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用左臂箍住采蘩的脖子,而右手的刀时翘时垂,双脚往后歪晃着退,弄成动静很大的样子,嘴里却说,“你别乱动!要不是你先扎我一刀,我也不至于气急了。其实谁是谁非,你心里清楚得很。老天爷有眼,我问心无愧。算了,只要你别再找我麻烦,我就大事化小,从此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采蘩被他箍得说不了话,只觉他这么装有鬼。憋着气,她双手拍腰带,想找婉蝉。
“你找那把丑黑的短剑?”东葛青云比采蘩高一个头,看得清她的动作,“怕你再随便伤人,我刚才就抽走了。”
采蘩双手扒他的左臂,用后脑勺撞他的肩伤,想呼吸。
东葛青云啊呀大叫,带着她转身,终于松开手,“我都说算了,童大姑娘怎么还蛮横?”眼一眯,啸崖就在采蘩身后,而他正好背对了所有人,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手掌推出。
后面东葛推,前面大卷风,采蘩顿时失去平衡,往那道裂缝里跌去。双脚踏空,心跳到嗓子眼,她以为自己将坠落万劫不复,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童大姑娘,小心啊!”那声音中有一种难以掩藏的幸灾乐祸。
采蘩抬头看,正望进东葛青云的眼里。声音幸灾乐祸,但他的神情肃杀。他是真不想她活了,她意识到。
“求我,说你是沈氏的婢女采蘩,我就拉你上来。”笑是歪的,心也不会正。
采蘩看向东葛青云的旁边。
东葛青云顺她的目光看一眼,回头来笑,“你要是以为那大块头,还有那男人婆能救你,我告诉你,他们这会儿正和无明老头交手,可我瞧他们似乎招架不住,你只能指望我了。说吧,你是婢女采蘩。一个人,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自己的出身。你爹是奴隶,难道你连你爹都不认了?”
“东葛大人。”受伤的肩撕扯出来的疼痛,令她喘气,“我是泸州人氏,出生凤尧,父系本为大家,家道中落,到山中隐居。一年前遇到义父义母,后来决定跟随――”
“闭嘴!闭嘴!满口胡言!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松口,莫非以为能得救?”东葛青云正说着,突然地面一震。
“石阵倒了!”
采蘩听到有人大喊,同时身前直陡的山壁又有小石块被震落。她随之往下看,深不见底。
“快跑啊,要起山崩了!”又一声大喊。
东葛青云慌张起来,想要逃命,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采蘩反握,“你放手!”
“东葛大人,多亏你施以援手。”脚下踩乱风,乌发朝上张扬,采蘩神情无所畏惧。要死,得拉这个人垫背。要活,他就别无选择,必须救起她。
东葛青云感觉脚下颤起来了,而采蘩犹如艳鬼,令他不寒而栗。
“采蘩,放手!”
两人僵持不下时,采蘩等到了他。
但是,叫她放手?
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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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有事,白天出门,所以只完成了一章,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请亲们见谅。
第256章 信我!
天摇地动中,那道身影降落在采蘩的眼中。卷风吹开他的眉,银刀眼宝石眸,无法错辨他人。他伸下了左手,而她的左手正死死拽着东葛青云。
放手!只有放开东葛,她才能和前世划清界限。原来拉这样的人一起死,不是无畏,而是愚蠢;原来要靠这样的人来救命,不是聪明,而是耻辱。她左手放了,但伸右手。碰到独孤棠左手的刹那,看到东葛青云惊恐睁大双眼,挥舞着手脚,从她身旁惨叫着落入地缝之中。
采蘩还来不及诧异,越来越多的沙石从上方摇颤下来,令她难以朝上睁眼,只能垂头。然而,她能清晰听见那个声音,让她抓紧的声音。她遵照他的话,用尽全身的力气。
一切似乎很顺利,只差独孤棠最后一道力,她就可以从山缝边缘脱险。在她这般以为时,忽听头顶上方一声喝叱,自己握紧的手便往下沉了沉。实在忍不住看上去,有沙迷眼,即刻单手擦过,能见一把刀劈在独孤棠的背上,宽剑让他反手架于身后。一口气未能松,却觉什么东西滴在脸上,热乎乎的。一摸,是血。刀上一条鲜红的小溪流到刀尖,嘀嗒而落。
放开她,他就能对付身后那人。采蘩却抿紧了唇,只更用力握住他而已。她明白他的骄傲,这样让他放手,不如和他一起坚持。
他果然笑,“好姑娘。”
又以为情况不能再坏了,当采蘩见到半空出现麦子无意识而下坠的身影时,终于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保持积极乐观就会如心所愿。
独孤棠也看见了。背上的痛楚,内伤的燎灼,只令他头脑更加清晰。央和苏徊正赶来,但只有他离被无明老人打飞的小妖最近。而他要是不救,小妖就会掉下去;他若救,采蘩就会掉下去。没时间让他犹豫,他的决定几乎是立刻的。
“信我。”望进那双明眸。他道。
采蘩的动作也是立刻的――放手挣脱。坠落的瞬间,她看到独孤棠回身干掉伤他的灰衣人,又飞身腾空拉回了昏迷中的麦子。她还想再多看一会儿,视线却被两边高耸的山壁挤狭了,仿佛与尘世绝缘。
就这么摔死了吗?鼻间突闻雪香。在这个时节回到北周,烬地应该开始下雪了吧。那无边无际的大雪地,她重生时不但嘴里尝到了冰凉的雪,还闻到了它的香。绝地逢生。那么想活下去,怎能在此放弃?!
繁花小时候和大牛比过下啸崖,曾说过峭壁上有一些老藤可捉,但能不能捉到那就是运气了。采蘩想起这样的话,便开始伸出手去碰运气。偶抓到树枝干草之类的东西,却经不起她的重量,没有缓解一点下落的速度。手上火辣辣,张握之间撕裂的痛楚,不过比起脚下的空虚心里的没底,还够不上她抱怨的地步。
人在生死关头毅力最强。不放弃就有机会。当采蘩手上终于抓到一根粗藤时,不由大喜过望。如愿止住了跌势。脚下仍是漆黑一片,头上已成一线天,她估摸自己荡在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高兴得太早,而且很快老藤的根捉不住石壁,连拔几节,她也连跌带撞滑下。她不知这根藤能撑到什么时候。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藤撑得住,她的手也撑不住了。
果然。感觉捉藤的手悄沉,顷刻就到极限,她又往下掉。
“抓住!”头顶惊现一片墨影,左手宽剑插入山石,右手环绕住老藤的一头,将另一头急忙送到采蘩面前。
采蘩紧紧抓住,不可置信仰面看他,“独孤棠,你怎么也下来了?”
独孤棠垂眼,将她吃惊的表情尽收眼底,“原来,采蘩姑娘不信我。”
“这种时候,信你不如信自己。”采蘩有觉悟,“而且我以为你会找别的路下崖,不是转身跟着跳下来。”他选当时不能自救的麦子,她懂,因为她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采蘩姑娘说笑,等我找到别的路,那是收尸,不是救人。”他跟小妖对调了位置,将她扔给央他们,立刻下来的。
“你就算跳下来了,比我晚,一样都是可能给我收尸。”采蘩嘴不饶人,“而且,独孤棠,不但可能是我死,你也可能因此白白送命。”什么想法啊?
“采蘩姑娘不是那么容易等死的人,我也不是。更何况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谁都死不了。”他手上一使劲,竟把采蘩提至同高,紧搂住她的腰,“得罪了。我会借剑插石减缓下行,还请你捉牢我,以备不测。”心里一刻她会死的念头都不曾有。
“独孤棠,既然你功夫那么厉害,就应该往上走才对吧?”下方阴风阵阵,她觉得没有必要继续探底。
“…采蘩姑娘,这跟功夫厉不厉害没太大关系,我一个人都未必上得去,别说还要再带着一个。”好像类似的话他以前说过了,“姑娘今后少看些侠义鬼怪的书,即便看了,但别往我身上套。我是肉长的,稍有不慎,从高处跳下来也会没命。”以脚蹬壁,拔剑,落一段,插石缝,停住。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十分耗力。只是这样让人担心的话,就不告诉她了。
“可我…”这时也不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了,采蘩贴着他,气还短,“一直以为是你功夫不够好的缘故。上一回从那么矮的地方往下跳,你居然都能拐了脚。功夫不好就不要硬逞强,别人看来似乎我是你的负担,可说不定等会儿你反过来拖累我。”
因为贴得紧,但觉他胸膛起伏,笑声在耳中沉稳,她就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以为普通人从高处落一回就够记一辈子的,而你却是第三回了。采蘩姑娘究竟是怕高还是喜高,这么来上几回,确实可能我拖累了你。”没她那么经验十足。
采蘩提醒他,“别忘了,第一回是让谁逼的?正是你独孤棠说不跳不帮忙,我要保命,当然跳。结果上了你的当,跟我咬文嚼字得赖账。而这回虽说是为了救麦子,可也是你暗示我松手,这个结果多少和你有点关系吧。”
趁采蘩顾着说话,独孤棠一口气下了几段高,才道,“可我两回都跟着采蘩姑娘跳下来了。人说事不过三,这要还有第三回――”
“要有第三回,如何?”知道他想转移她的心神,采蘩忽略提心吊胆的感觉,语气轻松。
“要是救了你第三回,姑娘便大人大量,忘了以前我拒绝你心意的那两次――”剑锋似乎让凸起的石头打偏,游蛟滑脱。独孤棠想用手抠石缝,却只摩挲到无尽的青苔,急转了话,“就快到崖底了,别逞能,交给我。”
但这里不是莲园的小山丘,而是高达二百丈的狭窄山缝,不仅山壁凹凸不平,更有穿流不息的古怪大风,越到这条裂缝的深暗处,越难随心所欲。独孤棠从藓壁上借不到力,又让大风吹转了姿势,本来是头朝上,竟侧横了过来。他刚想将自己翻到下面,“砰”一声,手臂结结实实撞到地面。他肩背上本来就有刀伤,再加上让无明老人伤到内里,经这么一撞,眼前黑了下来。
“采蘩。”失去意识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急切慌张。
采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又是怎么醒过来的,只知道一睁眼看到独孤棠的“大胡子脸”,探过他呼吸还算平稳后,便长舒了一口气。但当她站起来时,却发现右脚不能踩地,一踩就疼得抽。她先等了一会儿,见独孤棠一直不醒,就开始担心他伤得重,于是忍着一身的疼痛到周围找水。结果,水没找到一滴,却在不远处找到一个也昏迷不醒的人。
“真是命大,这么高居然都没能摔死他,这就是俗话说的恶人活千年么?”崖下光线昏暗,她仍认出这人是让独孤棠打下来的东葛青云,他躺在另一面山壁下,身旁一条断落的长藤,显然就是它救了他的命。
突然想起自己的婉蝉,采蘩连忙蹲身搜剑,刚将它从他腰里抽出来,就听他哼了一声,眼睛慢慢睁开,醒过来了。她立刻举起婉蝉,在这里要他的命,神不知鬼不觉独孤棠不管。她刚要刺下――
“娘?”从东葛青云的嘴里说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字。
呃?采蘩的动作因此慢了慢。
“娘,疼。”东葛青云躺在那儿,伸手拉住采蘩的裙摆,“娘,我浑身都疼。”
呃!呃!呃!意识到东葛青云把她当成娘,采蘩彻底僵住了。
所以,独孤棠醒后,听到采蘩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东葛青云变成了傻子。
他不信。先帮采蘩看过脚伤,大致断定是骨折,又确认他的手臂没事,外伤内伤都不重,万一东葛青云耍诡计,对付起来绰绰有余。然后,才跟采蘩去看人。
东葛青云已经坐了起来,正在堆小石头,见到采蘩喊声娘,再看一会儿独孤棠。
“爹。”
顿时,独孤棠寒毛直竖。
第257章 三抵二,能扯平否?
留某个摔傻了的人继续玩他的石头,采蘩和独孤棠走到一边。刚开始有些面面相觑,后来采蘩噗嗤笑了,引独孤棠也笑。别后重逢,很多话突然因为这样诡异的情形而没法说了,但意外地自然又融洽,哪怕彼此狼狈,浑身是伤。
“你看,他真傻假傻?”采蘩虽笑,可并不让东葛青云一声娘就松懈。
“难说。他脑后确实撞了个大包,可能是让他突然傻了的原因。而且冲着你我喊爹娘,若是神志清楚,却装疯卖傻,依采蘩姑娘对他的了解,他能喊得出口吗?”独孤棠边问,边留意东葛青云的举动,看不出一点破绽。
采蘩摇头,“他十分自傲,一向眼高于顶,更别说对我如今恨之入骨,怎么能随口喊娘?我要是他,可以装糊涂,也不至于说出这么恶心自己的话来。”
“那就是真傻。”虽然语气平直,但独孤棠冷眯了双眼,寒光一闪而逝。
“我听说这种撞了脑袋就痴傻迷糊的人,可能一辈子如此,也有可能哪天突然恢复正常,只不知他会傻多久。”采蘩也时不时看东葛青云一眼,“如果他不是变成了这副德性,我早就一刀结果他的性命。他从南陈纠缠我到了北周,已经完全不可理喻。我当然不会以为他对我有多深情,不过因为童氏富可敌国让他红了眼而已。”
“饶他自以为是,却终究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者,你斩杀那两个官差的时候,便与他前缘已尽了。他若继续痴缠,自然不会有好下场。真傻可怜,假傻可悲,暂且撂着他。你伤了脚,行走不便。我们还要找出路,可以拿他当人力使。”眸中带有笑意,方才的肃寒已半点不留痕迹,“不过采蘩姑娘离他远一些,凡事由我出面就是。”
“不用提醒,我也会这么做。他装傻,我怕他偷袭;他真傻,我最烦小孩子。”她唇角一勾。幽冷地笑,“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人问起来,就是摔死的。这么高掉下来,没命也合情合理。”
“采蘩姑娘可用婉蝉,我为你把风。”独孤棠要笑不笑,“事后再给你作个人证。”
“我去?”采蘩望着他,双眼眨了又眨,微愕。
“采蘩姑娘是让我动手?”独孤棠环臂靠山,“当我杀人魔头了不成?见个活的就宰?”
“别小看了你自己。自从见过飞雪楼的阎罗小鬼。我就当你是豪气盖天的大侠了。再说,他可是被你踢下来的。”看来。这位忘了自己蒙面时杀人不手软的模样。
“那时他要害采蘩姑娘,我不下狠手,怕救不及。但此时他是傻子,取其性命未免辱没我手中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杀,得等适当时机,找到正当理由。
采蘩不过说笑。但独孤棠的话里似乎留有余地,她也没上心,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想。说道,“即便找不到出去的路,央他们会想办法救我们吧?我刚才约摸看了一下。这条山缝长百丈有余,宽十来丈,山壁陡直而上。因阳光照不到底,难生树木藤草,也无水源,地上铺满尖棱的石头,除了我们三个,一只活物都没有,可见是死路。还好我们掉下来时已近地面,否则不死恐怕也爬不起来了。”
“如你所说,信别人不如信自己。刚才石阵坍塌,只怕已经把接近啸崖的路堵死了。要是央他们脱不了身,那就自身难保。可如果出去了,一时也难返回。我记得,这里往南是瀑布潭,也许那一头有出去的小路。”独孤棠不打算等人救,“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不走远,有事就喊,别让他近身。”防傻子突然不傻。
采蘩拔出婉蝉,“独孤棠,你是不是当惯别人的大哥,看到弱小的,就抛开了真性子,一反常态得话多。你只管去,大不了回来的时候看到一活一死,要你作证我无辜。”
独孤棠这回笑出声来。他不是情绪溢于言表的人,但在她面前似乎总遮掩不住心中开怀。别人眼里他要么就是天之骄子,要么就是无可救药的逆子。两面极端,就像他的性子一样。他自知是早年的际遇。先是娘难产,失去父亲的关爱。然后让善良的定国公夫人养在膝下,才刚开始懂得享受母爱,又突然没了。父亲当他下人一样责罚,连昔日疼他的大姐都淡冷他,听信他的克命。他被曝晒在厨房后地奄奄一息的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依靠任何人,包括这时对他好的亲人,而只有自强才无惧失去。
于是,一个蒙面人半夜来访,问他想不想变强,他毫不犹豫答应了,无所谓对方是好是坏。这世上有人视亲子为毒瘤,在外仍被当成慈父;也有人为了自己扫清障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出去照样无比光鲜。那么,他为什么要当好人?当好人又有什么意义?
江湖上有听说蛟盟的,多归为正道之士。殊不知,任务都是师父所选,他只不过遵命而已。阎罗说得对,他是追逐名利的小人。曾经,他的初衷就是为了超越定国公。而超越,自然要在地位名声上盖过去。如果端贼窝杀邪派能帮他建立这样的地位和名声,何乐而不为?回看那些年,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自我满足的虚荣罢了。
如果不是劫银案和妹妹的事,也许他此时就像东葛青云一样,热衷于官场名利,看父亲衰老而空挂定国公的名衔,自己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沾沾自喜。尽管事后无人知道蛟盟与劫银案有关,但错杀南陈官兵这样的事实,不可遏制的愤怒让他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有良心的。而那个常说要与他相依为命,绝对不会离弃他的妹妹,惨死在出嫁的路上,又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偏激,明明可以多一份信任,明明可以活得温暖些,却盲目得将所有人推拒在外,走上了寂冷的路。
解散蛟盟,追查真相,抛弃独孤大公子的身份,当了小小的棠掌柜,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其实是想给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然后他明白,可以的,没有定国公公子的光环,没有独孤姓氏的尊贵,他可以心态平和过日子,当个汲汲营生的市井小民。成天算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心里容易满。满了,就没有那么多抱怨羡慕,看向家两位公子忙得跟转不停的陀螺,又是朝争还有家斗,他倒觉得似趣事一般。争什么,一张嘴一肚皮,吃饱喝足,听着热闹入睡,一天过得还充实。
三年过去了,当他正在认真考虑等真相水落石出时,就这么帮人干份差事,养一大家子老小,不寂寞却平淡活到老,遇到了眼前这位姑娘。
福来客栈中,乍见她,他惊艳。不是她妖媚的面相,而是剔透的求生愿,那么强烈,从她踏进客栈的第一步就令他无法忽视。看上去一捏就会碎的身躯,在那两个色鬼官差的目光中却站得笔直。一双饱沉痛苦的美目那么了然于心,但不慌不忙审度着客栈里的人,他居然感觉她在找,找一个能帮她的人。
他知道,她是个麻烦,很大的麻烦,可他到底忍不住出手了。而让他惊讶的是,姬明夫妇也暗中贿赂了官差。多么奇妙的女子!一言不语,却引得陌生人为她各施其法,只希望她能活下去。他本来只想确保官差睡死,免她遭受侮辱,不料她竟醒着,求他救她。一切,由此脱出他的掌控。
到这时,她乌发散乱,肩袖染血,坐在乱石之中,一脚不能着地,但明眸璀璨,全无惊慌失措的表情,正经着语气,却道趣语。媚骨仍在,俗美早散,那份烬地的惊人明艳已渗入她的一颦一笑,才华亦见锋芒。
他兀自感怀,采蘩只当他没听明白她的玩笑,再道,“好了,我保证你回来一定能看到两个活人。”
“你还没回答我。”独孤棠突然觉得有一问必须得到她的答案。
“呃?什么?”记忆力再好,让东葛青云那一声娘喊过,也有点散漫了。
“我刚问过,这种你跳下来我救的事,若再有第三回,姑娘可否消了我拒绝你两次的气,能扯平否?”她说过不会给他第三次拒绝的机会,那就是从此要保持距离了。这样的结果虽然是他自找的,但他想耍赖不认。
“容我提醒,我记性很好,忘掉不大可能。”但奇怪的是,已经不大想起它们了。也许是因为自己懂了情动和情长的不同处,也许是因为明白独孤棠的拒绝有他的理由,“不过,气早消了。不然我与你还能这般相处么?翻白眼都来不及。”
独孤棠突然踏近一步。
采蘩不自在,挪了挪脚。
他挑眉,“你说得是哪般相处?似熟又客气,似生又信任,我进一步,你退一步,总保持了距离。”
采蘩也挑眉,一开口却不硬气,“独孤棠,你找不找出口了?”不保持距离,她还扑他怎么着?
第258章 竟踩着世间最贵的地
独孤棠找路去了,毕竟这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他还好,可靠内息调理内伤,皮肉伤也抗得住,但采蘩的脚需要及时治,否则会落病根。他每回见她,心中就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竟与日剧增,越忽略越难舍。所以,他决定顺心而为。第一个做出的表示,就是告诉她回北周。她逃了,开始了新生,看似再和过往的那个她无关,却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在康城遭遇过一次故人,他正好碰上,那副惊慌失措,抖若筛糠的样子,让他明白她还处于过去巨大的阴影之中。她的光芒,她的自信,她在南陈建立的所有,终有一日因它而付之一炬。
他练武到十二岁时,师父说他根骨甚灵但骨头脆弱,一旦遇到神力的人,就是劲敌。他问要怎么办。师父说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实打,不断地,持续地,直到骨头长记性,一次次复原中变得足够有韧劲又抗力为止。回想起那时候,一年倒有大半年伤着,拳头没有不破皮的日子。他不怨,但也不以为然。后来行走江湖,遇到一个高他两个头的巨汉,发现他的拳头竟能与之硬碰硬时,才明白此法的道理。
骨头尚且能绝处逢生,更何况人。采蘩必须正面与害她的那些人较量,必须回到北周解决过去,才能真正得以新生。奇妙的是,他看到了采蘩,才审视了自己。回家,参战,不再蒙面做人,堂堂正正做自己,狂妄也好,愤怒也好,高兴也好,害怕也好,他从踏进那个陌生却是家的地方起。不怕展现于人前。
多有意思,他教会她杀人,她教会他做人,比他高明。因为她即便再惨,也从不藏起那张惹祸的艳容。她越来越美,刻意而为的清冷已转到骨中,嬉笑怒骂都不会减傲然半分。与其说她脱胎换骨,倒不如说这才是真正的她。在经历过一场人生的剧变,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他曾不敢太靠近她,怕自己内心的阴暗让她看清了,她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如果注定他这辈子孤寂,一束闪逝的炽光不过增添那份孤寂而已,那么他宁可不捉住它。然而,在他意识到之前――
快进入暗地,他回头,看见昏沉的崖底唯她让明亮。原来,他的手已经捉住了那束光。
采蘩看着独孤棠的身影消失在南端。心擂如鼓。她确实和他保持了距离,虽然毫不影响到信任。她在这一点上秉承了前世。对男子的态度就是我尽力争取你,你不要我就算了。东葛青云是一个从家世到长相都不错的男人,她勾之,他与之,如此而已。他不是第一个她想高攀的人,他不与,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肯定能找到别人。到了今世,当然,她自觉已改了“勾谁”的坏习惯。对向琚也好,对独孤棠也好,该拒绝就拒绝,该追求就追求,唯一不变的,就是直接。她直接告诉过东葛青云她想要过的生活,她也直接告诉了向琚她和他不合适,她更直接让独孤棠带他远走天涯。可是,那样情感上的率性,居然不管用了。
保持距离?要费多大的力气,她才能将他视之为友,而不是一个令人垂涎欲滴的优质男人。师父死的那天,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她会崩溃;跳魂舞的那时,要不是他以鼓伴奏,她也唱不出魂歌。从他让她自救起,和他好像牵扯不断,哪怕两人之间聚少离多,但哪一次的重逢不给她带来惊喜和希望。她的狠,由他教;她的强,由他引导。如今面对东葛像疯狗一样的乱咬,她还能泰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