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湖舟捉胡子笑“这话说得我好像是采花大盗。”
“对,你不盗,花儿白给你采的,但都是一个意思。四十多的人了,连一房像样的正经妻室也没有,凡是珍惜自家好女儿的,谁敢让她们靠近你。”老夫人说着,坐进柏湖舟左手边的席面。
嗯?这是说她不是个好女儿?好吧,也许是她把人性想得太坏,因为自己的性格就是刻薄挑剔。兰生等那两位贵妇落座,到底乖乖带了南月凌和香儿上前施礼。惯蹦的小皮球这会儿存在感弱到无,吃软怕硬。
老夫人没什么表情,倒是朵夫人浅笑吟吟让兰生免礼,两人对南月凌没多上心。
“你那么点儿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朵夫人比出一尺半,“如今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你还记得我么?”
老夫人听到这儿才露出一丝笑意,“刚满月的奶娃娃能记得你么?要记也该记得我,她在我身上撒了一通尿。”
兰生啊了一声,都抱过她?她不知柏湖舟的身份,就不知这位老夫人的身份。
老夫人却道,“坐回去吧,想你也不愿听老太婆啰嗦,而且你这身白衣看得我眼晕。花王会花王会,穿得就该像朵花一样。”
话听起来不客气,兰生但觉有拉近距离之感。真正的祖母不就该像这样子吗?见不惯孙女的穿着就说,不搞虚头巴脑的假面孔。
柏湖舟连忙将兰生穿白衣的缘故说了一遍。
朵夫人惊讶,“两个女贼居然能混进来?听说玲珑水榭柏老板的地盘是没人敢放肆的。”
柏湖舟讪笑,“今日有些琐事让我操心,一时不察。”
老夫人道,“悠儿她娘,你听人混说呢。舟子这儿就是个吃喝玩乐的地方,有钱就能进来。好在这回不过是偷儿,跑就跑了吧,只要人没事。好了,乐师一曲奏完,头回来的可得瞪大眼瞧好。”
兰生也是头回来的,赶紧看向湖面。小船已停在水阁,一缕倔傲的身影融入暗夜翠色。
掌声热烈。
第68章 扑丧
陡然,夜空中亮起耀眼的火焰球,照出八位身着灿片舞衣的女子。她们那般自在玩转火球,丝毫不在意人们眼中所见的危险,自各个水亭的亭尖飞向中央水阁。白纱飘飘,霓裳惊艳,恍若飞天仙女。飞过之处,星星点点流动起金线。
八人齐落水阁珍宝顶,朝檐上一甩火球,砰砰砰,上方爆出烟花,谢下也壮丽。女子们动作曼妙,飞身落在白玉石上。丝乐起,罄钟再悠荡,众女一曲舞飞天。
兰生叹,玲珑水榭第三景——流金落飞仙,实至名归。
朵夫人也大赞好,“这些舞姬如何飞在空中,又如何跳下高顶,还能舞火球,真是妙不可言,美不可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柏湖舟得意挑眉,“天机不可泄漏。”
老夫人啐他,“别听他故弄玄虚,看了这么多场,我大致弄得明白。这九个水屋顶上肯定有机关,能升降铁丝,吊着舞娘们飞过水去。至于这回多出来的耍火球,多半是他那些狐朋狗友中有杂耍的教。看着吓人,其实安全得很。还有,他那座大水阁花样多着呢,石板一掀有暗室,可以藏三四十人。舞娘们跳下时自有办法接应。”
兰生暗暗同意,但听到暗室时,心中一怔,凤眸眯细了。
柏湖舟则在老人家面前卖乖,“哪有您说得如此轻巧,里头道道多着呢,不知花了我多大功夫请了多少大匠,才有这出精彩绝伦。”
“再精彩绝伦,看多了也会腻。明年我生辰要是还办这一出,谁求我我都不来。”
原来是庆生。
柏湖舟清咳,“哪年我不翻花样,您瞧不上眼罢了。可您瞧不上。别人要瞧没得瞧。太后——”再清嗓,“太后老人家说了,这两年天灾不少。百姓苦难,要一切从俭。明年您不来。省我银子了。”
“悠儿她娘,瞧见没?说什么养儿防老都是天真话,这小子我抱大的,一年庆我一次生辰还嫌贵,你家儿子女儿的婚事也别多操心,横竖好的不感激,坏的还要怨。到头来自己黯然神伤。”老夫人拿过大丫头递来的菜碟,吃一口就接一口,“只有这菜合我心意。”
柏湖舟连喊冤枉。朵夫人来不及笑。在家没感受到的温暖,在这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了。兰生淡笑。看看也好,免得她的血持续变冷,最后成“孤独怪人”。
一管事急吼吼在亭外喊声老板。
柏湖舟要出去听,老夫人却也要听,只好把人叫进来说话。
“本来有六队上船。可其中有一队突然闹退出,所以来问问老板,是这么进行呢,还是临时再凑一队?”管事紧紧低着脑袋,不往上看女眷一眼。
“早三个月就说好的事。哪队闹不干了?”柏湖舟有意见。
管事答,“天玄道和清心阁合作的那队,因天雪仙子受了惊,无论如何不肯上船了。清心阁说好出两人,仙子不上,她师弟也不肯上了,天玄道一人肯定不行。”
柏湖舟皱眉,“这个天雪仙子倒是娇气,少一队就少一队,临时上哪儿凑人?不过东线少一船,坏了吉利六数。”
管事才要退走。
“且慢。”老夫人却持不同想法,“你这儿今日闯进了贼,再坏吉利岂不是大不好?随便凑就是了。”
“老奶奶不知道,今日花王不同以往,是队胜制。一队三人,每人展一才,分别为画,舞,歌或乐,一人失误就影响最后胜负。而且,胜者奖赏丰厚。因为报选的人多,之前淘汰好一批人,要是随便凑,怕传出去有人不服。”柏湖舟为难有理。
“什么奖赏?”朵夫人问。
“可获黄金千两,天玄道掌门亲传弟子名额一个,云海剑宗高手保护一年——”
“我——”从入席就开始闷头吃的南月凌猛抬头,嘴里尚叼一口肉,却拼命拽着兰生的袖子,呜哩哇啦喊,“豁她扑丧!”
啥?兰生没听明白,但觉头上黑压压翻滚乌云,不祥!
老夫人满眼闪精明,笑道,“就这么办。”
柏湖舟懂女人不懂小孩,和兰生一样稀里糊涂着,自然要问,“就怎么办?”
叼狗的肉,呸呸,叼肉的南月凌把东西吞下去,说清楚了,“我和她补上。”“她”指着兰生。
兰生真想给皮球一脚,补上?拿什么补?她有才没艺。比油画,她没问题。比僵尸跳,她没问题;比荒腔走板,她没问题。
冲主人和贵客咧嘴笑,冲南月凌咬牙挤字,“我——不——会。”
“是女子都能歌善舞,画我来。”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艺就是书画。
柏湖舟看出姐姐要掐死弟弟的凶恶脸,还算体贴,“老奶奶,兰侄女似乎为难,最好不要勉强她,怎么说也是名门闺秀。”今日能上船的女子,要么就是吃才艺这口饭的,要么就是江湖人,最后就是少妇了。
“看客多是女儿家,忌讳什么?这回选花王又难得正经有意义,我说行就行。”老夫人起大兴趣了,“三人并花王,画为花魂,舞为花形,歌乐为花韵,有意思!兰生丫头。”
被点名,兰生应是。
“你这队代表玲珑水榭,赢了,柏老板另加一份赏,去吧。”简直不容分说。
柏湖舟苦笑,吩咐管事领人去,让他交待清楚规则,然后对兰生有些歉然,“兰侄女,就当哄老人家高兴,凑个热闹就是。”
兰生虽让南月凌这一手吓了吓,但镇定之后生出别念。那管事说东线,而她看到的青风箭飞得也是东线,两者或有关联。她能上船的话,可以一探究竟。而柏湖舟也说了,就当哄人开心,不会有狼嚎夜那天危险。至于输赢,发扬奥运精神,重在参与。
心思起,嘴里也说好听,“侄女不能白认了一个好叔叔,养大您的老奶奶,也是侄女的老祖母,愿上去献丑。”
朵夫人道,“这丫头是个孝孩子。”
南月凌双手抓脖子,噎到。孝孩子?
兰生无声笑着,恶狠狠拍皮球几下,拉他跟管事走了。
柏湖舟瞧瞧老夫人。
老夫人瞪他,“瞧我干什么?”
“人够委屈的了,明明是长女,一出生就让您一道懿旨弄没了大小姐的名衔,因大人之间争强离家多年。好不容易回来,却少不得要受嫌气。都待南月女儿仙女一般,让她干看着怎么好过,所以我才认她侄女的。”柏湖舟叹气。
老夫人不回应,但和朵夫人说闲话。
领着兰生和南月凌的管事说花王会的比法,“三人一队,分东船西船,行到水阁边为终点,先东后西的展才顺序,你们是第五队。面要朝南,因为客人们坐朝北。画是必须的,主题为花。歌,舞,乐三者择二。画会送到客人们那儿评选,然后船行岸廊边,客人们会对喜爱的队掷花簪,以花簪数最多为胜出。”
怪不得泫冉问她要花簪。她如今成了参与者,可以光明正大找到不投他的理由了。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岸廊边走,见那些小小凸出的廊室里香衣丽影。湖面明亮,廊室昏暗,里面看得清外面,外面看不清里面。兰生一边赞叹柏湖舟的别出匠心,一边想这些大胆受邀的女子们之中也许有几个可交往的朋友。
湖小,到上船的桥头用不了几步路,管事指着一棵柳树边说就是那儿。然而,本该有个天玄道的弟子在,此刻却无人。
管事再急出一脑门汗,想他负责的这队怎么竟是麻烦。正擦汗,眼尖看到一道推完船才直起的影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得有些奸,立把人喊上来。
影矮人高,柳树上的灯笼把他照亮,冰山的表情冷石五官,穿得苦力短衫扎腰,脚上一双草鞋。这座销金的水榭难道对苦力有外貌要求?
“柴鬼,老板说了,这队由我们玲珑水榭自组。你不是深更半夜爱摆弄那只破鼓铃?本管事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输了揍死你!”管事一转头对着兰生却摆大笑脸,“小姐别看这小子粗手笨脚,还是挺能干的。人定下来,我得赶紧回了大管事去,您觉得呢?”
“管事心里拿定主意的事,何必再问我?跟你老板交待得过去就行了。”兰生冷笑。
管事听在耳里不对,可那边起锣了,也不能好好咀嚼其意,快步走开。
“找个干杂活的给我们,欺负谁呢!”南月凌贪奖赏,那个天玄道掌门亲传弟子名额的奖赏,所以打心底是想赢的,可他往另外两堆人群一看,哎呀缩到兰生身后。
兰生虽没有输赢计较,奇问,“干什么?”
“我不比了。”他的脑袋让兰生带傻了吧?怎么会想到画技压人?
兰生拎起他耳朵,这小子欠揍,“刚才是谁说豁扑丧?现在后怕,晚了。”
“我看到伯炎大师了。”看兰生一脸不知大画家的白痴表情,南月凌急着朝前方努嘴,“他的画一幅百金都有人抢着要。眼睛长脑袋上的小孩是他儿子伯喜,帝都神童,和我同岁,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没法比。
兰生看过去,什么伯炎伯喜她不认识,但小胡子三皇子太有名,不能不认识。
第69章 花王
船为舞台,仿佛在湖上行走的明月,桥光盏盏熄了。
绢卷如放倒的方帆,船有多长,绢有多长。一个小人儿站在一列长凳上泼墨潇洒,没多久就出来牡丹的艳丽初型。小胡子拨一架琴,本来就是自命不凡,加上此时心神都在舞者身上,叮叮咚咚混凑。那舞者全身配戴着精致的金铃铛,舞姿妖娆似水,玉面贴璀璨珠花,旋起来舞衣就开出二乔牡丹,让人叹独一无二的美感。
画毕,乐停,舞止,但掌声寥寥,因那份独特与乐舞的技艺无关。舞者显然有些不开心,低头走上水阁。小胡子体贴,牵住她的手耳语几句,那女子才抬面笑起。
即便隔开十米远的湖,兰生也能感觉舞者的妩媚。
贞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虽不知贞宛的出身,既然能想到装假姑子钓男人,估计贫穷。一个这样的女子,若单凭绝色,没有相当的智力和天资,也踏不上这条船。不是跳舞好不好,而是三皇子带她出场的这份看重。
第四队是泫冉,兰生没在意。她那队之后就是六皇子,六皇子走西面,和东线相反。然后听到掌声雷动,也许女客还是喜好大帅哥,对美到天上去的女子兴趣不大。想到这儿,她瞥眼看一边正练习节奏的柴鬼。他五官跟美一点沾不上边,但打短衫的胸膛紧梆梆,肩臂把袖子都撑破了,身材高大,是纯爷们男人。千年后的俗话说得好,迷死人的男人,不在脸帅,必须高肌。一群娇滴滴的女客当评委——嗯——
管事来喊上船,笑呵呵凑到兰生跟前。“小姐,照您的吩咐把东西都放上船了。”他被她一句话堵得难受,后来明白过来。这是老板的队啊,怎么随便凑数?可他回来再和兰生说换人。兰生却道不用,吩咐他找些漆料刷子。
兰生谢过,叫南月凌和柴鬼走了。
南月凌将手里的纸卷起,闷闷道,“真只要我照着念就行了?”
“照着他打的铃鼓,像我那样念。”不是念经,但兰生其实随便他。皮球不肯画了。只有她来。小子不会唱不会跳,乐器也一样不会,逼急了她就想起一招,应了没压力不行这话。
南月凌郁闷。一个时辰前兰生提出这主意,他就抗议。但想当然,他的抗议在这位面前从来没用。而且她说,这是花王会评选没有规则,好看。好玩,好听,好笑都行。他竟觉得有道理。不过她念起来好笑,他念就不好笑了,是耻辱。结果。她又说,他觉得自己丢脸就是别人觉得好笑的兆头。简直歪理!可他没办法,毕竟是他要来“扑桑”的。
“我照你那样念,我看他——”南月凌瞄一眼柴鬼,“有气无力,半死不活。”
这就要上船了,兰生突然伸手捉住前头柴鬼的两只袖子,撕啦给拽下来了,胳膊肩膀果然有她想象的漂亮肌理。弯身双手舀水,劈头盖脸给他洒上。
柴鬼顿时回头惊瞪。
兰生没有表情,“等会儿打你的铃鼓时手臂动作大一点,要是没有汗流浃背,我就告诉你老板,扣你工钱。”她干坏事是很高调的,因为横竖没人说她好。而皮球和冰块越能吸引人的注目,她就越能做好自己的事。
管事挥摇起出发的旗子,船往水阁开去。船上除了兰生三个,还有一个撑篙人,背对着他们,撑一下停一会儿,有两刻的时间规定,还要让人表演,所以慢得几乎感觉不出行水。
兰生能看到中亭里柏湖舟和两位贵妇正朝自己这边瞧,离她也就十米远。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倒漆调色。说实在的,她这是胡搞。油漆和油画颜料根本不同,可她只会油画。与其用水墨和水彩来画油画,那不如用油漆。
一笔刷上去…身后静…五六笔刷上去…岸上笑声起伏…她身后还是静。
她也不回头,“你俩不干就游上岸吧,一个明天会滚蛋,一个一年别想出门,我要报复的。”
铃——铃——要挟终于其作用,咚——咚咚——铃——咚咚!
南月凌展开纸,童声出乎意料挺清爽,凄惨试两遍之后,让兰生小声带着自己,而且勤劳练习的效果显现,声音明亮起来,这般念——
轮到我要唱歌我不知什么歌
舌头冻成石头像只呆头鹅
我不停退啊退,肚子突然饿
面前一大堆人怎么有酒喝
逃啦逃,每天都这么过
不想被娘禁足,我只好抱头躲
我从来不说人半个屁坏话
为什么老是被人骂到臭头
她叫我“球”
她叫我“肥”
她叫我“笨”
她叫我“胖”
我明明一朵花
我明明一朵花
我明明是朵花
我明明是朵花
她叫我“闭嘴”
我偏就张嘴
呜啦-巴-嘿哈
统统去见鬼
我要减肥
我要减肥
我要减肥
我要减肥
我要不唱,坏人丢我下水
只有一个机会为自己站起反对
向前,向前,坚决不后退
经过盛装打扮,两腿拍起来喂
这么难受当不当花王
把自己锁了
听我唱啊哪
虽然盛装打扮吧
我知道你们只要帅哥哥不要皮球
唉,唉,唉
你在叫我啥啊?
你在叫我傻瓜?
你在叫我啥啊?
你在叫我傻瓜?
这最后一段本来她要唱的,是很慢很长的拖音节,走调也能唱。可她实在不想再在人前唱歌,而皮球一个小子唱也不突兀。
这样的歌词现代人一看就懂,说唱!她兼职在健身房打工时,为了让减肥班的客人们积极,就改编了“that’”这首简单易掌握的。歌词忘得差不多了。节奏还记得,所以急凑得起来。她也不指望这年头的人一听说唱就喜欢不得了,只希望能让这些女客犯傻。
南月凌念几遍之后。兰生却注意到铃鼓完全不同了,不但配合上南月凌的声音。且引领南月凌自然得抑扬顿挫。她趁空看上柴鬼一眼,只见他闭着眼皱紧眉,光着膀子,水灿灿,真是硕美。筛盘大的铃鼓在那双大手里跳舞,在她当初说的节奏上演绎出更活泼。难道这个干苦力的汉子是音乐天才?!
但她没时间想这些,风箭落入的水面已在身前。岸上已鸦雀无声。那些摇曳的影子一个不动,应该如她所愿被震傻了。她一躬腰,就来到绢幅后面,伏上船板仔细看湖水。并拿了根棍子往水里戳,怀疑有人在下面。
兰生以为自己已在所有人的视线和心思之外,却不知有人这会儿超级惦记她。
“继两只老虎之后,她又弄出新花样了吗?”妖月幽华的阴冷面,眯了眼。目光直落那只小船,六皇子一直盯着某人的每个动作,“让一只皮球自贬求好,让一个男人裸臂拍铃,就能得了花王?”
说是这么说。他情不自禁抿嘴,实在忍不住好笑时,手卷了筒放在嘴边干咳。要命!那小胖子念得词好笑,摇头摆脑的动作好笑,而那鼓铃声声打进人心里一样,他面前的小太监都摇起来了。这是什么咒语吗?
“殿下想笑就笑吧,谁敢说你向敌?”女声清脆,一串琵琶音,大珠小珠落玉盘。
女子披一头如绸亮滑的青丝,黑发覆红衣,红衣似火,火有不同深浅,随她的身段起伏似明动,不像绝色贞宛今夜华丽登场,她身上没佩戴一件饰物,但裙袖有层层轻白的羽毛,令她看起来十分灵动。她面上虽罩火纱,一双桃目深邃,眼眉天然飞挑,额皙白巧高,可以肯定也是绝色美人。
“若是别人说这话,本殿下会恼,帝都最美的婀姬这么说,罢了。”泫瑾枫往停船去,“走吧,本殿下不喜欢被人抢了风头。”不知为何,他有一切将要不顺的感觉。
“殿下别哄婀姬,谁不知如今帝都最美是三殿下猎回来的宛姬。”婀姬抱琵琶走在后头,亦步亦趋,不敢并行。六皇子尊贵,不容女子与之并行。
泫瑾枫上了船,突闻岸廊一片笑语欢声,心想晚了,对婀姬的话答得不在意,“你自十四岁起登台献艺,五年来享受帝都第一美人带来的无上恩宠,还有何伤怀?贞宛十七,又无才情,不过让人新鲜一阵,比你远不及,很快就有人取代她。”
婀姬更黯然,却只能苦笑道,“殿下说的是,婀姬虽美不胜前,至少最美时受人赞颂,应当知足。人总会老的,女子老得更快。”
“说谁老?”泫瑾枫突然眺望兰生那边,勾嘴角笑得暗魅,“有人比你还大一岁,本殿下敢说没男人要她,但她活泼跳跃,一点老姑娘的自觉也没有。”
“我以为殿下近来想要的是南月玉蕊。”一出口,婀姬就后悔了。
泫瑾枫的目光冷了,“你跟本殿下两年了吧?还以为你稍微有点脑子,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却居然说这么蠢的话。婀姬是在提醒本殿下到打发你的时候了?”
婀姬一个冷颤,慌忙跪下,“婀姬不敢妄想,只是——只是难得看殿下说起女子这般欢喜,才好奇那女子是谁。”
“不用好奇别人,多担心些自己的好。听你妈妈说到岁数可以赎身了,正帮你物色,她还问本殿下有没有买你的意思。”笑声不断,但念声和铃鼓停了,泫瑾枫收敛了神情,让婀姬上来,并吩咐开船。
“其实看你自己而已。”船上都是泫瑾枫的人,说话不忌惮,“暖床的侍女一直需备,你要不要给我买呢?”
婀姬眸中起光,一瞬却无比黯淡了下去。
第70章 大凶
就捞上来几根水草,连块硬东西都没打着,但水阁的顶啊——
听到岸上传来的笑,兰生丢了棍子,重新站到绢布前。
“你画得什么呀?”分不出喜笑和耻笑,南月凌也干脆背对,却看兰生钻出来,来不及问她怎么在画布后,但被绢上斑斑点点惊呆了。
“还没画完呢,你们接着唱。”她重生的时候,可能视觉出问题了。不得不再度归为幻象,兰生担心“身体健康”,手里不闲着,挥洒自如。印象派这种画风,近看没名堂,远看美如真。
“这哪里是唱!”但笑声之中居然有一片清晰掌声,南月凌回过头看向岸边,禁不住道,“这是给我们拍手叫好?”
“不论你念得如何,这铃鼓打得真是好。”说唱这东西,估计叫好的少,觉得好玩有趣的多,她自己都花了很长时间接受,更别说古人了。
三人不知,柏湖舟那边已经笑倒了一个。
“我明明一朵花——”老夫人呛了,但笑不停,直抹笑泪,“我要减肥——小子是那么念得吧?那词太好玩了!舟子,你记得叫人抄一份!哈哈!哎哟,我的天,今晚还好来了,多少年我没笑出过眼泪。”
朵夫人也笑道,“还有那个敲铃鼓的,一出来就光着膀子流着汗,您却听听,旁边有人叫好看的哥哥呢。”
“是好看!每年中规中矩的唱戏听曲,多没意思。年轻人打铃鼓十分出色,这鼓点也与众不同。”老夫人到此时心情愉快。
柏湖舟连忙邀功,“打鼓的是我家奴,平时老闷的一人。老奶奶,我这玲珑水榭向来与众不同,今日以为您不来。让小姑娘小媳妇们吃个痛快酒。”
老夫人呸他,“我老太婆不来你就给小丫头们找得好乐子。老婆子怎么了?老婆子就看不得这些好玩有趣的?我年轻那会儿女扮男装逛妓院,你小子还在吃奶呢。去。我也肚子突然饿,面前一大堆人怎么有酒喝!”
柏湖舟哈笑。摸摸鼻子,“早知如此,我让一群汉子光膀子扎猛子。”
老夫人道声大好,“明年记得了,不过南月兰生似乎才疏学浅,一幅画乱七八糟。我看,要输就输在她这画上。”
因兰生三人组引起了好一阵沸沸扬扬。看客群情激奋。
船到达水阁,有丫头上来取了画,岸边笑闹仍在持续。而南月凌听着水阁里其他队的嘻嘻哈哈,头皮发麻。自觉上去会被嘲笑,就赖在船上不肯下。横竖也是东线最后一队,不等船用,水阁管事同意他们三人待在船上。
兰生交待熄了船灯,让船夫将船撑到西阶。她那时只想看看西线最后一队的表现而已。
水阁上不少目光随她的船转,她一眼不望,沉静似水。凡事做到自己认为的十分,结果她并不看重,始终心平。无论如何。自己不管愿不愿意,生活还要继续。然而越是在意现在失去的,今后就会连着失去,沉在不幸的怪圈里。所以,每件事心平气和的全新开始,胜负输赢还有一半一半的机会。
悠扬清寞,笛声起。晚红灯一盏,照在船头,虚了船中红影。琵琶弦上拨断水铮铮,凄美哀愁。笛声却是主宰,时而婉转,时而直击,吹静一座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