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这会儿的官职体系还是非常松散粗疏的,九品中正管制体系要到唐朝那会儿才有,越往后官职责权、尊卑等越明确,等到明清就非常完善了。
而这会儿的官员体系,是爵秩两分的,比如说蒙盐,按照官职来看,他是大将军,而按照爵位来看,他是常胜公。那么到了典礼上,究竟是该按照官职来安排呢,还是按照爵位来安排呢?说起来似乎是些繁文缛节,然而就是这等小事儿,却会造成很大的摩擦,造成不必要的内斗。
只要制定好细则,一切都清晰明确了,才会消除这些不必要的纠纷。
一时蒙盐等人退下,只夏临渊被单独留了下来。
涉间往外走着,没弄明白,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总比袒护那夏临渊要好。”
抱鹤真人是皇帝的亲信,这一点没有人质疑。
军中事,由蒙盐这大将军坐镇,谁都没话说。
然而夏临渊和李甲,却可以看做是皇帝安插下来的。
夏临渊和李甲当初四处游说,在军中也算有势力,不过他们的势力,多是当初跟朝廷为敌,后来又归顺了朝廷的人马——比如李良将军;当然还有章邯当初带出来的余部。
苏角低声笑道:“只听说过各打一大板,陛下倒好——打谁都不合适,把这板子打到叔孙仆射身上去了。”又劝道:“你这火爆脾气也改改,别将来给大将军惹祸。”
涉间嘿嘿笑道:“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改是改不了喽。将军,您说是不是?”
蒙盐却像是有心事,并没有听见两位老下属的话,他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
“你们先出宫——我再去见陛下一面。”
“怎么了?”苏角与涉间都关切问道。
蒙盐垂眸道:“一点私事,不必担心。”他转身又往章台殿走去。
殿里,胡亥正与夏临渊说话。
“陛下,您留下我,是不是要骂我?”夏临渊忽闪着大眼睛,有点害怕又有点委屈。
“朕骂你做什么?朕还要夸你呢!”胡亥笑道:“你做的很好。朕方才当着人不好夸你,你自己知道做得对就是了——就该这么紧守底线。”
夏临渊道:“那您刚才怎么不罚那涉间?”
胡亥道:“你做得好,人家做的也不算错啊?对不对?等叔孙通的礼仪制定出来,他若再不照着做,才是错了,是不是?”
夏临渊明白过来,笑道:“好哇…”
胡亥瞪他一眼,道:“朕可什么都没说——朕留你,是为了另一桩事儿。”
“什么事儿?”
“你带朕去见见项羽——也关了三四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大佬爱吃鱼的喵的火箭炮!
感谢芷蘅清蕴、小狗拉粑粑、 月白风轻、小思瑶 微漠 . 望五位小天使的地雷!群抱!
晚安,明天见!快放假啦!


第 198 章

胡亥带着夏临渊, 才出章台殿, 就遇上去而复返的蒙盐。
胡亥笑道:“怎么?朕的大将军还有要务?”
蒙盐瞥了一眼夏临渊, 抿唇似乎有些犹豫。
胡亥了解蒙盐的性子,通常来说,就是别人拿针戳他, 都戳不出几句话来, 现在他主动返回来,恐怕不是小事, 便道:“若是要紧事, 跟朕里面说…”
蒙盐低声道:“不是什么要紧事, 只是臣的一点私事。”
“哦?”胡亥低头翻着袖口,道:“那你在章台殿稍候,等朕这趟出去回来,再说不迟?”
皇帝虽然问得和气,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已有拟定的行事日程。
蒙盐道:“喏。”
胡亥一点头去了。
夏临渊追上来, 小声道:“那蒙盐不会是要背后告臣的状?这陛下可得为小臣做主…”
胡亥笑道:“这么说来,你还真做了什么值得被告的事儿?”
“怎么可能!”夏临渊昂首挺胸, 傲然道:“小臣清白良心、坦荡胸怀, 事无不可对人言!”后面这一句,是学得皇帝从前的口头语。
胡亥被他逗得一乐, 敛容低声道:“那项氏子的事情,也跟谁都能说?”
夏临渊立时蔫了,委屈道:“这不是陛下要臣去办的么…”
在君臣俩的闲聊声中,马车停在了夏临渊的府邸门口。
而项羽就囚禁在府中地牢里。
当初为了造这地牢, 胡亥特意给夏临渊划了城西一大片土地作为府邸,对外则宣城是给抱鹤真人夜观星辰的处所。
至于抱鹤真人究竟有没有夜观星辰,那谁会关心呢?
夏临渊在前引路,先到了堂屋。
仆从奉命领了夏临渊的义子来,那是一位只有三岁的男童。
夏临渊低声道:“这就是那项氏子。”
胡亥盯着那孩子——其实不用夏临渊开口,眼前这小男孩,虽然五官还没长开,可是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小项羽,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有几分像。
近看,那一双重瞳,宛如其父。
胡亥点点头,道:“好生养着——咱们去瞧瞧你院中的宝贝。”
穿过夏临渊掩人耳目、烟雾缭绕的炼丹室,开启二进院的两道铁门,才是僻静而又戒备森严的后院,正中的假山之下,就是关押项羽的地牢——也有重兵把守。
夏临渊道:“每日早晨,臣会按照陛下所吩咐的,让项羽出来活动一番,但是戴着手铐脚镣,还有郎官把守。”又道:“陛下,您稍等,臣叫底下看守的人,先确保陛下安全。”
胡亥盯着假山中心黑黢黢的入口出神,点头由夏临渊安排。
假山底下的地牢,又是三重铁门层层隔断,项羽就关在最里面。
这湿冷黑暗的地牢,叫胡亥想起从前在广陵府的遭遇。
只不过那时候,胡亥是阶下囚,项羽是王者。
十余载天翻地覆,再相见,俩人的位置已是掉了个儿。
项羽独自坐在木板床上,面朝墙壁,听到动静,缓缓回过头来。
在郎官举着的火把照耀下,项羽和胡亥彼此看清了对方。
在胡亥看来,项羽比他想象中的状况要好,没有太瘦,双眸也精神,如果不是半白了的头发,如果不是他戴着的手铐脚镣,眼前的项羽简直跟曾经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并无不同。
项羽也盯着胡亥,直盯到双目发涩,这才冷哼一声,道:“我当是为了什么,这么紧张得把我锁起来——原来你这胆小鼠辈!”
夏临渊忙拦在两人之间,道:“陛下…”
“无妨。”胡亥微微一笑,项羽肯开口——哪怕是骂他,那也比他拒绝交流要好。
项羽眯眼盯着胡亥,似乎是越看越来气,闷哼一声,一跃而起扑过来,却听“吭啷”一声,人已经被拽倒在床边上。
胡亥这才看清他手上的手镣脚铐由铁链连到墙上,凭人力是挣不脱的。
“咳,”胡亥道:“夏临渊,你先下去,朕与项王单独说话。”
“这…”
“去。”
一时地牢里只剩了项羽与胡亥两人。
胡亥就站在离项羽最远的门边,徐徐开口道:“当初你乌江自刎,世人都以为你死了,这么多年来,倒是唯有一个范增到江边祭祀过你。”
项羽冷笑。
胡亥又道:“你还记得钟离昧么?当初刘邦的反间计,使得你变相驱逐了这钟离昧。他逃到韩信那里,倒是心心念念着要反秦来着。”
项羽冷笑道:“狗皇帝,见你爷爷落败,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要来奚落你爷爷了?告诉你,爷爷我就算不用他俩,照样杀你一百回不嫌多!”
“那是那是,”胡亥微笑道:“项王神勇,人尽皆知。不过朕不是来奚落你的,谁还没有错用过几个属下呢?”
项羽想到蒙盐,勃然变色,似乎要扑上来。
胡亥倚在门上,又道:“看看,你又多心了不是?朕只是跟你说点心里话。朕虽然做了皇帝,然而又能跟谁说点心里话呢?只能是跟你这个‘死人’说。”
项羽审视着大秦的狗皇帝,冷笑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顿了顿,他又道:“我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在淮水捉到你的时候,没有即刻就杀了你!”
这的确是项羽平生之憾。
当初的他实在是太自负了,以为胡亥已经是他囊中之物,早一日杀、晚一日杀,没甚区别,所以才冷眼看胡亥演戏,假作没有识破他的身份,要他受尽屈辱、丑态出尽,等船靠岸之后,再于十八路诸侯面前斩落这颗头颅。
胡亥微微一笑,没接这话茬,而是道:“朕听说,你乌江战败之前,曾对身边骑者说,这是天之罪,非战之罪——可有此事?”
项羽道:“你是说要,西楚之败是我的错?”
“不,我要说,这的确是天之罪。”胡亥诚恳道。
项羽微愣。
胡亥此来,可不是跟项羽闲聊天的,要打开一个人的心门,当然要用这人不反感的方式去接近。
人这种生物,从来不喜欢给自己揽错误,自有的心理保护机制,会给自己找到一百条一万条开脱罪责的理由,使得自己的行为永远正义正确。
你强按着一个人,要他认错,就算是你是他老子,搞不好也会闹出一场精神上的“弑父”来,如果这孩子没有“弑父”,那他就只能“自戕”——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你‘死’了之后,你的叔父项伯还有从兄等人,都裂土封侯了。”胡亥像是闲话家常般道:“虽然到乌江祭奠你的只有范增一人,但是朕知道,在江东之地,私下祭奠你的黔首,还有很多。他们祭奠你,像是祭奠自己的子侄,又像是祭祀神明。”
项羽动容。他忽然一动,带得铁链脚铐叮当作响。
“朕没有下禁令,可是你猜,江东唯一禁绝祭祀你的地方是哪里?”
“哪里?”
“便是你亲族的封地。”
项羽默然。
胡亥道:“项伯等人安享富贵,生怕被这些黔首的私下举动给毁了,所以禁绝了封地对你的祭祀。”
项羽冷声道:“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胡亥叹了口气道:“项伯等人的态度,就叫朕今日不得不来见你一面。因为有个孩子,朕实在不知该交给何人了。”
“孩子?”
“当初你兵困垓下,突围而去,朕的人马收缴了你的余部,其中也包括你的数名姬妾。”
项羽眯眼,脑海中忽然闪过满地血迹中的红衣女子。
“其中一名姬妾已经有孕,六个月后因生育而死,诞下了一名男婴。”胡亥道:“朕虽然不是什么仁善之人,却也没有杀幼子的癖好。朕将这个孩子秘密养了下来,从前害怕是养错了,如今见他长开了,的确是你的模样,当是错不了——然而你的亲族如此做派,恐怕孩子送过去也长不大。”
“朕想来想去,还是交给你这亲父亲妥当。”
项羽沉默片刻,冷笑道:“你说是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就算是我的孩子,他的母亲也不配做我的姬妾。我不会认的。”
胡亥道:“要怎样才配做你的姬妾呢?像虞美人一样么?”
“你!”
“不用太感谢,朕的人帮你把虞姬安葬了。”
项羽双目赤红,怒吼道:“滚!滚出去!”他挣得铁链绷紧,像是随时会断裂开。
外面夏临渊听到响动,顾不得皇帝的交待,带了郎官抢进来。
“滚!狗皇帝!没有这些狗奴才,你都不敢来见老子!”项羽发狂,似哭似笑,道:“你若是个男的,便跟老子真刀真枪来一场!”
胡亥不跟他争论,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平静道:“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叫夏临渊告诉朕。”
“滚!”
落了两层铁门,胡亥和夏临渊还能听到里面项羽的鬼哭狼嚎之声、夹杂着对皇帝的咒骂。
胡亥侧耳听了听,耸肩笑道:“中气十足,看来身体素质还在。”
夏临渊恨不能堵住耳朵,半响,问道:“陛下,您都不生气么?”
“生气?”
“是啊,就臣今日所见,先是涉间那等咆哮于朝堂之上,又有项羽咒骂在后,若是臣,都气死又气活两回了!臣非得骂回来不可!”夏临渊瞅着胡亥,真心好奇,道:“陛下,您是真的不生气么?”
“你还知道涉间是咆哮于朝堂之上,那你又是什么?”胡亥睨了夏临渊一眼,把他看得低下头去,想了想,又道:“朕是真的不生气。在别的地方,有一位皇帝,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每日晨起对自己说:朕将遇到好管闲事之人、忘恩负义之人、狂妄无礼之人、欺诈之人、嫉妒之人、孤傲之人。”
胡亥道:“朕只要这么一想,就很难生气了。”
夏临渊奇道:“别的地方的皇帝?哪里?”
胡亥微微一笑,这却不好告诉夏临渊。
这位大名鼎鼎的古罗马哲学家皇帝马可·奥乐可还要三四百年才出生呢。
夏临渊见皇帝这反应,就知道肯定问不出来了,转头又去想这句话,念叨了一遍,忽然问道:“那臣算是里面哪种人呢?”
“你…你就属于…”
夏临渊眼巴巴等着皇帝的评价。
“…眼睛特别大的那种人。”胡亥忽然福至心灵,指着夏临渊笑得发颤,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夏大眼子!”
夏临渊:很气!把皇帝说的那段话念上一百遍,还是很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阿季小天使的地雷,为我续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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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9 章

“你就留在家中, 不必跟朕回宫了。”胡亥止住了夏临渊想要跟随的脚步。
夏临渊有点不乐意, 但是已经快要入夜了,他也不能强行跟着皇帝回宫,只再三叮嘱道:“陛下,若是那蒙盐背后告臣的状,您可一定不能被他迷惑了!”
胡亥哭笑不得,瞅着夏临渊看了半晌,叹道:“你这过得真是神仙日子——活着最大的担忧,就是怕同僚告黑状。”
夏临渊没太听明白这到底是是夸他还是骂他, 索性也不去深究,笑道:“臣是陛下亲封的抱鹤真人,自然该过神仙日子。”
君臣二人暂且别过。
胡亥回宫,入了章台殿, 坐定稍微吃了点东西,才道:“怎么没见蒙盐?”
侍从道:“回陛下,蒙大将军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他没说来见朕是为了何事?”见侍从摇头, 胡亥又问道:“几时走的?”
侍从想了想,道:“陛下您前脚刚走, 蒙大将军后脚就走了。”
胡亥慢慢停止了咀嚼,思量着——蒙盐去而复返,分明有话要说;然而稍留便走, 显然是犹豫不决。
什么事儿,叫蒙盐如此纠结?
胡亥正在思索,忽然听得殿外脚步声仓促, 几声低语后,侍者匆匆入内。
“陛下,车骑将军灌婴和夏侯婴,送戚夫人与汉王子如意而来,正候在殿外。”
这一下真是出乎胡亥预料。
他饭也不吃了,蒙盐的异常也暂时顾不上了,确认道:“灌婴和夏临渊送了戚姬和她儿子来?就他们四个?”
“回陛下,殿外只这四人。”
胡亥霍然起身。
这戚夫人竟然能从吕雉手底下逃出来?
吕雉竟然能给戚夫人逃了?
原来吕雉带着刘盈,启程前赴封地,连行数日出了嘉峪关,遇上来迎接的卢绾等大臣,因暴雨暂时于新安休憩。
吕雉与前来亲迎的卢绾、曹参等秘密议事。
年轻的汉王刘盈却刚刚醒来,正与同宿的弟弟如意躺着玩闹。
如意年方五岁,生得聪明伶俐。
闹了一会儿,如意彻底醒了,忽然哭了。
“这是怎么了?”刘盈忙哄他。
如意泣道:“娘、我娘要死了…”
刘盈脸上一白,道:“怎么会呢?弟弟你是做噩梦了?”
如意泣道:“我昨儿见到娘了,那些侍女把娘从马车里押到驿站里,我看到娘就跑过去了——娘跟我说,说,王太后要杀了她,叫我告诉哥哥,求哥哥救她…还说王太后也要杀我。”
刘盈心中剧烈一跳。
母亲的手段,他是最清楚的。
母亲想杀如意母子的决心,他也是最明白的。
近一年来,他带着弟弟如意,同食同寝,不敢放如意一个人,就怕叫母亲得了手。
然而他能顾得了如意,却怎么也顾不起戚夫人。
如意小手擦着眼泪,哽咽道:“昨儿王太后一直在,如意什么都不敢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刘盈见他哭得可怜,抱起来,安慰道:“有哥哥在,没有人能伤害如意。”
“那我娘呢?”
刘盈一噎。
如意仰头,含泪的眼睛望着哥哥,“哥,你能带我去见见我娘么?我好想她啊。”
刘盈心里清楚,等到了封地,戚夫人必然难逃一死——如意就再也见不到他的亲娘了。
“藤公,母亲在做什么?”刘盈穿戴起来,问外间的夏侯婴。
夏侯婴道:“在与丞相等人议事呢。”
刘盈看一眼弟弟的可怜模样,低声道:“好,我带你去见你娘——不过你要乖,不能吵闹。”
如意忙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哥哥。
见是汉王亲来,虽然有王太后下的旨意,但守门的侍从还是放了兄弟二人进去。
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刘盈简直没能认出戚夫人。
眼前这个被剃了光头、衣衫褴褛、瘦削枯黄的人,与先王那艳光四射、青春柔媚的戚夫人,果真是同一个人吗?
戚夫人与如意抱头痛哭。
刘盈却僵在门边,因为母亲的冷酷和残忍,而感到刺骨的寒意。
有些事情,只是听闻和亲眼见到,受到的冲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紧紧搂着儿子如意,戚瑶跪在地上望着年轻的汉王,知道这是她们母子唯一的机会。
她膝行上前,扯着刘盈的衣裳下摆,泣道:“殿下,您行行好,救救我们!王太后要杀我!她要杀如意!”
刘盈只觉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却更不敢多做承诺,道:“我会照顾好如意。”
戚瑶涕泪横下,哀声阵阵。
刘盈又道:“不是我不想救你,实在是没有办法…”
“有办法!”戚瑶忙道:“殿下,您放我们走!”
“走?走到哪里去呢?你们孤儿寡母…”
“我们回咸阳!”
“回咸阳?”
“是!回咸阳!”戚瑶想到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想到吕雉要前往封地,只要回了咸阳,回到陛下的庇护下,她和如意就安全了!
“你们回咸阳,又能依靠谁呢?”
“靠…靠…”戚瑶关键时刻,难得聪明了一回,“靠太子妃娘娘呐!娘娘心善!”
刘盈蹙眉道:“不可,前番为了你们的事情,惹得母亲与姊姊都不快活,岂能…”
“殿下,王太后是要如意的命呐!”戚瑶把如意怼到刘盈腿上,“我是个外人,死不足惜,这孩子却是你的亲弟弟,是先王的骨血呐!”
如意又哭起来,牢记着哥哥的叮嘱,不敢放声,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刘盈极为不忍,竟然也红了眼圈。
戚瑶又道:“况且王太后与太子妃娘娘乃是亲母女,哪里会真的生气呢?虽然殿下您回护我们母子,可是我们就在王太后眼皮子底下,稍有疏漏,您回来就只能看到如意的尸体了!”
刘盈左右为难,最后道:“未必就到了这步田地。孤会护着如意的。”不敢久留,忙带了如意离开。
戚瑶与如意母子自有一番难分难舍。
刘盈见了戚夫人惨状,终日心神不宁,他在驿站屋檐下看雨,陪在他身边的,是藤公夏侯婴与弟弟如意。
忽然丞相卢绾走过来,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刘盈心中不安。
卢绾与刘邦是自幼的交情,可以说是刘邦最亲密的朋友。
在整个汉国剩下的官员中,卢绾、夏侯婴可以说是“刘派”的坚实力量,余者都渐渐依附了掌权的吕氏。
是以,也只有卢绾才会冒着风险来跟刘盈说一声。
“殿下,您…”卢绾目光落在如意小小的身子上,斟酌着用词,道:“我们归根结底,都是外人。您与王太后是亲母子,又秉性仁善,我们劝不住的事情,只有您才能说上几句话了。”
刘盈大惊,道:“母亲要杀…要杀…”
卢绾垂下眼皮,低声道:“臣只是来见殿下一面,问安而已。”他冲着夏侯婴一点头,慢慢走了出去。
刘盈心乱如麻,问夏侯婴道:“藤公,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夏侯婴一门心思追随刘邦,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刘邦。
刘邦死了,他心里眼里便只有一个刘盈。
当初刘邦落难,带着戚瑶颠沛流离之时,夏侯婴也陪伴在左右。
戚瑶年轻貌美,又救过刘邦,与夏侯婴虽然没有很亲密的关系,但是两人也说过话。
夏侯婴对在自己保护下降生的王子如意;就像对鲁元和刘盈一样,是有一份特殊感情的。
不像刘盈还抱有侥幸心理,夏侯婴很清楚,一旦回到封地,戚夫人与如意母子俩绝无活路。
戚夫人的求救,夏侯婴守在门外也听到过。
“殿下如果真像保住如意的性命,就把她们母子送回咸阳。”夏侯婴有力道:“您只需一句话,剩下的事都交给臣去做。”
刘盈心中天人交战,最后望向了抱膝看雨的弟弟如意。
如意还那么小——是他的亲弟弟呐!
“好!就请藤公护送如意母子回咸阳!”
夏侯婴是跟着刘邦打天下的人,与车骑将军灌婴等都相熟,底下的人也都听他的。
有了汉王的口谕,夏侯婴和灌婴组织人马,打晕守卫,火速救出了戚夫人,连同如意一起,快马加鞭送出了王太后所能追索到的区域。
暂时脱离了生死之险,夏侯婴对戚夫人道:“你也别去咸阳了,我这里有些金子,你带着如意,就此回老家过活。就算太子妃娘娘心善,她到底是王太后的女儿,能护着你们一时,也护不得你们一世。”
戚瑶道:“乱世之中,叫我孤儿寡母如何立足?况且如意是先王的骨血,岂能流落民间,做个黔首?”
夏侯婴默然,也觉得不能让刘邦的子嗣流落在外。
戚瑶又道:“只求将军送妾回咸阳。将来是生是死,自有天命。百年年之后,你见了先王,也有话说。”
夏侯婴叹道:“罢罢罢。”
等到入了咸阳宫,戚瑶道:“咸阳最大的是皇帝。若是陛下不许我们留下,纵然太子妃娘娘护着我们,又能如何?徒然给太子妃娘娘惹祸。”又坚持要先去见皇帝。
夏侯婴是拗不过她。
而灌婴则是并不在意——他送这一程,可不是真为了戚夫人母子,而是在王太后与汉王、吕氏与刘氏之间,选择了后者。
于是便又有了车骑将军灌婴与夏侯婴,护送戚夫人与王子如意前来,求见皇帝这一幕。
胡亥虽不知前情,却也能猜到几分。
正愁用兵没有得力将领,这就送上门来一个灌婴。
然而若就这么接见了,简直是昭告天下,给了汉王太后响亮的一耳光。
见还是不见呢?
如果见,怎么见?
胡亥想了想,笑道:“这是刘氏家事,叫他们去见太子妃——朕不搀和。”
鲁元敦厚纯善,必然不会难为戚夫人母子。
只要鲁元留下了她们,他再与这些人见面,也算给吕雉面子上过得去了。
谁知道侍者出去传话后,又回来道:“陛下,那戚夫人坚持要见您…她说,她是陛下第一批返乡宫女里头,最小的那位,叫戚瑶,当年只有十三岁,常伴广陵侯刘萤左右的,问…问您是否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