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久遥的话,杜康微有怔忡。
看着那个茫然抚花的人,想起久罗山顶遍野的尸首与血伯,不由愤恨消失,心头沉涩,静默片刻,他道:“当日久罗山上她说久罗的亡是因她而起,虽她不曾杀你族人,可这一份罪孽她已背负着,她会永远记着久罗山上的血祸。所以我只求你,安安稳稳的过你的日子,不要再去刺痛她,因为…”杜康说到这语气一顿,片刻后才艰难而苦涩的道,“天下人对她的仇恨她都视若无物,能让她痛并苦的寥寥可数,而你便是那能伤她的人。”
久遥全身一震,抚着花瓣的手都不由颤栗。
“她今日虽立于大东帝国的顶峰,虽受万人臣拜,虽享富贵荣华,可在我看来,这些远不足以偿还她二十多年来所速受的痛与苦。”杜康平平无波的声音里终是带出的痛惜,“若她真如外表那样冷酷无情,或她还能过得舒坦些。”
“为什么……”久遥依旧背着身,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声音里隐隐约约流露痛楚,“这世上最恨她的是她自己?”
杜康沉默。
“为什么?”久遥哑声追问。
许久,杜康才开口:“七年前的她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可跟在她身边的这七年我却看得很清楚。每有战事,她都身先士卒,每有危险,她都立于最前方……”
久遥的手不由捏紧了花瓣。
“无论是在北海还是久罗山上,她身为大将,可她总是亲身涉险,而让士兵站在她的背后。她自己或许都没有发现她心底里藏着的自毁之心,可我知道她是想死,而她那等个性之人又岂会自绝于世,所以唯有马革裹尸才不愧她百战身名!”
久遥心头一颤,猛然转过身来,盯着杜康,满目惊骇,“为什么她会想死?”
“一将功成万枯骨!到今时今日,她脚下有多少枯骨亡魂,那是数也数不清!阵前斩敌,杀孽如山之重!部众失亡,折骨断筋之痛!这些,有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她却是日积月累压于肺腑!更何况……”杜康微微一顿,才看着他,无比艰涩的道,“当日帝都她不是已亲口告诉过你,她的亲哥哥死在她的剑下。”
“那是……”不知为何,久遥心头寒气沁出,“风青冉当年乃是雍王刘善旗下的人,他与她……自是两军对垒之际死于战场。”
杜康摇头,“是攻破青州,他们兄妹相认后,由她亲手所杀。”
久遥又是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杜康,“既然兄妹相认了,那为何要亲手杀了他?”
杜康不语。
可久遥作为顾云渊时已历红尘已参朝政,早非不解世事之人,所以只需往下一想,心中便已明白了。
风青冉,世称“青冉公子”,乱世里慧冠群伦惊才绝艳的人物,雍王刘善的义子,雍王军中的第一人。刘善与他这一对异姓父子,自始至终,父予子以信任,子回报父以忠诚,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都是一段恩义佳话。而风青冉与风独影,自襁褓分离,十数年生死不知,可再相逢时,却一个在雍王旗下,一个在东王阵中,血亲变敌人,造化弄人,何其无情。
“她曾说过,她的哥哥那么小便以血养她以命护她……”久遥喃喃着。当日她说起时面上一派骄傲之情,以她的哥哥为荣,那么……当她亲手杀了自己的亲人,杀掉自己寻了十几年、曾以血养她以命救她的亲哥哥时,那该是何等痛彻心扉!
想起风青冉,杜康那七情不露的面孔上终是流露出眷怀之情。“风王的七个兄弟自然都是人中之龙,丰四更是被誉大东第一人,可在我看来,他远不及青冉公子洒脱,青冉公子才是真真正正风标绝世之人。”
闻言,久遥略感惊异,不由抬眸看着他。
杜康这刻眼睛望着远处,眼神中尽是追忆,显然他的神思已飘回了昔日。
“公子当年没能回去找回风王,是因为他被乱兵欲断了一条腿,垂死之际被当年还只是一名百夫长的刘善所救。刘善待公子视若己出,公子亦视他如父,因此当年乱世群雄里刘善虽是才干最为平庸的,但有公子助他,他一个小小百夫长也变成了坐拥青、雍两州的雄主。”
久遥听着,忍不住开口追问:“那……他们兄妹又是如何相认的?”
“公子打出名声后,曾布告天下找寻浦城失散的妹妹,风王当年只是幼儿不知道详情,但陛下怎会忘记,当年虽是当掉了襁褓里的玉环和银链,但一直留着襁褓,那便是相认的凭证。只是……”杜康轻轻一叹。
“只是什么?”久遥忍不住追问。
“陛下看到布告后便将身世相告,风王思量后派南宫秀送信与公子,而公子得知亲妹为当世名将,他当即大笑开怀,道“从今可放心也”便烧毁信件,再不提兄妹相认之事,是以天下间只数人知晓他们的关系。陛下兵围青州之际,曾私下写信与公子,想以他们兄妹之情劝服公子,公子断然报绝,道“生不做叛臣,死亦为雍鬼”而死守青州。尔后城破,公子不惜性命,与陛下道“汝当杀我,才可坐稳江山,才可断雍王旧部之念”。”杜康说到此,眉目飞扬,显是对风青冉敬仰至极。
久遥听得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叹道:“这风青冉确实潇洒果断,不愧为乱世英豪。”
杜康听得这话,不由转头看他一眼,“当年雍王帐下良将能臣寥寥可数,自是无法与陛下他们相比,不但八兄妹个个名将,其部下亦是英才济济,所以当年战到最后,公子是无将可派,无人可用,青州才是城破人亡。”
久遥听到这已是明白了因果,忍不住长长叹息:“是以为免兄妹生隙,最后是她亲自杀死亲哥哥?”
杜康点头,目光变得沉郁悲伤,“那日傍暮,夕阳红得像血一样,公子就坐在窗前,窗外有一树梨花,白得像雪,她推开院门进来,那是他们兄妹第一次相见,亦是他们兄妹的死别之期。她用的是凤痕剑,公子的血溅上梨花,那时刻她的神情……就仿佛是杀死了她自己。而这些年,我恨着她,又守着她……到了今日我却只愿她余生能得欢愉安宁。”
久遥心头生出复杂的感觉,怔怔看着杜康。眼前的人欣长英挺,武功高强,本是一个许多人都会敬佩欣赏的优秀男儿,可他摒弃这世间的繁华与欲念,冷漠而沉默的做着一个女人的影子,一生以她之忧欢为己之忧欢。
“你何以待她至此?”
杜康沉默,许久后,他才沉声道:“我自幼即被刘善选为青冉公子的死士,本是命若草芥之人,可公子待我亲厚如兄弟。他死前不许我跟随,把我托付给他的妹妹,也把他的妹妹托付给我,让我们彼此依存。所以我与她同命,她痛我亦痛,她悲我亦悲,年年月月的累加着,若有一日她再也无法承受时,我便一剑带她离开。”
久遥震骇无语,呆呆看着杜康,心头脑中,混乱一片,杜康转回头,看着久遥,那漠然的面孔上有一双亮如冷电的眼睛,“你刺她一剑,她面不改色,不是她冷心冷血,而是她已习惯了世间一切的疼痛苦难。”他说完这句话后,再不理会久遥,径自离去,转眼间便消失了背影。
十二、悲欢一线隔5
英寿宫里,久遥呆呆站立许久,然后弯腰拾起那株紫芍,又寻来了花锄,将紫芍种在庭中的花坛里。洒了些水,洗净花瓣上沾着的泥尘,看着亭亭立于土中的芍药,暗想或许到明年,这花坛里便会开满了紫色的花朵,只是明年他又在哪呢?
拍了拍手,他转身走出英寿宫。
穿过重重庭院宫阙,来到了凤影宫前。抬首仰望眼前华丽气派的宫殿,想着曾听人说过,此宫的格局、内里的摆设一一比照帝都皇宫里的那座凤影宫。其实不止风王宫,听闻其他各州的王宫亦都是比照帝都里各王曾经居住过的宫殿,日后史书将如何评价大东的开国之君暂还不得而知,但他待其弟妹的情义倒真是无话可说。
凤影宫前的侍卫及侍从看到阶前立着的人皆是一愣,他们自然知道这是清徽君,可请徽君虽是风王的夫婿,却从未来过凤影宫。一时左右都还在犹疑着是先禀报风王还是直接迎他入女王宫中时,久遥已径自跨入宫门。
久遥虽是不曾来过凤影宫,可他已听得有鸟鸣之声,循着声音他径往里走,不一会儿便到了风独影的寝殿前。
殿前庭院里一株高大的梧桐村,村上栖着一只通体青碧的美丽大鸟,一双金色的瞳眸蕴着熠熠明光,顾盼间如冷电四射。眼见着久遥前来,那青鸟张翅飞下,直扑向久遥,冲他“嘎嘎”啼鸣,极是亲热。
久遥看着青鸟不由微微一笑,“想不到你我还有相见之日。”一年多的日子,已让当日东溟海边上的小鸟长成了大鸟,此刻身长三尺有余,羽翼丰盈,利嘴铁爪,已颇有猛禽风范。
青鸟一边鸣叫,一边围着他绕飞数圈,仿若在欢迎他。
“好了,好了。”久遥笑着挥挥手,青鸟才是飞回梧桐树上。
穿过庭院,步上台阶,从敞开的殿门便可看到床榻上怔坐出神的人,那抱剑而坐的孤傲姿态,瞬间灼痛了久遥的眼睛,胸胜如有无形利刃翻搅,一阵阵的撕痛,却看不见鲜血。
脚步声惊动了风独影,她抬首,一眼便看着了门口站着的久遥,顿时她抱剑的手紧了紧,可人依旧坐着,也没有说话,只是冷然看着久遥。
久遥跨步入殿,缓缓走至风独影跟前。
从宫前一直跟在久遥身后的侍从悄悄往殿内望一眼,见两人神色都平静,想来女王不会怪责,便又悄悄退下。
殿中两人,一坐一站,一时皆无言。
久遥看着风独影怀中的宝剑,古朴的青色剑鞘上雕着一只凤凰,凤凰的目中嵌一颗鲜红如血的宝石,形态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便会展翅飞去翱翔九天睥睨万物。
当日东溟海中救起她时,昏迷着她的手中依旧紧握着的此剑,想来这就是凤痕剑。
她凭此剑征战天下,建不世功业,她亦是用此剑了结她唯一亲人的性命。
这是一柄杀人的剑,一柄饮无数鲜血的宝剑!
而名震天下的风王,就这样抱着她的剑,仿如抱着她的半身。
久遥蓦然心头发酸,一股怜惜油然而生。
“我并不恨你。”
寂静的殿中,忽然响起久遥的声音,如同水滴深潭。
风独影微有震动,移眸看他一眼,入目的人敞开的外袍里一角中衣雪白,眉笼哀色,显得格外的清瘦。自醒后,他穿白穿黑穿青穿褐,但再不着红衣,曾经他喜欢的热情温暖的红,如今在他眼中大抵就是冰冷的血海。
久遥的目光自凤痕剑上移开,看着风独影,神色平静里带着深沉的苦楚,“我恨的是我自已,久罗的浩劫完全是我一手造成。”
听了久遥的话,风独影没有反驳与不争辩。她并不想与他理论久罗的浩劫到底是谁造成的,在惨剧之后来说这个毫无意义。
“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若我们久罗族人一直盘踮久罗山上闭山锁族,大东是容不得国中有国,总有一日会要派兵踏平了久罗山的,就如同你们征服北海一样。”久遥眼中的苦楚越发深重,“可是……山尤部族就仿佛是另一个久罗族,本是无忧无虑,偏偏祸从天降。”
风独影垂目默然。
“我的族人本只是单纯的想不受干扰的生活在山上,可一夜之间,便血淹青山,尸填碧湖……”久遥说到此处忍不住抬手捂目,“我不能忘那一夜的久罗山,忘不了山上那些死去的族人……我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是你的兄弟杀死了我的族人,是我让大哥撤去了雾障才酿成惨祸!我看着臣民对你的山呼跪拜,我就会想起这金璧辉皇的王宫全是鲜血与尸骨堆彻!无论我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那些死去的人都在我眼前,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亲人的冤屈声总是萦绕在耳!”
风独影静静的听着,静静的维持着抱剑而坐的姿态。
“我恨着我自己,我想救我的族人,可最后害了族人的却就是我!”久遥放开手,眸中蕴着深沉的痛楚,偏又是一片清明。
风独影抬眸。
两人静静对视,彼此眼中的悲凉疲惫一目了然。
顾云渊与风独影可以无忌相交,易三与风独影可以坦承相待,可如今隔着血海深仇,交缠着恩义情怨,无论是身与心都已不复当初。他与她,是久遥与风独影,是世上最近又最远的人——夫妻。
许久,风独影道:“浅碧山的风景不错,你去那边休养一阵吧。”
久遥一笑,淡淡的辩不出喜忧,“好。”
尔后,两人又是沉默。
又过得片刻,风独影起身,将怀中宝剑挂回原处。
久遥目光看着凤目上那如同泣血的红宝石。
“我若要找你的兄弟报仇,你会杀我吗?”
“会。”
“你杀了我可会伤心?”
“会。”
“我死了你会哭吗?”
“不会。”
一问一答,如此干脆,可隔着一丈之距相对而立的两人心头早已是百转千回欢痛交夹。
“伤心了为什么不哭?”久遥面上有着淡淡的笑,看着对面清姿素影的女子,一颗心如泡在盐水里,又软又酸,还夹着阵阵火燎似的疼痛。
“本王不哭。”风独影下颔微抬,自然流露出傲气。
“傻瓜,你不哭别人怎知你伤心。”久遥轻叹,叹息里萦着脉脉怜爱之情。
那样的语气与目光令得风独影微有怔愣,可还不及领悟,久遥又一声深深的叹息传来:“可就是这样的你才让我心痛难禁。”
刹时,风独影呆立当场,满目惊愕的看着久遥。
可久遥却已转身离去,怅怅幽幽的吟道:“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殿中风独影呆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心头乱绪纷纷,正是理不清,剪还乱。
十二、悲欢一线隔6
元鼎五年五月初,清徽君旧疾复发,前往浅碧山休养。
及至后世,风氏王族将浅碧山别院又作添建,这浅碧山便成历代王族休养之行宫。
久遥走后的第二日,风独影于含辰殿处理政事时,内侍来报,国相徐史求见。
“宣。”
不一会儿,徐史便到了,“臣徐史拜见风王。”
“国相免礼。”
七州国相里,徐史是最年轻的一位,现年三十六岁,为人端方持重,颇有君子之仪。
“臣谢风王。”徐史起身。
“国相何事求见?”风独影看着阶下的臣子问道。
“臣今日来,是为劝谏风王勿要出兵征伐山尤。”徐史抬首望着风独影道。
“嗯?”风独影挑眉看着他。那日紫英殿里商议之际,徐史作为国相,却一直不曾发言。
“是征伐山尤还是缔结邦交,臣也一直犹疑难决,及至昨夜收到清徽君的信后,臣才是忧然大悟。”徐史一边说道一边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风独影闻言不由一怔,久遥给国相写了信?
而一旁侍候着的内侍早是上前接过徐史手中的书信,然后走至王座前呈给她。
取过信纸,凝眸看去,所谓的信,其实不过就两字:王、将。
看着这两字,风独影正疑惑,徐史却已开口:“将者,需能兵善战,为的是护国拓边;王者,需仁德贤明,为的是百姓安康。”
风独影心头一动,凝眸看着信不语。
“风王此刻是青州之主,一州百姓皆仰望于风王,百姓所求者莫过于衣食丰足,一家平安。而战事一起,必然是要征粮征兵。征粮,即从百姓口中夺食;征兵,战场刀剑无眼,必令百姓痛失亲人。此皆非王者之德也。”徐史慷然而道。
风独影抬眸看向徐史,瞬间,脑中忽然掠过昔日金殿上侃侃而谈的顾云渊,那时是何等意气风发。若是……没有久罗山上的血祸,那么此刻向她叙说王将之分的必然是久遥,一时神思怔忡。
徐史一番长论后,却见风王只是怔坐不语,倒有些费解,他垂首再道:“臣若言语冲撞风王,还请风王恕罪。臣为青州的百姓请命,请风王体恤百姓之艰难,一票一兵,皆为百姓之命。况且征伐山尤,乃是对外用兵,须得请旨于陛下,即算陛下允旨,朝中亦少不得“君逾臣伐”之论。”
听得最后一句,风独影一惊,思及了帝都的那些弹劾。诚然,此刻确实不宜出兵山尤,无论是朝局还是她自身……默默叹一声,她道:“本王允你所谏。”
闻言,徐史侧是愣了愣,他素知风独影之禀性,决非如此容易劝说之人,可抬首目光掠过她手中的信,心下倒有些明了。
“王与将,各司其职,而本王则要弃将为王,如此论调……”风独影微顿,然后淡笑摇头,“虽是新鲜却也有理。”
徐史听得,放下心来,拜倒于地,“臣为青州百姓叩谢风王。”
风独影起寿步下玉阶,伸手扶他,“其实该是本王替青州的百姓谢谢你这位贤相才是。”
“不敢。”徐史不敢真让她相扶,忙自起身。
“自至青州以来,本王肩上便担下了一州重担,幸而有国相在,本王肩上的重担才是卸了一半。”风独影道。这徐史当初于朝中任职侍中之时,亦常见他进谏于皇帝,只当他是严玄那样刚正不阿的直臣,如今至青州一年,倒是见识了这位国相的出色才具,堪当贤相。
闻得如此诚言,徐史心头震动,可面上却力持平静,躬身垂首道:“臣能辅佐风王,乃是臣之幸。”
风独影移步走回王座,“国相便替本王上书奏请陛下,于久罗山南面设置边城。既然此城对着碧涯海,有道是“碧血丹心化忠魂”,它守护的是我大东的边疆,便叫“丹城”吧。”
“是。”徐史垂首应道。
“你去吧。”
“臣告退。”
送往帝都的奏折很快便批下来了,皇帝允风王所请,于是久罗山南面坡地而起修建了一座城池,尔后又迁万户过去,此城便为丹城,及至后世果然起到护边守疆之用。
十三、盈盈一水间1
六月里,天气颇是炎热,香仪这日得了空闲,便跑到章华园纳凉。泱湖中的亭子里如往常般空无一人,她站在湖边的树荫下,目光看着水面上的浮萍出神。
看得许久,忍不住轻叹道:“宫里的日子真是太无聊了,这样的三年可怎么过完啊。”说完了,她扯过池边一朵凌霄花,无聊的扳着花瓣数花蕊,一边喃喃自语着,“唉,清微君走了一个月了,也不知他在浅碧山过得如何。”
“姑娘很关心清微君?”蓦然有人在她身后道。
香仪吓得身子一抖,手下用力,花被扯下落在地上,她猛地转过身去,便见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男子立于跟前,头戴高冠,身着绯色官袍,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朝中大臣。
“奴婢拜见大人。”香仪不识得是朝中哪位,于是只管拜倒。
“免礼。”那男子抬了抬手。
香仪起身,想起刚才的自言自语定然都叫此人听去了,更是心慌神乱,于是屈了屈膝,道:“奴婢先行告退。”
她转身欲离开,不想身后男子却唤住了她,“姑娘且慢。”
香仪没法,只得站住,回转身面对那人,“不知大人唤奴婢何事?”
男子打量着香仪,见她眉目秀丽,却一团天真稚气,脸上更是一脸极欲离开的表情,完全不同于一般宫人的沉静老成,想来入宫不久。当下他微微一笑,温和问道:“我方才听姑娘的话,很是关心清徽君,姑娘原是英寿宫侍候清徽君的宫人吗?”
香仪摇头,道:“奴婢是闻音阁的侍女。”
“哦?”男子目光闪了闪,又道,“原来是闻音阁里的,我还道姑娘是清微君身边的人呢。”
香仪听了这话不由微微抬头,看面前男子神色和善,目光清明,倒是稍稍定了定神,答道:“奴婢是曾在此园里偶然遇见过清徽君,只是每次见他都甚为伤心,因此听说他旧疾复发去了浅碧山休养了,心里稍有些担心。”
“喔。”男子了然,目光依旧看着香仪,“姑娘贵姓?多大年纪?入宫多久了?哪里人氏?”
“回禀大人,奴婢名唤香仪,今年十五,入宫三个月了,青州本地人氏。”香仪见男子神情语气都甚为和煦,便消了心头惧意,一一作答。
“喔。”男子听后又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香仪沉吟不语。
香仪微垂首站立片刻,见男子没有再说话,便道:“大人,奴婢可以告退了吗?”
男子听了这句问话忍不住又笑了。只方才几句话,只看这姑娘脸上的神情,便可知这是个简单得近乎透明的人,任何一个稍谙世故的人绝不会问出这样的话的。肯定了心中猜想,于是他道:“香仪姑娘可识字?”
香仪不解,但依旧点头。
男子微笑颔首,“既然姑娘很关心清徽君近况,不如就请姑娘去浅碧山照顾他如何?”
“啊?”香仪呆住,抬头愣愣的看着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子笑容不变,问:“姑娘可愿意去浅碧山照顾清徽君?”
这回香仪听清了,不由瞪大眼睛,“可……我才入宫几月,得三年后才能出宫呢?”惊奇之下,她又忘了自称。
男子的笑容加深了些,眼角显出一道深刻的纹路,“姑娘是作为宫人去浅碧山照顾清徽君,可不算是出宫。”
“真的?”香仪顿时眼情一亮,“那我愿意!”话一说完,她马上又想到了难处,“不行呀,宫里可是有现矩的,怎能是我想去就能去的。”
“姑娘不用担心。”男子面上的笑容不变,“宫中所有内侍、宫女都由内庭总管调度,我请他给你调令,派你去浅碧山就是。”
“啊?”香仪一双杏眼这会瞪得圆溜溜的,“总管大人也听大人的话?大人您是谁?”
男子却没有答,只问:“姑娘可是真的愿意去?”
香仪赶忙点头,“我当然愿意去!浅碧山那里肯定不像王宫这样呆板烦闷。”
“哈哈哈……”男子闻言大笑。
香仪醒悟,忙低了头,“其实我不是说这里烦闷,我是说浅碧山那里好玩些……不对,我是去侍候清徽君的不是去玩……我是要说王宫里……嗯,王宫里太…太那啥啦,你看风王住在这里,又有这么多的挎着刀剑的侍卫,还有那些见着就要拜的大人们……啊!我也不是说你,我是说……我是说……”吱吱唔唔的,却是越说越乱,头也越垂越低,都快要碰着胸口了,却还是没说出个道理来。
“我明白。”男子显然是不想为难香仪,一脸理解却暗自忍笑的神情,“那就这样定了,回头我去跟内庭总管说这事,只是姑娘能否也应我一宗事?”
“什么事?”香仪忙抬头看向男子,生怕他反悔了。
“姑娘到了浅碧山后,请每月写一封信给风王,就写些清徽君的日常闲事即可。”
男子收敛了笑,面上的神情便带出几分严肃。
香仪又愣了,“为何要写信给风王?而且……我……奴婢是一个侍女,又怎能写信给风王?”
男子看着香仪,目光冷静而端重:“清徽君既是去浅碧山养病,别院的总管自然是每月要向风王禀报清徽君近况的,我跟总管招呼一声,让他每月顺便也将姑娘的信一起送至风王跟前。”
“既然总管大人会禀报清徽君的近况,那为啥还要我写信告诉风王呢?”香仪一听不由疑惑。
男子没有作答,只是重又微笑道:“姑娘写信时,就写姑娘所看所想就是,勿须顾虑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