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众人一致点头,同意木林的看法。
长风造原本就因内斗拖累,到了常海一任,更是争得激烈,而常豪上任后,内斗表面上似乎平息,但就他拼命讨好权贵来看,虽为造主,却没有造主的自信,显然仍感威胁,才需要上层护航。然而,城墙事件虽小,本可以安静解决,工造司却对长风造罚银剥权,大有放弃长风的意思,也终于让长风走到了存亡的转折点。
长风进退两难,权贵们对它说翻脸就翻脸,民造有了团结不甩它的行会,迫使它要有一场卷走衰运的大胜利。身为造主的常豪,要么被野心者赶下台,要么亲自主持来获取这场胜利。只是这胜利,不能从正进行的大工程中取得,因为太理所当然;也不能走中规中矩的路线,必须要非常出挑,可以立刻重振声威。
听上去很难,但有过先例,循一条白羊祭——神仙楼——居安奇造的路走,即可。所以,才传来了这么一则消息,如果不是别有意图,重建万和楼根本无需宣扬。
兰生听这一言那一句的话,只道,“各位是不是想多了?常豪是万和楼的常客,万和楼又年久失修,我看着离垮楼的日子也不远,两者一拍即合,情理之中。而且,以长风目前的人力,两个月建成属于应该。八百两自然是友情价,但不算最便宜。”
友情价?谁跟谁有友情?乐和知道安国侯府的少夫人京大小姐是万和楼的东家,那样的贵妇与常豪不可能论友情价,必定是各取所需。
他就道,“八百两不算最便宜,可如果要造帝都第一酒楼,那点银子肯定不够。帝都最好的酒楼之一醉仙居是长风所造,一千八百两,还是十年前的造价。”
木林想激发兰生的斗志,接过去道,“也就是说,常豪宁可倒贴银子重造万和楼,为什么?”
兰生没斗志,或者说,对斗长风没志气,这般回答,“他傻。我们开工,风吹日晒雨淋很辛苦,却是为了赚钱吃饭。倒贴银子倒贴人力造什么第一楼,常豪是傻得冒泡了。白羊祭那会儿原本是二百两的宅造,我还千方百计想保本,不愿贴一文自己的钱进去。后来换了地主,增加到数千两的投入,我也是确信能卖出高价,才帮雇主狠砸下去的。而且,我如果是常豪,找谁也不找万和楼的东家合作。”
给褐四他们吃馊菜的京秋大小姐,只怕哈哈豪爷倒贴银子都讨不了好。虽然兰生没有“斗志”,倒是对这么一种贪小便宜和哈哈吹牛的组合很看好,觉得他们会带给自己惊喜。因此乐和说还是派人打探详细得好,她并未说不。
而兰生还有另一份不能开口说出的好奇,长风能造一座怎么第一的楼来?她来帝都的时候,长风之能远不如它的霸道蛮横闻名。只有,醉仙居老矣。
可长风要挑战居安!兰生不会做出也造第一楼这样*的事,但却隐隐期待认真凭造艺来较劲的百年霸造。浸着数代常氏大匠的传承,精养了百位以上的巧匠,还有一呼万应的能工,兴衰决胜的天时,熟悉长风的地利,还有这些人和,她终于能看到令自己心折,完全出自大荣本土建筑师们的,最瑰美了吧。
“兰大姑娘这表情是对长风有所期待吗?”走出乐府,木林留意到兰生的自我沉浸。
“背水之战的战果,怎不令人期待?”兰生承认。
木林暗想果然是真正喜爱工造的人,但还是打破她的幻想,“只是背水之战由常豪来打,劝兰大姑娘别期望太高,纵领千军万马,废木却不能一朝就变成造材。兰大姑娘既无打算用药汤浴池对战,大伙都学你一般淡然罢。”
“药汤浴场对战第一酒楼?”兰生忽然想起刚才众人看她的眼神,也是殷殷期盼?
对于她的迟钝,木林只能无奈,“造主你才发现啊。”
兰生笑声爽朗,“完全不同的建筑,基本没有可比性。”
“兰大姑娘一说起工造,冷静得好没意思。”木林哀叹,“造得虽然完全不同,比得是居安和长风哪个更强啊。如果我们居安胜,就是北造真正的行首了。”
“然后呢?”兰生问得神情认真。
“然后…然后官造民造都是居安占最大…大家发财…”说着说着,在兰生的目光中,木林期期艾艾起来,抓着脑袋,“反正是好事。”
兰生不以为然,“居安变成长风了,有什么好。”
木林顿时哑口无言。
“我希望居安造不要跟别人比,只要做好自己,别辜负那人取居安二字的真意。”天大,地大,居安造不用大,让居者安然就好。
又过了几日,长风造要将万和楼建成第一楼的消息满天飞,但出乎兰生意料的是,还有一则消息比万和楼重建的消息传得更烈。
人人议论:居安造的药汤浴场,长风造的帝都第一楼,哪个将会更出色呢?
第296章 迟火
清明将过,仍有细蒙烟雨的某个早晨,听说兰生要随邬梅去扫墓,金薇就有些奇怪。因为全家两天前才祭过祖先,她还在娘亲墓前说了好久的话。虽然那日大姐同六皇子到泫氏宗祠拜祭,没能和全家一起,但就算补祭,大姐自己就可以了,梅姨为何还要跟着呢?
依着金薇从前的性子,对这样的小事当然不关心,但她而今变了很多。虽然很多人看来,从明月殿大司女变成空闲的四象馆女先生,落差甚巨,如天坠地。可是,不用进宫当皇帝的女人,让她的心情终于平静,即便对将来没有计划,也觉得舒适,而且发现自从父亲病倒后,家人反而更亲近了。
当然,李氏和南月萍那对母女是不用算了,无论家里怎么劝,铁了心一意孤行。南月萍进了东宫后,李氏更绝,说女儿出嫁她的心事已了,红尘再无留恋,要带发修行。还求老夫人给恩典,让她能回娘家去,因为将军府有家庵,她大嫂也吃斋清修,两人好搭伴。老夫人本不允,觉得没有这样规矩。李氏就闹。闹到了南月涯那里,病中的人火气大,也干脆得很,说既然只是妾,休书都不用,而且对她们母女俩,全家都不欠什么了,还让李氏赶紧收拾行李,再不用回来了。
家里没了会闹腾的,日子更是太平起来,金薇帮邬梅照顾父亲,钟氏和莎妹照顾老夫人。小弟南月凌弃学四象馆,也因居长侯要到外郡的名书院讲学,会带儿子伯喜同行,所以他恳请父亲同意,想随他的好友出去见识。邬梅劝了南月涯,怎么都读不进易经的孩子强迫也无用,而居长侯又是可托付之人,南月涯才同意了。小弟一走两年,只有每两月一封家书报平安,字里行间完全乐不思蜀,但读信听信的,亦能感染到他的快乐。金薇专负责回信,对家里的烦心事只字不提,连父亲的病都没说与小弟听。
玉蕊看不出父亲的病气,所以金薇一直用开卦的方式占看病情,早先险恶危急,都是大凶不祥,让她提着一颗心,却是咬牙瞒着。然而,近来她感觉更不安了,几次卦几次算,皆扑朔迷离之象,没有判断吉凶的把握。也许像父亲一样,她的天能也开始弱了。梅姨也说过,能者将一代不如一代。她怕,父亲突然撑不下去,出嫁的兰生和常不在家的玉蕊赶不及见他最后一面。
昨日开六爻,铜钱竟裂成两半,前所未见,也不知何意,但冒了冷汗,半夜惊醒后坐等到天亮,金薇就赶到兰生这里来。这位大姐姐,目前是唯一能让她展示柔弱的人,哪怕只是看其身影,都会有卸下重任之感。而这时,听到兰生要和梅姨去扫墓,不知不觉就联想到昨日的异象,
“梅姨是不是有话跟你说?”心中的不安,对兰生的信赖,令金薇毫不犹豫问出来。
整装待发的兰生听了一怔,“为什么这么想?”
“梅姨前两日同我们去扫过墓了。”突然看到流光从大草坪那头走来,身旁还有她义兄柳夏,金薇微微闪神。她以为担得起四季剑侠的昆仑弟子应该光明磊落,谁知——哼!
兰生正在思索,没注意金薇细微的神情变化,“可能觉得对不起你母亲,所以多去拜祭几回,图个心安?”想不出来,只能胡说。
金薇闻言,就知兰生随口瞎掰,便不说了。其实,梅姨去祭两回也并非那么古怪,只是不能解释自己的心烦气躁,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
兰生这回没错过金薇的神情,“你直说吧,我猜不着。”
“我昨日占卦,发现爹的病情可能有不好的变化,怕梅姨因此找你说,瞒着家里其他人。李氏接二连三闹出事端,祖母不能再受刺激,而你是长女…”
兰生拉起金薇就走,“别想了,跟我一道去,当面问我娘就是。”
一转身,却让一片阴云挡住。柳夏脸上的阴云。
兰生可对他不客气,凤眼飞锐利,“我们姐妹要扫墓,有事明日请早。
柳夏俊朗的面容也扯得出要笑不笑的样子,显然是近墨者黑,“你只管去,我拦得不是你。”星目清曜,对兰生身旁之人冷冷挑眉,“天女大人想好了么?”
找金薇的?兰生立刻放手,“金薇,柳少侠找你想必是要紧事,你跟他慢慢聊,我娘要是真找我说什么事,我一句不漏跟你转述也一样。”
金薇却反手捉住兰生的袖子,竖柳眉杏眼眯,表情难得生动,还对柳夏冷笑,“我跟道貌岸然之人无话可说,大姐,我回了。”
兰生随即看向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柳夏背上的金薇二字是她嫁祸,后来将玉蕊送去买瓷器,金薇被柳夏要挟,是她设局,如今这是撇开了她,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道貌岸然比没有脑子强。”越近看越觉这位其实不是不沾尘气,而是不够灵活,完全不擅长与人交流,才被孤立成冰清玉洁的。
“…”长这么大,没被人说过笨,他竟骂她没脑子!金薇张嘴又合,合了又张,气得脸都红了,“姓柳的!”
兰生和有花的表情如出一辙,眼睛睁大,兴致勃勃侧耳准备听下去。
不料,流光一手拉一个,待到听不见那两人说话才放手,痞笑着,“啧啧,你俩没见过吵架啊?脖子都拉长了半寸。”
有花一旦回神就嘴皮子不饶人,“见过吵架,没见过天女和侠客吵架。一个清高绽放在雪山,一个骄傲仗剑于江湖,能吵到一起去,当然稀奇。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大有戏看。”
流光大剌剌说道,“没搞清前因后果,瞎看什么?”
兰生突生出嫁大姐对未嫁妹妹的某种自觉,兴起问道,“什么前因后果?快说来一听。咱今后也好多制造前因。”
流光撇嘴,“你想得倒挺美,真有本事的话,就多找几个能者来吧。”
原来,事情要从桐真吾师徒暗杀太子失败说起。据流光说,三人竟跟到六皇子府不肯走,六皇子就暂时把人安顿在士楼。因为兰生不想管,就交给金薇去打发他们。
金薇一来想帮兰生的忙,二来,对同为能者的三人有些在意,便接手了。她的本意也不复杂,就是见个面,问问看他们的打算,劝一劝今后别做傻事,需不需要盘缠之类的,再送他们离开。谁知,乍到桐真吾师徒住的房门外就感觉怪异了。门口站了两名六皇子府护卫,而她刚进去说出自己是谁,柳夏就直接走了进来。
这人眼睛似猫盯着,她虽不是很自在,却以为兰生担心她一人应付不了,才让柳夏来,因此也就忍耐了。然而没过多久,她察觉到柳夏并非来帮她,却以干咳冷哼等等的小动作,屡次让桐真吾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她明白了桐真吾的意思,他想让两个徒弟留在六皇子府,于是她想问原因,侠肝义胆的那位忽然对她说不用再废话,耽误客人出城赶路。
她最愤怒的时候,是得知皇帝预先定下她为妃的时候。年纪尚小,万分害怕老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贪婪目光,觉得恶心想吐,所以愤怒异常,先行为决绝,后性格冰封,经过很长的时间,变成了这般清高孤傲,令人敬而远之。
但这人说她废话?就好像忽然一锤子,将她砸到泥里,狼狈之极。这么砸她的,他不是第一个,还有南月兰生,冷言冷语戳中她痛处,害她动手打了一架。不过,兰生是姐姐,他算什么?
金薇能发毒愿终生不嫁,同兰生其实也像,倔骨不屈。柳夏二话不说要赶人,她就越要问清楚。桐真吾寥寥数语,大有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想保全徒弟的心愿,可为何偏偏是六皇子府,而不是国师府?带着这样的疑问,一送走三人,又吩咐尤水悄悄将人半路截住,重新安顿。
金薇以为做得隐秘,却瞒不过有心的利眼。柳夏知道她藏起了三人,但目前态度还算客气,让她考虑清楚,能自觉把人交出来。
“桐真吾师徒如今在哪儿?”
兰生一直以为他们早就离了都城。虽说拿三个死人顶他们的罪,仍难保不露蛛丝马迹。更何况那股阴谋要灭所有能者的势力不容小觑,不见了三位一体的杀手,怎么可能不寻根究底。而对方既然专业诛杀能者,桐真吾他们确实会有危险。
“义兄亲眼看见马车进国师府,但我搜遍了,不见三人踪影。”今日玉蕊在新门里照顾病人,流光才放心来向柳夏报信。擎天寨被毁后,她也改称柳夏为义兄,因为经常在外走动,喊二当家可不行。
兰生再看一眼主庭楼前针锋相对的两人,忽然感觉到**。虽然她刻字的那会儿存着绝对不良的坏心眼,时不时翻出来想想还挺佩服自己,但整件事除了恶作剧的成份之外,嘴上也卖过乖,但真不曾有过半点牵线搭桥的想法。
一晃过去两年多,难道要擦出迟来的火花?或者她太神,早早将金薇刻上柳夏的背,帮妹妹找到了一辈子的依靠?
第297章 未央
入夜,泫瑾枫回来,却发现尔月主庭静得有些过早。厅堂间那些精巧的铜灯熄了大半,只在各处留住几簇,借镜子映得昏黄。平时虽然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丫头,他还觉得吵,现在突然发现没了那些叽喳,就太冷清了。
寝楼也无人,琉璃灯槽淡淡却温亮。神仙楼基本为了吸引目光而设计,外观亮丽,内里明华,即便是楼中楼的居所,也充满文人所好,空中楼阁的虚幻美。但兰生设计的家,绝对不会孤寂陌生,棱角总有圆角配,直线总有弧线跟,洁白必有彩意,暗沉必有鲜明,硬材质与软材质互搭。所以,即便这样的雨夜,一个人在屋里,也觉温暖,可以悠闲下来的心情,喝茶看书,沾枕就能熟睡吧。
他答应搬去尔日庭住,固然是照顾她的感受,但他已警觉自己在这儿住得太舒服了,渐渐贪图起安逸,做事有些放缓了劲。
回想那些看不到头的日子里,曾有那么一两次梦过如此平静的生活,不过梦境之中,他灰冷了发,皱褶了皮,已是老人。这么快就能享受闲适,又是托了他媳妇的福,不用等到白头。
人们常常对人生的早中期苛刻,建立无数大志,如果做不到就可悲可叹,老来无所依。泫瑾枫作为皇子,不用担心生活琐碎的少年时候,对自己的要求却也很苛刻。如今想来,目标与普通人并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保障将来的顺心生活。
兰生的说法则独道。她说。这种观念固然激励,最好还要因人而异。她就不想苛刻自己的前半生,再享福后半生。很多时候人们都舍近求远,明明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视而不见,费劲绕了七折八弯,最后求到的却还是同一种幸福。她要过一种人生,不以朝阳残日一天的起落来形容一辈子,而希望像波浪一般,一日内有很多起落。不必等到头发白了才享受悠闲。不必因为头发白了反而偷懒。人生短短。日复一日的辛劳,忘却了付出的初衷。其实,辛苦是为了享受,付出是为了得到。无论哪一种梦想。哪一种野望。终归都为了做自己。这是目的,也是过程,努力当下。享受当下,把握住眼前,再着眼未来。
赖住在尔月庭的这段日子,泫瑾枫最大收获在于分享了兰生奇异的思想。不管她愿不愿意,同食共寝在一起,交流就不可能浅止。而他起初以为她的话近乎单纯,却似沙中金粒,随时间的水流淘出,自有另一番道理。
“咦?人都到哪儿去了?”小坡子跟在泫瑾枫身后探头探脑,稀奇打量着这座主楼中的别楼,与多数人相同,头回见,没有惊艳,只有古怪。
泫瑾枫看小坡子这模样,问道,“你没进过这楼?”
小坡子摇头,“别说娘娘的居所奴才没资格进,就连有花她们住的湖畔都不让奴才接近,说是女子住处,不允男子随便走动。尔月庭出去容易进来难,您看奴才似乎来去自如,却因为奴才算是宫里人,钱明和有花合起来防我。一到晚上,我也被锁在水廊那边,除非有急事才能向簿将军借钥匙…”
“这会儿看,防你一点也不错,这张告状的嘴闭不牢,不防你,防谁?”客厅中突然响起兰生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同,瓮闷。
小坡子把脑袋转得拨浪鼓似的,一边找人,一边讪笑,“娘娘,不是奴才告状,是真的委屈啊。明明奴才对娘娘也忠心不二,可尔月派不把奴才当自己人。”
“尔月派?我还巧克力派呢。”兰生的音色闷沉不笑,“你当了尔日庭大管事,手底下管的仆婢双倍于钱明和有花管着的人数,还好意思委屈?刚才你也说了,我这儿不能随便进,既然敢进来,最好有重要的事。”
泫瑾枫没有找人,对屋子的熟悉让他只找声音的出处,并很快发现是从墙上一角气窗后传出。而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是某种装饰,横竖这屋里,不,整个六皇子府里,到处是他不怎么明白的装饰。
小坡子仍东张西望,神情纳闷,“确实有事,不然奴才不敢踏进半只脚,过了上锁的时辰,还在尔月庭里晃悠。”没看到泫瑾枫拢眉,他继续道,“今日一天娘娘都不在,故而…”
“说重点。”兰生不耐烦。
“就是娘娘给殿下寝楼和豌豆姑娘造得那个洗手间啊,不知怎么,用途传到珍园去了,有两个平常就厉害难对付的,让我给她俩的住处加造。我说不行,这事不归我管,她俩非缠着闹着,说没道理一个丫头的屋都装了,不给她们装。”说实话,他对这事也有点意见的。尔月庭四处藏珍散宝,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但这自来的水,洗浴的盆,还有抽水的桶
“那两个厉害的是谁?”让她来打小人。
“美人乎?”泫瑾枫说得全不正经,但抬手对小坡子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小坡子领会,躬身倒退而出。
泫瑾枫上了二楼,再登素美的旋梯。一盏盏小橘灯晕开黑夜,暖雨细蒙漫飞,那人却在灯火之外,任浓墨般的暗色披覆秀巧双肩,背对着他,向着水廊,迎风而立。
叮铃叮铃有她的地方,总有旋动的风,吹转了天台花园中的风塔。
兰生转回身,双手撑身后的扶栏,凤眸里漆幽一片,黑发飘扬的刹那染了火焰般烈怒,嘴角却勾起笑,“要是美人当如何?”
但泫瑾枫感觉她并非怒他那声美人乎,于是笑望着她,“要是美人,让她们滚出府前,我去瞧一眼。”
“谁要让她们滚了?不至于有人要求加造一间屋子,我就赶人走。”兰生轻笑,微沉,如夜,不明亮。
“不劳你的驾,是我赶人,最烦没脑子的女人。”再走近些,他将她的神情收进眼底,“岳母可好?”
兰生微微侧面,好似这个问题需要考虑才能回答,“难说。”
虽然,两人是一起去扫墓的。
“岳丈可好?”他换一个问。
“…”她用了更久的时间想,“我在等。”
她又补充,“你要是不困,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等?”
第298章 情定
这夜的兰生有心事,而且主动邀他一起,大概也不会是工造上的瓶颈。虽不知“岳丈可好”为何导致“我在等”这样的答案,泫瑾枫走了过去。
他不是第一次上天台,却是第一次夜里上来。以为只有栏杆的地方,却不见了一栏,放着一张小圆台。圆台像又不像琉璃,寸厚的两层,面上有一些精美的花。圆台下是同质地的一块方地,学她赤脚踏上,立刻感觉脚底微温,往下看竟有光影摇曳。
“不会烫吗?”以为板下埋油槽,他不禁好奇。虽然此时温度适宜,会不会坐一会儿就成烫板了?
“不会,只是二楼的灯光映上来而已。有花怕夜雨凉座,加了温水。”她从旁边拉来一根布包的长竿,底部装着木轮,所以很容易移动,然后嵌进一处凹槽固定,打开居然是一把很大的伞蓬。
让他惊奇得不仅于此。她又看了看风塔中的转向,就拉着伞杆转至顺风处,挡住大多数的细雨,再抓一根柄杆咔咔两下,这才坐了下来。原来伞杆下的地板是一圈可以转动的圆环,平时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它与其它天台地面的不同。
“你脑袋瓜里到底怎么想的?”真是层出不穷的新意。
“想到并不稀奇,铁哥他们总能把我想到的东西做成功才稀奇。”她坐了下来,点亮小桌中间的一盏灯,敲了敲桌面,“玻璃造,虽然还是失败品,透明度已高过琉璃。”
灯火映亮。他这时方看清楚,不是桌面绘了花,而是两层之间夹了手艺工花,这种材质前所未见,“若是太平盛世——”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她懂,但她还加一句,“若我不是六皇子妃——”
他也懂,他也有一句,“若应用得当,皇子妃的身份反而增加居安造的便利。你不会那么天真。以为凭这些奇巧和造术就能将居安做大吧?”
“很奇怪,我从没想将居安做大,却有两人这么跟我说了。”她手里有一张名单,居安做大之后,可以放心任用的锦绣山庄旧班底。
“…因为你具有与众不同的大才。自然要展翅飞高才是。”他的神色如常,眼中倒映跳跃的灯火,炫金沉彩。
兰生不语了,撑额侧眺一边。
泫瑾枫顺看,却见那里正是尔日庭主楼,高大巍峨,灯火辉煌。他甚至能看清他寝屋里外的侧窗,还有楼前的花园和通往珍园的云路水廊。还看到小坡子走在廊中的身影。一目了然,一丝不苟,一眼乏味。
“看了那座牢笼。心情会好吗?”他笑。
“你要在那笼子里,我心情更好。”明白人。
“小心,看老虎的,反而掉进笼子被老虎吃。”他眨出一记勾魂眼,妖相必现,“兰生。让我咬一口可好?”
她抛出一记杀人眼,凤目刁冷。“你觉得好不好?”本来心情很糟,不想见任何人。谁知他跑上来,她也是欠,忽然拉他作陪,现在后悔不及,但心情不坏。
“过几日我搬过去,这么隔岸相望倒不失一种意境,如七夕鹊桥那对有情人。”他不怕刁凤眸,但怕无情眼。
“那好,一年见一次我还是很乐意配合的,七月七,随便哪座桥,你定,我让冯娘准备大餐庆祝。”她笑得刻薄,满眼坏心,绝非无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此情深的句子,妖相说来折损七分真意,三分变成作戏。”兰生抬手,垂头笑得促狭,“别毁了经典八个字。”
泫瑾枫笑露了白牙,从腰后拿出一杆竹笛,“一曲待雨歇星宵,如何?”
笛声悠悠,说不出名字的古曲不悲不凉,似随风旋起的春叶。兰生心一动,喜欢泫瑾枫吹笛的模样,人如笛声,清扬明远,没有那般夺目的光华,出尘素洁。
她的心跳那么快,没有脸红,不现娇柔,只是专注听着。
有些人谈恋爱惊天动地,哭天抢地,仿佛不达天不触地,就不足以称之为爱情。但她喜欢的一种爱,需要慢慢抽芽,慢慢盘藤,慢慢在心中长成一棵大树,不用一句肉麻的话,相望相守过一生。树倒,命尽,那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