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建宇手指哆嗦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就着水喝了下去。过了好一会,他才稍微平静一点,“你不用陪着我了,凌云,我没事。”
司凌云没法放下心来,“我找司机过来送你回家休息吧。”
他摇摇头,“不必。我坐一下就走。”
兄妹两人无言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司建宇突然问:“凌云,你会恨我吗?”
她一怔,也摇头,“不,大哥,我说过,我们这个家庭就是这样,我们没法苛求彼此,只能接受这样的关系。”
“你比我豁达。我还记得第一次在爸爸的办公室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来岁,是个很叛逆很尖锐的小姑娘。”司凌云忆及她因为逃学、不服妈妈的管教,被爸爸叫去教训,又被他完全忘到了一边的往事,苦笑了一下,“那一年我十四岁,其实是一个犟得离谱的傻姑娘,如果不是你不计较我的来历,把我带出去吃饭,我不知道会跟爸爸赌那种没用的气赌多久。”
司建宇呆呆看关前方,仿佛沉浸进回忆之中,但司凌云知道,他回忆的恐怕是他从大学毕业便在父亲公司工作、一路走到这个位置的职业生涯,而不是跟异母妹妹的首次交集。
“当时我跟你说过,我讨厌他这么自私的父亲。你劝我说,他就是那样冷漠的一个人,用不着妄想去向他索要永远要不到的东西。我一直很感激你的这句话,让我解脱出来,不再去跟他较真,一直不停地为难自己。现在我也要拿这句话劝一下你,不要再恨他了。”
“我只恨自己恨他恨得并不够深刻,否则怎么可能是现在这个结果。”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心里有深深的无能为力之感,“我会劝劝爸爸,你并没有真正做出损害他的事情,他没必要这样对你。”
“不必。我哪怕只存了要挟他的念头,他就不会原谅我了。就算你讲给他听,他也只会认为我是妇人之仁,不会感激我。昨天从他家里出来后,我开车去了同仁里项目现场,一个人待了很久。我已经有了预感,他肯定会下决心让我永远出局。你看,我猜得一点也没错,这一切再跟我没关系了。”
“大哥,别这么悲观。”
“我没法不悲观,不仅仅是对自己,我对你、对他、对顶峰的前途都觉得悲观。不要以为他会真心疼爱你,凌云。他不爱任何人,也不信任谁,他只是想利用你,如果必要,他一样会牺牲你。他最爱的人始终是他自己。”
她没法再找到合适有力的说辞来安慰他的愤怒与绝望了,她内心深处也有着浓重难以驱散的疑云,只能涩然一笑,“我们是他的儿女,都学会好好爱自己吧,大哥。不要担心我,我不会为了让他满意而牺牲自己。你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多陪陪大嫂和冬冬。以后的时间还很长。”
司凌云的心情完全无法放松下来,她不知道该把满心的烦躁归结于公司让人担忧的现状,还是她与家人、与傅轶则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下班之后,她开车回家,将车驶入地下车库的固定车位,却赫然发现司霄汉那辆黑色奔驰就停在前方不远处。她低落的情绪越发跌到谷底,顿时没有了下车上楼的想法,重新插入钥匙发动汽车出来,漫无目的地开了一阵,想不起来有什么地方可以不受打扰地消磨一个晚上,突然记起司建宇临离开时说到的同仁里项目,打方向盘拐过两条街道,远远便看到顶峰同仁里广场的大型广告牌,她驶过去,在工地旁边停下了车。
这里不复昔日热闹的街市排档,也没有拆迁时尘土飞扬的喧哗,只是一个巨大而过分安静的工地。一阵秋风吹来,带着寒意,枯黄的树叶簌簌作响,她裹紧风衣,凝视围墙上的宣传广告,高耸的大厦下是西装革履、精英模样的男人踌躇满志地对着娇媚的女孩子指点江山,“城市中心”、“核心价值”、“可以传世的财富”、“至尊首选”……这些喧嚣浮夸的字样撞入她的眼帘,几乎带着嘲讽的意味。广告牌上方投射下来的灯光明亮炫目,将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映照得这条街道异样安静冷落。往来车辆从她身后马路上飞快驶过,她听不到工地里面有任何声音,不远处施工活动房内也看不到灯光,高高的桩机蛰伏在夜色之中,投下巨大的阴影,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刮过,卷得人行道上枯黄的落叶盘旋飞舞,带着几份蛮荒萧条感。
上一次她站在这里看着拆迁进行,还是明朗的春天,现在已经进入初冬。这里与她见过的施工中的建筑工地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几乎不像是地处繁华闹市,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悲凉。她完全能想象司建宇昨晚带着什么心情伫立在此。拒绝与丰华的合作,该怎么样向傅轶则交代;司霄汉真能像他保证的那样解决迫在眉睫的资金问题吗?这些问题如同飘飞的落叶一样,在她脑海中纠结起伏。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只到感到发冷,才拢紧风衣,顺着围墙慢慢走着,转过一个拐角,眼前是一条狭窄却热闹得很多的小街,对面是一片尚未被拆迁波及的老居民,街口有几家排挡开着,热气腾腾,人来人往,依稀有点当日同仁里的光景。她正要往回走,却一眼看到几步开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站着,看着对面出神。
“阿恒。”
曲恒回过头来,露出意外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看工地。”
“里面好像停工了。”他皱眉,“这么晚,你一个人跑来看什么?”
她没办法解释,反问他:“你又在这里发的什么呆?”
他同样迟疑一下“我……来找我父亲。”
“他还住在这里吗?我告诉过你嘛,上次我在这里碰到他,他说他很快就去外地,不再回来了。”
“他根本没走。更要命的是,他得了肺癌,已经扩散转移,到晚期了。”曲恒的声音平淡地说。司凌云大吃一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他。”
“他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好。医生说,他大概没有太多时间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既然这样,还是去看看他吧。”
“我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他生病不是你造成的,你们关系不亲密,你看上去也不喜欢他,现在突然负的什么疚?”
曲恒苦笑,“话是这么说,不过……”
“不过什么?”她扬一眉毛,“在这里徘徊可没什么意义,实在不想看他,根本不用找什么借口,别人也不能怪你。”
曲恒黯然不语,她自知未免太过简单武断,沮丧地摆一下手,“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我自己的家里一团糟,哪有资格说别人。”
“出了什么事?”
她闷闷地说:“很多事,乱成一团,不过没什么。”
“别硬撑着,你的样子可不像没什么。”
如果说还有人是司凌云愿意倾诉的对象,那么他恰好就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曲恒。他关切的眼神注视着她,她也急需讲出来减轻一点压力。私事家事公事纷乱一团,她只能拣眼前的烦恼讲起,“其实我才是找借口的那个人,我没地方可去,只好在这里闲荡。”
他保持着一个聆听的姿势,并不打断她。
“今天晚上我爸又到我家来了。他跟我妈在我12岁那年就离了婚,可这十多年时间里,我妈还任由他时不时出入我家。他们根本不觉得他们在一起是一种很尴尬的状态,也完全不会考虑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团圆场面。”
“这种心情,我倒是能理解。”
“当然,道理我全都懂。就算他们是我父母,也完全有权利按自己的想法生活。我是孩子的时候,他们都没理会过我的感受,现在我成年了,他们更没义务在意我想什么。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就是做不到不在乎。”
“为什么一定要强求自己不在乎?”
“在乎就意味着动不必要的感情。在我的家庭,爱动感情的人就意味着是天真的傻瓜,只会被利用,可没有什么别的出路。”
“不想被人利用,我能理解。可是你不可能区分开哪种感情是必要的、你愿意保留的,哪种感情是可以丢到一边不必在意的。”
她一时无言以对。
“你以前带你弟弟去看我们排练,我就发现,平时你看起来十分冷漠,可是在你弟弟面前,活脱脱就像一个小母亲一样。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意的东西,比你愿意承认的要得多得多。”
提起弟弟,司凌云的表情不由自主柔和下来,“是的,我弟弟是我愿意在乎的人,他性格单纯心地善良,所以我才坚持送他出国读书。我有时候羡慕他,他可以专心享受生活的乐趣,谈甜蜜的恋爱,不需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家庭,不需要管公司那些破事,更不需要跟亲人勾心斗角。”
“你也可以不管公司的事情的,如果你想逃避,你同样能做到。不过你选择的是留下来面对。我想你应该还是觉得,这是你的责任。”
“我躲不掉的,这是换我妈同意弟弟出国的前提。”
曲恒一怔,“你妈可真是有手腕,居然拿这个跟你讲条件。”
“在她眼里,一切都是有条件的。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免不了要想,凭什么这些责任得由我来担?我把自己弄得人模鬼样跟个女强人一样,哥哥不拿我当妹妹看,父母不拿我当女儿看,男朋友不拿我当爱人看……”一股酸楚直冲上来,她猛然咬住嘴唇,扭过头去,不肯让曲恒看到眼中泛起的泪光。
曲恒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久久不说话,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手指带着做园艺和弹吉他磨出来的薄茧,握的力道不轻不重,不带任何侵略性,非常具有让人镇定下来的力量。她的心绪不由自主平静下来,自嘲地笑,“唉,你又要觉得我无聊了,其实就算我妈当初逼迫了我,但选择还是我自己做的。最开始也许被动,后来居然有些乐在其中了。现在碰到了麻烦,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当然有权利抱怨。”曲恒简单地说,递给她纸巾,她拭着眼角的泪水,有些难为情,可毕竟感觉轻松了一些。
“我以前说过你任性,现在我觉得,你长大得未免太快,当得体的大人不是不好,但那也不意味着你必须承担起所有的事情来。”
“要是我承担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我倒是愿意的。可是眼下,公司一团糟,爸爸跟大哥失和,大哥觉得我关键时候不够支持他,大嫂跟大哥婚姻有问题,离婚的父母不清不白搅在一起,男朋友……”
她骤然打住,几乎有些局促地抽回手,心想,抱怨父母也就算了,如果只图卸下心头包袱,便这样对着曲恒控诉傅轶则,未免带了某种说不清的意味。
曲恒并不追问,只是等司凌云恢复平静之后才开了口,“跟你相比,我需要面对的问题就简单得多了。可是坦白讲,我昨天就已经来过这里,绕着这条街走了好久,没有进去,今天又在这里站了大半个小时,还是不能决定要不要过去看他。”
“他以前对你不好吗?”
“恰恰相反。他人很随和开朗,对我非常好,从小教我吹口琴、弹吉他、拉手风琴,我喜欢音乐,多半是受他影响的。”
司凌云好不惊讶,“哎,就这样你还恨他?他跟我爸一比,简直称得上完美了。我那个爸爸,别的不说他了,有一点我完全肯定,他没跟我妈妈离婚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陪我和弟弟玩过。”
“那只是他在家的时候而已,那种时候可不多。”曲恒叹一口气,“他本来跟我母亲是同事,在一个郊区林场里工作。不过他爱唱歌、爱热闹,讨厌单调的工作,经常旷工跑出去参加各种演出活动。在我六、七岁的时候,他终于还是不顾我妈妈的反对,辞职去当歌手,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偶尔神出鬼没的回一趟家,待不了几天就又走了。以前联络没现在方便,多半情况下,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他不是在同仁里演唱吗?”
“几年前,他跟我妈妈大吵一次,就再没回家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回本地演唱的,我们都不清楚。”
“没女人忍得了这种丈夫,他跟你妈吵翻了倒不奇怪,可是他难道也不跟你联络?”
“他们那次大吵,跟我有关。”
曲恒神情复杂,声音沉重,司凌云猜想那一定不是夫妻之间寻常口角,停了好一会,他才继续说,“我母亲虽然对父亲有很多不满,经常跟他争吵,但她是个很传统、很认命的女人,再怎么辛苦,也一个人扛着,并没想过跟他离婚决裂。她对他不抱任何指望以后,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一直想让我好好念书,找一份踏实的工作。我从小喜欢音乐,已经让她很不开心了。后来我又加入乐队去酒吧唱歌,她没法接受我也走这条路,认为我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当时我很固执,她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照样玩音乐,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我也跟着乐队去外地演出。刚好我父亲回家,她积压的怒火一下爆发出来,两个人争吵起来,到最后,她拿剪刀刺伤了他……”
司凌云从前经常看乐队排练演出,可是跟曲恒并不熟络,不了解他的家庭,只知道他在音乐上的才华出众,高傲沉默,永远跟人保持着距离,对她的任性张扬更是敬而远之。哪怕她曾经拖过他为自己失败的恋爱救场,两人也并没有就此走近。一直到两人认识十多年后的今天,她才知道,在他冷漠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伤痛。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不奇怪,怎么阿乐、阿风也完全没提起过。”
他踌躇一下,“记得那次在阿风家里吃散伙饭吗?”
她当然记得,点了点头。
“那天我的手机没电了,从医院回去,才知道家里出了事。幸好我妈妈那一剪刀没有扎中要害,否则……”他摇摇头,不愿意再回想下去。“后来大家都各奔前程,我对谁也没提起这件事。”
六年前秋天的那个中午,她从傅轶则家里出来,和曲恒一起去了阿风家,参加最后的聚会,把自己灌得酒精中毒,被曲恒送去医院抢救,捡回了一条命。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与失意当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曲恒的经历远比她惨痛。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喉咙间哽着一点什么,视线模糊,呼吸都变得艰难了。
“你说的没错,我真是一个又无聊任性与自私的人。”
“这又不关你的事,纯粹是一个巧合。任性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当时我不想面对很多事,安顿好家里后,选择了一走了之,去广州工作。”
“这也不能怪你……”
“不用为我辩护。我以为寄钱回家,给妈妈买了房子就算尽了心。她很要强,身体不舒服也不跟我说,如果我不是因为另一件事回家,甚至不会发现她得了扩张型心肌病。”
“所以你为了照顾她,放弃了在广州的工作,不再做音乐,回来开园艺公司。”
“我没为她放弃什么,她倒是为我放弃了很多。她这一生过得太辛苦了,我父亲和我相继让她失望,我只能尽力把欠她的弥补上去。”
“她现在动了手术,情况不错,你就不用自责了。”
“可是,我也许又耽误了父亲的病情。他要求卖房子分钱的时候,就已经确诊是肺癌了,要钱应该是想治病,我当时正为妈妈的身体担心,没听他讲理由就过来揍了他,结果……”
司凌云没好气地瞪着他,“那个时候是他不讲明理由就开口要钱,听到你母亲也生病了,他选择了离开。癌症的转移发展谁都左右不了,你又不是万能的上帝,何必这样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曲恒默然。
“你父亲这个人,不是我批评他,他才是真正任性。像他那样任性,也是对自我的一种能够坚持,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可是他既然放弃了他该负的责任,就不能指望你对他像对你母亲那样,一步不迟、一点不欠缺的尽你的责任。他自己应该也清楚这一点,而且他肯定知道对不起你妈妈,所以才会在听说她生病后就声称去了外地,不肯再提卖房子要钱的事,也没有把病情告诉你。你现在怪自己,未免就是自虐了,有什么意义?”
曲恒长久的沉默着,司凌云无可奈何地说:“我总忘了我没资格教训别人。”
“不,你说的没错。只是我对他感觉太矛盾了,有时候我恨他,有时候我又很迷惑。他选择当流浪歌手,看着自由自在,实际上非常艰苦,你看看同仁里就知道,他演出的环境很杂,报酬很低,年纪越大越潦倒,简直没有一点成名的机会。我一直在想,他一走快二十年,是什么支撑他放弃相对安逸的生活走这条路?难道我和母亲对他来讲根本没有意义?”
“不,别的我不敢说,但你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那天在同仁里,你来之前,我听到他闲坐在一边弹吉他,弹得是你跟阿风合写的那首《蔑视这个世界是我们最好的伪装》。那不是他那个年龄的人会喜欢的歌,可是他弹得非常娴熟,唱的很不错。”
曲恒一下怔住,停了好一会,他才声音低哑的说:“他以前曾经去酒吧听过深黑乐队演出,我送过一张唱片给他。就算我跟他说,那不过是我们凑钱自费出的,没什么影响,更没赚到什么钱,他看上去也很高兴。”
“我知道劝别人放下总是容易一些。还是去看看他吧,不然你也没法安心。”
“谢谢你这么耐心劝我。”
“我们之间要每件事都谢来谢去,就得追溯的太远了。”
“是啊,我们居然认识了这么长时间。”
“可是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刚认识,才对彼此有了一点了解。”
“了解别人,永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一本正经的点头,“完全同意,所以以后千万别再说我任性无聊了。”
他看着她,嘴角带着微笑,“你记恨我这么久,不知道怎么夸你才弥补得回来。”
她也笑,“算了,我心灵强大,早就已经自我修复了。”
“那就好,我现在过去看他。你呢?”
“哎,不用担心。好冷,我也累了,明天还要上班,没力气再跟谁闹别扭,这就回家睡觉。”
“我送你上车。”
程玥打来电话来,司凌云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跟侯律师商议顶峰面临的几起官司。
“妈,等会儿我给你打过来。”
“不行。”程玥气急败坏的说,“你现在就得告诉我,报纸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司凌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今天各大报纸的金融证券板块都报道了巨野集团发布公告,宣布由于政策调整及其他原因,与顶峰集团的资产重组事顶已经不具备实施的基础,经董事会研究决定,将向中国证监会撤回本次重大资产重组的申请文件,三个月内将不再进行重大资产重组。
“是真的。”
程玥的声音一下提高到了尖利的程度,“那巨野的股票怎么办?”
司凌云不得不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一点,“按以前资产重组失败的案例看,巨野复牌以后预计会跌停。”
“会跌多少?以后会不会涨回去?”
司凌云不耐烦的说:“谁也说不清,巨野的基本面很差,没题材的话很难重新上涨,你得做好亏损认赔的准备。我这边还有事,挂了。”
放下手机,她继续跟侯律师商量如何应对建筑公司的起诉。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办公室门被一下推开,程玥闯了进来。
“妈,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程玥面色苍白,看着侯律师,却没有说话。侯律师十分乖觉,马上站起身,“凌云,我们也谈得差不多了,等白律师出差回来,我马上让她按这个方案做准备。”
“谢谢侯主任。”
等侯律师出去,司凌云无可奈何的看着程玥,“就算我挂了你的电话,也不至于要追杀到办公室跟我算账吧。你这样跑到公司来,别人不知道会怎么议论了。”
“大不了就是说一个前妻纠缠不放,还能说什么?没错,我是前妻,你爸爸瞒着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我也是你妈妈,你什么时候拿我当妈看了?这么大的消息,也不提前告诉我,非要让我看报纸才知道。”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所有的变故都是最近才发生,而且巨野一直在停牌,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只能对着股票干着急,什么也干不了。”
程玥跌坐在沙发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投了多少钱买巨野的股票?”司凌云直接问她,“肯定不止你先前跟我说的没多少吧。”
“我……”程玥挣扎片刻,带着哭腔说,“这一次差不多赔上了我的全部身家。”
司凌云疑惑地上下打量她,“从小到大,总听你跟我哭穷,一直说离婚没拿到多少钱,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要维持体面的生活,养我和小峰开支巨大,手头紧的要命。所谓‘全部身家’到底是多少?”
程玥还是欲言又止,终于轻轻说:“将近320万。”
司凌云大吃一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管是做法务还是主管投资部门,她经常直接经手巨额数字的金钱往来,相比之下320万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她从来没想到程玥能拿出这么多钱投到股票上。母女两人面面相觑,她知道程玥说的是实话,不得不问:“离婚的时候你只拿到100万现金,跟爸爸小打小闹可要不到这笔钱,你从哪弄来的?”
“我的全部积蓄,再加上抵押了滨江花园的房子。要是股票跌停套住可怎么办?不行,我要去找你爸爸。”
司凌云一把拉住她,“不要去。”
“不许拦着我,”程玥使劲甩她的手,“你接着扮清高好了,我又没让你去求他。是他告诉我顶峰会买下巨野上市,这个股票一定会暴涨,我才冲进去的,当然该他来负责。我的钱眼看就要全全赔进去了,现在也不是顾面子的时候,我不找他找谁。”
司凌云跟她拉扯得不胜其烦,眼看她要夺门而出,不得不厉声喝道:“别疯了,你给我坐下。”
程玥被吓着了,怔怔看着女儿,司凌云暗自叹气,把声音放柔和一些,“妈妈,你现在上去找爸爸也没用,坐下,听我好好给你解释。”
程玥坐回到沙发上,司凌云坐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看她带着仓皇之色的眼睛,心里极不好受,但只能直接了当的说,“顶峰这次借壳上市失败,蒙受了巨大经济损失,现在公司资金极度紧张,麻烦很大。你去找爸爸,他也不可能弥补你的损失。”
程玥的脸一下泛青了,“那我怎么办,我手头已经没什么现金了,如果股票赔了,没钱还抵押贷款,房子会被收走,我就差不多一无所有了。”
“爸爸告诉你买壳这件事,大概也只是想让你赚点小钱开心一下,你怎么居然疯到抵押房子进股市。”
“我……最开始我只投了十来万进去,可是这只股票涨的实在太好,几个涨停板下来,几天时间钱就翻了一倍,”程玥一边说,一边止不住流下泪来,“我不停追加,先是把所有现金都投了进去,接着把所有定期储蓄、债券都变现放了进去。后来看你跟你爸爸不停出差,他又说借壳成功在望,最迟秋天顶峰就能上市,股票肯定还会暴涨。我算了算账,这才一很心把房子抵押,换了一笔钱,抢在停牌之前全买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