发国人侧目。这本该是各路人马争相邀功的微妙时刻,他却在正当壮年之时坚决请去,叫人捉摸不透。一番假意挽留之后,老头子亲自手书“国之栋梁,军之楷模”八字横幅相赠,一时传为美谈。
***
九月,太平洋女神号豪华游轮上,萧遥和楼少白相依立于轮舷之上,其实碧水青天,沙鸥翩翔,海风大吹,拂动萧遥衣袂发脚,两人翩若天上神仙眷侣。
“我本就非老头子一手培植的亲系,他好容易拔除了我这眼中钉,除了手书,竟还不忘赠我一万洋元安家费,真是够大方的……”
楼少白西装革履,手扶萧遥腰身,低声说笑,显见心情极好。
萧遥忍不住捂嘴轻笑,笑过后望着大洋之东的茫茫尽头,把头靠他肩上,微微叹道:“一晃几年没看到晨晨了,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话说完,半晌不见身边的丈夫应答,抬眼望去,见他脸上竟仿佛隐隐有紧张之色,略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伸手轻轻拧了下他腰际,笑道:“昨晚我是逗你玩的,你还当真啊?晨晨看见你,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给你使脸色。再说你不是还给她带了礼物……,要是她看不上你,你再拿礼物行贿就是……”
她肌肤面目仍姣好,不逊当年,眉梢眼角更增几分岁月过后的韵味,此时说话带了几分爱娇的口气,更显妩媚。楼少白怔怔看她片刻,忍不住心中一动,也不管船头还有别人,一下把她抱了起来。
“你干嘛,快放下我。”
萧遥见边上的人看见了纷纷露出笑容,有些尴尬,急忙小声抗议。
“我突然想到,要是给晨晨送个弟弟当礼物,她一定会更高兴,趁还有些日子才到,赶紧努力去。 ”
楼少白附她耳边,笑着低声道。
萧遥大窘,心中却如浸了蜜般甜美。
檀香山就在前方,静静等待着她和穿越了百年才得牵手的爱人。
出版番外二
“……此亦蒙昧世,此亦智慧世。此亦光明时节,此亦黯淡时节。此亦笃信之年,此亦大惑之年。此亦多丽之阳春,此亦绝念之穷冬。人或万物具备,人或一事无成。我辈其青云直上,我辈其黄泉永坠……”
这是楼少白在江北战场时放置在行军床床头的《双城记》中译本的开篇之语。他极喜欢。因这就是他所处之时代的写照。
他曾怀有万丈雄心,戎马呼啸半生,而今才知道青云与黄泉,其实都不过在自己一念之间。
清早五点,他习惯性地睁开了眼,下意识却仿佛还停留在战火纷飞的江北。正要翻身而起,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之声,身边触手是具柔软而温暖的女人身体。他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江北。他现在已经身处大洋彼岸檀香山这个火山岛上依于青葱山麓之畔的宅邸中。他的妻萧遥正依偎在他身侧酣眠。
昨夜是女儿楼晨的十三岁生日。他与萧遥到的时候,正赶上了她的生日,于是邀了当地的友人过来,在家中举行了个庆贺她生日的派对。萧遥昨夜很兴奋,喝了些酒。她酒量很浅,睡前又被他纠缠,很晚才睡过去,所以现在仍沉醉未醒。
楼少白转头,借了落地窗外从洁白窗纱中透进的晨曦,看见她还静静而卧。乌黑的发堆在她白皙的脖颈后,脸颊上仿佛还残余了昨夜的沉醉,泛了层晕红之色。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能越看越好看。现在却有这样的感觉。之所以这么觉得,其实大约只是他自己的心境使然吧。
从两个多月前踏上女神号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开始了新的一页。没有戎马倥偬,没有枪林弹雨,也再没有他习惯的提防和被人提防。
骤然这样放松下来,让他其实有些不习惯。就好像他时常还会习惯性地去摸自己腰间,指尖触空,才会顿悟那里现在已经不再悬枪了。
但幸好他身边一直有她,他的妻萧遥。多少年来,就算远隔万水千山,他亦觉到她时刻随在他侧。
“我爱她胜过一切,甚至愿意用灵魂燃烧去爱。”
这句他从前偶尔见到的自由体诗,虽显肉麻,但他过了眼,就记在了心上。因就是他之所想。
他凝视了她的静谧睡颜片刻,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阖上眼继续陪着她睡。鼻端闻到了那熟悉的让他心安的淡淡女人香,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有些飘远,飘回了许多年前他还轻狂的岁月。
那时候他被人称为少帅。
已经不知道是从哪一代开始了,楼家的每一个长子在他记事开始,就知道一件事:凌阳的地下埋有一个千年之前的吴兰地宫,地宫中有足以擎天的宝藏。把宝藏起出,这是楼家男人世代被赋予的欲望和使命。楼少白也不例外。
他的祖父是前清同治年间的朝官,父亲是湘军的干将,他十岁就与清政府公派的最后一批留学生一道,登上远赴美国留学的大洋轮,还未学成归来,就在大洋彼岸听到了清帝逊位,大清覆灭的消息。而他的父亲,也早已成了乱世之中拥兵自重的军阀。他在美国留了三年,回来后,到十八岁的那年,他的父亲在一次与别派军阀的地盘争斗中意外丧生,于是他接手了他父亲留下的摊子。不过数年,因了他的铁血与果决,兵力和地盘迅速扩展,虎踞江北。他虽年轻,却成了叫谁也不敢轻视的著名军阀势力。
少时的留洋经历让他言行西化,脱下军服之时,他便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俊美无俦。他亦知晓民主治国的公理,但却从不相信在这里,这公理能畅行无阻。
这里,这世代,人或万物具备,或一事无成,或青云直上,或黄泉永坠。铁血、枪炮、搏杀、固位,这才是他笃信的公理。
他很早就知道,楼家拥有通往地宫的半张地图。而另半张,则在凌阳城一户池姓的世家手中。楼池两家数代恩怨,纠缠不清,到前清咸丰年间的时候,两家当时的家主曾为这地宫宝藏而放下嫌隙,约定共同拼图寻宝。只是未曾料想,那池家人却临时起意,意欲谋命夺图,独吞宝藏。他的曾先祖奋起取了池家先祖的性命,护住地图而返,只也身负重伤,返家后不久便身亡。自此楼家与池家势不两立。又一百年过去,世事巨变,轮到他成楼家之主。
凌阳并非兵家要地,只这数年,却一直遭到另两派军阀势力的争夺,你进我退,你来我往。在他稳住了自己的江北地盘,把目光投向此地的时候,军阀汪直正败退出城。而尚未来得及品尝喜悦的胜利者就遭到了他的进攻,毫无悬念地,他夺下了凌阳,率军而入。
他唯一的目的,是地下的吴兰地宫,之前的那两派军阀也是与他相同的目的。现在,凌阳落到了他的手上,他说了算。只是凌阳何其之大,若无完整的地图,想找到千年之前埋藏于地下的那个地宫宝藏,何其笑话!所以进驻凌阳的第三天,当他见到上门寻来的媒人,道凌阳百年望族池家意欲与他攀亲,两家永结秦晋之好时,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他要寻到地宫,就必须要有完整的地图。另半张地图在池家手上。池家是此地的百年望族,他虽新占了凌阳,却也不能杀上门强要地图。且那池家自天下纷乱以来,就一直依附着汪直的势力而得保全。如今他成了凌阳的霸主,本就与楼家有宿怨的池家失了保护,自然要讨好于他。或更甚者,是受汪直指派,想要暗中图谋他的半张地图,这联姻示弱便是在争取残喘的时机。他明白对方的心思,却也顺水推舟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