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沫三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发现竟没别的人可帮他们。只有南月大小姐了。
沫三说,大小姐不仅提前知会他们有埋伏的消息,老四他们能险逃过杀头的罪,也是亏了大小姐的主意。而他们没签契。大小姐还是帮了忙,找人作保,给了兄弟们暂安顿的银子和住处。如果他们同意大小姐之前的条件,再借诊金,肯定能成。
于是,流光来了。别看她平时不管大事,但这次能跟她出来的兄弟,都是她家人,三代传下。哪怕要她脑袋换兄弟们的命。她也不会犹豫。
沫三把褐老四他们要请大夫的事说了,求兰生借些银子出来。
兰生吹着烫,沉眸喝汤,一眼不瞧流光,也一字不说。
“我真得签。”再说一遍。流光怕兰生改了主意,“再加一张我的卖身契,这辈子给大小姐做牛做马。”
沫三惊,“大当家!”
汤喝完了,兰生吩咐有花,“这事你帮着办,诊金药费,到底用多少银子,给我报个帐。”
有花撇嘴,“多管闲事。”说归说,对沫三道声走吧。
兰生看两人出去,瞥向流光,却见她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就照原来我写的那张签,你的卖身契我不要。”拿纸捉笔,刷刷刷。
流光不禁问,“有这么好的事?不会是你之前的条件里已藏了不可告人的陷阱?”
兰生写完才回答,“你想听实话?”吹吹干,垫了本书,连同红泥送到流光面前,“按手印。”
流光想说自己不识字,但心里莫名信眼前女子,盖上手印,“当然要听实话。”
“一,你不够聪明。二,你不够有力气。三,你是女子,却是女汉子。”兰生把契收好,“我知道你听不明白,这么说吧,就是你对我没用。牛啊马啊,要喂饲料,万一出什么事,还得负责养到老死,别说找配偶生孩子之类的大堆琐事。不如租来,好聚好散。”腿已太沉,得卸重,而不是加重。
啊?嫌她累赘?流光不服气,“那你还签我一寨人?”
“需要他们干活的时候,你让我调派。但干活之外,那寨人还是你寨人,对自己行为负责,跟我没半文钱关系。”是雇佣合同,“而且,你签卖身契容易,我给你找相公很难。”
流光噎到。
不管流光噎没噎,兰生让无果把人抬回去,自己到里屋睡觉去。从腊月十八到腊月十九,尽量想一切如常得忙碌。大清早起来会常沫奔鸦场,流光改了主意签给她一批劳动力,但她突然心力交瘁,再不想动脑子了。就好像昨日那场风暴,今日才卷到自己,手脚束缚挣扎不出。明明她那时非常冷静,此时竟慌张起来,除了睡觉,没有别的法子不去想。
六皇子,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第116章 安殿

夜,在月华殿中,惶惶不安。
曾无比清冷,见不到人影子的镜月地,如今到处是匆忙的人。匆忙,却悄声,因这些人清楚主子们的心情。那是一根针落地都可能引发雷霆震怒的紧绷。
皇上最宠爱的六子,昨日清晨在镜月潭边滑倒,摔伤了头,昏迷两日还未醒。
“一个个怎么都哑巴了?再不出声,统统拉下去砍了!”一声咆哮,吓得殿外的宫女太监不敢呼吸,殿里的御医们跪了一地,仍噤若寒蝉。
六皇子伤重不治。这种话谁敢说?但总得有人说!
御医中资格最老的,战兢着,“禀皇上和奇妃娘娘,六殿下的伤情处理得很及时,只是——只是伤在了头部,伤势可大可小。小到也许下一刻就醒了,大到——大到——”
“别以为朕随口说,再不说你们的脑袋都别要了!”皇帝六十不到,看上去却见老。
“大到有性命之忧。”老御医赶紧把话说全。
六皇子卧前一位贵妇发出悲泣,“我可怜的儿啊!”
皇帝连忙过去扶了她安慰,“爱妃,枫儿不会有事的。你想,他出生时东星亮得那么耀眼,怎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贵妇正是六皇子生母奇妃,年逾四十,保养得仍楚楚动人,秀外慧中更让她成为实质的六宫之首。皇帝虽未再立后,却待她如皇后一般,还不是相敬如宾的尊重。而是心怜不衰,一切都给最好。即使如今宛婕妤受宠,宛婕妤有什么,一定也会送奇妃一份。
她抬头哀望着皇帝,“可是御医们这么说——”
“一群庸医束手无策也罢了,还混说一气。爱妃放心,朕立刻让人贴黄榜,广召天下名医。”皇帝对奇妃很温柔,转头对御医们却暴躁怒色。“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住六皇儿的命,否则别怪朕拿你们陪葬。”
御医们不敢不答应,唯唯是诺。
“爱妃,你两日守着皇儿,身子会吃不消的。回去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来探望。朕也累了,就当陪朕,这时候只有你方能让朕安心些。”皇帝拉着奇妃的手往外走。
奇妃回头望向爱子,不禁眼泪满眶,“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爱妃但说无妨。”皇帝怜奇妃,因她爱他为夫君。而不是大荣皇帝,从不抱怨什么,一心付出。
在别的妃子明争暗抢,以各种方式想独占他的宠,奇妃一直默默守候着他。他喜,她与他同喜。他痛,她与他齐痛。拿贞宛的事来说。宫里朝堂一片反对之声,唯有她坚定站在他身后。二十年了。她的容颜如昔,时而还露出的纯净笑容能令他心跳加快,似少年郎。每回,他渴念那份归家的感觉,一定会去她那儿。
“皇儿如今这般不知生死,若真是天命,臣妾不敢强求,但在天命降至之前,也想尽人事。请皇上命无极宫下各殿各馆为皇儿祈福。臣妾知祈福需用祭品,但不愿因私利动用国财,臣妾愿以自身寿命换我儿平安。”奇妃落泪。
皇帝怎会同意她折寿,但道,“枫儿乃大荣未来国君,他病了需祈福,百姓都该奉上最好祭品,怎是私利?爱妃安心,朕即刻传旨,命大国师钦天监为枫儿驱病求康,不惜所有。说起来,朕决定要立太子时,枫儿就出事,也不知是否有人暗中搞鬼。朕一定要彻查此事,若枫儿摔伤并非偶然,绝不姑息肇事之人。”
奇妃轻柔偎进皇帝怀里,神情感激,“陛下查归查,吩咐办事者谨言慎行,别挑起宫中不宁。家和万事兴,皇家虽不似普通人家,也不外血脉亲情,该一团和气才是。臣妾宁可相信是皇儿自己不小心摔伤的,不想对因此事得利的人心存疑虑。”
皇帝道,“你就是太温和了,不知恶人心。枫儿若出事,朕立太子的人选就只有一个,老三。”
奇妃惊讶,“陛下何出此言?难道会是淑妃?”她捂嘴,不可置信的表情,“不会的,淑妃姐姐一向清心淡寡——”
皇帝冷笑,“她清心淡寡就不会跟安丞相说自古长幼有序这样的话了。朕之所以一直不立太子,就想等枫儿大婚,再到能担当国家大事的岁数,如此那些主张立长的反对声音少些。她却当朕快死了的急切之心,还以为朕看不出来。”
“枫儿当不当皇帝,臣妾倒还好,只要他平安一世。”奇妃幽幽叹息,“其实也许我们太宠枫儿了,他有时才任性拔嚣,落得名声不好。”
“什么名声不好?”皇帝其实清楚得很,“不就贪美那点事吗?老三老五难道比枫儿好?正妃侧妃姬妾个个不少,还不算外面荒唐那些。论资质,老五平庸不说,枫儿自小比老三出色太多,并非朕偏爱。”
“陛下这么赞枫儿,只是——只是——”奇妃又开始泪涟涟。
“所以,枫儿一定无事。”皇帝搂紧奇妃的肩。
远远跟在两人后面的宫女和太监们看了,虽听不到说什么,但觉夫妻恩爱如常,那些关于贞婕妤得宠而奇妃即将失宠的传言立刻退散。
夜更深,昼伺机,镜月殿终于恢复冷寂。
雪停了,飘来一片鸦云。然而,那些掌灯伺候的人竟都在昏昏沉睡,任鸦云长驱直入内殿。云是人,鸦袍笼身,大而荡,从头到脚,看不出男女老少。
鸦袍人停在六皇子寝榻前,伸袖为他把脉,再撩开他的头发看额头和脑后,长长叹口气,嘶哑音似一老人,“十八岁最后一个十八日,意为双,双落单。看明白了却已太晚。这脑袋废了,身体也废了,如何是好?兰生啊兰生,这是逼得我们没选择了吗?命乎?非命乎?到最后,是你改了他的命,还是他改了你的命?”
他说罢,解开六皇子衣襟露出胸膛,从怀里拿出一个扁瓷盒,以食指中指蘸进盒里。双指变成酒红色,然后在胸膛上极快划了什么字还是符号,又一掌抵上心脏处。
“封!”他先是嘴皮动了一阵,突凸眼,轻斥。
六皇子眼皮掀起,眼珠子惊愕盯着鸦袍人。脸色变成暴戾恐怖得怒红,张开嘴似要发声。
鸦袍人一掌不离心脏,另一手放在六皇子眼上,声音十分镇定,仿佛已在意料之中,急喝数声封封封。直到感觉掌下人安定了,他才松开手。看六皇子脸色恢复苍白闭眼沉睡。但他退了一步,喉头泛甜,猛咳两声,手心接到血,且耗起满头汗。
“怎么都睡着了?一个个想死啊!”外殿传来人声。
手心收拳藏回袖中,鸦云从看瀑布潭水的窗阁飘出去。
啪嗒啪嗒的脚步进来,值夜的御医带着煎药的药官儿。还有刚才睡着的那些人,但谁也没察觉有何异样。御医只是催着宫女喂药。然后看到一勺下去后没药汁留出来,不由大喜。
“好了,好了,快去禀报皇上和娘娘,六殿下能吃药了。”只要能吃下药,就会好转,脑袋保住!
兰生突然睁开眼,好像做了个梦,记不起来,却觉心悸。她想到自己是歇午觉,现在屋里却全黑。有些诧异,穿好衣服走到外面,才知已是晚上,而各屋都暗着,显然深夜了。
竟睡得那么久?千万别告诉她,她又昏了几日,她可不想这辈子就在睡觉中浑浑噩噩度过,眨眼当了老婆婆。
听着肚子咕噜叫唤,兰生到小厨房去找吃的。看到今天早饭的三色甜卷,安心一下,应该是昨晚没睡好,才把整个下午和晚上都睡过去了。灶上笼屉里还有微温的几道小菜和一碗饭,大概是留给她的晚饭。
她抱回屋里,挑了灯一个人吃得挺欢。人很有意思,总是自己吃就觉得孤独,总是让人盯着吃就想念孤独。
吃完称心如意的一顿饭,睡得太多了也不困,她想把庆云坊的图纸再改一改。谁知看到卷纸旁那只小时候的藏宝木匣子,心中就转了念。
这本“走马观花就道万物吉凶易经皆屁不如双眼识乾坤运风用水天能之最者方使”之风水诀,迄今只看过一次。字迹难辨是其一,能看懂的一字不信是其二。但近来看过她娘破咒的本事,还有遥空说中腊月十八有事,让她信这世上真有人拥有不凡的能力。哪怕只是极少数,存在就是存在。而这本风水诀是兰生小时候当宝藏的,也许真有神奇。
可翻开第一页看片刻,她就又犯晕了,简直不知所云。双手撑着下巴,渐渐起困,眯双眼最后落一眼纸。
字在动!
她一惊,清醒。再看书页,字老老实实呆在它们本来的地方,仍是无谓无意的断句怪段。头昏眼花?心理作用?感觉告诉她,不是!
深吸一口气,再长吐气,用心看。这回字没动,但原本完全不明白的密麻页,却有一句话竟然让她看懂了。
风,怒可生,喜可生,怒极悲极可生杀力,喜极悦极可生护力,伴能者勇心而不竭。

第117章 循规

兰生再看,那句话就不见了,但确实能找到一个个的字,只是散得乱糟糟的,根本组不出这样一句话来。如果眼花或心理作用,那她也太能想像了。
怒可生风?那她现在对常沫怒得很呢,试试?
抱着试试的念头,不如说是玩玩的念头,兰生盯着桌上包在琉璃中的烛火,聚集自己吐血时的怒意,学她娘的语气,促吐一字——
“灭。”
砰!蜡烛灭了!
兰生跳起来,拍着心,惊魂不定,“谁啊?”
砰声是开门声。开了门,风吹进来,当然把灯盏扑灭了。但刚才刹那,她还真以为自己试成功。
说实在的,能看风色这事还没弄清楚,要是还能纵风,自己就朝呼风唤雨踏出了第一步?兰生自嘲着,真心觉得有天能未必是件好事。要知道大荣把这些天能者当资源还滥开发,以至于这群体中很多人短命且后继无力,大有绝种的可能。她不希望自己拥有天能,如果真不止看风色那么简单,又希望与其别人来发现,不如自己先搞明白了。她对为皇帝服务为大荣谋福这样的荣耀,一点提不起兴趣
风呼呼从门外灌进来,她哆嗦一下,更没好气,“本姑娘胆子大,是谁在门外装神弄鬼,还不给我滚进来?”
一只脚。另一只脚。雪里绸裙,分明是睡觉穿的。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披风。抓襟边的手指冻红了,小脸比披风和裙子都白。全身颤到摇晃的人,是玉蕊。
兰生顿时头痛,自己难道看上去像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吗?圣女大人为何一副只有她可以投靠的小可怜样儿?
“要么关门,要么出去。”能摇晃就还能动,就算圣女让天下人酥心,她也不会酥。
颤巍巍关了门。玉蕊红鼻头红眼睛委屈看着兰生。
兰生有点受不了,“我欠你钱了?”讨债鬼来的。
“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出第二个字。
兰生走进里屋。抱出一床被子放在卧榻上,见玉蕊终于自发自动躺过去裹被子。“还好不用我给你盖被子。”
说得嘲弄,手里却倒了杯暖茶送过去。
玉蕊喝了个底朝天,才缓过劲来发声,“六皇子死了。”
兰生正给她倒第二杯,闻言手抖,茶泼掉一半,“你今天进宫了?”
“没有。我梦见的。”玉蕊倚墙坐着,拉起被子,仍有些微颤,“六皇子就那样死死瞪着眼睛。说我害了他。好可怕!”
“你除了看病气,还能做梦成真?”兰生吁口气,梦啊。
玉蕊摇头,眼里浮着淡淡水气,“虽然是梦。却像真的一样。大姐,我杀人…唔唔…”
兰生捂住她的嘴,眸中沉银刃,“自己吓自己,是蠢人干的事。杀什么人了?你我昨日进宫。你顺道去了月华殿,但没见到六皇子,然后我们去见太后。就这样。哪怕是拿铁杆撬嘴,你也给我闭牢了,死都不能对人说真话,包括金薇。一家子的命在我俩手里,也不是你愿意以命赔命就能解决的事。圣女,你说呢?”
玉蕊唔唔点头,眼泪落在兰生手背上。
兰生收回手,擦擦衣服,“如果六皇子死了,宫里不会没消息。”起身回桌前,将那盏熄掉的灯盏重新点亮,铺开图纸,还是干些踏实的事吧。
“大姐…”玉蕊吸吸鼻子,这里真暖。
“干吗?”兰生头也不抬。
“我能不能睡你这儿?”她在,自己就能安心的感觉。
“只要别睡我的床,看你一把鼻涕一把泪,万一还有口水,都滴在我枕头上,恶心我。”兰生语带嫌弃,但听一阵窸窸簌簌,抬头看玉蕊躺倒在榻上,面朝自己,已经闭上眼睡去。
兰生失笑,她这里可以肯定是收容所了,猫猫狗狗都爱来。不是说她天生克命吗?迄今,爹娘健康,姐妹完好,到底克了谁?姓方那道士,不是招摇撞骗那一类的吧?要知道,秦始皇就遇到了一堆假货,结果挺好的黄金年龄就被折腾玩完。
专心做自己的事,不知过了多久,突听窗子响。
“小姐。”
兰生推开窗,看到无果和柳夏,“你俩怎么在——今晚就去常府了?”效率真高。
“有些收获。”柳夏道,瞥见桌上的纸卷,不禁定睛望,以为她率性做事,其实不然哪。
兰生本想让两人进屋,再想玉蕊在屋里睡觉,就道,“我出来。”
三人来到无果的房里,柳夏觉得后墙的小窗份外眼熟,有些发怔。
兰生看出来了,好笑,“柳少侠在这间屋里待过几日的, 是否感觉很亲切?如今扩建了,给无果用。但无果说不动小窗,才保留着。”
柳夏立刻瞧无果一眼。
无果老神在在,“提醒自己对敌不可大意。”
“…”柳夏想骂人。谁会想到,他被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欺侮至此。
兰生这个挑事的,立刻变成和事佬,“说吧,什么收获?”
柳夏见无果明显等他说的表情,只好暂压心气,“托佛的金手上刻了姓氏,常沫死了的那几个妾也在上面,除了无果查到的五人,还有六个名字。我们怀疑——”
“你怀疑。”无果截断。他不妄加判断,一向实话报给小姐而已。
“…我怀疑,常沫心里有鬼,借佛身压死魂。”倒也不啰嗦,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你要的钉子。”
“佛身压死魂…也许吧。”兰生拿起一根钉。钉为木,比手指还粗,是用来固房梁或接顶的,但用在佛像四周?
“只要找到尸身,或者尸骨,常沫的罪可大了。”如此妄顾人命,杀了十几个人还不知收手。常沫是冷血恶魔。
尸骨?兰生捻转这颗木钉,有些重。
“无果,拍开它。以打核桃不碎肉的力道。”她突然将钉放在桌上。
无果二话不说,拔橙剑对准木钉就是一击。三人同时听到喀一声。再看木钉裂成两半,赫然见一根白骨,骨细如指。
“这…”柳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你怎么想得到?”
“我没想到,只是觉得碍眼。”这钉子实在奇怪,既多余没有实用,又偏偏在不该在的地方。“你们没觉得?”
“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木钉而已。”柳夏想,他就算天天住那里也不会关心钉子去。
“小姐若不说,我不会想到拔钉。”无果也不觉得异样。
柳夏突喝谁,无果已打开门。这两人倒是默契。
有花走进来,看到兰生就眯眼,“天还没亮,你们鬼鬼祟祟说什么事?”
兰生想都不想,跟她说了经过。
有花诧异。“骨屋么?”见三人都看她,不禁小得意,“我听夫人说过。那是很古老的一种筮术,连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封骨于屋,金木造死门。镇魂术。”
兰生沉吟半晌才道,“柳少侠,我爹说你书法很好,可会写中规中矩,别人认不出笔迹的那种?”
柳夏应会,他现在全心全意佩服兰生,甘愿听她调遣。
兰生接着说,“我知你不信官府,但我却以为国法虽有它的鄙陋,可人人都视法为无物的话,这世道就不成样子了。这么大的杀人案,我还是要报官的。你帮我写封告密信。不是我不写,而是我写字太丑,容易被人认出笔迹。我这人一般不管闲事,这事是挨到自己头上才查到了底,只是常沫十几条人命,又有咒术又镇魂,如果不是他本人懂歪门邪道,就有高人相护。我惜命得很,所以不想自己出头。”
柳夏听到这儿挑眉,“你前面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怕人报复。”
“嗯,我是吃亏就要报复的人,当然把别人也想得黑一点。”兰生指着有花,“就是身边人,我也很小心眼的。”
有花直道不错,“我在她病榻前吃一回鸡腿,她就在我挨打之后吃螃蟹。”
柳夏想象着那情形,有些想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概摆不脱这么一类的吧。”兰生道,“柳少侠也可以不听我的,直接过去把常沫砍了脑袋,不过官府一定会趁机让擎天会背负滥杀无辜百姓的臭名,虽然你可能不在乎。”
谁说他不在乎?杀官是一回事,杀民是另一回事。
“我又没抱怨,不过要小心常沫也许早买通了官府。死得也不是一个两个,死者遗属也未必都能被买通,他却逍遥至今。”柳夏自有顾虑。
“是,我也想过了,所以这封告密信不能随便交给什么官。”兰生当然想得到。长风造在建筑业只手遮天,不可能是普通的商人或工头。
“交给谁?”柳夏问。
兰生笑着告诉他,胸有成竹。这案子要办得漂亮,可就是大功一件。她认识的人中,恰巧有那么一个想要表现自己的,而且地位足够高,常沫未必搭得上,或者还未来得及有勾搭的时间。
天亮时,柳夏写完信,无果送去,又带着对方的回信来,邀她当日过府亲述,并在兰生帮助下收集证据,包括了全部空棺,多枚骨钉,还有愤怒的家属控诉,常府里的仆人证词。
看起来,兰生能用自己所学把违法事件循规蹈矩解决掉。

第118章 无常

常沫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不为别的,就为兰生没再来找他。按理,她中咒之后,应该受不了“日夜思念”的折磨,不用他请,三天两头求见他才是。但,人没来,他留在勤力所的帖子也没回音。
他查她的下落,就到鸦场为止,那三个废物拒绝帮她。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祭白羊废掉的人,既没脸回乡,也不可能在造行混,要么流落他乡隐姓埋名,要么心不死而留鸦场。心不死,只是空等一个希望,自己却没胆量再和长风造作对。
难道这姑娘知难而退了?但人呢?那双凤眼,只要想起,就能让他心痒不已。也许他该再问问那人,有没有法子找她出来。
他坐在骨屋里,痴迷望着那些佛像下的金手。每只金手属于一个曾带给他欢愉的女人,或者是她的嘴唇,或者是她的水腰,或者是她的小脚,让他独爱了一部分,他就会宠她们的全部。但他也容易腻烦,新鲜过后就连看一眼都嫌多。正好,为他的下一个女人当祭品。她们死后,他便只记得她们的美,常来这里回想那些妙不可言的欣悦。
他能说出每只金手后刻的名,也清楚她们每块骨头的位置。别看他管着上万工人,他能铸金,也会木工,这些都出自他的手艺,因此不担心别人会窥破其中秘密。常府是造主名下产业,只有这间能让他感觉属于自己。他的地方,他的女人,他是主宰。
舒坦地呼出一口气,他垂眼喝茶。
“老爷。”怯懦卑微的女声,其貌不扬的女人,是他的正室。
常沫不耐烦,抬起头来。但看到那些被钉牢的佛像,心情就好得多,“不是让你没事别来吗?”
女人小心翼翼道。“今晚过小年了,问一下老爷想在哪房吃饭。妾身好先准备着。”
“今晚有应酬,不回家来。”常沫的应酬十之**是青楼里,“对了,过年后要纳新人,你可吩咐仔细了,若还有多嘴的,我一定叫她们好看!裴氏老娘那儿再多给些银两。她就一个女儿,别让她到处嚷嚷叫人起疑。”
新死的裴氏,是作兰生那份咒时祭死的妾。
女人讷讷道是,“我正想今日过去。听说她从亲戚家过继了一个小丫头,若再得了一份银子,估计是不会多话的。”
常沫挥手表示可以滚了,“你会办事,我也会。你娘家人能不能过得衣食无忧。全在你。”
女人转身出去,看见那些佛像,呆板的神情才渗进一丝怨恨。她真信佛,但她的佛如今全在受难,而她无能为力。
让车夫备车。常夫人也不带丫头,独自去裴家送银子。裴家老娘见她就哭可怜的女儿,但眼里没有泪,也无视自己十岁的儿子欺负新过继来当女儿的丫头。她看在眼里,敷衍了几句,又多扔出十两银。常沫有的是钱,她有时恨不得帮他花光了。
出了裴家,低头上车,没注意车夫的身材比之前高大挺拔,也没注意车已经越行越偏,直到听到下车,才发觉自己站在一片荒凉的坟地,面前正是裴氏的墓碑。常夫人惊诧,回头看到一女一男。男的穿着她家车夫的衣物,显然混淆了她。女的一双凤眸让她瞠目。她虽深居简出,但对长风造要祭的白羊是个凤眸女子也已听说,而且常沫说过年要纳的新妾恐怕就是此女。她同常沫多年夫妻,对他的喜好和手段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