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想不通的是,今晚内城卫来凑热闹也罢了,新帝防着影‘门’,为何又把都护军放进来?
她不知,自从知道影‘门’的存在,新帝和安鹄也打着一本算盘,一天不消灭对方,一天不能安生,不如请君入瓮,闹一闹,把这股谋逆的势力揪出。
“公主,今晚竞技分三场,间中的歌舞杂耍已无人关心,都等着看马球,团竞,单打拳擂。马球传统,团竞却相当有趣。瞧见绳网没?共有七处,挂七只金球,拿球得分,不过每颗球的分数不一样,越靠近皇上跟前的,分数越高。皇家一队,王侯出两队,阁部出了三队,每队十二人,最后看球数分,分最高者为胜。这团竞原本要立生死状,因为刀剑无眼,死伤难免,但今日有各家‘女’眷,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等人观看,皇上才采纳谏言,改为赤手空拳点到为止的规则。”庭震与五公主同桌而坐,一名‘女’‘侍’跪她身侧,“对了,王侯两队中,一队是咱们府中养出来的,等会儿公主记得要给自家鼓劲。”
五公主看他一眼,冷冷道,“你那队看来赢定的,顺便就杀到帝台上去,把皇上脑袋摘了。你若是想我再惊讶,只怕让你失望,实在没有什么比和狼共枕数十年更震惊的事了。”
“公主殿下莫要沉着脸,啊,太皇太后老人家瞧过来了,你这样,她会担心的,笑一个吧。”说罢,庭震对‘女’‘侍’道,“还愣着干什么?公主笑不出来,你就帮帮她。”
五公主感觉到腰际让钝物抵着,只能向太皇太后‘露’个笑脸点了点头。
“虽然我看着勉强,不过那么远,太皇太后老眼昏‘花’。”庭震也冲帝台上一笑,回头就面‘色’沉沉,“公主倒也不必如此骂我,你我毕竟夫妻一场,筠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虽不能为帝后,筠儿却有可能为太子,仍保证你荣华富贵。”
“你我夫妻一场,可否请你就此罢手?”五公主并未心死,“你曾说我年少任‘性’,不识情滋味,选你匆匆,但这么些年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对你情深意切,从未变过。”
庭震冷笑,“公主对我确实真心,只是我为你这份真心,忍受他人羞辱,甚至来自于你尊贵娘家的反复欺侮,也已这么些年了。我本无意皇位,不过影‘门’大业若在我手中实现,也是一生成就。好男儿,大丈夫,谁愿意在‘女’人裙子下伏一辈子?”
野心,是大多数男人的种子基因。
要不是自己也让刀顶着,兰生真想长叹一声。公主选驸马,有平淡如水的,也有热烈如火的。五公主居然属于后者,让她吃惊。
庭震是老‘门’主的儿子,历任泫帝防影‘门’高层,不予高官爵位,只当他们影子来用,所以庭震的出身很普通。一个七品官的养子,却与某日“巧遇”公主,公主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好在皇家对驸马这种无官无权的称号,就像皇家儿媳们的皇子妃称号差不多,不怎么重视,最重要是公主开心,因此反对不给力,很快就妥协。而两人成亲后,驸马谦若君子,与公主感情谐和,外界也慢慢不提驸马出身,而三十年后就传成佳话了。
现在,幻象破灭,只有利用和被利用,这般丑陋的事实。
“驸马爷不必说得冠冕堂皇,明明是你故意遇到公主,故意让她一见钟情,如此才能利用她,利用驸马的身份,蓄谋养力,才有今日。公主如果看不上你,再怎么忍辱负重,你也白受了。”兰生一点都不想‘插’足两人的对话,但她又不得不开口,“不过,恕我愚笨,我怎么看不出你那一队会赢?帝台有驻兵附层,我看皇上足下百名悍卫,根本不容他人近身,高手也无法施展。”
就当影‘门’掌握了都护军,五千对五千,一半一半的胜算而已。兰生虽猜不透各方的具体施行,但她知道,景荻宇老他们的计划,布置在影‘门’战力为五千人的基础上,而她心里突生不安。
十分不安。
庭震的视线在兰生脸上停留好一会儿,似乎掂量要告诉她多少,最后自得笑道,“南月兰生,你可为我帝后。”
兰生愕然,反口回击却迅速,“驸马爷不要故意气公主,我腹中是泫氏血脉,公主当不得你的皇后,我怎能当得。”
庭震撇笑,确实随口一说气气人。
只是,五公主没听进兰生的话,死死瞪住自己的夫君。
瑶璇本来一直在照顾吓傻的郡王妃,这时终难保持沉默,‘挺’身而出,“驸马爷已伤尽公主的心,且适可而止。”
庭震站起来,走到瑶璇面前,状似随意,往太皇太后那边看一眼,确定无人留意,甩手就给一个巴掌,又踹出一脚,“‘混’帐东西,不过是贱婢,死到临头还为别人出头。”
瑶璇跌坐墙角,缓缓倒蜷在地。
五公主坐直了,“我若豁出去大喊,不过鱼死网破。”她告诉他,她不怕同归于尽。
“是要保这个贱婢,还是保筠儿,公主掂量清楚。能生儿子的,也不止你一个。”庭震知道什么是母子连心,冷眼望着五公主颓然,走回来重新坐下,“思碧,还不给公主换上热茶!”
从马球开始到结束,无人再说话,兰生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出来,又感觉庭震一定还有别的牌,不由急出一身冷汗。
待到十几道人影爬到眼前的绳网,为争一只球而打得不可开‘交’时,庭震突然动了。
“兰造主,这里有些远,你我往近处观赏,如何?我瞧着,也只剩你跟我,还有十足观赏的雅兴。”
兰生不知他什么意思,却被他猛地一拉,差点合扑。这人肯定会武!
“驸马爷好好说,我这么大个肚子,摔了可不得了。”事到如今,孕‘妇’的借口也挡不住煞。她很清楚,可让她闷吃亏,实在做不到。
庭震居然真放了手,“兰造主大显身手,我看着羡慕,一时手痒造了件小东西,想请你一起鉴赏鉴赏,心急莫怪啊。”
兰生暗道,这人真心热衷造物,或者能从中找到机会?当下不再言语,随他走到靠近帝台的一边,但见于思碧和一名‘侍’‘女’推来一件齐人高的木造,脚下装轮,一面斜梯,一面弧。
她的眼睛看这种最利,立刻发现名堂,变了脸‘色’,“你——”
斜梯搭上扶栏,于思碧和‘侍’‘女’合力摇起弧面,就在两个‘露’台之间,搭起一座空中弧桥。
“听说你喜欢造桥,我却是头一回,还没让人试过,但这会儿迫在眉睫,只好请兰造主边走边给我评说。”庭震笑着,似天下独一无二大好人,“走快一点,不然我跟得太紧,错手就把你从桥上推下去了。”
‘混’蛋!
不过,过桥虽然有些惊心,庭震显然对他自己的手艺很尊重,弧桥的设计堪称完美,兰生安然着地。
“如何?”庭震跳下。
“没有考虑到落地,像我这样的孕‘妇’只能笨拙爬下,驸马爷有空可以改良一下。”同道对同道,中肯的建议。
庭震哈笑,“一定,一定。”
他声音不低,惊动正看‘精’彩争球的淑太妃。
她还以为这是余兴节目,也看不到两人身后临时搭来的桥,笑问,“你俩怎么过——”
淑太妃没能把话说完。
她死了。
在她身旁恭顺的南月萍,将一根尖簪‘插’进了她保养得毫无皱纹的细颈。
然后,一场政变就从这里开始。
兰生站在最好的视角,看见贞宛从袖子中拿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扎进哺她美酒的男人心脏;看见奇太妃给贤太后敬酒,贤太后不太愿意,她身后的宫‘女’动了动,她趴了桌,血染背心;看见婀纪太皇太后跟她一样呆着,皆受人钳制,被押下帝台时,还是做着噩梦的惊恐表情。其他人,新帝的人,眨眼毙命,包括为她领路的大公公。
她倒退一步,背手坐下,视而不见于思碧手中长剑,好像真吓傻了似的。
于思碧没看到一团小黑影,从兰生的袖边溜过。
鼓声震天,金球发出清脆的叮叮声,有人在往上爬,有人凄喊着掉下去,一万名观众,居然无人为皇帝‘操’心一眼,以为他醉卧美人怀抱。
而皇帝足下的百卫,一动不动,仿佛浑然忘我,直到穿上帝王袍的庭震从灯影下走到全场最明亮处,寒索这才率百卫跳上,纷纷跪倒。
贞宛推开新帝尸身,跪地拜伏。
黎公公高唱一声——
“昏君暴毙,明君登基,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切都静了。
静得兰生这知情人都以为就此结束,尘埃落定,天空中忽然传来雷动,似万马齐鸣——
“驸马弑君篡位,大逆不道,人人皆可诛之!”
竞技场上方的数十盏大琉璃灯,打开了。大灯里有密屋,挂在空中,就算是‘精’通造术的驸马,虽仔细确认地下没有密道,却也料不到这上面去。
五百名千挑万选的神箭手,对准了帝台,对准了下方。
纵然新帝已死,群龙无首,因着异数的出现,那些非影‘门’的人如醍醐灌顶,顿时喊杀了起来。
有人喊杀,有人喊打,影‘门’不影‘门’,立刻分得清清楚楚。
兵器声,尖叫声,大喝声,惊呼声,哭喊声,各种声音丢入沸腾的杀气中,从高处杀到低处,从场边杀到场中。不但龙营虎营,内城卫,都护军,互相杀,还有同营同卫同军彼此杀。影‘门’最大的权谋是渗透潜入,力量分散,四处出击,但此时影‘门’老大已经换上龙袍称了帝,他们士气高涨,容易结成一心。虽然在人数对半分的‘混’战中尚看不出优势,被迫立在最高处的兰生看了出来。
庭震立得很稳,稳若泰山。
于思碧蹲下身,在兰生耳边轻蔑冷笑,“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就能阻止‘门’主登基,影‘门’称霸?”
不,当然不能。兰生暗暗咬牙,盯看着贞宛。若她没料错,暅珑之谜又破一处!
于思碧顺兰生的目光看去,只当她在看‘门’主,又觉胜利已经十拿九稳,即便‘门’主吩咐不可动她,但自己因这可恶的‘女’人受了多少气,心中的杀意盛烈,将手中的剑慢慢抬高,“南月兰生,你——”
“死。”
无果的剑,小扫的声音。
于思碧喉头的血,热滴在兰生手上,令她神情一振。
她还不能退却。
景荻的计划将失败,而她的计划也要改变,因为必输的前半场,她必须留下。
如果说,这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那么,这个战场恰恰是她造的,没有人比她更懂,如何在这里,擒贼先擒王!

第431章 恒星(下)

梨冷庵是暅珑‘迷’道连接东和南的光‘门’,兰生一直找不到,因为她让暅珑先生只造‘阴’宅的习惯圈固了,完全没想过‘阴’宅之外的可能‘性’。不过,贞宛的影‘门’身份,让她突然联想到贞宛命运的转折点。
梨冷庵有一处光‘门’,连南的密道就距离新都不过数里地。庭震五月接手,三个月够他造出一条直通的运兵地道。他运的兵,正是守猎山的三万人。
这么一想,就能明白,为何庭震如此有把握,行动那么顾前不顾后。
兵权自古由君王牢牢掌控,不说军镇之间互相监视,军镇大将也有人事牵制。老大想造反,老二老三未必想造反,就能闹出点动静来。这一点点的动静,可起血雨腥风。再者,那么多人要动一动,怎能不引起探子们的注意?即便调三万兵马守住帝都和新都的要道,没有虎符,绝不能‘乱’移。
然而,能神不知鬼不觉,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直达造反地,对于有反心的将军们而言,就没那么大的风险了。
庭震能将三万人握在手中,不但有了稳赢的力量,而且新帝也好,景荻也好,他们对影‘门’战斗力的估计就严重不足。新帝死得那么快,是影‘门’渗透的成功战术,而景荻他们掀起的讨伐,若不知这张底牌,也会死得很惨。
现在,多亏兰生让小黑传讯,景荻知道了。
他手中兵马一万,先锋军已布置入竞技场,包括藏于宾客中的,泫赛泫冉和泫惠的数百名亲卫,他自己养的五百名神弓手,还有‘混’在内城卫中的两千名兵将。
至于料算新帝死在庭震手中,趁势能够将新帝的卫兵变成一股战力,他不笃定能成。但他并无所谓,因他还有这几年招养的‘私’军七千人,就等着前方来讯,可以杀至竞技场,让影‘门’措手不及。
这是在收集了很多情报之后,大家一起制定,齐心齐力,都觉得是十拿九稳的作战计划,包括景荻自己。
七千人,藏于相阁百官府前,自由广场下方。
兰生定名为地马,用一种复杂的算式,算出所能装盛最多兵力的最小体积,由欧阳阙率领齐天造暗中建造。
因为齐天造和北联造冲突连连,互看不顺眼,所以没有引起任何官匠的怀疑。即便庭震走马上任,监视各处工程的出土量和暗查秘道的存在,而北联造负责的地渠水道已经够他紧张的了,压根想不到小小自由广场下面有一个藏近万人的秘堡。
然而,这种十拿九稳的自信,被击穿了。
先有小黑传来一张血字,上面是兰生的笔迹,写着“猎山军归影”。宇老他们为影‘门’多出三万兵而震惊,他则为这张血讯而震魂,无论如何,出兵的决定因此暂缓。然后,竞技场方向传来厮杀声,探子急来回报,西南方两里外突然出现猎山军,约三万人,正往竞技场赶去。
若不是兰生及时传出消息来,他们此时已被困竞技场,就算不会让敌人好过,恐怕也只能死得壮烈。
所以,一个个皆道,好险。
景荻另有打算,“宇老,你立刻带人撤离。”地马只能藏身,没有秘道可走,撤退就必须赶在猎山军发现他们之前,此时自然刻不容缓。
宇老立刻猜到景荻的打算,变了脸‘色’,“主公三思,切莫辜负夫人送血书之心意。”
她死,他死,一诺千金。没有她,他已是死人。如果竞技场是她最后的战场,那个战场也一定会有他。
“这时虽然兵力悬殊,‘混’战之中我仍有机会带她逃出。”口不对心,恐怕无人能懂,她对他的重要,胜过自己这条命。
景荻大步踏上灰白的高阶,走向自由广场的环廊。曾希望,和她一起坐在这儿,听人们畅所‘欲’言,看看自由的心大放异彩。她不在,这一切就没有意义。
宇老率一群谋士跪了一路,“主公,你若一意孤行,天下便落入贼子之手。庭震‘阴’谋论者,影‘门’小人为多,改朝换代,苍生仍在苦海啊。”
苍生?景荻淡然呵冷。他顾天下苍生之前,要先顾自己。
“我与主公同去。”簿马,还有紧跟景荻,纷纷往上的百来条人影,那是照兰生当年的提议,训练出来的兵中王,“杀得一个是一个。”
“我也去。”京暮也在,这么刺‘激’紧张的一夜,他可不想错过,“你要是死了,我们这群人就是叛党,新朝廷必定杀之后快,与其躲得像老鼠,不如大义凛然些。”
京暮一带头,谋士们突然也热血起来了,起身要随着去。
宇老脑仁都要裂开,但觉无计可施之时,只见前方飘来一大团墨云,还以为是猎山军来杀,“这样最好,撤也撤不得,大家死在一起吧。”
景荻对簿马道,“起!”
簿马立刻跑下去,和手下人将最底的一大块草皮掀了起来,立刻从地马肚中蹿出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很快将自由广场站满,并井然有序铺漫开来。
可,来得不是猎山军,而是泫赛泫冉和泫惠,后面是他们的亲卫队,数百神弓手,以及不少内城卫,约莫一千几百人。个个带着战过的烟气味,见红见青,‘精’疲力竭,但不算狼狈。
景荻扫一眼就知道,这里面没有兰生。最坏的打算中,兰生和她那群人应该同泫赛他们一道撤离。
泫赛怎不知景荻的关心所在,“她让我们撤走,还听到驸马大叫抓住她的声音。她身边有两大高手,应该能很快脱险。”他看了看七千人的阵仗,“撤吧,敌人多了三万,需要重新计议。她若被困在里面,别忘了,那是她造的地方,抓她不易。”
泫冉也说暂撤。
宇老松口气,总算来了能帮忙劝的。
泫惠头上绑了布条,左眼部位渗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人从那群兵王中跳出来,指着她的眼睛惊呼,“你…王八蛋…”
泫惠本来就因为兵败而憋着气,听到马秀的声音,立刻喷火,“你才王八蛋呢!你来干什么!你不是服完兵役要回家娶媳‘妇’了吗?”
马秀捉住泫惠的双肩,不让她‘乱’动,“哪个王八蛋伤了你的眼睛!我要抠了他脑浆子!我就是来娶媳‘妇’的啊,你不就是我媳‘妇’嘛。”
原来,是担心她。
泫惠哼了哼,神情却一黯,“用不着你假好心,我自己的仇,自己报,瞎我眼的那王八蛋已死在我刀下。你滚开,现在想娶,我还不愿嫁了呢。”
马秀紧张了,连声问为啥。
宇老又头裂,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分时候谈情说爱。
这时,又一队人跑过来,在众士的喝止声中,为首之人高喊,“我乃王麟,求见大哥。”
景荻立刻拨开人群,亲自迎上,颇‘激’动地捉他双臂,道声好兄弟。
千言万语不必多说,两人生死之‘交’,为彼此的恩人。
王麟与景荻拍肩,“小弟惭愧,未能将嫂子带出,但我救来一人。”一转身,他扶出一位‘女’子。
正是曾大姑娘,瑶璇‘女’官,梨‘花’面半边高肿充红,微躬着身,脚步却坚毅,对景荻道,“兰大姑娘让她身边的高手带走,我听驸马命令一定要在天亮前找到人,日出时分,于帝东台亲手处决她,以示天威。”
王麟这时的劝说就有力得多,“大哥,我知道你此刻心急如焚,肯定想立时赶去,与她同生共死。但我所了解的大嫂坚韧非常,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生机。而且,我倒觉得她迟迟不逃,反而留在里面,大有助你一臂之力的意思。离日出还有好几个时辰,与其拚命,不如想想克敌制胜之道。”
经过一道道的劝,景荻终于冷静下来。不过,让他暂时安定的真正理由,是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破影‘门’胜局的法子。
但,撤是必须的。
不过片刻工夫,乌森的广场恢复了宁静。
月从云里探头,银光流动无阻,如轻烟,如蒸雾,一直到灯火通明的竞技场,方才歇力。但它仿佛不服,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想要将它的光渗进去,如此待到了——
红日出轮,云镶金。
那么强大的光,令辉煌了一夜的巨大建筑顿显疲累,镶刻在高柱上的历任皇帝雕像,一座座灰头土脸。然而,竞技场外,三万大军严阵以待,肃杀之气反而随着日光刺目起来。
身上金光闪闪,穿着龙袍的庭震,坐在东台上,闭目养神。周围立着许多人,有影‘门’的人,有他的人,有亡了君归顺的人,有俘了虏不肯归顺的人。
东台是向外建的广台,能看到辽阔的大地,洁亮的河流,将来还能看到万民跪朝。
东台之下,大军之后,分成两个圈。一圈,两三百个搞不清状况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低身跪着。另一圈,京氏那类的活络官们,早早向他俯首称臣,所以已经能‘挺’直腰板。
简单分类,就是胜者和败者。
但他想要看到的败者,尚未出现,真要闭目养神也难。
“皇上…”莫琮从栏边大步而来,有些神‘色’不安,语气也不安。
庭震却‘精’神一振,立刻直坐起来,笑着走到台前去,然后眯了眼,笑面冻凝。
大地上,一大片黄尘如纱笼,罩没那轮红日。清凉的晨风,吹散一些尘土,就整齐奔跑出了一排人,在他的三万大军前方百丈开外,划出一条前线。接着,一排又一排,一排排又一排排,每当他觉得到头了,却好似只是让他喘口气。
太阳囫囵圆时,黄尘落下,土地让无数只脚踩变了颜‘色’,密密麻麻,全是人。前头正经的是兵士,越往后,布衣短褂,赤膊坦肩,各种打扮。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腰里都扎着鲜红的汗巾。
忽然,从那片人海中竖起一面大旗。明明刚才还是清风,但那面旗被吹得笔直。旗上一株兰,苍劲有力的叶,倔强绽放的‘花’,墨与白,仅二‘色’,但写一字“景”。
人海因此无比‘激’动,七八万的役工,同时向天发出一声吼。
大地都震!
三万兵马开始不安。
“驸马机关算尽,却漏算了这一处,懊恼吧。”跪在庭震不远处,当俘虏两刻钟的兰生讥讽道。不过,‘私’心里,对于她家夫君还拿她当旗,她感觉不太满意。
“噤声!”兰生的前婆婆奇太妃上来,皱眉看到底下的情形,“我们并未漏算,已经换掉当初罢工的两万人,而他们不过是无知贱民,所求只是活得下去,如一盘散沙。”
“换掉了又如何?新来的,也是一样的老百姓,在这个世道里,吃不饱穿不暖,命不值钱。这样的一盘散沙,如今挤在一起,是你们低估了他们。”兰生嗤之以鼻,“真正的力量,是民心,不是军队,不是武器。”
“住嘴!”奇太妃扇来一巴掌。
兰生没躲。她只是抓住了那只手。养尊处优,心狠毒,力气欠点儿的手。
不仅如此,她站起来,还反手给了奇太妃一巴掌,并将对方一拳打开。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我这巴掌这拳头,一个连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的人,没资格教训我。”她已经不是这位的儿媳‘妇’了。
她再嫁之身,夫家姓景。此时此刻,这‘女’人不是她的长辈,而是十恶不赦之徒,无需客气。
“‘门’主!”奇太妃怒极,但还记得这里谁是老大,“你怎能放任这个‘女’人?不绑也不看管。”
“住嘴。”庭震收回目光,看着立直的兰生。
她不是他的人揪出来的,而是他以太皇太后,五公主,柳今今,柳浅浅,甚至那些还没顺从他的人的姓名相要挟,她自己送上‘门’来。显然,竞技场里有机关,但经过一处处的搜查,他笃定藏不了多少人,暂时可以不管。
只要她在他手上,对面就算有千军万马,也得给他跪了。只要,领军的,是她的丈夫。
那一对,生死鸳鸯,不离不弃。
瞧,不是如他所料,来送死了么?
“无知‘妇’人。”已经没有价值的人,庭震丝毫不会在意,“自‘乱’阵脚。我有‘精’兵三万,你儿子有乌合之众七八万,还是我的赢面大。”
奇太妃怒瞪着眼,“庭震,你别太得意忘形,打下这个天下的,是影‘门’,而不是你。”一招手,哗啦啦跑上来一圈人。
兰生挑眉,哈,内讧也!
庭震摔袖,“‘混’帐东西,什么时候了,要窝里反也不是现在。”
哗啦啦,再来一圈人,围了奇太妃的人,一下子就成僵局。
庭震看都不看一眼,突然抓兰生过来,拿了喇叭,放声高喊,“给你一炷香考虑,若不答应退兵五十里,我就扔她成‘肉’饼!”
东台高,离地十五丈。景荻离竞技场还有几十丈。
兰生失笑,“驸马爷,您急糊涂了,这么远,谁听得到你说什么?”
庭震冷哼一声,将她摔在地,命人点香。
原来,兰生多此一虑,底下军营听得清,立刻派人传讯过去。
香燃尽,庭震再将兰生拉到栏前,尖刀抵她心口。
兰生听到身后有人哭,但转头,看见柳氏姐妹毅然的神情,大约,这两人是不会怕陪她死的。她冲她们笑了笑,手里一松,汗巾飘落。
就见,十来匹快马正奔至军前。渐渐地,能看得出他的身影,那般俊逸,那般出‘色’,是顶天立地大丈夫。
可以了。
他缺点好多啊,但她爱上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日子还长,慢慢过。
不待庭震说话,她大喊,“景荻,别管我,我能——”
话未完,忽然周围爆出巨大的声响。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人们才感觉地在震,东台竟碎裂成大块大块,瞬间往下掉。
庭震也在往下掉,但让他更惊更诧的,不是东台为什么会塌,而是‘插’在自己心口的那把刀。他转动着眼珠子,恶狠狠要找那凶手,却发现她离得自己不远,同样在落。这么高掉下去,她还是孕‘妇’,绝对保不住命。
他闭了眼,呵,终是没有她的工造天赋,竟给他来这么一出‘玉’石俱焚。但她到底怎么做到的?他明明查得很仔细,尤其是东台,不可能藏得住破坏力这么强的东西。来世,让他纯纯粹粹当个造匠,有一个像暅珑先生的亲祖父,不用他费心冒充——
看到这场可怕的灾难,景荻简直撑裂了双目,刹那,心撕成片,痛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他不顾一切往前冲,出箭全凭本能,要不是柳夏,堇年,马秀,王麟给他当盾,当剑,当背,丧命也不过是一眨眼。
他只是疯狂大喊,“南月兰生,你敢!你敢死!你敢死!你怎么敢死!你怎么敢死…”
他和她的好日子,才要开始啊!谁要她当皇后!见鬼的皇后!他爱她爱得要命,恨不得把命捧给他!皇后算个什么东西!
喊得撕心裂肺,面若凄厉恶鬼,找不到他的妻,找不到他的光,满眼皆是无情的石头,沉重陨落。
午阳正当中,战争已分了胜负。三万无头蝇,溃不成军,来不及投降就让景军杀得片甲不留。谁说散沙一盘,谁说乌合之众?万众一心,才是无敌的力量。
影‘门’人,死的死,伤的伤,悉数捉拿。
然而,这场胜利,没有人能笑得出来。他们,默然得,陪着像失心疯一样,不停寻找的景荻,翻过每一块石头。

终+番

“传说”的番外
“景帝疯了一样寻找他的妻子,在工地上整整待了一个月,那些役工也找了一个月,可以说是挖地三尺,也不夸张。他下定决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景帝的谋士们不能再等了,国不可一日无主,这场仗已经传遍全国,如果再不称帝,就让别的野心家捡现成便宜,而且国家会乱。景帝当然也很明白这一点,于是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建立议政阁,废大荣,立大恒,发布一系列利民革税的新政策,控制灾情,救助灾民。不过,他迟迟不肯称帝,以首相自居,亲自领兵平压边境纷乱,稳定军心民心。这一忙,马不停蹄,整整过了一年。”
夕阳穿过风神楼,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映下一幅山水,一群白衣少年少女坐得端正,听一位亲切的中年叔叔说祖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战。
老师带他们来游首都的闻名古迹。碰上这位来兼职的导游,反正也无聊,谁知一听就是两个小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大荣灭国的故事,教科书,史书,野史,很多书上都有,电视电影的改编花样重重,但没有像这位叔叔讲得那么逼真,所有场景仿佛他亲眼所见,让他们也身临其境似。
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就是兰帝所造的竞技场,却是成立恒国后二十年才重建而成,而那时新都也才刚启用五年。众多史料表明,原来的竞技场已毁于那一战,而双帝致力于全国的休养生息,中断了新都工造。
“你乱编!”一个白衣少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史书记载,兰帝那晚幸运躲过了杀戮,藏于竞技场密室中,因为早产。休养身体整整一年,然后才和景帝一同登基,自此双帝治国。
中年叔叔笑了笑,“所以,这就是当大人的好处了,我可以编故事,而你们只能背历史书。”说完,站了起来,“叔叔我下班了,小同学们,回家路上小心。”
他悠哉走入竞技场,数百年弹指而过,这儿的时光却仿佛停滞了,完好保留着造者的匠心。她的心,她的造,勇往直前,专心一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笑看,“小同学,不要乱跑,老师会找你的。”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女双手合在身后,脚尖在大理石面轻点,低声问道,“后来呢?”
他笑意更深,“什么后来?”
少女细白的面颊有些悄红。“兰帝是我的偶像。她不但是杰出的建筑设计师,还是出色的好皇帝,取消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取消奴制,鼓励经商,开放港口,与邻国交好,交流学术,重视理工,不吝国税,是提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第一人。她和景帝只有一女,没有儿子,但相敬相爱了半个世纪,致力让一夫一妻成为法令,为女子争取公平的权利,鼓励女子读书工作,追求梦想。虽然她的很多提议都遭到了当时官阁的反对,但今时今日证明,她的思想超前明睿,没有她,就没有恒国今天。自从双帝起,就不再是一人专制,而她和景帝离开后,再没有皇帝,三阁治国,加快进入民主期的进程,是世界史的奇迹…”
中年人抬手示意少女停下,“小同学,等等,等等,你不用背历史给我听,而且显然你将她美化太多了,双帝之后,因为没有继承者,充满了血腥的争斗和黑暗史,历经数十年,才由三阁治国。”
“但三阁治国不正是兰帝的理念吗?”少女眼睛发光,偶像是完美。
“也是景帝的理念。”中年人无意与一个孩子继续争论历史,“你为什么说兰帝和景帝离开后,而不是亡故呢?”这个观点更令他感兴趣。
“兰帝和景帝同年同月同日去世,风公主十六岁失踪,都是历史上难解之谜。比起那些暗杀毒杀之类的说法,我更相信两人归隐共游山河,或者一家团聚成仙去了。”少女愿望美好。
“成仙啊——”中年人笑,居然点头,“也没准。”
他接着道,“看在你真心崇拜兰帝,我就多啰嗦几句,兰帝当时炸东台并不是同归于尽的打算,她有居安造六兄弟守护,早在东台下设置了机关,是笃定获救的。但她没料到爆炸那么剧烈,远远超过计划中的火药用量,令东台整个塌落了。不过,她命大得很,让人及时救助。后来就跟你知道得差不多。她在某处休养了一年,在风公主周岁那日,回到景帝身边。”
“谁救得她?既然救了她,为何不立刻送她去景帝那儿,让景帝疯了一般找她呢?”少女像个小侦探,追问不休。
“哈哈。”中年人眼睛都笑眯了,“我还是不会编故事啊,让一个小学生问得哑口无言。”
少女一听,皱皱鼻子,“果然就是骗人的故事。”切了一声,她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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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尾声
兰生睁开眼,记忆里还是乱落的石头,却看到那张一百八十度全方位无瑕疵却臭屁冷峻的脸,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想坐起来。但全身乏力,动弹不得。
“我记得我说过,再让我看到你,我加倍奉还…”脑袋倒是能转,但见一扇半开的窗,窗外白雾缭绕,隐有山顶飘过去。
妈呀。
“我怎么你了,你要加倍奉还?”炻冷哼一声,面无表情,“要不是我,你已经摔碎了一身骨头,连女儿都保不住。”
兰生狠狠瞥他一眼,“我跟你前世有血海深仇吧?怎么每回见你,就跟欠了你债一样!”连口齿都特别伶俐,“我们在东台两旁安装了滑翼,我的衣服是特制的,可以减慢下落速度,一切尽在掌握——”
炻冷笑,“真在掌握之中,又为何狼狈求救?”
想到爆炸的剧烈程度,兰生头皮发麻,“事出突然,没想到用火药。也没时间事先试验,大概份量上出了点差——”
“那点药末末哪够炸,多亏我加量…”他冷言冷语冷表情,却让人感觉到得意。
兰生半张着嘴,觉得想掐死此男,“那日在东台上的其他人?”
“该救的,救;不该救的,不救;生死听命。”他有分寸。
兰生却是云里雾里,突然有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这胎是女儿?”算了,对他加量的事,还是不要去计较了,越计较越麻烦。
炻好像等这个机会无比久,立刻嗤笑,“蠢啊,居然不知道自己生完了。”哈!终于复仇了的感觉!
兰生一摸肚子,下意识尖叫,“快还我女儿!你把我女儿抱哪儿去了!”
炻吓了一跳,单手捂耳,火大,“当我什么人了?难道还能偷走一个小娃娃?她不是在那儿跟你的猴子玩吗?”下巴往兰生脚边努努,又道,“我也没时间跟你废话,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留,还是不留?”
兰生完全没听见他这句,因她撑起身,正看到一个穿着粉肚兜的小娃娃,眼线细细,嘴巴小小,鼻子塌塌,白胖嘟嘟,趴在小黑肚子上呼呼睡觉。粉色的风,将娃娃和猴子丝丝旋绕,腾在空中,如气泡一般。
她的心立刻化成了水。
“让我抱抱她。”她轻柔温和,向炻请求。这间屋子里,只有他站着,所以她只能请他帮忙。
伸手难打笑脸人,炻见兰生如此,就将小娃娃从猴子身上剥开,拎着肚兜带,借风力推向孩儿她娘。
娃娃失了暖肚,有点不舒服,左扭右扭也找不到暖源,又还不会睁眼,就哇哩哇哩哭了起来。她小手小脚还不怎么会动,但风势有劲,居然张牙舞爪扑到炻的头上去,攥了他的头发,掐了他的脸,呼呼吹得脸皮都快脱落了。
兰生本想怪他不会抱娃娃。却见他这副倒霉样,不禁哈哈笑,张手喊声乖宝贝。
粉风就停了,在娃娃周围勾勒出浪花,将她送进兰生怀里。
母女天性,女宝入怀就安分了,蜷成特别小的一团粉球,继续睡。
应该是早产儿,看起来却很健康,兰生心安。
“就这么办吧。”炻看着她们,垂了眼就往外走,“留个一年半载,到时候若你还想回去,我绝不阻止。”
兰生惊呼,“留个一年半载?不行!绝对不行!”即便她当时一个劲得往下坠,四周都是杂音,但景荻好像对自己咆哮来着。而且,他要当皇帝的,她一年半载之后再回去,她不担心他不要糟糠妻,却担心数目惊人的后宫啊。
她对他有信心,但对他的臣下没信心。没皇后的皇帝,等于没子嗣,等于没社稷,忠心如宇老,恐怕都会推荐一两个贤惠女子给他。
炻读到她的心理活动,不由又冷哼,决定告知坏消息,“你生娃娃的时候大出血,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若离开这里,一天都活不了,并非我想留你。再说,他如果连一年都等不了,就娶了一个又一个,那你对他的感情还有何意义?这是你跟他的又一劫,再过不去,就仍不能结缘,不必勉强。”
兰生怔了怔,虽然对他最后一句话不太明白,但他说得大致有理。景荻若任臣下塞女人,一年还是一天,并没区别。
所以,她留下了,躺过小半年,坐轮椅又半年,到年尾才算恢复。她仍不知在哪儿,云山雾绕,景致其美。
炻没骗她。她差点死了,即不是因为爆炸,也不是因为她跑跳劳累,而是生娃娃的代价。能者血脉难得难继,纯血生纯血,更是万中无一,要受天劫。
离开的这日,一年不曾露面的炻来送她,而照料她的柳今今柳浅浅决定留下。
“你身体已损,娃娃会是你唯一的孩儿。”他仍冷漠。
娃娃会走了,抱着娘的腿,笑眯细细的凤眼,瞄炻,粉风打着卷儿,咻咻来袭。
炻任娃娃捣蛋,不管自己每根头发都飘起来了,像海蜇头。
兰生笑得不行,好吧,她改口,此男面冷心还好,至少能撑船那种的。
“嗯,有女万事足,我不贪心。”这辈子,她拥有了一切。
“你…”她总是心口一致,他不用读心都知道,“看紧娃娃,她这样顽皮,会惹祸。你们那里,已无我族,也不能有我族,她将来或有机会选择,若突然不见,你不用担心她。”
兰生点头。自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娃娃也一样。
“若能修心,风丹可再生,而那人资质也不错…。”炻突然干咳一声,甩袖,“可以滚了。”
兰生又一次被他甩下云端,好气又好笑,只抱紧了娃娃。
娃娃咯咯乱笑,胖手指使劲转,粉风也转。
当兰生发觉女儿已经弄出龙卷风来,正想着怎么收拾,脚下却踩到了实地。
黄土。绿原。开得挺好的野菊。对面的景象有点灾难,龙卷风吹得有人尖叫,有人跑路,个个穿铁甲拿大刀。
什么地方?
兰生转身,见一座高大巍峨的边城铁门,上写两个大字——北关。旌旗飘飘。城楼上一张张愕然的脸,看着野心勃勃的牧族军队被卷上天,唯有一人死死盯住她。
这人,这一年,怎么过得日子?又瘦,又黑,一脸暴戾阴暗。妖在何处?美在何处?可以肯定没有后宫,否则哪里会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领兵打仗!
粉娃娃拍小手,不关心爹妈重聚,不知道自己立大功,小嘴呼呼扯风。
兰生掂了掂奶里奶气自得其乐的娃娃,冲着那男人一笑,凤眸流光溢彩,“媳妇带着女儿来探丈夫。景荻,你还不给我开门!”
景荻没有立刻下来,他回头说了什么,惠哥和马秀的脑袋惊吊城头。然后,所有的眼睛离开龙卷风。落在她身上。
她还没搞清状况,就听齐声一吼——
“兰帝万岁,万万岁!景帝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