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笑了:“你找不到了,因为药已经没了,即使我不杀安世晟,他也活不了。不,即使还有药,他一样活不了。”
“是姜柏深留下的吧。”慕青容到底还是了解姜柏深的,他既然会因为自己和祁应的感情而生恨,那么在那时候兴许他就已经准备好了。毕竟,慕青容不乐于被姜柏深控制,姜柏深为了制住慕青容也想尽了办法。
他是去过太医院的,也许他早就做出了能延续安世晟生命的药物,来制造一个听命于自己的僵尸。只是从昙京离开之后慕青容便没有继续关注安世晟的动态,所以才会那么惊讶他还活着。
说来,可怜的人也就是安世晟一个。如果可以,慕青容会尽量让他活下去,可活着对于他,也是一种痛苦和负担。
人有时候就这么徘徊在生死边缘,死不得生不能,这诸多无奈,非人所能掌控。倘若可以,她希望人世间善良、和平、真诚,可乱世一到,什么都抵不过一条命。
这侍卫能对姜柏深的相救之恩不顾生死,也并非什么大恶之人。何况,无论姜柏深死前想做什么,那都是死在她,或是她们手中。
“姜柏深早就防备朕,所以暗中控制了安世晟,留下了可以为他续命的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死,所以药量不大,即便要留,他也会留在周元手上。周元没有发现,却被你这个周元的得力心腹发现了,所以你一直留在周元身边,为的是有朝一日找朕报仇。”慕青容理清前后思绪,平静地陈述。
那侍卫没料到慕青容竟一下子将前因后果相同:“你怎么知道的?”
慕青容感叹道:“因为我了解他。”
十多年的相处不是白费,哪怕姜柏深并不时常在慕青容身边。
她不惮于承认姜柏深之死有她的责任,可从北严来的五万人马又怎能接受这个事实?
“朕不想多说,如果你想走,朕可以放你走。”慕青容平淡地说道。
侍卫不晓得慕青容竟这么容易放他走,一时间觉得此中定有蹊跷:“你会在途中杀我?”
“既敬佩你对姜柏深的忠心,也就可以原谅你的错误。说放你走,就不会言而无信。”慕青容转过身,似乎在暗示他快点离开。
“你不怕我回来找你报仇?”侍卫开始犹豫了,慕青容并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杀了姜柏深,却如此放心地让他离开。
“还是那句老话,想报仇,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报——”门外突然冲进人来,“安世晟似乎撑不住了!”
第92章 惊呆
慕青容慌忙站了起来:“带我去看!”
经过那侍卫身边的时候停了停:“朕答应你离开,希望在朕回来之前不要再看到你。”说罢转身离去,直奔向安世晟所在的地方。
安世晟此刻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榻边有大夫正在把脉。
“怎么样?”
“刚才醒来了片刻,又昏迷过去,药力太深,没有办法。”大夫回答。
慕青容深深地凝望了两眼,突然觉得,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再回想从前,他也没做过什么难以饶恕的事情。
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没有那么狠心了,爱上祁应以后,还是得到大成以后?当想要的收入囊中却发现那已经不再是执念的时候,那些从前做过的幼稚和荒唐看起来多么可笑。
若当初姜柏深教她不是如何让弄疼她的人更疼,而是用宽容和平和去面对,也许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
慕青容沉重地走出来,已是三更天,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落寞地走到自己的帐子中,慕青容揉了揉太阳穴:“出来吧。”
祁应早已等在里面,慕青容不回昙京,他就有办法留在她身边,但巡边是一时的,时间却只有这几天。
“你很担心?”祁应坐在她身边问道。
“嗯。”慕青容垂眸看着地面,“如果不是当初我同意姜柏深拿安世晟下手,他不会出事,也许是跟着他的父亲在天牢里,或者他当初不要和昌荣府的丫鬟有染,我到底不会亏待他。”
“那么我呢?”祁应突然有点酸酸的,他不喜欢慕青容说道别的的男人的时候带着回忆,一点儿都不喜欢。
慕青容侧过脸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和他不一样,除非你希望我对你怀有愧疚。”因为当初那一刀吗?祁应已经还了,建立在愧疚之上的感情是不平等的。
祁应扬起一丝微笑,那些他都懂:“你就这样把那个侍卫放走了?”
“嗯。”慕青容便想到姜柏深其实是祁应下得手,“如果我对他承认姜柏深死在七颜手上,而七颜是你的人,你说,他会不会来杀你?”
“和你一样的话。”祁应轻声道,“如果他有这个本事,我随时欢迎寻仇者。”
“你一直在偷听?”慕青容朝着祁应靠了靠,“有什么想说的?”
祁应摇了摇头道:“你还记得当初我救了姜柏深吗?”
当然记得,那会儿慕连世派人追到昙京外,却发现姜柏深提早被另一批人抓走了,当时慕连世想的是昙京内的其他势力,怎么都想不到是东宁人。
“那时安世晟还没有醒,姜柏深又被我带走,如果这样还能盯住太医院的安世晟,只能说姜柏深在里面按了人,他竟没有告诉你,可见对你的防备不只是从云林山回来之后。”
慕青容一直很不让姜柏深放心,特别是对待祁应。她从不觉得姜柏深会什么都告诉自己,但没想到他连在昙京内安插的人都如此隐秘。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里面依旧有姜柏深的人?”慕青容顿悟,自己在昙京的处境并不安全。
祁应笑着安慰道:“倒也不然,毕竟姜柏深已经死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七颜是我的人,周元对你别无二心,这时候和刚才那侍卫一样想着替姜柏深报仇,只可能让自己丧命。姜柏深举兵打着你的名字,如果还有人想用姜柏深的名义来反对你,名不正言不顺,如何成事?”
“你早就想好了?”慕青容轻轻锤了他一拳,“所以你离开昙京的时候就知道我身边不安全?那时候要是有人动手可简单得多了。”
祁应便饱含深意地看着慕青容,其实那会儿他一直没有离开,那里的事解决他必须马上回东宁,但又放心不下慕青容的安全,便假装离开暗中保护,直到慕青容醒前的那天下午才走。
周笑萱有一手好医术,武功却不好,周元可护慕青容安全,他才能放心离开。
而他离开的时候,七颜还留在宫里,直等到慕青容醒来。
如今大宣建国半年有余,国内的反对势力极少站出来,慕青容离开昙京两月,也不见得周笑萱那里出什么岔子,这么好的时机除了站出来一个安世晟便别无大动静,祁应和慕青容完全可以放心。
他将他所能触及到手脚的地方安排得妥帖,只为让她能有个安心的地方盛装她浮躁的心。
如果多时不在身边,至少,还有想念。
“明天回昙京?”祁应柔声问道,他也该回离都了,又是一别,匆匆见面,匆匆离开。
“再过几天。”慕青容垂眸无奈,“看安世晟熬不熬得过今晚。”随即又想了想,离祁应,不,是栾风登基也不远了吧。“书晗她还在云林山。”她知道,祁应从没有忘记过书晗,忘记过说要将她迎回东宁。
那个姑娘,在云林山沉睡了两三年,也是时候回家了。
这些年死了太多人,至少她还留得全尸,至少她还有家人的惦念。倘若那一天死得是慕青容,何人带她回家?何处才是家?
“等我登基,我会亲自去云林山,届时,大宣可会为我打开大门,让我带着书晗回家?”目光灼灼,似在期许。
“当然,因为她也是我的恩人。”慕青容允诺。
……
安世晟终究没能熬住,他用折磨换得三年的残生,却依旧死得凄凄惨惨。
慕青容心中抱有愧疚,也不能让他客死他乡。带回昙京,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和她的军队从赤水关离开已是三四天后,祁应站在赤水关的高处目送慕青容离开之后才转身回得东宁。
一路相安无事,辗转一月才到昙京。
回到昙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安置安世晟的尸身,随即又将云林山划入昙京地界,受到昙京皇城军的保护。
周笑萱没有问,她太了解慕青容。
慕青容此趟去边关回来之后脸色比以前好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看透生死的淡泊和清心寡欲,反倒是有了点念想。
因为,祁应。
“赤水关出了事,你把安世晟的尸体带回来了?”周笑萱一直待在宫里不曾出去,云林山的防卫交给周元,慕青容对周元很是信任,所以刺杀一事也未曾追究。
“姜柏深早就防备我,也算是意料之中。”慕青容坦然淡定,“从前的太医院可能有姜柏深残留的人,老一批的医官没有换,是时候招一批新的了。”慕青容看着周笑萱吩咐,“太医院的事还要你多操心,我能全心全意托付的也不过几人尔尔。”
“当然。”周笑萱笑道;“和陛下有关的都是我亲自打理,在我手上经过的绝不会出岔子。”
“我自是放心你的。”慕青容翻了翻年谱,“多注意点东宁的事。”
“你见到祁应了?”周笑萱问道。
慕青容不经意点了点头:“见到了。”
周笑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看慕青容这般好心情就知道,祁应不会让她失望。
“那微臣便提前恭喜了?”周笑萱微微福身,和慕青之间不似有君臣之隔。
慕青容没收她的恭喜,毕竟,两人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座城一条河,而是两个烽火相交的多年的国。
她不会江山为嫁,他亦不会江山为聘。走到如今还能将感情放在头一位,那也只有话本子里的故事。自古多情者多而无情者少,登上九五之尊的即便不无情,也不会处处留情。
“从赤水关回来之后总觉得人有些困乏,许是天热了。”午时时分,有些困乏,她从未这般精力短缺过,只是一路而来看多了战争,便觉得身和心都有些累了。
“大概是累了吧。”周笑萱起身扶住慕青容,慕青容却轻轻躲开了。
“我自己走吧,又不是金贵的出身,就我们两人的时候不必拘泥于礼节。”她待周笑萱如姐妹,时间姐妹独此一人。越是高处,越是孤寂,还好有那么一个人,始终立于左右不计回报。周笑萱对于她的忠诚,让慕青容一下子想起那个为了给姜柏深报仇不顾生死的侍卫。
倘若哪一天慕青容出事了,在身边,最能让她指望的也便只有周笑萱。
“行了,我去躺一会儿。”慕青容踱了几步,一国之君别人所仰望,却也着实辛苦和无聊。一代女帝所受到的约束远远大于自古以来的皇帝,撂着不干这事也由不得她。
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慕青容一个踉跄颠了一步。周笑萱立刻冲过来扶住了她:“陛下,你怎么了?”
慕青容软软地靠在了她肩上,一瞬间失去知觉。
周笑萱将她安置在床上,一把脉,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93章 临盆
这是怀孕的脉象啊!
一时间周笑萱有些不知所措,喜忧参半。
喜得是慕青容虽和祁应爱得艰难,可到底经过了云林山一事之后还能怀上,至少江山后继有人。忧得是慕青容至今独身不曾有后宫,而这半年来也未曾和别人有染,去了一趟赤水关回来怀上了,这其中的猜测纷纷便将成为一场灾难。
她的一言一行处在众人的视线中,现在还行,再过几个月呢?
原本众大臣就在力荐慕青容开扩充后宫,可到底这后宫“佳丽”既然是伺候她慕青容的,便都是男的。身边群男环绕,想想都觉得汗毛耸立。慕青容便一直压着这事,说来也听不容易。
如今这事,必须得告诉祁应!
可周笑萱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等慕青容醒来告诉她。
慕青容醒来的时候周笑萱直接递过去一碗药。
“什么药?”慕青容还不知状况,接过药,只道是周笑萱不会害她。刚才一个没注意晕过去,现在想来也挺玄乎。
“安胎药。”
慕青容一口药全都喷了出来。
周笑萱替她擦了擦,坐在榻边担心道:“虽然我挺高兴,但是你怎么跟大臣们解释?”
现在是六月里,过几个月等慕青容显了怀,便躲不过别人的视线。不用问她都知道,这个孩子慕青容不会再让他出事,而她也并不知道慕青容和祁应见面的时候说了什么。
慕青容反倒是镇定的,经过那么多事,没有什么都能让她担心:“不用着急,这三月没事,往后便往后再说。”
“东宁那边……”周笑萱停顿了片刻,“要不要告诉祁应?”
“我写封信,派可靠的人送过去。”慕青容下了床,走到桌旁执笔。
看她如此从容流畅,周笑萱便放下心来:“祁应继位也就是今明两年的事情,这段时间你只有一个人,扛得住?”
“我还有你。”极致信任,如出左右。
周笑萱会心一笑,慕青容还有她,而她,只有慕青容。
这其中情同姐妹的付出谁大谁小一眼便知,但至少,这世界不止她一个人如此孤独。
……
祁应收到慕青容来信时一个激动便把茶杯里的茶倒了出去,而后故作镇定地表示那只是失误。
可惜,这些天他不能离开,否则大抵是要快马加鞭赶去昙京的。
他说迎接书晗回离都是在他继位之后,事实上东宁皇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撑不撑得过明年还是个问题,所以离都上下都开始准备继位大典,如果此刻离开,离都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所以他只能将相思之情寄予纸上,远远地祈祷慕青容母子平安。
这消息是个秘密,除了三人以及个位数的慕青容心腹侍女便别无他人,三个月安好,等到天渐凉的时候肚子便已经盖不住了。
“现在呢?”周笑萱也是着急,“按照你的意思在密室布置了一间产房,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你也不能四个月不上朝吧?”
慕青容极少出现在御书房,自怀孕之后能近她身的只有周笑萱一人,平日里折子都是让周笑萱搬过来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开点药,就说我偶染风寒不宜外出。”慕青容很是从容。
“那一个月后呢?”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以周笑萱的能耐,治好不过是几天的事。
“你忘了,在过一段时间是常珮蓉的忌日,到时候便说这是大宣建立以来的第一次国祭,当初大宣建立便是因着她是我母亲,头年守孝三月,谁敢质疑?”慕青容早就想好了对策,连措辞都准备好,当初她丢了一个孩子,这一个,哪怕是为了江山社稷,她都不能有半点差错。
既然一切都想好了,行动起来就方便许多。治国之本定有一个“孝”字,众大臣觉得有理,便可以打哈哈过去。
“可生下来之后的,你不能不给孩子一个名分。”这才是最担心的问题,孩子生下来之后,他爹是谁?要继承大宣的江山,那也必须是慕青容的种。
她无意安排一个男人来演戏,这些事,远比政事战事纷繁了许多。
“以后接出宫,几年之后再带回来。”慕青容显得特别绝决,“既然都是昌荣公主奢靡□□,便当做是我以前的荒淫犯下的错吧。年龄可以更改,今后他长大了懂事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也不会有后宫,他也不会。”
力排众议独身一人,祁应的压力会比慕青容更大。
见她主意已定,周笑萱便不再言语,出去安排慕青容吩咐的事。
……
次年二月,初雪刚刚开始融化,慕青容已到临盆。
而她临盆当日,便是祁应继位之时。
东宁离都热闹非凡,大宣昙京却因为女帝几月未出现而人心惶惶。
这期间慕青容常和祁应以书信往来,最后一封信过去的时候,便预测了临盆的日子,只是没想到,和自己的继位大典撞在了一起。
当日祁应甚为紧张,众臣以为是新帝登基所以紧张,却不知他是为了远在异国的女子而紧张。
一切都很顺利,无论是慕青容还是祁应,密室之中除了周笑萱和几个宫女之外无人知晓,等到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慕青容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早先她便想过,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她的孩子,便继承大宣天下,至于东宁,她不知祁应作何安排。
听到孩子哭声的时候慕青容已经疼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周笑萱抱着孩子给她看,说那是个男孩。
这一生,也便注定了。
慕青容摸了摸孩子的脸:“叫慕祺吧。”
琪,取音祁。
这个孩子怎么都得跟慕青容姓,所以祁应,对不起,他不可能姓栾。
但无论如何,慕祺身上淌的是慕青容和祁应两个人的血,祁应不会纠结于姓何名何,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而这个目标,便只能交到慕祺身上。
慕青容需要尽快回到世人的视线中,没坐完月子便上朝,等到众臣再看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色憔悴得无法形容。
群臣口耳相传:慕青容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女帝,那是因为她的孝心感动了天神。你看,她守了个孝,便整日哭到无法自拔,为何当年做昌荣公主时评价却如此不好?答曰,环境改变人的性格。
天地可鉴,慕青容对于常珮蓉是没什么感情的,但即便是作秀,能一直作下去都是一件好事。
慕祺初生不便往外带,祁应的信带到之后便对慕祺的将来做出了疑问,他也知道,慕青容不适合把孩子待在身边。
满月之后慕青容便安排了奶娘和一干亲信,偷偷将慕祺送出皇宫,临走前抱着慕祺将那把曾经赠与祁应的匕首放在了襁褓里,这一生,势必与刀剑为伍纵横沙场,他带着重担出生,便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
有些责任与生俱来,他出身的高贵和不凡,还有带着的别人都无法直视的千斤重担。
慕青容没有丝毫的留念和不舍,她从不吝于用冷酷的手段来对待自己,何以成大事她不知道,唯独知道想要在官场存活,忍字当头。
目送着慕祺被带离皇宫,她竟有一点轻松,最沉重的事情解决,接下来,便是等待祁应来东宁迎回书晗。
一别十月,能见面便是奢侈。
有时候她有些害怕,时间和距离会将沸腾的感情燃烧殆尽,他们之间会不会像一场大火,烧过了,熄灭了,便没有以后了。倘若有一天祁应突然对她说“青容,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再见”,那她定会操刀不顾一切的杀了他,杀不了,便又是一场战争。她是个很吝啬的人,尤其对于自己的东西和自己的人。
三月,芳草萋萋,四月,杏花成雨。
慕青容一直掌握着慕祺的消息,也将这消息带给了祁应。
祁应本是说,也许可以让慕祺去东宁,几年之后送回来,可慕青容怕他沾上了东宁了气息,大臣们精明起来比老鼠还钻尖。
她问道祁应何时来昙京,祁应也只是说,等过几个月离都政事打点完毕,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来昙京。
慕青容日日盼着,过了三月是四月,过了四月便是五月,一个冬去春来,昙京的花开得很好,如同当年相见时铃兰花开得遍地芬芳。
她时常会在长廊上停留很久,想想那年发生的每一件事,还有那一刀。
走过这一生孤独,终究敌不过相隔天涯的念想。
她等了很久,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耐心竟可以为一个人如此无限的延长。
直到五月末,看完慕祺回来的周笑萱匆匆回宫找到慕青容,带着一点紧张和兴奋:“陛下,东宁皇帝来了!”
慕青容的眼里顿时迸发出流光溢彩,祁应来了!
第94章 相聚
祁应不是偷偷摸摸来的,他来得光明正大。
当年大成虽与东宁有深仇大恨,可新建立的大宣王朝与东宁相处得格外友好,虽不至于要慕青容十里外迎接,至少,东宁皇帝来接回曾经死在云林山的功臣,那个救了如今大宣皇帝的姑娘,大宣朝廷怎么也不会怠慢。
当日是祁应将这江山让给了慕青容,如今两国和睦是百姓愿意见到的,但慕青容与祁应之间的纠葛太深,倘若热情迎接,难免不会受到猜忌。
他二人当年的感情众人皆知,说得到江山之后便清清白白,无人会信。
慕青容只是随手批下,让皇城军在云林山让开道路,一路把守东宁皇帝的安全,自己却不能亲自过去。
祁应也是摆了样子的,东宁二十万军队在赤水关外屯守,倘若大宣朝廷有人撺掇慕青容趁此机会抓住东宁皇帝,如此一场战争不可避免。他知道慕青容不会,但必不可少的装模作样还得放上台面。
慕青容便待在皇宫没有出去,遥遥地似乎能听见马蹄踢踏,祁应应该是到了云林山了。
……
那处凸起的小土丘,经过几年风沙的侵蚀,书晗的名字还依稀可见。
小土丘上很干净,慕青容常年让人在这里打扫,留给书晗一个安静的栖身之所。
祁应静静地站着,屏退了周边的侍卫,朝着石墓微微一拜:“书晗,这四年辛苦你了,朕来带你回家了。”
天灰蒙蒙的,似有人低诉哭泣,他抬头望了望天,正是云林山枝繁叶茂之时,浓郁的树荫遮天蔽日,恍然能看到书晗的影子,还是那年模样。
四年不动的土壤被小心翼翼的挖起放入一口新的棺材里,东宁的护卫队带着书晗回了离都,祁应却悄悄留了下来。
看上去似乎东宁皇帝是为了书晗而来,不过半日便直径离开,在众人皆以为他们走了的时候,祁应却乔装打扮独自去了昙京。
昙京他很熟悉,还是以前那般的繁华,大宣建朝以来政局稳定,昙京也便更加热闹。
原先的昌荣公主府现在已经空旷,这里没变,只有少数留下来的丫鬟还依旧打理着,慕青容留下来做了个念想,这毕竟是她曾经待过的地方。
再然后他便去了三宝斋,一个故事的起始点。
大成灭了之后三宝斋便被昙京的富庶商人并了下来,成了一座正儿八经的酒楼,因为曾是皇家御用,一块金字招牌不倒,三宝斋的生意也愈发的好。不只做官宦士族的生意,寻常小百姓也会上来喝两盅,俨然是昙京的八卦交流中心。
三宝斋里新添了说书先生,整个一楼便是个听书的地方,点盘瓜子来壶茶,听说书先生将那过去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是个名门闺秀,虽是名门平常却放荡不羁,家里给说了亲事,她却爱上了另一个名门士子,于是便是一场轰轰烈烈传遍京城的爱情悲歌,女主角跟着先生离开了京城,在京城外与心上人相会,后来历经辗转再次回京,逆袭家中嫡子继承了家业,可她心上人的家族却和自己属于不同的政党,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听罢令人扼腕叹息。
这不就是个以当朝女帝为原型改编的话本子,明白人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慕青容向来不管民间文化的传播,只要不是反对本朝的,百家争鸣没什么不好。
祁应点了四楼雅座,那是曾经慕青容常坐的地方。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四楼雅座被人包了。”小二抱歉地说道。
有人了?祁应抬头看了一眼:“价钱不是问题,我只要那个位置。”
“这位客官,小店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咱做得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生意,招牌放这儿呢。要不,小的给你准备对门的雅间?”小二着实有些为难。
“那也无妨,我亲自上去和他谈谈便是。”祁应有时候也是执着的,那个靠窗的位置,还能看见以前的昌荣公主府。
小二拦不下,只得由着祁应上去,心中祈祷客人别打起来就好,要知道,刚才那客人也是赶走了上一位客人才硬生生挤进那雅间的。也不知道那雅间有什么典故,若真是快风水宝地,明日就得涨价了。
祁应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答,便轻轻推门进去。
桌上放着小菜几碟碗筷两双,一边坐着一个清秀男子,另一边却是空着的。
“青容?”祁应放下帘子轻声喊道,慕青容便回过头来,朝着他淡淡微笑。
慕青容早知祁应会进昙京,而他能去的地方莫非两处罢了,所以她男装等候,为的便是甩掉后面的跟屁虫。
“来了。”好似早就知道,不惊不喜,淡若流云。
祁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知道你会在这里,所以我来了。”不像是久别重逢,只是两人各自会心,心里却是暖而荡漾的。“青容,辛苦你了。”
慕青容看着杯中的琥珀酒,浅笑。
“在边关和你说好的,我做到,你呢?”那时候就未来这个问题,祁应便有了一个安排。
“把书晗接回去,我会立安宁王为皇太弟,青容,此生非你不娶,我既说得出来,便一定能做到。慕祺呢,他在哪里?”祁应是想看看儿子的,也许现在慕祺还认不得记不住他亲爹长什么样,他不知道慕青容为了生下慕祺收了多少苦,但却全部记在心里。
此生不换。
“你还没问我好不好,便急着相见儿子。”慕青容嗔道,“有了儿子就不要媳妇了!”
祁应手足无措竟显得有些羞涩:“不,不是,我只是,太紧张了。”
见儿子可比见媳妇紧张多了,虽然儿子才几月大,可祁应内心澎湃,就好像做了这辈子最伟大的事情。
慕青容不让慕祺去东宁让他有些遗憾,但,既然当初他做了那样的计划,便什么都由不得他,他亦相信慕青容会培养出一个能文善武心怀天下的明君,不纠结于兄弟内斗,而是心安百姓的帝王。
这是个帝王之家,他们把所有的宝压在慕祺一个人的身上,就由不得任何失败。
慕青容看他那样无措不由得好笑:“慕祺不在昙京,昙京人多眼杂,多少人盯着我,他在这里反而不安全,我让人将他带去了济江,慕连世去年便过世了,老四将慕青衣安置在奉城看护,我看他闲着无聊便托付给他。老四应下了,他不会比我、比你差。”
慕老四是个怎样的人祁应很清楚:“我放心老四,但我不放心慕青衣。”
“慕青衣没有和老四在一起,如今也已经十六七能嫁人了,她现在的一切全由老四做主,我的人盯得紧。老四带着慕祺到处云游,也时时想做个快活的人。他愿意帮忙,便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值得托付。你若是能偷偷去济江,我也不拦着你。”
祁应顿时委屈:“青容,你都不让我见儿子……”
慕青容起身拍了拍祁应的肩,郑重道:“放心,等到哪一天儿子打老子的时候,你便能见着他了。”
慕青容倒不是故意不让祁应见慕祺,只是,若安置在昙京,无论如何她都可能克制不住自己去看看他的心思,与其这样,还不如断了念想。祁应想见就一定能见到。
祁应无奈,伸手将慕青容揽进怀里:“青容。”低声呢喃,温柔缱绻。
一年未见,相思泛滥。
额头落下一吻,恰巧小二进来,立刻将帘子拉了下去,妈呀,里面两个男人在干吗!
慕青容咻地起身,满脸通红却有假装正经:“注意点,在外面。”
祁应不松手,反而箍得更紧:“把儿子送走了,娘子总得赔偿点为夫什么?”
慕青容一拳打在他胸前,出手快而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我如何舍得?”
“东宁皇帝如此不正经,你的子民知道吗?”慕青容瞪了他一眼,“说正经的,你立了皇太弟,满朝文武那边如何解释?”
“作何解释?”祁应笑道,“这天下是朕的,倘若他们不服,那就提早让位吧,我也好和娘子双宿双飞,省得落下相思疾。”
“这天下是你的,也是我的。”慕青容轻轻转动酒杯,“更是慕祺的。”
皇太弟?祁应从没有真的想过,他可以把大成让给慕青容,对别人,却是无差别的。设的由头,不过是为了保护慕祺。
“我想见你的时候如何是好?”祁应似笑非笑,对着慕青容问道。
慕青容便看了看大宣的东边,赤水关的方向。
而后两人相视而笑,各自饮了一杯。
……
大宣女帝和东宁新登基的皇帝有个共同的爱好,巡边。
每年的三四月春光最好的时候,两国皇帝总会在同时出兵巡视边关,从相隔的望京山到赤水关,一巡便是一月。又或者,哪一年没有巡边时,总有一国的皇帝突然病倒而后两月不见。
是巧合还是早有预算?总之无人猜透,只是当成了惯例。
那时望京山一夜温存,祁应说:若这几年无法日也相对,那么青容,我们还有边疆。只要大宣和东宁的边防线不变,只要还有接壤的土地,只要那颗心还在这里,便能相遇、相聚,一起等待慕祺长大,然后白首相携。
……
第95章 结局
大宣建国十年,大宣女帝慕青容接回在外流落十年的儿子慕祺,对外宣称十二年。
原本因为慕青容在位十年不设后宫而叹息大宣无望的大臣们一个个都突然间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大宣朝自从被灭到再建中隔二十年,只留下慕青容一支血脉,大臣对于继承人的血统极为重视。毕竟那是在外流落了十多年的,无法验证是否真为慕青容所生。
但,慕祺本就为慕青容所生,滴血验亲之后真相明了,遂立慕祺为太子。
慕祺长得清丽俊秀,许是跟着老四常年在外跋山涉水,将原本白净的皮肤晒黑了些,可五官怎么看都和慕青容很相似,还透着祁应的气息。
慕青容见到十年不见的儿子之后只是蹲□抱了抱他,而后牵着他的手走进兴德殿。
老四当真是教出了一个大方得体的孩子,他看着殿下跪着的百千大臣没有丝毫的紧张,坦然中见威严,一点儿不像在外流落的无教人家。
他似乎早已认定了自己的身份,所生之时便带着与生俱来的责任,包含的不只是慕青容和祁应的期望,还有慕老四一生都没去追随却带着一点点向往的人生。
下朝之后慕青容带着慕祺在宫里四处走走,这个春天的花开得鲜艳,阳光照在泛着涟漪的湖水上潋滟生辉。
“在跟着舅舅许多年,走了大宣的千山万水,过得还好么?”
“回母皇,一切都好。”
慕青容便低头笑了笑:“他带你去了些什么地方?”
“清州、北严,”慕祺少年老成,“舅舅说那是母皇的根基所在,大宣复兴的关键之地。”
“还有呢?”慕青容继续问道。
“东宁。”
听闻此答案的慕青容随即一震:“他带你去了东宁?”
慕祺郑重地点了点头。
慕青容望着湖水沉默了片刻,这十年几乎每年都能和祁应相处上十天半月,说太想念倒也没有。想念是因为太闲,两个人平常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见面的时候才放下所有的负担。祁应后来极少在慕青容面前提到慕祺,老四若是带着慕祺去过东宁,那必是见到过祁应的吧?
“在东宁可遇见过什么有趣的事,和有趣的人?”慕青容试探道,她不知道祁应若是见到了慕祺会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十岁的孩子会不会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吵着要父亲。
慕祺垂着头想了想,一张俊秀的小脸儿愈发带着祁应的气息:“东宁的风土人情和大宣的东南部相近,师傅带我去走走看看深入民间,倒是没有特别有趣的人和事,不过有个人,他不有趣,但我很喜欢他。”
慕青容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淡然:“是谁?”
“他没说他的名字,只说他姓祁。”慕祺回答,“我和舅舅在离都的时候,他时常夜晚才会出现,有的时候一言不发却一直看着我,舅舅偶尔和他说几句话,看得出来他是个身份高贵的人。”慕祺想到那个人,便觉得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张脸他似乎日夜都能看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宠溺而温柔,他的身边时常有高手出没,而他却像个普通人那般在自己身旁谈笑风生。
有不有趣是一个直观的评判,对别人来说那个人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高冷,却慕祺来说,越是很想靠近的冲动。
慕青容便知道了,祁应没有在慕祺面前说过他的身份,只是一个父亲看孩子的那般慈爱。
不说,是因为怕一旦慕祺知道东宁的皇帝便是他的父亲,那么祁应和慕青容从前定下的计划很可能泡汤。
她笑了笑,看着这个自己只生没养的儿子,回首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如一场戏一般消逝。
“从今往后你就是太子,大宣的未来在你的手上,祺儿,你可知晓?”
“儿臣明白。”
难得慕祺如此听话,慕青容心中甚慰。
上天总是安排得很公平,前半生颠沛辗转,后半生富贵荣华,虽不能和祁应日夜相对,却给了他们每年相处的时间,还有一个优秀的接班人。
慕青容回到寝宫之后对着镜子出神许久,依稀还记得曾经有人对她说:“二十年,拿下你。”
现在也不过十二年。
他说的所有话全部应验,而那个他们定下的计划,便全在慕祺一人身上。
……
大宣建国十八年,慕祺名义上的20岁,实质上也不过18岁。
和慕青容当年正是动手的年岁一样,慕祺出落得一表人才。
恰逢慕青容大病一场,都说大宣女帝命不久矣。
慕祺坐在慕青容的病榻边上,听得慕青容最后说的一句话便是:“这么多年最大的心愿便是吞并邻国东宁,当年东宁趁大成和大宣之间态势趁虚而入,虽最后是朕登基,但到底却落下了个不好的由头。”
栾风这么多年不娶,膝下更无一儿半女,立得还是皇太弟,可见他并不对东宁的政权十分地上心。
慕祺自小便被培养的文成武德深得大宣朝上下赞誉,大宣朝血脉单薄唯他一人,更无须花费心思在什么夺嫡之战上。
慕祺明白慕青容的意思,便是要他领兵出征东宁,将东宁并入大宣版图。而他,在慕青容的一手教导下更有此意。
当年秋天慕祺发兵东宁,从赤水关出发直径打向东宁国都离都,一路过关斩将畅通无阻,等他打到离都之下已是来年夏天,离都却传来栾风病危的消息。
又是这般恰到好处的巧合,慕青容病着,栾风也病着。于是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被一并扯了出来,慕祺便听闻栾风从前有个名字,叫祁应。
慕老四带着慕祺的时候从没和他讲过这世上有个人叫祁应,大宣上下忌惮慕青容也极少有人会提到这事,真说起来,也就是栾风。慕祺寻思许久,发现自己的名字都取得那么有深意。
等慕祺真的攻下离都进入离都内的皇宫时,他见到了那个自称姓祁曾让他觉得很有趣的人,便是祁应。
他屏退了周边的人,只留下病床上的祁应和他自己。
“起来吧,别装了。”慕祺心里闷闷的,看着祁应没有一点儿敌意。
祁应便挑眉一笑,儿子打老子,这是慕青容曾经说的,他就知道,他和慕青容的儿子,必是高人一等的。
“我曾经看见你的时候觉得有点儿熟悉有点儿亲切,甚至觉得我有点儿像你。”慕祺说道,“我从不在母皇面前提到自己的生父,只因为传说二十多年前的昌荣公主是个骄奢淫逸炙之人,裙下面首三千。但我知道母皇不是这样的人。一个女人能得到江山天下绝不是因为她曾依附了一个强势的男人那么简单,母皇二十年不设后宫,只因为心里有个人,不是放不下,而不不愿意放下。她虽没说,但我知道是你,也是我的生父。”
祁应笑而不语,便是默认。
“母皇让我攻打东宁,东宁向来边防森严,怎会让我如此容易地从赤水关进入?其实相通了上面一点,便很清楚了,一切都是你和母皇布下的局,一个欺骗世人的局。曾经东宁想要吞并大成,被你让了江山,我既有大宣的血统又是东宁皇帝的亲身儿子,若真论继承,大宣是我的,东宁也是我的!但东宁朝廷绝不这么认为,所以一战必发。但倘若我输了呢?”
祁应摇头:“你不会输,我和你母皇都不会让你输。”
既然慕祺实际上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也知道,作为曾经叱咤风云的两国皇帝,无论是祁应还是慕青容都有极好的军事敏锐度。东宁虽坚不可破,可攻城略地只要有一个点的薄弱便可长驱直入,慕祺能如此快速地打到离都,一切都是祁应在从中布置。
那是他儿子,真当论起来,东宁就是他的,一点没错。
所以慕祺完全知晓慕青容不是真病,栾风也绝不是真病。他们只是,当皇帝当得腻了,觉得慕祺长大了,觉得江山足够交付给他了。
既然慕祺如此明白,祁应也没有什么可伪装,语重心长道:“孩子,以后大宣和东宁都交到你手上,这是我和你母皇两个人毕生的心血,希望你可以一手执掌莫要令我们失望,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孩儿明白。”慕祺朝着祁应颔首,“父皇。”
……
同年九月,大宣女帝和东宁皇帝卒,大宣与东宁合为一国,慕祺为两人皆举行了国葬。
……
从前隔着大宣和东宁的望京山,如今不再是一个边界的象征。
半山上的竹屋外,小溪潺潺。
石桌上有一坛上好的酒,还有两人浅醉微醺的身影,不再是一年一见的惆怅,而是白首相携的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不造会不会有番外QAQ想看什么番外直接告诉我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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