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清想劝,被雪清拉了一把,“小姐说点灯就点灯吧。”她清楚采蘩的倔强性子,若不打算走,谁劝也没用。
园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将花园照得通明。采蘩也不多话,把刚才黑衣人跑动的路线又走了一遍,就看到丁二回来了。但他两手空空,身前身后都没人。
“追丢了?”虽然结果明摆着了,她仍想听答案。
丁二点头,语气微恼,“那小子真会窜,园子里藏身的地方又不少,一下子就找不着人了。请小姐尽快回童颜居,他身手敏捷,万一还有同伙,我一人未必能对付得了。”恼归恼,不逞强。丁氏四兄弟,联合起来力量最大。
“丁二,你刚来园子的时候,花了多久熟悉这些路,长廊,还有各个小院和屋子?”采蘩不答,却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那时小姐你不在家,我也不着急,闲逛闲看两天工夫吧。”丁二回道。
“你要两天工夫,但我看那黑衣人左拐右弯一点不出错,好像在他自己家里一样。”雨清雪清在周围点灯,采蘩满目灯火,“依你看呢?”
丁二茅塞顿开,“怪不得我心里这么别扭,觉着自己跑得比他快,可每回接近一些,他就哧溜拐一下,准能拉开距离。小姐一说我才发现,那小子分明就是熟门熟路。绝对不会错,肯定是家贼。”
“你在哪儿跟丢了他,带我走一次。”已经排除了同伙论,采蘩不急着离开。黑衣人是蛟盟的人吗?如果是,又为何见她就跑?如果不是,那么心虚什么?因为不想让她认出来?是墨月堂里的人?还是其他三房里的人?疑惑太多,不能就这么走。
丁二g应,转身带路,最后停在西园角,“就是这里。我看着他的影子从墙上晃过去,追来却不见人,而且往前有墙,往两边又都是屋子。”
采蘩看右手边不远的一片屋檐,怔道,“是我的工坊。”
“对,南边是工坊,这墙外就是主府走道,北边是我们兄弟还有梓峰他们护院住的院子,我没法搜这么大片地方。”三个方向,找哪个都无用。
“去工坊看看。”采蘩凭直觉来选。
丁二将每间屋子都看过了,只道没人。然而,从正屋踏出一脚的他突然又把脚收了回去,很快,喊采蘩来瞧。
采蘩走到门边,见丁二掌心里有一颗相思果大小的珍珠,立刻知道那正是八十八颗珍珠之一。可是,独孤棠明明说借走了啊!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当采蘩的马车离开墨月堂,墙头一道黑影乍现乍无,只有月光追得上他。和上次一样,黑衣人走进同一间屋子,换了衣服开始写信。信这么写:新月夜,翻墙下,与她骤然碰面,逃之。避免其深究,留珍珠一颗混淆,身份妥藏。圣谕已下,十日后出发,向琚正使,东葛引路,唯恐有祸,请大兄看顾。
第二日,姬老太爷修书一封送给童老爷,说姬钥雅雅是孩子,采蘩也太年轻,能有舅姥爷一路护送,那是最好不过,但身为姬氏大家长,他希望在姬家再找一位稳重者随行。
童老爷和童夫人商量后,觉得姬家长辈能放开孙子孙女就算是想通了,多一个姬姓同行也没什么大碍,于是回书请姬老太爷作主就是。
光阴如箭,很快到了十月初二,这个大吉的出发日子。采蘩因为不是使团的一员,不必上官船,但陈帝说要派一名官员化身为大管事,为她打点路上,以保证每五日与使团会合一次。所以在人们欢送使团的时刻,她在老牛码头那艘叫巨阙号的船上等一名皇帝派来“监督”她的官,还有一名姬家长辈派来监视她的“稳重”者。
巨阙,同样的船名,船型却成了大客船。童老爷童夫人特地为这趟远行找到最好的船,还有自己取名的特权。姬钥抢先开口说出巨阙,正对采蘩的心意。当初她乘巨阙来南陈,虽有小风波,却有它护航,乘风破浪。如今要去北周,她希望这个响亮的名字能带来好运,一路平安。她相信一定行,因为这回自己身边不但有了亲人,还有了高手,更有了――
“童大姑娘,时辰可差不多了啊,人要再不来,我可照样开船。”黝黑大饼脸,大鼻子大嘴,咧嘴笑声震船板。
这回,更有了朋友。
采蘩回笑,“蟒大哥,只要你敢开船,我就敢坐船,要不咱这会儿就出发?”
听说采蘩为证清白要北上长安,牛红一拍桌,派行船好手的相公蟒花带一班旧兄弟上船助阵。
“采蘩姑娘如今气势惊人,我老蟒倒没那么大胆了。你可是奉旨去的,皇帝派的官儿还没上船,我要这么开船,害你抗旨不遵,岂不是罪过?”蟒花嘿嘿摸脑门。
“多谢蟒大哥为我掌船,有你和胡子他们在,这船就跟自己家一样了。”真的,心定。
“采蘩姑娘别那么说,其实你不知道,我守在客栈里快闷死了。媳妇能干,我却像吃闲饭的,那个憋得慌。多亏你要北上,我能跟着喝口江水,吹个江风,心里终于舒坦。”蟒花闯惯了大风大浪,当老板的日子没意思,“这话可不能告诉我媳妇。”
采蘩望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好似当初,不是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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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243章 朝夕来会
姬钥在问蟒花最近读什么书,一副小先生的模样。胡子在教雅雅和秦筝爬绳网,雅雅的胆子就这么给撑大的。颜辉通宵喝饯行酒,这会儿在舱房里补眠。雪清雨清桃枝正里外转悠,熟悉了地方好泡茶做点心。杏枝和丁小站在采蘩身后,一小一大,一矮一高,一瘦一壮,一静一动,但出奇融洽。
“小姐,有人往这儿来了。”杏枝说道。
丁小居然拿着一竹箍,手上穿针引线正绣青山,闻言抬头一看,“小丫头个子矮,眼睛还真尖。有马八匹,马上的人穿着官服,应该是皇帝派来的。”
杏枝鼓腮帮吐气。采蘩以为她会忍耐,却听她开了口。
“我矮,因为我是小姑娘,将来不会太高太壮,一定苗条好看。你这样的大块头,再怎么手巧会绣花,穿上裙子别人也不当你是女的。”
采蘩觉得来人不如身后的两个有意思,回头去看。杏枝要么不开口,要么吓死人啊。她这番话可是戳中了丁小的死穴,丁小要抽削刀了吧?
丁小果然眉毛竖眼睛斗鸡,将针往丝帛上一钉,左手就往腰上摸去,谁知掏出一封纸,哗啦抖开,“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样?才跟我说女子重在气质不在外貌,我还特地请大哥写下来随身带着,以兹鼓励,这么快就反口了?”
杏枝冷瞥,“是你先说我矮。你就是浑身贴满我说过的话,不以身作则有什么用?”
采蘩转过身去,背着两人笑。这叫忘年交么?如此想着,目光已锐利,随那八匹快马而动。头马上的人穿七品官服,年纪二十五六,相貌堂堂。跟在他后面的一个,灰衣小冠,似是杂事小吏。其余六人皆着一身紧。红灰两色。采蘩在宫里见过,是禁卫所穿。
“七品外官带宫中禁卫,看来有人能借你提升了。”颜辉仿佛笑着,走过来。
“既然在外地当官,皇帝特意找他来,莫非他很能干?”采蘩也不问他怎么不睡了。
“他回都城探母,正好赶上了而已。虽然也挺能干,但他当官不傍不靠势力。一直得不到提拔。是皇帝还不算糊涂,还是你运气不错,这是个不会趋炎附势的家伙。”颜辉嘴一咧,露出牙。这是真笑。
“舅姥爷认识他?”称之为家伙,却是友善的语气。
“你看我这人交游广阔,其实还真没几个知交好友。”颜辉手一指那下了马的七品官,“他,算一个。”
“看来不是皇帝英明,也不是我运气好,而是舅姥爷的神通。”这下。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不必担心让人背地暗算。
“跟我有何关系?”颜辉一耸肩。调转视线,对船下的人招呼,“云朝老弟,这么快又见面了。”
一开始采蘩不以为意,和云朝身后正卸行囊的小吏对上眼的刹那,脑中闪火花。原来是那个云。以为那件事过后再也碰不上,时隔大半年。还有缘。
云朝笑声确如朝阳,“颜兄,此次与你同行。我二人可共着一本长安游散记了,小弟也借借你的光。”
“谁借谁的光还不一定呢。你所着坝口夜话已被筑工奉为必读之书,皇上将其收入宫中书库珍藏,我那点随感偶想不能与你的重大贡献相提并论。”颜辉下舢板,同他把臂言欢,脸上是采蘩从未见过的真悦表情。
“只是这几年督坝治水的一些心得,谈不上贡献。”云朝与颜辉上得船来,见到采蘩之后,立刻看身后灰衣一眼,得那人点头,连忙对她施长躬。
采蘩自然知道这般正礼是什么缘故,觉得还算受得起,便不谦让。
颜辉却不解其中奥妙,直把云朝的肩往上扒拉,“平时就看你没有官样子,想着兄弟之间这么随意也好,今日可要说你了。我这外甥孙女但受皇命是不错,可她无官无权,就是个凑热闹的丫头。七品再小,也不是普通老百姓,你又奉旨办差,是督官,戴着官帽的脑袋不能向她低了。就算你以我朋友的身份来见,她矮我两辈,你与我兄弟相称,照礼数叫她给你磕头喊爷爷都行。”
采蘩挑眉,磕头喊爷爷?他说得出来,她可是绝对不会遵从的。他这个舅姥爷又何时真把她当亲人了?
云朝却没让颜辉夸张的说话唬弄,坚持行完礼,对采蘩说道,“云朝多谢童大姑娘。”
颜辉反应也快,马上松开他的肩头,“她做了要你如此大礼感谢的事吗?”
云朝点头,“说来话长,颜兄容我稍候再解释,因为出发之前有些行程上的事要跟你和童大姑娘确认一下,还有皇上给我传达的旨意。对了,听说姬府也有一位要同行,最好请他一道听听,毕竟都是护送童大姑娘的人。”
“那位还没来呢。云大人或者等一等,或者就不必算上他了。”采蘩边说边看垂头藏面的灰衣小冠,“这位是大人的随行小吏?”
云朝没想采蘩这么快就问,“是…不是!他是我的随从。”答得有点着急,让很了解他性子的颜辉也开始留意了。
他与云朝的家里人很熟,不过几眼,就吃了一惊,“这…这是…”惊讶过后,就是玩味的眼神,用力拍云朝的背,压低声音道,“你没辙了吧?”
看似文气的云朝居然朝天翻眼,无可奈何苦笑,“颜兄是我知音,言我所不能言,正中心中所想。”
灰衣小冠忍不住,“大人――”突然想到要掩盖真声,但不小心装过了头,高低突兀,“船上江风大,还是进舱中说话吧。”
颜辉笑大了嘴,推着云朝,“对,对,风大,吹坏了如雪肌肤,快快进去说话。”
灰衣小冠猛抬头,凶巴巴瞪过去,不想前方的人已经换成了采蘩,回她一个似笑非笑的无声表情。小冠立刻回归原位,紧垂首。
六个禁卫正搬行李,离他们挺远,采蘩故意慢下脚步,等灰衣走到身边时,轻声道,“云小姐,你扮男子实在不像。不如学我一个好友,她极爱穿男子袍衣,却从不掩盖女儿身的娇态,任君欣赏。”
小冠翻后,露出一张俏丽的容颜,大眼泛光,“你的朋友真了不起。我在家穿,娘要说,在外面穿,兄长要说。烦不胜烦。”正是云夕姑娘。
“若有机会,为你引见。”采蘩还记得她在姬府拍桌,说不嫁猪头为妾,只有哭起来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好啊。”云夕曾得采蘩解难,又听到坊间那么多她的精彩事,一直希望深交,如今终有机会,“其实,我就是听说你要到北周去,才求兄长让我跟来的。当过女令,从齐营逃出来,还那么会造纸,如今又能出使北周,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子也能有成就。”
“你把它们称为成就,我把它们说成倒霉和历练。”采蘩又纠正她,“我不是出使北周,而是游山玩水。出使这种大事,让心中有天下的人去做吧。”
云夕定定看了采蘩好一会儿,突然笑道,“我其实也不喜欢正正经经的,就是不喜欢老呆在家里,放着外面大好山水不去走走看看,一辈子就这么拘束过了。”
“我以为上次的事之后,你娘会赶紧帮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免得恶人还要窥觑。”采蘩虽然认出人来,但心里还是惊讶的。
“姓张的放话出去,谁还敢要我?我娘着急,可我无所谓,大不了以后出家当尼姑,比配给阿猪阿狗强万分,好歹自由自在吧。不过,我还得感谢一下那位猪头爹,要不是城里没人娶我,我娘也不会让我跟兄长出来。她指望张大人的手伸不了北周那么远,有翩翩佳公子对我一见钟情,不顾我家道中落也非我不娶。”云夕大方自嘲。
“那我得帮忙留意了,争取让你遇到北周佳公子。”采蘩调侃云夕的自嘲。
两人说着话走进船舱,让颜辉和云朝后知后觉发现,原来云夕的女儿身早就让采蘩识穿,已经成为无话不说的闺蜜了。
“云夕也不用隐瞒身份跟着。我带着弟弟妹妹,还有舅姥爷――”采蘩斜睨颜辉一眼,觉着这位其实多余,“名义上我是自家出行,带家人无妨,带朋友又有何妨。皇上不会管这样的小事,若有多嘴人非要问出个名堂,说我邀请来的就是。”
“那就这么办吧,多一个人不多。”颜辉赞同。
“又得谢童大姑娘一次。”云朝本来头疼怎样能瞒天过海,这下解决了。
云夕雀跃不已。
云朝摊开地图,再说正事,“此行多为水路,从巴陵郡走汉水入北周,再到洛州转旱路抵达长安。行期预估为两个月,在河水冰封前到就行,时间充裕,所以一路会多停,也可能坐半个月的船,再换七八日的车,最终行进的路线由正使大人决定。我们每五日与使团碰一次,以便知道最新的行程计划。且皇上有旨,若正副使决定我们必须跟紧的话,必须遵从。但我以为除非突然有险峻的路线,这种事不会发生。总体而言,我们还是单独行进的。”
“我倒觉得这个总体而言不容易保持到底。”有人走进来,“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点工夫,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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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还是会晚的,鼻子堵住啦,唏唏――
第244章 阎罗先生,是你吗?
青花兰绸红叶袍,银丝织金菊的腰带,坠琅环雪玉。一抬手,腕上一串宝石彩珠,流光七色耀人眼。白玉环扣髻,插一支紫木簪。簪身无纹无缀,簪头一颗大明珠,为那张本就俊逸的脸添上贵雅。他噙一角笑,眸中如晕墨氲烟,看得清又看不清他真正的心思。
这样一个难以揣测的人,采蘩想自己当初居然把他看成了风流鬼,实在走眼走得不知哪里去了。不过,撇开他这身“发光”的行头不论,撇开他说的那句总体而言不容易保持,她很想问很想问,他从头到脚到底怎么稳重了?明明骨头都是轻的,
“姬三公子?”颜辉一怔。
“舅姥爷,您是长辈,怎么跟我见外起来了?”姬三行晚辈见长辈礼。
“老太爷说得那个稳重的人就是你?”颜辉其实没跟他见外,就是不熟而已。但就算不熟,也知道稳重与他不沾边。
“是,舅姥爷。”姬三收起笑,“祖父祖母能将保护十郎和妹妹们的重责交给我,想来我还是挺稳重的。”
噗――有人喷。
采蘩在四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举手――理一理鬓发,正色清嗓,“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云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呃――我能问一件事吗?”云朝看看采蘩,看看姬三,目光到底放在信任的好友身上。
颜辉不用听问题就知道怎么回答,“没错,向我这外甥孙女求亲的三个人这下也齐了。”
云夕眼睛明亮,盯看姬三而不怯不羞,“三公子向采蘩求了亲,家里长辈还让你来护送?”
姬三也不避她的目光,“云小姐,正如你兄长知道你女扮男装混上船不妥,但他仍带你来了。因为他相信你。我家的长辈们也一样。尽管我向蘩妹求过亲。可既然没成,此事就过去了,我仍待蘩妹如至亲,护她之诚天地可鉴,即便同行一路,也决不会有片刻失仪之时。请信我。”
云夕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呐呐道,“云夕信君子之诺。”
什么诺都可能。却绝不是君子诺。采蘩没开口讥嘲他,因为她知道该还他的有来有往了。
云夕信,云朝也信,比妹妹多问一句,“只要童大姑娘无异议。”
她有异议,但是不能说,只能笑。然后看颜辉推门喊出发,云朝拿着地图找蟒花,云夕兴奋地要看升帆,她和瞬间泛起浮夸脸的姬三大眼对小眼。
“行了。说实话吧,稳重的三哥。”她对他那套信任说一个字都不信。
姬三西子捧心状。侧倒在椅子里,“蘩妹妹真是――”突然又坐得笔直,坏笑邪气,“太懂我――晕了。”
“呃?”采蘩有点反应不过来。
“祖父派来的那位半路上晕了,正好那么巧,让我碰上,我想妹妹的行程不能耽误。所以就跟那位自告奋勇,那位没反对。”姬三这么说道。
“晕了还能反对,那是装晕。而且你说了半天。那位到底是哪位啊?”采蘩想知道谁那么倒霉撞上他。
“大堂兄。”姬三看采蘩在动脑筋,就道,“你也别费神了,家里一堆兄弟姐妹,你跟几个说得上话?也就你三哥我,真对你好。大堂兄一来,你想游山玩水?在舱房里绣花吧。以后你会感激我把他弄晕的…”啊,说漏嘴了。
“你把他弄晕了?”采蘩不觉得他狠,但觉得他宝,“你把姬氏嫡长子嫡长孙弄晕了?”
姬三竖食指在嘴上,“蘩妹妹,你知我知,他不知道是我。”
“他走到半道,莫名其妙晕了,醒过来赶到码头,却发现船早走了。船上除了钥弟雅雅姓姬,还有一个姬乔姬三公子。本该他护送的,现在变成了你护送。还你知我知?凡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你耍手段了!”天哪,这个聪明劲儿,她佩服他!
“蘩妹妹,你说话转风轮那么快,我听得头晕。还是晕船?”姬三抚头,摇晃地站起来。
“船还没动呢。”采蘩看他折腾,“三哥,我有没有说过你像一个人?”
“你的心上人?”还耍。
“不是,像――”采蘩觉得是时候坦诚一些,“阎罗。”
姬三放下抚额的手,身体慢慢笔直,抬头望进采蘩眼里。他五官的森冷煞气,在她那双妖异的桃花眼中,刹那深沉,又刹那笑。
“蘩妹妹咒我死吗?好端端说我像地狱阎罗。”他的眼角慢慢飞起魅线,“不过,有这么俊的阎罗?”
“阎罗俊不俊,我不知道。可我越熟悉三哥,就越觉得你俩想象,尤其是那骨头都要飘起来的轻浮,如出一辙。”采蘩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姬三是阎罗,一定不会杀她,不然她早就没命了。
“妹妹要骂我轻骨头,不用抬出阎罗来吧。阎罗是大鬼,传说中也算神仙,飞来飞去当然轻飘。”突然船一震,姬三哎呀抱头,连喊晕了晕了,晃出门去。
装傻吗?他叫晕而逃,又是一个明显的旁证。采蘩撇笑。不单是说话的腔调和动作的狂肆,还有阎罗被独孤棠打伤,他姬三的脸色也奇差无比,分明是失血后的惨白,而不是酒喝多了。虽然有八分肯定,但仍存两分疑虑。贵如姬三,为何会去当飞雪楼的杀手阎罗?等吧,等水到渠成。
想到这儿,她也上了甲板,见到最后一个船客跳下船栏,不由喊她,“麦子,信都拿到了吗?”
阿肆在北周,采蘩就让麦子跟她一道走,麦子没多想就答应了。因为出趟远门不容易,麦子就说要问问看有没有人要捎信给长安的亲人朋友,所以这么晚才上船。
“拿到了,比我想得要多。”麦子抬手,捉着装信的布袋子,看似挺满,又啊了一声,“有封信是给你的。”打开袋子翻找一会儿,递给她一个信封。
采蘩看信封上的落款,“吴姬姐姐写的。”
“嗯。我也有一封,吴姬姐姐说天凉了多穿衣,北方冷,风沙大,要多喝酒。还有,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几坛真正的北烈。”麦子的酒涡阳光。
采蘩拆信看了,呵呵笑。“真是的,吴姬姐姐写一封抄一封,我这信上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其实何必麻烦,说明一封信两人读就是。”
“吴姬姐姐如果能跟我们一块儿去就好了。”麦子叹息。
“南陈北周虽远,水路便利快捷,只要有心,还是能见面的。再说,吴姬姐姐有酿酒的绝活,说不定到北周也开一家百香坊。”采蘩说完,云夕就接话。
“你说得好似不回南陈了一样。”本要细问。看到麦子对她一笑,云夕的脸就红了。“这位公子是谁?”
采蘩勾住麦子的手臂,心道这位笑起来真能迷死人,“云夕,她叫麦子,不是公子,是姑娘。”这回早点说,免得像魏吴姬那时候。都差点跟人求嫁了。
云夕半天合不上嘴,“姑…姑娘?就是你刚说的那位喜穿男子衣袍的好友?”可这位一点看不出女儿娇态,很俊俏的小哥模样啊。
“不。那是另外一位。麦子因为哥哥常年在外,她又当信差,所以习惯穿男装了。”云夕和麦子也会成为朋友的,采蘩笃定。
“信差?那不是可以到处跑?”云夕果然对麦子好奇,一下子就拉她的手,“麦姑娘有空暇时,给我讲讲各地的趣闻吧。”
“有趣的事我讲出来就没趣了。”麦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抽出手来,转头对采蘩说,“我得把信整理一下。”
采蘩点头,“去吧,吃饭时叫你。”
云夕看麦子走进船廊里,“麦姑娘不喜欢我吗?”
“她不是一下就跟人热络的性子,要慢慢熟悉,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其实她也一样。跟这位云夕姑娘一上船来似乎就熟捻,但中间隔了大半年。
秋日气候宜人,船行得顺利,五日后到达约定的豫州府城休整补给,采蘩能看到不远处停泊的三大艘使节船。
云朝先去过,吃罢午饭才回来,对采蘩道,“正使大人说童姑娘喜欢自在,他既然已经看到我们这只船,就不用我们特地再上他们的船聚面了。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豫州,不过到了南陵就得一起走,因为到江州的水路比较凶险,集体行船可以互相照应。”
向琚这是先松后紧?采蘩问蟒花,蟒花却也道江州段水道七拐八弯,时常有急流,跟船是明智之举。听完,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把向琚想得过于小人了。
离开豫州,快到南陵城这日,采蘩明显感觉到了江面上的不平静。
船与船碰头,人与人接耳,由一种淡薄的喜气到浓密的痛快,甚至能听到鞭炮锣鼓。船家高喊着号子,一声又一声追着浪花,过了一船又一船。如此的骚动鼓噪,将采蘩这船的人都吸引到甲板上。
蟒花和胡子在问过往的船只,姬三却道,“北周大胜了吧。”
云朝一惊,“这么快?仗才打了大半年。”
颜辉眺望江的那面,“北周攻入齐之后,势如破竹,只不过我还以为北齐不会那么容易亡国的。如今看来,不是北齐太弱,而是北周太强。”
这时,采蘩听蟒花一声大喊――
“齐都邺被余求攻下,齐帝自绝于宫中,齐太上皇让罗扬先锋军俘获,北齐亡了!”
长达九个月的这一场战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