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宗早先制药见长,与其说是宗派,不如说是药商,专购种植药材的土地,占据着药材市场相当大的比例。宗主姓白,大荣建国初期扬名,后代宗主中出了相当出色的北侠宗弟子,在清音宗单立武派,广招弟子,名声鹊起,成为五宗之一。
“上回是师弟妹们爱热闹,这回我自己来的,要住到表姐你生完孩子做完月子。不止我爹娘,连祖父都反复叮嘱,都为表姐紧张呢。”白雪音会一点武一点药,因长相甜美,备受宠爱。
“雪音,你不是还为表姐带了补药?去拿来吧,省得要派人送,让她婆家觉得好似她们照顾不周到。”白氏想起来。
白雪音吐吐舌头,“看到表姐这样,我都不想成亲了。从前多好,我每回到帝都来,表姐带我到处见识。如今见面也难,出门也难,送补药还要看别人脸色。”
“女子最好的时候就是在家当女儿的时候,到了婆家,上孝公婆。服侍丈夫,下育儿女,一大家子要你操持,一点为自己的工夫也没有了。所以。你好好惜之。”白氏笑着,催雪音去取物。
待雪音走了,白氏看着女儿,神情有些绷紧,“没事先说一声就来,你婆婆知道么?别还像从前那样心野,要在你相公身上多花点心思,免得再来一个冯娘子。”
京秋笑容泛冷,“我相公就爱怜惜那些出身贫贱没了丈夫的可怜寡妇,除非他死了。我是没办法博取他的欢心了。不过,好歹我公婆还是明理之人,只要讨得他们喜欢,外面那些是进不了侯府大门的。”
白氏脸上但露不屑,“安国侯府怎么养出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东西!当初看着文质彬彬知书达理的。竟爱招惹寡妇。在外头胡来也罢了,男人嘛,有几个不爱拈花惹草的,你相公居然还想娶回家。真是气死我了,你爹也气得不轻。”
“男人爱拈花惹草,所以嫁谁都一样,娘也不必烦了。女儿心中有数。他近来还算收敛,要是我这胎得了儿子,婆婆就更帮着我了,他怎么都在我手心里捏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京秋的贵妇生活并不顺心。
“唉,越看你好强。我越难受。你自小聪慧,比你大哥不知强多少倍,却偏偏是女儿身。女子若得不到丈夫喜欢,面上再强,心里也枯。”叹完。听出女儿话中它意,“你这胎若是女儿,你婆婆难道就不帮你了?”
“各家宅门里不就那点事?娘安心,侯府里的事我自有主张。我今日是去万和楼会账,想在走动还方便时再盯一盯,不料遇到一个人。照娘前些日子的吩咐,我跟她应酬了几句,所以才回来跟娘说这事。”京秋要说兰生。
“南月兰生?你遇到她了?”白氏挑眉。
“南月兰生开了一家造行,今日长风新造主常豪在万和楼请客,她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京秋将捞鱼争珠的事跟她娘说了,“常豪没捞到吞珠的锦鲤,只得将工造司给的机会双手奉送,但心里也没法高兴,随便找个借口先走了。南月兰生却不走,还让人继续上菜。掌柜气不过,背地说她要是能将六皇子府造成,万和楼就赠送她十桌酒席。谁知让她的小厮听个正好,当即宣扬开来。眼看万和楼名声有损,我只好出面应付了她几句,将十桌席改成给灾民发米一日。”
白氏语气轻蔑,“邬家姐妹来自东蛮之地,教出来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此小家子气。主家走了还赖着吃酒席?不过你的做法高明,借积善行福的名义,反而给万和楼做出好名声。这米——”
“正好明月殿要购三千两好米发放,我自己捐百两,再让小姑子到咱们米铺里去提就行了,正好把前几年屯得陈粮处理掉,赚大差价。”有白氏这样的妈,才有京秋这样的女儿,做买卖做人像足十成,利字摆前。
“南月家的几个女儿都是好看面孔笨心思。那些灾民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哪里分得清好米陈米,我们不必跟她们一样犯傻。”白氏对女儿的做法表示赞赏。
京秋一笑,“且不说它。我和南月兰生说起小时候爬树的事,故意说成我从树上摔下来大哭。”
白氏问道,“如何?”
“她却记得很清楚,说是她摔了我大哭。”京秋答。
“这么说来,南月兰生还是南月兰生,邬梅没有动手脚。”白氏沉眸。
京秋环抱双臂,“好母亲,别再吓我。那日您跟我说了之后,我连着好几晚做噩梦。移魂替身也好,诈尸还魂也好,这种事太荒谬了。父亲不是说过,东海巫族多为行骗之术,要么就是鬼魅伎俩,登不上大雅之堂。”
“你父亲说得没错。天下能者已经十分罕见,自称有天能通感者,多是骗者。如明月和邬氏,一代不如一代,很快他们会跟普通人没两样。反观繁京,以易经为本,从象数义理纵深横广研究,小可治人,大可治国,才是智者的正途大道。血脉会疏远,天能太稀有。然而易经中的道理却是不变的,大荣该由智者辅助,而非能者。”白氏嫁夫随夫,“不过。东海明月仍有传承,邬氏姐妹金薇玉蕊所展现的匪夷所思之能,仍让繁京忌惮。还有方道长,他的预言连你父亲都信七分。南月兰生活不过二十,结果不但活过了,比起小时候安静的性子,如今好似换了一个人,实在无法不联想到东海筮术。”
“话虽这么说,但南月兰生如果真死了,换成别人的魂。那就不是亲生女。邬氏何必这么做?难道就为了让女儿嫁六皇子,将来当皇后吗?”京秋实在不懂。
“因为南月氏还想保住大国师之位,还想保住明月流。明月流已是皇族所用的最后一族能者,只要它仍光明正大存在,能者之心不会死。普通人就会一直低他们一等。”一位中年男子走进花园。
方正脸,严正眼,面额开阔,五官正直。京朋,繁京之高师,朝廷之高官,但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大国师之位还没拿到。大荣国师。一直是天能者担任,从不交给普通人。
“父亲。”京秋起身行礼。
京朋对子女的要求一向严厉,看到出嫁的女儿回来,亦不露高兴神色,但道,“南月兰生确实渡了劫就好。邬梅一回来就祈到雨,若还能使东海传说中的行魂术,防范起来会十分棘手。”
白氏道,“想来又是一则夸大其辞。”
“这些夸大其辞很快就一个字都不留了。”京朋目光冷峻,“六皇子虽然醒了。我却看不出跟南月兰生有何关系,要说祈福聚福之类的,谁不会做?南月兰生无天能,八字又不好,六皇子醒了,也失了太子位,不似福倒似祸。南月涯,明月流,都已经走到末路。”
“大哥还买了南月兰生造的楼,真是,不知他怎么想的?女儿小时候就知道,只能和南月兰生表面交好而已。南月兰生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在外立造行,女儿也没说与别人知。不是帮她,但想她凭六皇子妃的身份做事反而得了便宜。”
如兰生所想,京秋不是闺蜜,从一开始就不是。
“她要想说出自己的身份,早就人尽皆知。她不想说,何必我们多嘴?等着吧,终究她撑不住,不得不靠皇家媳妇的名头赢过对手,还说成自己有本事。至于你大哥,你爹就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着实不用理他。”白氏前半番是真心,后半番是假意,要看京朋的脸色。
京朋哼了一声,没说话。
白氏放心,这表明父子之间还能修补。
天昏暗时,兰生回到新门里。吃过饭,整个下午去看地皮。东市是长风地盘,她不争,而西市在家和鸦场一线,地价也没那么贵,想建居安造本部。看中一块,很心动,让铁哥一句话堵到噎。
“六皇子府万一选在东面,兰大姑娘是打算横穿整个帝都过来么?”
所以,她空空两手回来了。
回来了,还没走完巴掌大那块院子,小坡子滴溜溜跑出来。
“巧得很,殿下才问起娘娘,娘娘就回来了!”
原来回家多自在,现在回家多了个太爷要伺候,这日子得怎么过?
第197章 从夫
进自己的屋换衣服,被对面唤娘娘三次;亭中同有花说话,让金薇玉蕊和皮球照常来这儿开伙,被对面唤娘娘四次;冯娘来请示今晚菜色,没说上两句,被对面唤娘娘五次。一声娘娘黑一条脸皮,十来声下来,彻底黑面。
兰生蹭蹭走到小坡子面前,看他一缩脑袋,“你也知道过头?”
小坡子讪笑,背着一只手合拢身后帘缝,低声道,“娘娘该知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殿下没醒那会儿,何曾烦过娘娘一声?奴才难为,请娘娘担待。”
“他才刚醒转一天,精力倒是充沛,那么会差使人。”兰生看小坡子小心翼翼,也知不该为难他,但掀了帘子进屋。
六皇子双脚着地,坐在床沿,靠着叠起的被子。屋内圆桌移位到他跟前,上面摆着两只碗,一只盛药,一只盛粥。让兰生诧异的是,居然没人在旁边服侍,他自己捉汤匙舀粥。可毕竟躺了小半年没动弹,抬个胳膊都十分吃力,一匙粥抖掉大半。
其实他恢复得最快的,只有那双眼睛。魂神炫彩妖华,全映在眸仁之中,墨美。也因为他的眼气恢复了,她早上才觉得妖力迫人。
然而,他离康复还早呢。大袍下的虚瘦架子,空落无比的袖管,没有颊肉的病容,和梨冷庵外那位月华般俊美的男子相比,全靠神韵魂魄的回归,让人不能错辨。
她望过去,他望回来,比她多一抹笑。然后,垂了眼,目光仿佛和手里颤动的汤匙较量,好似这般,就有力气把汤匙送到嘴里。
兰生听到自己心里叹了口气,坐过去,拿走他手里的汤匙。端起粥碗,一勺送到他面前。这段婚姻已成事实,自己之前没作挣扎,也并非老六强娶。所以她没资格扮憎恨丈夫的委屈老婆。就当回到医院打工的时候,喂那些没法自己吃饭的老人家。
她送粥,他吃粥,叮叮当当这么吃完了一碗,彼此却无一字交流。或者,有默契,知道吃饭时吃饭,别做多余的事。
小坡子进来也似掐准了点,正看到兰生喂六皇子最后一口,立刻笑咧了嘴。打破一室安宁,“娘娘,这药需随饭喝下。”
兰生从善如流,端了药碗。人后都当好媳妇了,没道理人前换成恶妇脸。
“不喝。”病人却撇开头。突然不合作。
这是再次证明冯娘子的厨艺一绝?兰生放下药碗,不说话,因为她相信,忠心耿耿的小坡子一定不会沉默。
小坡子果然苦口婆心,“殿下不可不喝。这是御医局众位大夫一起开出的药,由宫中药房精选最好药材配制,有助于殿下…”
兰生撇撇嘴。
“爱妃的神情相当不以为然哪。”六皇子的视力大概也恢复完全。“那我就更不能喝了。”
小坡子看向兰生,眼睛老圆了。
兰生发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原来有双猫咪眼。不过,她心如铁,对可爱的动物不感冒,连小黑都难以讨好 。更别说装猫的人了。
小坡子见对方不为所动,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坚持,“殿下为何不喝?”
“爱妃为何不想我喝?”
两人互相踢球就好,传给她一个场外观众干什么呢?为了不背上谋害亲夫的罪名,兰生不得不澄清。“殿下看来真是摔得不轻,刚说过的话就不记得了。”
六皇子妖眼忽无辜,“我说了什么话?”
小坡子是真无辜,“不喝。”纯纯的无辜,“是殿下自己说不喝的,本来娘娘要喂您。”
“小坡子。”主人叫小狗的语气。
“是,殿下!”小狗汪汪回,与有荣焉之感。
“你是忠心于我,还是忠心于六皇子妃,给你一晚上,明日一早告诉我。现在,让我夫妻俩说会儿悄悄话。”赶人不用说一个走字。
小坡子忙不迭跑了出去。
兰生看六皇子以手肘顶着被子,还没想到他这么做的用意,自己就成了他的靠垫。他歪在她身上,头靠进她的颈窝,手臂环住她的腰间。她能感觉他的虚弱,也能感觉他手掌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但他以前一直是冰手,就像放浪不羁的眼神,无情的。他的呼吸也弱,忽长忽短,但每次呼出的气会拂烫她的皮肤。
她吃了一惊,反射性就想抽身让开。
“爱妃,你这么做,在外人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为夫会伤心的。”气弱魂强,“为夫若好了…”
从爱妃到为夫,一道道往她身上套铁箍,要让她动弹不得,兰生伸出食指,意图顶开他的脑袋,“你若好了,我也不会坐那么近。而且殿下,你的头很重,我的肩很瘦。”
“不会。”那颗脑袋居然在她肩头滚来滚去,“很舒服。”
兰生开始咬牙了,有把妖头揪下来的冲动,“你舒服,我不舒服。六皇子,事到如今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该清楚,我是冲喜嫁你的,而你本来是要当我妹夫的。童年那点事,在玲珑水榭里就说好的,散了,清了,可别说你摔了头不记得了。”
“兰生。”
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她的心总会跳一跳,必须立刻竖起篱笆墙抵制,“干嘛?”
“我今早就说了,日子一样要过。冲喜也是新娘, 被冲喜也是新郎,散了又聚了,清了又欠了,我当然记得很清楚,但你我结为夫妻,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他虽靠着她,却没有托付全部重量,声音沉着,有些慵懒,似乎漫不经心,“拴在一起的蚱蜢,应该好好相处才是。”
“我也没跟你吵得鸡飞狗跳的,人前你要我扮恩爱也好,演憎恶也好,一定全力配合你。不过,在家里就让我自在点吧。”这一世,她终于感受到了家。
“相信我,兰生,我和你都想自在,但这个院子外。有很多人不仅不想我们自在,还想要我们的命。”呼出一口气,他笑声轻传,“兰生。可笑的是,到头来我想不出还有谁,能陪我安然吃顿饭。除了你。”
他又道一声兰生,“五岁时我被送到这里,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这回,青梅姑娘再陪我走一遭吧,我实在不喜欢独行…”
“你!”兰生见过这样的六皇子,玲珑水榭山台上,他让她坐到身边说话,也是如此冷静清晰。“不吃药,难道是怕药…”
靠在她身上的重量忽沉,她以为六皇子好色的老毛病发作了,这回不再犹豫,起身让开。谁知。他整个人就往床下栽去。她连忙伸手扶住,才发现他不是想占她便宜,而是睡着了。
得!她继续当好媳妇,将他弄平了,还给他盖被子。不为别的,要是他这时有个好歹,那她可真要陪葬了。六皇子妃的金冠。不知怎么搞得,戴得好像越来越牢,动辄就是娘娘驾到,所以和他,也许需要同舟共济。
透过福帘,她看他侧过身去。不由瞪眼气笑,“泫瑾枫,你装睡?”什么都干得出来啊,这人!
没回应。
兰生也干脆不理会,但要出去时。听到他说话。
“兰生,别忘了你每日晨昏定醒的功课。今天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你睡前要来说一说。不用管我是否醒着,好习惯就该保持到底。”
“想得美。”兰生一手抬帘。
“你不来,我就去找你。对面距离不远,就算我一时还走不动,却有的是法子过去。”声音那么弱,却那么清楚。
回答六皇子的,只有帘竹敲门框的啪啪声。然后,兰生啪啪走入亭中,啪啪对齐筷子,啪啪吃饭。去,去,去,去他个头!愤怒转化为食量,眨眼扫空一半饭桌,看得蹭饭那三只愣愣着。
“大姐…”南月凌想问怎么了,让金薇在桌下踢了一记,怏怏闭嘴。
但阻止得了一个,阻止不了两个。
玉蕊征求意见,带着小心,“大姐,六皇子一大早差人在府里喊你,是不是想起那天的事了?”怕六皇子因此大发雷霆,迁怒了兰生。
“没有,反而说不记得了,所以你们今后谁都别多嘴,让那天的事就此过去吧。见到他的面,也无须尴尬,他…”厚颜得很。
兰生还道,“玉蕊,圣医谷有否派新的弟子来?”
玉蕊点点头,“和流光住一个院子。”
“明日一早,我想请他们给六皇子看诊开药,要嘴严的。”外面有很多人不但不想他们不自在,还想要他们的命。六皇子这话让她惦记上心。
“嗯。”玉蕊单纯的好处在于问题少。
用过饭,玉蕊和皮球先走,金薇多留几步。她聪慧非常,当然明白兰生担心什么,目光清浅看着这位姐姐。
“他醒了,反而日子不能宁静了。”她道。
“嗯,但我倒不怕不宁静,因为宁静也只是假象,不如尽数掀起来,看看到底有多黑。这时候有个知黑知底的坏人在,对我们是好事。”凤眸一眨俏丽生。
金薇笑得无奈,“知黑知底的坏人就是你的夫君,哪里好?”
“金薇,真正的坏人,脸上不写坏人两个字。”
六皇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或者需要她自己亲身经历之后,再下结论。
第198章 乞巧
六月夏鸟戏空,时光如漂水流手的丝绸,绿郁而过,七月到。
朝廷无大事,各地无忧报,太子有人坐,尘埃落定一般,只有蝉声嚣嚷,仿佛又是大荣兴盛的一年。
黄金帝都,这个夏天最备受瞩目的地方有二。一为会仙缘,在庆云坊抢尽风光。二为新门里,六皇子暂居养身之处。
新开的小巷看似门可罗雀,但暗地之中很多双眼睛盯着,不定时将六皇子恢复状况的消息更新,以刻不容缓的速度送进那些最有权势的府邸之中。同时,帝都市井里也有各种小道消息,让人们不知信哪一个好。但无论如何,大道小道的消息们所显示的,最统一的事实是,六皇子确确切切已经好了起来。
南月涯岌岌可危的大国师之位就此暂稳了。人们传诵,明月流真神奇,最好的御医最好的方士都没能唤醒六皇子,娶了南月家大小姐,住了半年,却能令将死之人复原。连六皇子小时候重病时在南月府养着的事,也不知怎么重新翻出来,增强了人们对南月氏的尊崇。
南月氏是最闻名的能族,也是作为单独一派,最后的能族。明月流若消失,能族将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即便拥有天能,没有标杆,没有宗派,能者终究变成散沙,甚至当成异类,不得不混迹于寻常之中,小心隐藏自己的能力。所以,南月是繁京的眼中钉,是贵族们又惧又羡的存在,如今全靠皇帝一人的宠信决定未来。
虽然民间南月声名仍盛,然而朝堂之上,自春天就开始论起的司局变革第一个就拿南月氏开刀。废掉了明月殿,天女圣女掌管四象馆女子别馆,隶属四象, 而各贵女可入别馆学习,但不再学易经。以礼书为重,也不再参与任何祭祀准备。虽然天女圣女的女官品级还保留,每月定期入宫为娘娘公主们卜卦看病,也可受诏进宫。但再没有神女祭司的实权,与两极殿并行的地位完全被剥夺。
没有明月殿,掌管无极宫的南月涯就失去了最可信任的力量。两极殿一直由繁京派的人掌握,这么一来等于架空了无极宫,今后南月涯难有作为。 而他和玄清观方道士虽长年交好,但再好的交情也可能会变化。如今四象馆中,以繁京弟子占了多数,拜在明月流下的学生寥寥无几。其一,天能天赋是学不了的。其二,同样学易经。不如拜在钦天监下。尤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钦天司监取代无极宫之势凶猛难挡,除非出现变数。
这个变数,就是六皇子。
六皇子是皇上曾经最中意的儿子,龙袍密室案之后。三皇子成为太子,六皇子受宠的日子似乎已到了尽头。想不到他一醒转,皇上太后都亲自到新门里探望,更听说皇上后来还去了两回,并下令御医局内务司全力配合,数不清的名药珍药日日往里送。另选回封地多年的皇叔平王爷那座王府作为六皇子府邸,现成的广厦庭园嫌老旧。打算全部重建。说是失宠,倒似皇上补偿六皇子失了太子位。
六皇子是南月涯的大女婿,哪怕南月涯朝堂上处处受压,只要大女婿在,那些名门高门就会一直跟他保持面上客气。万一六皇子有朝一日权倾朝野,谁不怕呢?
兰生嫁泫瑾枫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南月府会有要靠她夫君来支撑的一日。不但自己的命运和他绑在一起,连同南月氏明月流都和他绑在了一起。
而六皇子的康复甚至决定了宅斗哪方的胜利。老夫人最终放手,襄玉抬进李氏娘家,当了某个李家郎的妾。七月十五,邬梅将正式成为国师夫人。虽然到如今。兰生发觉她娘对国师夫人的头衔兴趣并不大,好像瑶镇那些魂不守舍的日子全是自己的误会。李氏和南月萍因此跟老夫人也闹翻了脸,南月萍从梅园搬入她娘的院子,数日前母女二人更是一声不吭住回了李府,不知道又在计划什么让人糟心的事。
但李氏一走,南月府空气都新鲜多了。兰生被某人硬拉着复健,晨昏定醒的工作汇报变成晨昏定醒的散步闲说,每天早晚要逛府里一圈,而且还不是随便逛逛。老夫人那儿吃顿早饭,主院爹妈那儿吃顿晚饭,钟氏那儿都顾到了,一日讨一杯茶。这么转,金薇玉蕊和南月凌也跟着转,一大家子天天吃团圆饭。兰生自打进这府里,还没见过真融洽,托某人的福,见到了。
原来老夫人不偏心,就是一辈子养成了为南月氏着想的习惯,从大局出发,小事软糊;原来她爹的大男子主义其实是不擅长与人交际,得罪人的固执性子;原来钟氏对她爹有真情,本身不强硬,有些小心眼,但还明理;原来南月莎不爱说话爱读书,小小年纪看光了一屋子的书。等等,等等。
兰生带着一家子排挤她娘和她的偏见,一直隔居在偏僻的角落,没看到这个家其实还有美好的地方。宅斗,还没变成血斗,生死斗,只是在有限的资源里争取自己活得更好的一些努力而已。而世上哪有人心纯净一片的地方呢?就得互相磨,互相合,互相争,互相和,如此反反复复,却因为亲情,爱情和各种好的情感,始终不分离。
到了昨日,御医局终于撤去夜值,宣布六皇子已经完全康复,可以放心外出如常走动。兰生觉得老六早半个月前就很如常了。现在是超常,散步就像快步,她还有点喘,被他反笑她体力不好。
至于夫妻关系,如之前他说的,好好过日子,又如她说的,不吵闹打架。她出门的话,他在家养身;她不出门的话,她陪他在家养身。他说话时而阴恻恻寒森,时而妖坏气煞人,时而傲慢不讲理,一堆毛病,但好歹还没犯她最讨厌的贪色暴戾,怎么着都能对付过去。唯一令她奇怪的是,他就是不肯出门。御医都放话说小心照顾之下还是可以出去散散心的,宫里也不止请了他一回,但他就会诈不舒服,还是北内院里人人看得出的粗劣诈法。
御医们个个吊着胆子呢,病人自己说不适,他们当然不会强迫,还赶紧换方子。直到六皇子自己点头说好了,他们才对直到六皇子自己说好了,他们才敢进宫对皇上说他好了。
兰生问泫瑾枫为何装不好,却被他一眼看得好似自己很白痴 。他说,好了就得应酬人了,作为一个皇帝的儿子,应酬会非常得多,而作为一个皇帝的儿媳妇,应酬也不会少到哪里。他和她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段安生日子可过,当然要趁病好好休息。
这不,昨晚才说,今天一早宫里旨意就到,让六皇子夫妇进宫见驾。
有花进屋给兰生梳头,一边有点撅嘴,“什么日子不好入宫,偏捡今日。”
兰生一向不记节庆,只记工程进度,就问,“今天什么日子?”
“乞巧节。”有花习惯兰生不时迷糊的脑袋,“前些日子不是收到柏老板的帖子,让咱们去玲珑水榭踩星桥呢?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