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太后不敢相信,“什么?!”随即对身旁同样愕然的人咄咄,“我就说,别有趣不有趣的,南月兰生是狐狸,一肚子的鬼主意,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不可能皆是她走运。她手下还有能者!你不担心不忌惮,但能族一直是我们的大敌,越到彻底灭了他们的时候,越不能松懈。宗主这回失误,打算如何补救?”
影门宗主捏紧拳头,没想到对方竟不上当,还能找出九星别院,他最喜爱的绿竹殿恐怕要毁在大火之中了,况且九星别院的真正意义在于天庙。天庙是祖师爷选定了山头并建造起来,和泫氏帝祠一模一样,是风水的讲究。双龙现世,更高者盘天。祖师怕人人知风水而削弱了影门,因此向泫元帝鼓吹风水为邪说歪道,毁去这方面的书籍,而且禁止官民学习。
风水,起源于风族,是爱上普通女子的风王为她独创的一门术,虽然深奥精妙,但只要具有天赋,就能使出强大的力量。民间曾经出现过走马观花道吉凶的风水师,正是精通了这门学问的缘故,后来当然就被影门暗杀遏制了。
帝祠之地叫九龙山,并非真山,却具龙头灵气,当年祖师爷为泫元帝选址,确实没有夸大这块地的灵源,但他隐瞒了一点。
有一处,比现在的帝祠更适合造宗庙,就是九星山。九星山高险峻,因为不能居住而人烟绝迹,但山顶上有一片宝地,近天,气冲灵霄。祖师爷坚信,只要在那里供奉影门祖先,不用怕皇帝出尔反尔,不用怕能族复仇,更有能与天比高的至尊极权。
风水最大能之处,在于它的祸福延及后代,长长久久。而山顶造祠不容易,建造过程中就死了无数工匠,加之要保密,灭口无数,天庙一年两次的祭天,没有什么比人命更珍贵的祭品,如此代代年年,这些努力将影门推向巅峰,眼看就要登顶,这座福地竟然被烧了!
一直以来都显示他的沉着冷静,还有傲睨所有人的讥诮双眼,刹那崩裂摧毁,影门宗主忍不住向墙捶拳,怒咆一声。还好,风很大,宫墙很高,他的咆哮没能传出多远,就散得余音也无。
这是全影门的巨大损失,但奇太后不显悲痛和愤怒,眼里冷光划过,只有声音急切,“宗主,别等了,把那丫头片子放出来,让我们的人赖到她主子身上也一样。虽然不得不牺牲那些人的命,也死无对证,新帝一旦有了心病,肯定会先顾自己,帝祠里出现女人的亡国之说,不可能无视。”
“不!”厉声阻止,影门宗主眼中愤怒充红,看得出狰狞,“不!不!不!…”连道十几个不,又来回走,快得好像脚下要生火了。
“她既已救出两人,必定知道我们将她的丫头另外关了,而且连九星山都能让她发现,她不会想不到我为何要误导她来帝祠救人…”这是连环结,解开一个,就能解开一双,“别反中了她的计。”
奇太后微微眯了眼,“虽不能小看了她,却也不用高估。我看,火烧九星山就是一步糊涂棋。天庙仿帝祠,华殿堪比帝殿,铁证如山的谋逆案,若她保留它,同时告知新帝,一定大功一件,我们一时奈何不了她。”
“不,这正是她聪明之处,九星山是五公主的地,虽非直属她名下,但稍微拐几个弯就能查知。她觉得五公主无辜,如果不烧了的话,必定由五公主背黑锅。五公主待她亲厚,她才干脆利落,哪怕她自己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五公主与此事全无干系。她赌了一把,拿两人的交情,而且没有小看我的本事。就算天庙和竹殿原封不动交给新帝,五公主也能被证清白,除了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新帝乱杀些看不顺眼的臣子出气,却未必掀得了我影门半分底子。”脚步渐渐慢下,自觉分析得有理。
“但她毁了天庙,朝廷不会人心惶惶,影门却会,天庙是祖师爷——”
“祖师爷可没说过天庙毁影门也毁,天下好风水多的是,再找一处重建就是。”影门宗主不耐烦打断,怒意不冲天庙或竹殿着火这件事,而是对方的反击让他感觉下不来台了。他对门下已经夸口,就算放了人,也在自己的掌握中,而且兰王妃绝无活路,任捏圆捏扁,还有不少能者陪葬。结果倒好,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刮子,令他将在所有门下面前颜面无存,他相信,风水也好,预言也好,都是可有可无的指引,如同风族人再现,对能者是一种无形的心灵依托,由此产生了对决的勇气。这种东西,稳固人心,他就利用一下;动摇人心,他就清理一下。
“其实这个赌,不管宗主赢还是输,南月兰生都是死。怕是因此把她逼急了,才将事情捅得这么大,拉来皇帝保驾,火烧九星。宗主本打算猫捉鼠,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处置法,不如交给我。”
奇太后始终介意儿媳妇肚子里那只小的,就像预感到这会是她的独孙,心肠再硬再毒,隔代就不能理智发挥。当然,她觉得让兰生多活几个月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儿子已经答应,同于思碧成亲由她定日子。虽然指控兰王妃的小道士差点翻供,却让宗主及时灭了口,没有人证只有物证,案子最终可能草草了结,但南月兰生的正妃位肯定保不住。
至于她,权宜之计让出太后之位,却不会任贤妃坐热。

第375章 非兰

“南月兰生是我的。”眸底敷霜,双目睁寒,声音如落冰珠,影门宗主不让奇太后讨人。
“宗主!”奇太后不悦,“你若仍当她老鼠那般好捉好放,她不但不领情,还会咬着影门不放。不要到了最后,因宗主你的意气之争,连累影门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天庙被毁,并非一句找好地方再建就能立刻重振人心的,加之风者再现是确凿之事,弟子人心动荡…”
“就算风族人都复活,本宗主也不怕。弟子动摇,是因为上面的师父们长老们动摇,今后你们不要再说助长他人气焰的丧气话,门下人心自然就定得住。”本来就烦了风者传说,影门宗主训起奇太后来,“和南月兰生的赌到此为止,输赢不必再论。你说得不错,是我低估她的本事,但我又非正人君子,既然是猫捉鼠,怎么玩这个游戏,就由我说了算。你儿媳妇那么能干,天庙毁在她手里,我怎能让她死得太容易。你放心,我会让她给你生完孙子的。”
一甩袖,风雪退避之后再来袭,人却已经走了。
黎公公还跪在雪中,哆哆嗦嗦趴着,听奇太后让他可以起来了,才赶紧起身,将奇太后身边打伞的小太监打发,自己撑着。
“原本以为咱们这回伤了本,必定引起门中不满,方长老会趁机拉拢,不料宗主放虎归山,天庙都毁了,谁还会惦记着咱们。娘娘洪福齐天,将来,不管是天下,还是影门,必归您无疑啊。”
“话虽好说,但我也是因南月兰生受了昨夜耻辱,心里也没那么好过。”奇太后回过身去,再望那个方向。
此时,帝祠暗,光明堂也熄了灯,好戏还没上演,却已曲终人散。
“而且宗主虽过于自负,但他谋心确有强我之处,能想到趁着新帝急需用人填都护军的空缺,我们可以由此掌握帝都军权。”左龙营为宫廷卫,真到造反时,就怕对方人多势众。当然,影门在帝都外也有准备战力,但一发而动全身,以安鹄为首的新帝幕僚极可能提前知晓而想出对策。
黎公公却只说奇太后的好话,“宗主虽具天赋,当影门之首却显得太随性任意,连祖师爷的门规和警言都满不在乎,在天庙下动工造了他喜欢的殿宇,现在因他的轻敌付之一炬,他也毫无痛惜之意,这种时候了,还只有自己的好胜心,与为影门着想的娘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娘娘为了影门大业,连自己的亲骨肉都…”
“别提这件事…”奇太后抬手阻言,“我那时虽狠下心肠,却不知是否年纪大了,近来看着枫儿就会想到他,时而半夜惊醒,心悸冒汗,好似要有报应一般。”
“娘娘心慈,都是您的亲生儿,那位殿下泉下有知,一定会谅解您的难处。”马屁拍得溜串儿。
奇太后心里却舒坦了不少,“是吧?其实不怨我,是那孩子命不好,而且他要是乖一些,也不至于受那些苦。只但愿他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为独子,弥补这一世的遗憾。你记得提醒我,年节里为他点福灯。”
黎公公连忙应是,“请娘娘回宫吧。”
忽然,嗒——嗒——嗒嗒——梆子声。
奇太后一怔,脱口惊问,“这是什么声音?”
黎公公本没在意,但主子那么惊,他就不能不动脑子,转念一想,也发现怪异的地方了,“好像是梆子。奇了,不是才敲过没多久吗?”
“快!”奇太后气促,“快去问清楚这是几时的!”
黎公公招来小太监。
“你亲自去!”奇太后一把夺过伞,哪里还顾得母仪天下的娇贵。
黎公公不敢说不,跑下宫墙,没多久抹着汗拖着雪再跑回来,“娘娘,奇了,更夫说他刚与人交班,这是子夜第一敲。”
刚刚才子夜!
奇太后意识到很不对劲,随后明白了,“糟糕!埋伏的人若到子夜还没有看见动手信号,就会带人撤走,而南月兰生如果料到宗祠是引她掉落的陷阱,才以假梆子迷惑我们,其实打算半途劫人!烧天庙,除了免五公主被怀疑,还要让宗主乱了心神,顾头不顾尾。”
黎公公吓一跳,“那…奴才这就追去让他们小心!”
“恐怕来不及了,她能让更夫敲这一声,分明不怕我们警觉,肯定得了手。”奇太后咬紧银牙,今夜的惨败虽能推到宗主一人身上,但她仍感觉到了令自己无法喘气的巨大压迫力,“南月兰生!此女绝对留不得!”
“她真有这么厉害?”听宗主和太后之间的对话,又听太后的恨声,黎公公实在有点不敢相信。
奇太后已往门楼里走去,不能回答他,或者不想回答他。不过,倘若南月兰生本人听到这些,一定会大喊冤枉。
这一连串炸得影门宗主和奇太后乱跳的鞭炮,她虽然是那根引信,还很无辜被牵入,点火的,却不是她,让哪个鞭炮先响哪个后响,安排顺序的,也不是她。她要做的事,从景秀庄出来,就已经全部完成。接着,便让泫瑾荻拽回了以为不该回去的王府,睡了两大白日舒服觉,把能者的出路想明白了,并终于行动起来。再接着,她就坐在光明堂里,回答一下安相,京天监和安国侯三司的发问,连同证人互辩都用不着。统共两个关键证人,瑶璇是力证她无罪的,而另一个说她和死道士**的小道士,居然死在来光明堂的路上。经御医局诊断,说是急惊风暴毙的。
兰生虽然跟医盲差不多,难得还知道急惊风是小儿病,没有其他疑问,就为自己对小儿年龄范围的无知表示惭愧,一直以为小儿应该六岁以下。她还差点问出口,但想到御医都是什么级别的,会当她挑衅,再来个协私报复,将死道士的验尸报告推翻了重来,那她就是自己找死了。所以,为了小命,她绝不好奇。
无论如何,三司在物证存有疑点,人证一面倒的情况下,问也问不出真相,又不能对孕妇刑求,真有点应付似的,尤其看热闹的新帝无聊退场后,居然还冷场了好几回,熬到深夜以显敬业,这才宣布兰王妃为杀人嫌疑,暂不能回王府,委屈她在天牢住两日,等案件有新进展再开审。
天牢中,兰生同王麟打招呼的时候,压根不知影门两大首脑人物被炸得气冲天,将她当成敌阵中潇洒指将点兵的诸葛孔明,把“功劳”都归了她。更不知她暂时死不了了,因为个个想要让她死得不容易,死得痛苦万分,死了也不得超生,才能达到心里平衡。
有人,无意的?有意的?敲深原来已在某些人眼中的钉子——就是她,让他们疼得只顾拔钉,不知道近在咫尺的箭头,很快将穿透咽喉。
回到王府,这个人问上前来的堇年,“有花?”
“那个天玄道的道士正替她疗伤。”堇年回答,狭眼显得萧索冷酷,“如你所料,他们将人藏在帝祠,子夜一过就要撤,扮作倒夜水的小太监,明明有破绽,守宫门的人竟是查都不查,直接放了出去。显然是一伙的。等他们出宫后,我们前后截断,杀了个措手不及。”
“受伤了?”这个人正是泫瑾荻。在皇帝面前装他妈会算计,在他妈面前装皇帝不好对付,以风流皇子怕死王爷为假面,丝毫不介意惧内小丈夫这些称谓,在他爱妻不知情的支持下,他的终战已经开始,且今晚这仗赢得漂亮。
“刑求。”本想言简意赅,却似乎感觉身后玉蕊不满的目光,不禁加一句,“四肢皆断,昏迷不醒,能否保得住性命,还不好说。”
真狠!万一人被救了,也不想让兰生好过!泫瑾荻却不能让自己为此分心,一路走入自己议事的小楼。厅中站着坐着一圈人,见他纷纷行礼,并问及兰王妃。
“她暂押天牢,无事。”泫瑾荻坐上主位,一个手势让众人也坐,“九星山着火,一定要大事化小,各位看让谁负责合适?”
一人道,“九星山属于都府衙门管辖,因安少相大肆换上自己的亲信,都府大人这半年吃饭不香,只要下官稍提立功报官,相信都府大人一定会尽全力抢下这案子。”
宇老再点了几人的名,请他们配合行事,议过。
“兰王妃的案子该当如何?”有人问。
又绕回来了。
宇老代泫瑾荻言,“此案有没有证据是其次,最伤兰王妃名誉。影门显然明白,故而早早散播了流言蜚语。如今谣言愈传愈不堪,三司若判王妃娘娘清白,反而更难遏制悠悠众口,多添一条遮丑的笑话。因此别无他法,纵然要让娘娘委屈,也只有避风头…”
“各位从明日起煽风点火,上折子弹劾兰王妃,闹大了,三司硬着头皮要有点作为,不但称皇上的心,还称百官和市井之徒的心,再说又出了太后让位这等事,既然称了心,谁还再回看落难倒霉的王妃一眼?”泫瑾荻低头喝茶。
不是送客,为时尚早。

第376章 儿们

皇帝火大了!
当然,皇帝本人并没有这么说。他近来越发沉迷竞技,不管是酒宴,乐宴,还是美人宴,都喜欢摆在原来的月华殿,而且彻日彻夜不出来。百官的折子由阁部挑选要紧的,安少相再亲自送进去。所以,皇帝发火这件事也由安少相传达,回到阁部就请了三司过来。
京钦天冷冷扫一眼遍落地上的折子,再看安相一副不打算训儿子的垂眼神情,决定开口,“莫非甩一地折子也是皇上的旨意?如若不然,安世侄这么做可就有点过分了。你虽与我们官阶齐平,但我与安国侯与你父亲同辈,说起来就是你长辈。”
安鹄坐在书桌后面,正接过小吏递上的最一本折,似乎没听到京钦天的话,但念,“兰王妃案虽证据不足,对皇族名声的损坏已为既成事实,国法不惩,家法难容。吾等为圣上家臣,恳请圣上削去南月氏正妃位,族谱除名,贬为庶民。”
京钦天皱了皱眉,“既知证据不足,国法家法都不可轻率。”
安国侯出了名的没作为,没想法,随大流,因此附和京钦天,“京大人说得对,物证是死的,尚有疑点,而人证有利于兰王妃,可以说,罪的可能高。兰王妃为皇子正妻,六皇子封王后,是一品命妇,有册有仪,怎能随意削她的妃位?”
“听说安世侄少时与兰王妃青梅竹马,兰王妃出事,应该会帮她才是。”京钦天却看到安鹄面露讥峭,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京大人说得虽不错,但本官一向公事公办。兰王妃案在民间影响恶劣,连累皇族其他成员,甚至皇上圣名都被嘲笑了。兰王妃也许没杀人,但肯定行为轻率,否则怎会导致如此荒唐的结果。而且,死个道士本来也没什么,偏偏让那么多人看到不堪的场景,以致流言四起,如今就算我们想压下去,百姓也不愿意。”安鹄好一个公事公办,说着说着又成了官场现形,“皇上继位之前,国库空虚,连年遭逢天灾,知愚民现在却将这些错归到皇上身上,怨声载道。两位大人,难道你们以为此事只关兰王妃一人么?大错特错。兰王妃身为命妇,行为失检不当,不惩不足以平民愤,是雪上加霜,令天下人质疑官官相护,只要是皇权亲贵,杀人罪。我们身为天子之臣,应为天子分忧,只要能保护天子,要因时制宜,以兰王妃案立一块明镜高悬,平定不安的人心。”
沉默半晌的安相终于开了口,“要借惩罚兰王妃的机会,让老百姓认为朝廷仍公正,皇上英明比,重建他们的信心。你倒也不必绕圈子,京大人与我两朝为官,安国侯辅佐三代君王,难道还听不懂你的意思么?”
安鹄面对父亲亦没有谦逊的姿态,目中幽暗,话语温,“听得懂就最好了,请三位大人尽结案,别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安相转身就跨出儿子的地方。
京钦天随后跟上,不讽刺,“安阁老真是生了个出息的儿子,看他指点江山的气定神闲,本官就觉得自己老了,法同年轻人的魄力相比啊。”
安相神情平淡,“听说京大人的大儿也十分出色,不必妄自菲薄。不过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我们老了,该给年轻人让出位子来,有魄力得帮皇上治理大荣。”
京钦天慢慢停了步,看安相走远,听安国侯走近,不禁冷哼一声,“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还好意思说别人的儿子,好歹我儿不至于压过老子去,也不敢在老子面前颐指气使。”
安国侯与京钦天是亲家,自然互帮互助,“安鹄是庶子,据说没少受安相夫人的气,还有那些嫡兄嫡妹,谁将他当了人看?朵蜜说,安皇后未出嫁前,可没少欺负他。安家人大概没料到他这么好命,得到三皇子的赏识,青云直上,年纪轻轻,与老子平起平坐了。”
京钦天却冷着神情,“安鹄狼子野心,南月涯待他视如己出,为他进官场打了多少关系下了多少工夫,但他一进官场就忘了那位先生了。南月涯失势时,他外调为官,一分力没出。南月涯死后,不但没有尽到弟子孝道,居然还让人开棺验尸,怕他师父诈死。再看他待他亲父的模样,我不由毛骨悚然。此子不知忠孝,不知恩德,安家迟早都会死在他手上。‘“不会吧,若他力荐,安家怎出得了皇后?‘安国侯持疑。
“又不得宠又不得权力,如同摆设,这样的皇后不当也罢。况且,今时今日对我们都能摆那么大的架子,皇上就信他一人,凭他一句话定能改变妹妹的冷宫命,为何冷眼旁观?‘以为对付了大国师,就能代替成为先帝第一信任的人,京钦天没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帝不信占卜卦算,也不理朝政,都交给安鹄决策。安鹄则只信任自己提拔上来的人,最近开始讨论革朝廷官制,钦天监眼看要沦为只管祭祀仪式的权小司。
“这个…越是近臣,越要小心这种事,弄不好会失宠的。”安国侯说了句公道话,“亲家,兰王妃这事还是照皇上的意思办吧,拖了这几日,惹来多少催罚的折子,怪不得皇上生气。要说判兰王妃完全辜,也有点勉强,毕竟人死在她那间屋子里。退一万步说,就算兰王妃真是被人陷害,必定是后宫那几位。不管是哪一位,咱们都不好得罪。我儿今日在宫里陪皇上赛竞,我已让他探探皇上的口风,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也只能如此了。”京钦天叹道,“本不是我想替兰王妃伸张什么,只觉得削正妃贬庶民都太轻,但偷奸杀人却是死罪。”他想要往不利于南月兰生的方向查案。
安国侯虽没作为,不是人傻,恰恰是聪明,怎能不知京氏南月氏的仇怨已久,加上他家那位儿媳妇与兰王妃的争锋相对,但也只是装不懂,笑道,“要说好儿子,还是暮世侄。听说他请到怪才潘越为你作画像。潘越的画千金难买,不说为人画像了,这份年礼就是孝心价,犬子不及他万分之一。”
京钦天提都不提朵羲函因爱寡妇而冷落女儿的事,反倒心情真好了些,“那小子也就银子多,不过还能知道对不起他老子,想得到讨好,我就让他过个消停年,暂不提让他为官之事。”
两个当爹的,一个假客气,一个真不客气,所以人心是世上最难统一的东西,各为各打算。不过,京钦天不知自己一点不了解儿子。那个儿子不是不想当官,而是不想在老爹手下当官,跟安相的儿子其实很像,只不过良心好一点,不当面打击老爹,而是领着一帮士子学者大搞地下活动。
京暮的神仙楼,是地下活动的总部,忙得不亦乐乎,整日不是骂朝廷,就是写策文求革,时而上联名书让官府头疼。因此,神仙楼稀客不少,伙计们个个练就火眼金睛,看到乞丐都不会怠慢,何况此时此刻这位独客,穿得寻常锦袍子,但面相俊彩生辉,气魄不凡,点名要见老板。接待的伙计领客上了二楼雅座,便毫不犹豫通报了京暮。
京暮出来一见,作势拍伙计脑袋,“榆木榆木,好歹问了名姓再来请我,名小卒要见你家老板,你都来请的话,你家老板还有空打算盘计工钱?”
伙计吐舌,正想道对不住,却见老板仍是走了过去,坐姿虽不客气,显然却不是真不想见的客人,当下抓抓头,可不敢说老板任性,默默下楼干活去了。
“何必呢?对我有气,却对伙计撒。”客为泫瑾荻,今日卸去皇贵宝气,来访老友,“我头回来,给我推荐一下你家招牌菜,还要上好酒。”
“先让我看银子。”京暮圆脑袋晃,圆眼珠转,“我这儿谁都招待,就是不招待吃白食的,除非我请来吃白食。”
泫瑾荻看了京暮一会儿,“你认真的?我堂堂一个王爷,难道还能吃霸王餐?”像他媳妇当年?
“就是你们这种皇亲国戚才麻烦,吃饱喝足了,付账时就说,平时都是小厮管事带钱,一个人出来就忘带了,让伙计上门讨。你说,我一个小饭馆的伙计,上王府门口,讨得不是银子,是板子了。”敲着桌子,摊开手,“没钱就别说话了,王爷滚好。”
一锭金稞子,放上京暮手心。
京暮咬一咬,收进腰间荷包。
泫瑾荻摇摇头,“啧啧,瞧你这贪相,谁还能想起少年第一才子之名。你做生意,我也有买卖,你怎么就成奸商相了呢?”
“放屁!你亲自做买卖吗?你亲自带伙计吗?你亲自打算盘吗?”京暮不能饶他。
然后,京暮目瞪口呆,看对面那位从腰后拿出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番,手势熟练,念多少数,打多少数,结果丝毫不差。
“有资格跟你谈买卖了?”泫瑾荻问。

第377章 旧年

神仙楼今日有个年节扫雪社,摆在三尊前,暖着酒烤着肉,棉席铺地,七八个高灯炉烧得铁网通红,无形的热力张成一个大罩子,令入社的人们一点不觉得冬寒,举杯吟诗,敲箸唱歌,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大声欢笑,动情时唤笔墨来,作一半画又弃笔卷去,率性无比。
楼里也有瞧不惯这些士子的客人,但舍不得好酒好菜,还有刻在楼中的名画名书,就关了窗,或加了隔音的屏墙,自成一个文人的国。因此,没人注意扫雪社窃窃私语的内容,也没人注意京老板的加入。即便有人看到,京暮一向喜欢同这些书呆子来往,亏了酒钱也招待周到这种事人尽皆知。
“京兄来得正好,我们正说今冬下了不少雪,明年农人有个好收成,可能解了西北饥荒危急。偏偏刘兄说这雪下得太迟,如咱们大荣的国运,到头了。”若真有人听到这群看似放浪不羁的年轻人说些什么,大概可以告密拿赏金,但这时,人们眼里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无用书生而已。
被点名的刘姓青年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喝下半壶酒,袖子抹过嘴巴,大喇喇道,“如今是天灾的问题么?是贪官的问题,昏帝的问题。今年饿死了多少人,你们没看到,我去帮我爹讨租钱,往北一路,结果将我的路费几乎全填进去了。恶孚遍野,吃人肉都不稀奇。为了一家之中的青壮活下来,为了孩子们能活下来,年老的父母,年轻的父母,不惜割肉换家里一脉幸存。但皇帝做了什么?他加征田税充国库。充了国库做什么?他建了辉煌的竞技馆,日夜寻欢作乐。朝廷官员做了什么?皇帝征一分税,他们征两分,一分进自己兜里,打点上官,养肥帝都一班重臣,保自己的官运亨通。难道下了雪活了地,明年百姓就有好日子过?征更多的税,缴更多的银罢了。到了这份上,还说什么大荣国运岂非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