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小孩子吗?”不是一向以大人自居?
姬钥瘪瘪嘴,“我不是,雅雅总是了吧。”非要跟他顶。
“恐怕要让你失望,我还是讨厌的。雅雅例外。”采蘩用帕子给雅雅擦头发里的汗。“瞧瞧,我们家的雅雅多漂亮多可爱,谁会讨厌她呢?”
姬钥嗤笑。“你就宠她吧。爹娘在的时候,她就一点秀气样子都没有,在你手里带,我简直不敢想她将来得多——”接收到恶狠狠的目光,连忙收敛,“多活泼啊。”
“活泼好,像你娘一样。长大后自己挑夫婿。”采蘩胳膊肘早就往里拐,“你得特别有出息,不然娘家无力,妹子被欺,懂吗?”
“有你。谁还敢欺负她?”姬钥一咕哝。
“这倒也是,我总会护着她的。”除非,她不在了。想到三日,心里一抽,真是很烦。
“你那个护卫,就是央,他今晚一句话也没说。我本想跟他聊,他却不理我。”央在采蘩身边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记得那位话挺多的。
“他让人毒哑了。”采蘩嘴巴才毒。
姬钥瞪大眼。不知道她说得是真还是假。
“二弟。”她想好了,三日之约得对姬钥保密。
“什么?”姬钥从车缝里观察正赶车的央,那副自得的模样实在不像中毒,虽然他也没见过中毒该是什么样。
“在童颜居住了好几日,姬府派人来催,所以明日你跟雅雅先回去。别让老太爷和老夫人以为我把你们带野了。”老夫人那里确实有人来问过,但并不曾催,可她得找个借口。
“那你呢?”让他和雅雅先回去?突然感觉有点怪异。
“我不是要学纸,日日进出怕长辈们觉着我没规矩,不如还是先留在童宅。你就跟他们说,祖父母留了些宅子里的事让我处理,要多待几日。”她姓童,不姓姬。
学纸的事祖父祖母已经知道了。上次为了阿肆回府里,祖父和大伯都提到过,话语中并不赞成,觉得采蘩毕竟是住在姬府,与姬家千金无异,如此抛头露面,会招惹不中听的闲话。但姬钥并没对采蘩说,怕她冷性子又来,更不肯回姬府住去了。所以,采蘩这时候让他和雅雅先回去,尽管他心里不愿意,还是点头答应。
“可你得给个回府的准日子,我也好跟祖父母说,他们就不会老催了。”不知怎么,没有采蘩在的墨月堂,好像就是客居一样。
“三四日吧。”她得把重要的人保护起来。
“那么久?”姬钥脱口而出,“我是没关系,就怕雅雅要找你,到时候哭鼻子我可受不了。”雅雅十分依赖采蘩,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你也是她最亲的哥哥,不能让她依赖你一下么?而且雅雅有了朋友,也懂事多了,不会动不动哭鼻子的。”至少要熬过三天。
姬钥狐疑,“你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所以特意支开我们。”
“你不信,可以随时随地带雅雅到童颜居啊。”采蘩说谎不眨眼,“不过可能找不到我。教我造纸的那位左大人因为押上了官位,一副我不赢他就不罢休的样子,今日铁尺都拿出来了,还动不动要给我加难,我从明天开始说不准要住在纸官署里呢。”
左拐的脾气坏,姬钥也知道,皱皱鼻子道,“姐姐是自找的。”
采蘩听出他算是信了,于是但笑不语。
回到房里,关密了门,她再次将摸过很多遍的扇面,墨砚和字帖拿出来,一一摊在桌面。
但在房梁上的央看来,采蘩完全是发呆了。
而且,一呆就过了两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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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也是粉400的加更。
下一加更,粉440时。
好累,眼睛睁不开了,亲们晚安。
第139章 师傅徒弟都不干了。
第三日,左拐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怒火。
尽管自采蘩进纸官署,他就没怎么给过好脸色,不是放任她不管,就是打算敲打。但是在她颤颤巍巍贴了几次,把新抄出来的纸彻底抖烂到地上之后,他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铁尺毫不留情,挥到浑噩状态中采蘩的手臂上,发出沉重一声响。
采蘩一个激灵,只觉手臂火辣辣地疼,然后痛楚就像抓疯的藤蔓往心里钻,逼得她咬牙。
“师傅!”左拐要来第二下的时候,于良连忙上前抓住那杆尺,“别再打了,采蘩受不住的。”他一直当采蘩是尊贵的大小姐。
“她受不住?”左拐现在听不得这话,“我比她更受不住!”气死他了。宝石经不住敲打,再有天赋,看上去也就是块石头。
“大小姐,你的尽力呢?你的尽量呢?难道就因为你是女子,说话就可以当放屁?因为是女子,就可以名正言顺不如男子?当初是谁受不了别人说女子只能绣花生孩子,所以才答应要比试的。怎么?你如今是想承认女子就该在家待着生儿育女?花木兰要是真有其人,会活活被你气死。你这样的姑娘,还不如有自知之明所以安分守己的女子。跑出来干什么?不但给你自己丢人现眼,还给天下的女子丢人现眼!”左拐一口气骂道,而且换口气接着骂,“你看看这两天像话吗?好歹刚开始的两日,脑袋不开窍,自信心十足,精神气十足。现在呢?眼圈乌漆抹黑,做事有气无力。我对你严厉,睡觉时间可是留足给你的。你晚上干什么去了?大小姐应酬多,来不及赴宴?我不管你出了纸官署干什么,但最起码你进来就归我管,可我怎么越看你越像孤魂野鬼了?”抽尺还想打。但于良不肯放手。
“好!咱不说你这副样子,就说纸。你抄出的第一张纸,自我感觉特别好吧。你说得嘛,锉藤挺好的。制石灰水也挺好的,清洗很仔细,舂捣完让你抄纸,你还想到滑汁能让纸面更好。我还真以为你看都看会了,结果呢?”从怀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打开,朝她面前一扔,“别以为我什么都没说就是夸你。你这纸连破布都不如!我不说是不想让你失去那种自信,反正我还有时间教。你自己看!上面写着什么字?”
采蘩冷着脸,弯腰捡起来,她无比自信所造的第一张纸,上面只有六小滩墨渍,哪来的字?墨完全化开成团,丑陋得没法看。
“找得到吗?看得出来吗?”左拐冷哼,“我写得是六个字。赶紧说给我听听。”
采蘩说不出来。
“我想你不是聪明嘛?有个巧手的老爹,让你耳目渲染十多年,第一张纸不见得成为惊世之名纸。让名画名书留下珍贵的墨宝,好歹也能派上一般的用处。一般的用处,知道是什么吗?写字!就是普普通通写几句话在上面,告诉别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左拐在她第一日来学纸时已看出她的最大问题,“你说,你这纸能表达我想告诉你的意思么?你连一个字都看不出来,这纸是不是破抹布?比破抹布还不如,因为它一浸水就会稀巴烂!这纸只有一个用场,就是告诉你自己自信心再强,不付出努力。你就跟它一样,全然无用!”
感觉眼睛酸,采蘩不认为是要被他骂哭了,只当自己三个晚上没睡好,终于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重生以来,她不是没哭过。但像今天被人骂到一文不值还是第一次。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却在她认为很简单的造纸上,却在她以为能像爹一样出色的地方,摔得天旋地转,无地自容。她低低说了一句。
左拐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确是自找的。”钥弟没说错!
“我看你也是。”好像忘了是自己拉采蘩进来的,左拐憋了几天的气不骂痛快绝不能畅快。他拿起一枝笔,走到石墙那儿,在已经晒干的纸上刷刷几笔,“这是你昨天造的纸,你自己看,有没有好奇?”
采蘩看着那些墨迅速晕开,成为雪白纸身上无法抹去的污点。昨天的纸和前天的纸没有区别,都写不成字。
“你没教我。”她有理由的。
“我没教你?”左拐哈笑一声,“是我没教,还是你没心没脑子啊。就算我没教,昨天于良有没有教你?他就差手把手了。”因为时间紧迫,他求师傅把于良的禁闭延后到比试结束。他以为,采蘩和于良一起造纸,有比较的情况下,她会进步更快。
“那不一样。”采蘩回瞪他,只有这样眼泪才会消失。
“怎么不一样?因为我是师傅,他是徒弟?你可能以为我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窍门秘诀,能够让你不花功夫就能造出好纸来?”可笑!左拐将她造的那些纸扯下来,用力踩皱踩烂了,“我告诉你,藤角纸是最基本的纸类,没有花俏,没有秘制之法,只有精工。精工出自你的努力勤奋,还有真正的谦逊。你除了自以为是,什么都没有。”
“师傅,您说得太严重了,采蘩姑娘她不是——”那样的人。于良想说。
“既然如此——”采蘩咬着唇,“左大人的眼里采蘩已经一无是处,那我还是不学了吧,免得浪费左大人的心血精力。至于西大公子那儿,我会亲笔写封信道歉,其他的我恐怕也帮不了大人了。”
“采蘩姑娘!”于良一个头两个大。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明明师傅心里对她期望很高,明明采蘩也是学得很快的,明明他也觉得这是他入纸官署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为何这一切都要粉碎了呢?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求着你?放心吧,童大小姐,就算我要这样离开纸官署,总比等到比试的时候,你这乱七八糟毫不用心的造纸术让我给祖爷爷丢脸,要强百倍。你是该走了,如果根本就没想明白,留在这儿是你的耻辱,也是我的耻辱。小姑娘,给你一句忠告,凡事不要再逞强,就算心里不服气,也别一激动强出头。你说得轻快,尽力尽量自己就心满意足,但可能会害别人受无妄之灾。而且,我讨厌的,就是你说尽量尽力,我要的是绝对不会回头的全力以赴!”采蘩还没走,左拐先走了。
于良看看眼睛又黑又红的采蘩,再看看师傅的背影,决定跟随师傅的脚步,“采蘩姑娘,今日你先回去,明天再来。师傅脾气一向就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心急,难免语气重了些,你别计较。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定要来。我知道,师傅其实真觉得你有天赋的,对你期望很高。”
采蘩看于良去追左拐,袖子擦过眼睛,吸了水气,转身就走。不用来就不用来,谁还非要自讨苦吃不成?造纸没几天,打也来了,骂也来了,过一个月她比上辈子当丫头还惨!什么名匠,什么传世流芳,呸!呸!呸!
“原来姑娘以前从没造过纸,还真是惨不忍睹。”
采蘩快走出晒纸场时,有人说话。一回头,看到身穿银松白袍,腰系紫鹤,居然是西骋。
她此时心情不好,说话很凶,“西大公子是御纸坊的人,到我们纸官署来做什么?”她的第一张纸让他捏着一角,皱巴巴随风飘荡,看在眼里分外刺。她气冲冲走过去,一把抢过,塞进袖子里。
西骋冷眼看她衣袖鼓起奇怪的形状,“姑娘刚才不是扔了吗?何必又当了宝贝。”
“不关你的事。”她是扔了,但没想落在他手里,所以改主意了。
“也是,姑娘第一次造出这样的废纸来,还是拿回去悄悄烧了好,省得丢人现眼。”不苟言笑的人嘲讽起来,其杀伤力是普通嘲讽望尘莫及的。
采蘩眼底本来是泪汪汪两潭,顿时就冒起两堆火,“西大公子,想来你第一回造的纸已经被你师傅裱起来供在案头,每日一炷香,念长生咒了吧。”
“…”西骋想不到她会这么说,甩袖要走,突生不甘心,“姑娘那日答应与我比纸,原来也是嘴上说得好听。我想左大人说得不错,你也做得不错,你我这场比试本来就很荒唐,你们能想明白那就最好。跟一个造出这等废纸的人比试,丢得又岂是你们的脸面。姑娘,我等着你的亲笔信。至于左大人,我也不会不讲理,赌注各自取消便罢。”
采蘩捏着双拳,嘴唇已经被咬破了。她真想拦住西骋,告诉他比试照旧。但左拐的忠告还在脑海里敲刻,因此她只能眼睁睁看那道骄傲的身影走出了视线。她不能只在嘴皮子上逞强,也许她根本就像左拐说得自以为是,其实她凭什么呢?难道只是凭旁观了爹十四年?那是爹的巧手,不是她的啊。
不知不觉,走到中庭,看到那几间大匠的工坊里匠人们忙碌的身影,她的脚步放慢了。
“采蘩姑娘。”丹大人从一道门里出来,看到她也不诧异,“你师傅能放你休息,可见你很努力。要不要陪老人家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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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140章 左拐也有巅峰
采蘩想告诉丹大人她已经被左拐大骂一通赶出去了,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好。
丹大人的屋子就在中庭的一间,和其他大匠造纸的高梁大屋一模一样,但里面多了一张桌子和一排文书架子,少了造纸的工具,只留下和桌子一样大的浆槽。丹大人在泡茶时,采蘩走到浆槽那儿,看到里面并不干涸,而是一槽雪白的纸浆,细丝缕缕漂浮在浆液中。
丹大人将茶递给她,问道,“看得出来是什么纸的纸浆吗?”
采蘩摇头。
“为什么?”丹大人再问。
“不同的本料虽然可以形成不同的纸类,但纸浆的本料即便相同,如果遵循不同的抄纸和后期工序,最后能成为不一样的纸。就像书写兰亭序的桑茧纸,与桑茧全无半点相通,而本料为褚皮,但它凌驾于褚皮纸之上,成为名纸。在于工艺,而非在于本料。”采蘩答道。
丹大人赞道,“说得不错。同样的问题,我若问新进的小匠,恐怕一个都答不出来。”
采蘩这时没有沾沾自喜的心情,“我所会的,也就是纸上谈兵罢了。”
“能纸上谈兵,就比别人的起步高了一阶,你还不满意,别人却盼都盼不到能有你爹那样的启蒙之师。”丹大人却告诉她。
“大人话中有话?”采蘩一怔。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想呢?我说得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丹大人说她想太多。
采蘩内心挣扎好一会儿,“丹大人,从明日起。我不来了。虽然时日不长,但丹大人的教诲,采蘩会铭记于心。”
丹大人放下茶杯,走到浆槽边。好似没听过她的话,说道,“采蘩姑娘喜欢纸吧。”
采蘩不好再说一遍。顺他答道,“是。小时候任性不懂,爹死后,才发现纸香能让我平静欢喜。”
“很神奇的东西,对不对?你看它洁白明亮,浮在水中仿佛有自己的生命,怎么都想不到它的本身可能是一块破布。一片渔网,一张树皮,各种各样绝对与这个颜色天差地别的物质,经过一次次捶打清洗脱浆,将那缕耀眼的魂丝抽离出来。而这还远远不够。就像你刚才说的,还有多道工序在等待将它精雕细琢,成为笔墨最契合的承载。”丹大人拿起旁边的草帘抄纸。
采蘩看到他的手颤得很厉害。
“如你所见,我已经不能造纸,年纪大了,身体就容易出毛病。当今皇上体恤,仍留任我为纸官,所以我还在这儿。”将草帘上的纸絮浸回浆中,双眸明亮睿智。“我每回看到这纸槽,便会手痒,但我想若留在这儿能看到你们年轻人成长起来接我的班,也许就是我此生所造,最后的,也是最出色的纸。”
“大人这番话。采蘩回味无穷。”一名出色的纸匠,如同一枚出色的纸,需要很多精工细作,反复锤炼敲打,所有的杂质除去,才能得到本质的纯白,并绽放光华。
丹大人抚过长须,却不再在这些话上深究,“采蘩姑娘悟性通透,能从寻常话中听出深意。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采蘩连忙跟过去。
“姑娘若是手上比我这个老头子稳,麻烦你帮我拿下最上面那个扁木匣子。”丹大人指了指文书架。
采蘩搬了椅子把扁方匣子捧下来,并依言打开。里面铺着蓝绸,绸子下面一叠纸。各种纸。约摸已经过了好些年,保管虽上心,但纸质微微泛黄了。
“这些都是我学生们造的纸,第一张就是你师傅的。”丹大人示意采蘩,“听说你很能评纸,给我说说这张。”
采蘩虽然刚被左拐狠狠骂了一通,但没有将恼怒发泄到这张纸上,一碰到就变得十分小心翼翼,“纸质密而硬,面洁有辉光。”对准窗口,心中微动,“光下不透,手触平滑,有特别的冷凉感。这纸硬度上有些像蚕茧纸,但没有蚕茧纸的纹路,做工无可挑剔。”
“你有没有奇怪过?你师傅来南陈的时候手脚已废,但为何皇帝允准了我举荐,让他成了纸官署的大匠呢?”丹大人接过纸去,重新放好,覆上蓝绸。
“不是皇上看在您与他的师徒情份吗?”采蘩是奇怪。
丹大人摇头,“就是因为这纸。你师傅费了一个月仅造出五枚,也是他最后的一批巅峰之作,只用他的右手。此纸妙处在于墨越少越清晰,墨越多则化散优美,可写小楷,也可画大幅泼墨山水之作。皇上龙心大悦,视他为能匠,因而才许之。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造出过这种纸,好似精力尽去一般。”
“一共只有五枚,岂不是成了奇珍异宝?”采蘩看着自己的两只手,那么健康,但造出的纸字都没法写,所以难以想象左拐是如何造出这般奇妙的纸来。
“皇上留了三枚,我收了两枚,不过其中一枚已经送人了。那人采蘩姑娘也极为熟悉,正是你的义父。”丹大人说道。
“真巧。不过,既然左大人能造,只是多费功夫,为何没继续呢?”多好的扬名机会,采蘩不懂。
“因为他说没人真正懂它,所以它没有存在的意义。”丹大人说着说着微笑,“我虽然是他师傅,也不明白他这话。”
“纸名是什么?”采蘩却越来越好奇。
“乌云。”丹大人说。
“明明是白色的,若听名字,还以为是墨纸。”作怪的左拐,作怪的纸,采蘩觉得合称。
“正是这片乌云,让纸官署的大匠们绞尽脑汁想仿出类似的来,可惜这么些年来,还没有人能仿到七成以上。不过,如果乌睿还在,你师傅大概会教给他。他毕竟是你师傅在这里收的第一个徒弟。”丹大人盖上匣子,再请采蘩放回原处。
“现在于良也是左大人的徒弟了,会把乌云教给他的。”乌云。乌睿。左拐跟乌字有缘。
丹大人摇头,“未必,乌睿极具天赋,于良却是勤能补拙。会造纸的人很多,民间为兴趣造纸的学者文人举不胜举,但真正的名匠又有几个?”
采蘩默然。
“采蘩姑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已经很懂纸了,却为什么造出来的纸别说不如于良,连写字都做不到?”丹大人端茶,准备送客。
“丹大人,请您说下去。”到这时,采蘩才明白丹大人的用心。
“正是因为你太懂了。”丹大人抿茶,“采蘩姑娘,今日早些回去也好。欲速则不达,我看你十分疲累,好好休息,把精神养足。”
他说她正因为太懂纸了?采蘩还真不太明白,“可是左大人不要我来了。”
“姑娘再把他的话多想两遍,若你仍觉得是他不要你来,而且你也不想再来,那就当我老头子说错了话,你自己决定就是。”丹大人回到桌前,开始翻看公文。
采蘩福身行礼,退了出去。
心事重重回到童颜居,让颜辉撞上,他身后两个宽袍文衫人士好奇打量着她。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左大人被你气得赶人了?”他随便猜,却看到采蘩变了脸色,“真让我说中?”
“舅姥爷忙自己吧,我还有事。”采蘩没心情应付他的调侃。
颜辉却不好打发,“既然今日不造纸,你就帮我抄书如何?海南游记卖得极好,这两位是书斋来的,刚增订了两百本,所以我正急需人手,听钥儿说你的字迹秀美整齐,多双手也好。”见她神情淡冷,又道,“不让你白辛苦,抄一本一两银,这可因为我们是亲戚。”
原来如果她当不了童家的女儿,抄书也是个能挣钱的活儿,采蘩觉着好笑,“舅姥爷,我便是早回来也不见得有空闲。”
“我看你面色差,恐怕无心做别的事。抄书又能看书,还能平和心境,何乐而不为?我去送客,你先到我院里去等会儿,我马上回来。”颜辉只当听不出她的婉拒。
那句平和心境说到了采蘩心里,她的足尖不由自主转向,前往颜辉的居所。横竖这会儿她想什么都得不出答案,虽然阎罗今晚就来,却是急也没用的事。颜辉的那本海南传记她一直想读,看似不是时机,谁又说得准?如果她的命危在旦夕,读一本遥远地方的奇闻轶事不定让她更能无惧这短暂的一生。
童度夫妇给颜辉的居所很慷慨,布置成桃花深处有田园的风光,可见瓜畦菜地,水缸扁担。屋舍都是竹子建成,翠绿明黄交间,屋顶披茅草挂金穗。屋窗造得极低,一排长舍里好些人正在抄文。他们衣衫多旧,大部分是家境贫寒的下品士者,既读过书不能干下贱活,又当不了官无权无钱,只能写字抄文赚取微薄的家用。
采蘩对管事说明来意,立刻被领到颜辉的书房,自有小厮过来研墨铺纸,端茶倒水备下点心。别人也抄文,她也抄文,待遇天壤之别。穿过窗,她能看见那排书舍里专心致志希望多抄一本是一本的人们,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丹大人的话。她造不好纸的原因是因为她太懂纸了。相信这些抄书人也很懂四书五经,但他们现在却只能抄别人的书。她心里好似透进一线光亮,有些懂,有些懵,差一点就能抓住那其中的真谛,却又飞快晦暗了下去。
吐口气,她提起笔,将海南传记翻到第一页,抄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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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加更粉480。
第141章 一群诗人啃乌云
“海南,集天下之最美最奇最真,愿待老再前往,终却一生。”笔一横一顿一回勾,采蘩抄完了整本。
屋里已经掌了灯,小厮见她搁笔,连忙问道,“大小姐抄好了吗?”
采蘩点点头,这时才注意到屋外声音嘈杂,叮叮当当,话语不断,哈哈大笑,还有高声唱曲的,还有人帮腔的。
“怎么这么吵?”采蘩边问边看出去,屋舍围绕的宽敞庭中升着几堆篝火,火上架着全猪全羊,正嗞嗞冒着红油。有几个人往上浇酒,火焰就窜到了肉上跳动,引发一阵狂呼乱叫。绕篝火围坐成三四个圈,是白日里看到的那些抄书人,这时摩拳擦掌就等着开饭,哪里还有半点斯文的模样。
“本来今日这些人就要散,舅爷便准备了告别酒。没想到书斋的人来增订舅爷的书,他们又有活干又有大酒大肉,自然是乐得没边了。”小厮为外面欢闹的气氛所染,脸笑眼眯回答采蘩,又道,“舅爷说了,大小姐若抄完,可以加入他们一起吃顿烤肉。这可是舅爷特意找来的牧族厨子,烤得一手天下无敌的全羊全猪,那刷料是祖传的秘方。”禁不住咽咽口水。
让她坐在一群男子中吃烤全羊?这位舅姥爷是随便说说,还是真得开明?采蘩看了看天色,太阳已落,夜幕上来,半边彩蓝半边黑蓝,离三更还有几个时辰。
她嘱咐小厮,“你去把我院里所有人都叫来,免得我一人吃好的。回去她们说我这主子不体贴。”
小厮忙道,“大小姐连这都想着她们,还不体贴?我立刻就去。”
采蘩走到正拿碗喝酒的颜辉那儿,见他目光中闪现惊讶。就知道他请她是客气。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借他这全肉宴把自己院里的人清空,自然不客气照坐下来。还给他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