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明天见!


第 156 章

此刻, 项羽被擒, 李斯静观皇帝要如何处置这西楚霸王。
胡亥问夏临渊道:“项羽路上可有说什么?”
夏临渊道:“其实…项羽一路上都是昏迷着的。这也实在是没办法,这人死志坚决,只要一清醒,就要自|戕, 小臣和李甲几次险些给他得逞。小臣只能一路把他迷晕了送来。”
这一点,夏临渊不得不佩服。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想死、敢死的人。
当初荥阳城救李由, 一次便成了。
一个人死志不管多么坚决, 但是只要死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再轻生了。
这曾经是夏临渊所相信的观点。
可是与项羽这一路入咸阳,颠覆了夏临渊之前的信念。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一心求死——虽百死其犹未悔。
胡亥点头,忽然问道:“朕要你救项羽,你怎么想?”
夏临渊一愣,一脸正色道:“既然是陛下的吩咐,小臣便是赴汤蹈火也要完成使命。”
胡亥瞥了他一眼,淡声道:“说实话。”
夏临渊有点为难,却也知道编瞎话糊弄不过去,耷拉着脑袋道:“其实…刚接到旨意的时候,小臣心里不舒服。这项羽杀了咱们那么多秦人, 是个大祸害, 只有叫他死了,才能为死去的秦人报仇啊!可是…这是陛下您的命令,小臣纵然心里不舒服,却也不敢违背, 只跟李甲嘀咕了两句…”
他说是两句,其实是念到李甲耳朵痛。
“…李甲说,陛下做事,从来奥妙难测,咱们做臣子的,若是贸然行事,恐怕坏了陛下大计。其实我这一路押送项羽来都城,心里也慢慢想明白了。对那项羽来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真叫他死了,反而是成全了他,叫他解脱了。”夏临渊叹了口气,真情实感道:“从前他是楚军的霸王,杀了咱们那么多人,我可真是恨死了他。可是跟他这个人短暂相处,却实在不是说他是穷凶极恶之人,甚至小臣都有些佩服他死志之坚。”
胡亥道:“若你是朕,当如何处置这项羽呢?”
夏临渊向李甲投去求助的目光。
胡亥对李甲道:“不许帮他。”
夏临渊无奈,既然编瞎话躲不过去,只能讲真话,道:“若是小臣从前的想法,自然是诛杀项羽,且叫天下人都看看。可是如今,小臣觉得叫他一死了之,是便宜了他。可究竟要怎么折磨他,小臣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更何况…更何况,陛下您说是怜惜项羽之才…小臣直言,您若当真起用这项羽,如何对得起咱们死去的大秦儿郎?”
这话可就说得太重了。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
李甲打圆场,忙道:“所以说陛下就是陛下,自然能有叫咱们都服气的处置之法,抱鹤真人就别替陛下担忧了…”一句话,把夏临渊质问皇帝的僭越,转成了为皇帝担忧的忠心。
胡亥负手踱步,被夏临渊问到脸上,不怒反笑,对李斯笑道:“悔不听老丞相所言——朕这是给自己弄了块烧红的炭回来啊。”
李斯抚着白须,徐徐道:“此事机密,天下知之者,不过寥寥数人。陛下若要抛这烫手火炭,却也容易。”
言外之意,要项羽活难,要他死还不容易吗?
胡亥沉思摇头,问夏临渊道:“他如今可清醒?”
夏临渊道:“迷药一日不敢断,他只要醒了就要寻死。这两个月的迷药下来,陛下若要召他问话,请先允小臣给他调理数日,恢复神智。”
胡亥默然,勉励夏临渊与李甲几句,待他俩下去后,对李斯道:“朕平生决断天下事无数,唯有此事,不知是对是错。”
李斯也叹息道:“先帝时,我大秦尽灭楚地;二十载后,这西楚霸王复楚灭秦;今日陛下再兴我大秦。”他的眼皮耷拉下来,垂垂老矣,眯眼回忆道:“从前臣的老师荀子曾经说过‘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又何论对错呢?”
在咸阳坚守的这四年里,胡亥与李斯等重臣朝夕相处、日夜对谈,名为君臣、亦师亦友。
是以谨慎如老臣李斯,也会对胡亥流露心声。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胡亥把这句话含在口中,颠来倒去得咀嚼,半响,摇头笑道:“老丞相,这话虽然叫朕宽心,却也消磨志气。”
李斯抚须微笑道:“臣是老了。陛下却富于春秋,正该励精图治,重整河山。”
重整河山。
四个字,说来轻巧。
如今霸王虽“死”,众诸侯望风而降,可是这天下暗潮涌动,其凶险比之秦楚汉三方征战之时尤甚。
项羽亡故、楚地皆降的消息传出来,汉王刘邦、赵王张耳、九江王黥布、衡山王吴芮、燕王臧荼并齐王韩信,都发信咸阳,请胡亥上尊号。
胡亥于渭水之阳,复帝位,君临天下。
刘邦上前祝祷,赞曰:“至此,天下始复有共主矣!”
胡亥环顾底下,诸侯中,只有刘邦和吴芮来了咸阳。其中,刘邦还是被绑来的。
没来的诸侯,虽然表面上给他上尊号,其实也正静候时机,只要这大秦帝国露出一丝软弱之处,他们就会扑上来,似豺狼野狗般,分食这甘美的天下。
不只是从前项羽说封的各路诸侯,甚至就连韩信…
韩信上奏,言称楚地虽降、民未集附,恐生祸端,所以留守镇抚。
这也合情合理,胡亥不仅允许,还嘉奖了他。
可是随后韩信又上奏,以故乡在淮阴为由,请求更齐王为楚王。
这第二封奏章,在胡亥案头压了两夜,不曾下放重臣商议。
第三日,胡亥下旨,更齐王韩信为楚王韩信。
典礼过后,胡亥置酒渭水之畔。
大战过后的庆典,正是文官们拍马屁的好场所。
叔孙通上前奉酒,称颂道:“陛下,您能恢复大秦,平定天下,固然有上苍注定的原因,却也因为陛下您封赏功臣,毫不吝啬。楚王韩信,起于微末,卒成一方王者。陛下与天下同利,乃百官万民之福!”
众臣纷纷附和。
胡亥坐在上首高位,将底下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真实历史上,刘邦称帝之后,问群臣他何以得天下,得到他封赏有功者大方,项羽小气的回答。而后引出了刘邦那句著名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当初胡亥看到这一节,与大多数人一样,注意力都放在汉初三杰身上了。
可是现在胡亥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再听臣子恭维的话,所思所想却全然不同了。
大战过后,该封赏功臣了。
封赏一事,胡亥私下已经与李斯等人议过两回——若是要让人人都满意,那这整个天下都不够分的。
可若是让这些有功之人不满意了,他们分分钟还会再造反。
现在,叔孙通的话,其实就是给他胡亥戴了高帽——怎么样,陛下?您因为封赏大方得到天下,现在该封赏我们这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功臣了?
而历史上刘邦的回答就很鸡贼了——论功劳,你们有这三人的功劳大吗?他仨都没开口,你们哪来这么大的脸?
胡亥垂眸扫视过去,见底下无人不仰头巴望着:包括李由,包括夏临渊,包括李甲,包括…唯一垂头之人,乃是蒙盐。
胡亥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举杯下阶。
众人视线牢牢黏在胡亥身上。
“此番平定天下,有一人功劳,震古烁今。”胡亥朗声道。
夏临渊眼睛亮了:他陪着陛下出生入死,策反九江王黥布,还救下了项羽…
李甲坐直了身板:他陪着陛下出生入死,带回了韩信,几次扳正夏临渊危险的思想…
赵高笑眯了眼睛:他保住了太子殿下!他保住了太子殿下!还带出去了萧少府!
刘莹抚了抚鬓发,尉阿撩握紧了手中重剑,李婧好奇托腮。
见胡亥走到了蒙盐身边,其中几人的目光都黯淡了。
可是胡亥却并不停留在蒙盐身边,绕了一圈,又走回来,朗声继续道:“那就是朕!”
众臣:???
胡亥一脸认真道:“感谢这七年来,无限苦辛,从未放弃的我自己。”说完,一饮而尽。
众臣万脸懵逼,乍听之下,其实也有道理…可就是,为何如此想打人?
庆典上的气氛忽然莫名滑稽起来,也无人再提封赏之事。
一时宴罢,众臣退去。
蒙盐随着人|流也要离开,却见赵高快步走来。
“蒙将军,陛下召见。”
蒙盐沉默地跟着赵高。
到如今,他似乎连对赵高的恨意与鄙夷都消失了。
也许那些情感并未消失,只是他把爱与恨,都封存在了内心深处。
“你回来这么久,朕也没跟你说说话。”胡亥屏退左右,示意蒙盐在自己手边坐下来,“朕一向忙,你刚回来,自然也要先见过家人。所以今日才见你。怎么样,可见过家人了?阿南跟你很像…”
蒙盐轻声道:“并没有见。”
“什么?”
“并没有去见家人。”蒙盐额发遮眸,看不清神色。
胡亥微一沉吟,也不跟他婆婆妈妈,转而道:“那可见过冯右相了?”
“见过。”蒙盐垂眸道:“冯伯父叮嘱小臣,叫小臣忠心辅佐陛下。”
胡亥干脆道:“好。朕正有一桩差事要你去做!”
蒙盐不语静听,可是内心深处,却不可遏制得涌起疲倦之感来。
却听皇帝道:“朕要让项羽去跟着你哥蒙壮。”
蒙盐僵了一瞬,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胡亥。
胡亥神色如常,道:“你谎报蒙壮之死一事,如今反而是害了他。你哥哥与你一样,大好男儿,在国家需要之时,却只能躲躲藏藏在北地,时时受匈奴侵袭,一辈子不能用自己的姓名。”
蒙盐谎报蒙壮之死,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当初帮助他们逃跑的冯去疾。
当初前景不明,恐怕蒙氏二子再为皇帝所杀,冯去疾便顺势假作不知;事到如今,冯去疾又是将死之人,自然不能留这样一则隐患。
蒙盐道:“陛下如何知道我哥未死?”
胡亥微微一笑,道:“朕可是皇帝。”
蒙盐不再追问,静了一息,轻声道:“陛下仁心,只怕、只怕…项羽不会听从…”
项羽,是一心要求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横塘渡、酱油路过两位小天使的地雷!抱住!
明天见!


第 157 章

胡亥打个呵欠, 道:“项羽不从?”他起身走动,道:“朕如今也没空理他。叫夏临渊照老样子看住那项羽便是。他什么时候主动要求见朕了, 朕再去看他也不迟。”
蒙盐犹豫了一下,问道:“若他永远不从呢?”
胡亥仍是微笑着, 慢悠悠道:“你听说过熬鹰吗?熬成了, 就是好鹰;熬不出来, 那就熬死它。”
蒙盐心中一凛,却见皇帝正凝视着自己,似有言外之意。
胡亥收了目光,温和道:“你这几年劳心实多, 回来了好好歇息一段时日。有空去找李婧尉阿撩他们几个说说话,虽然在一块的时候, 李婧整天折腾你。但是真分开了,她也为你悬着心的…”
蒙盐苦笑, 只能道:“谢陛下恩典。”
与李婧、尉阿撩说说话吗?
说什么呢——他做的这些事, 都不堪对人言。
胡亥发旨,将“项羽”以“鲁公‘之礼下葬。
这鲁公,乃是当初楚怀王分封时,使宋义夺项氏兵权,给项羽的封号。
项羽当时大为不悦, 觉得是对他的蔑视侮辱。
但是现在, 他连不悦的权力都没有了。
毕竟,“项羽”已死。
说来也怪,项羽已死, 楚地都投降了,可是鲁地的百姓反倒坚持不投降。
儒家思想最深入的地方,算是望风而降的诸侯们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了。
待到胡亥派人,持“项羽”头颅,给鲁地老少示众之后,鲁地百姓也都顺势投降,复归于大秦。
鲁地之事才定,忽然临江王又反。
这临江王原是项羽所封诸侯之一,都江陵。秦楚汉三方混战之时,临江王共敖不声不响,既不出兵帮项羽,也不发书投降大秦,本来拥兵自重,到最后顺理成章投降胜利者,也能保住王位。
然而可惜这共敖年岁大了,一病去了。
共敖的儿子,共尉便继承了王位。
共尉乃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素来又仰慕项羽为人,听说霸王乌江自刎,被激起一腔热血,被周围青年伙伴一鼓动,说反就反了。
既无谋略,也无规划,起事之前甚至都没找几个诸侯联合一下。
对于大秦来说,这不是送上门来的点心吗?
一时间朝中将领都跃跃欲试,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军功吗?
之前功劳不够封王的,这次赶紧上啊!
到时候打下来,那临江王的地盘,怎么都能分一半?
刘邦这种鸡贼的人,立马就上书请求出战了,极力说自己从前“未有尺寸之功”,将来却要“腆居国丈尊位”,他感觉这样不行,这样不对,请求皇帝给个机会,让他也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
胡亥怎么可能把这功劳放到刘邦手中?
刘邦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一点。
但是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
而胡亥盘点朝中将领,这一战要派出的,便是他准备培养的新主将。
像楚王韩信、蒙盐等人,功劳已经足够大,阅历也足够多了。
李由、冯劫都是相门后人,允文允武,然而这是要留在中央的人才。
最后,胡亥选择了秦嘉。
秦嘉,是从南越就跟随他的,算是比较早的追随者。
之后,秦嘉按照他的安排,领兵前去支援蒙盐,并卧底楚军,最终凯旋归来。
论带兵经验,这秦嘉有;论忠诚度,这秦嘉也不错。
若是好好打磨一番,这秦嘉也可做个守成将军。
定了秦嘉,胡亥也要给归顺的诸侯一点甜头,好给天下起榜样作用。
其中,衡山王吴芮又相对来说比较合适。征战中,这吴芮三边不沾,但是归顺大秦,他是第一批,而且他的封地本就离临江王封地最近,也了解当地民情地势。
胡亥初步定下了秦嘉与吴芮搭档的阵容,在正式昭告天下之前,先与左右丞相商议。
冯去疾强拖病体,入宫觐见,虚弱道:“陛下三思。”
胡亥正色道:“老丞相请讲。”
冯去疾如今干瘦得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咳嗽连连,断断续续道:“陛下,如今天下看似平定,实际危险比之七年前尤甚。临江王竖子谋反,不足为惧。但是众诸侯都看着呐。他们这会儿按兵不动,便是还在掂量,要看这临江王下场如何,我大秦国力又如何。所以平临江王叛乱,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一旦打输了,立时便是诸侯蜂拥而上,大战再临。”
胡亥听得面色沉重,离座长揖道:“谢老丞相教诲。朕此前一心想着大秦来日风光,却是忽略了眼下。”
“陛下高瞻远瞩,走一步,看十步,非臣等所能及。”冯去疾颤巍巍道:“眼前事,正该老臣等来提醒陛下。”
胡亥踱步,思索道:“如此一来,秦嘉与吴芮结伴,便不是最稳妥的选择了。”
“陛下英明。”
胡亥叹息道:“若要必胜,朕其实知道该派何人。”
大秦百战百胜的将军,便是如今的楚王韩信。
冯去疾白眉长垂,道:“其实此战的重要性,不用老臣来说,陛下早已想到。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陛下是宁愿冒着此战可能输掉的风险,也不愿起用楚王韩信。老臣斗胆,敢问为何?”
“为何?”胡亥脚步慢下来,似在自问,“韩信他…”
韩信他攻城略地,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离间汉齐,联汉灭楚,未有反迹。
未有反迹,是否也未有反心呢?
胡亥长叹道:“是朕错了。论心千古无完人。”
当初刘邦散布流言,离间胡亥与韩信,胡亥并未中计。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胡亥就完全信任韩信了。
这实在也不能怪胡亥。
而是韩信面对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以天下为诱饵,但凡男儿,有几个能忍得住?
而韩信扣留了夏临渊与李甲两人长达数月,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便是韩信动摇过的铁证。
就像某位领导人曾经说过的,“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胡亥虽然当时未中离间计,但是因为时移世易,因为韩信扣留使者的举动,还是在心中存了芥蒂。
所以到了这等可用韩信,也可用别人的时候,胡亥哪怕是冒一点风险,也还是选择了秦嘉与吴芮。
冯去疾看皇帝面色,便知道他自己已想明白过来,便道:“老臣虚长陛下五十岁,托赖祖宗庇佑,有三儿两女,如今连孙子都要娶亲了。别看这么个家族,比不得陛下管理偌大的天下,可是纷繁事务,比之治理天下,也并不少头疼。老臣长子长孙是个争气的,给他安排在萧少府手下做事儿。可是二房媳妇便不乐意了,也想着给自己的儿子谋差事…”
胡亥听冯去疾忽然扯到他自己的家事,愣了一愣,还当是人老了,难免会返老还童,跟小孩似的,一时糊涂,要给他孙子谋个差事。虽然错愕,胡亥看在冯去疾面子上,还是微笑听着,心思却已经从冯去疾口中的家事上飘远了,想着远在楚地的韩信,眼皮子底下搞事儿的刘邦,死不松口的项羽…
谁知道冯去疾话锋一转,叹道:“到了这个岁数,老臣活明白了一件事:不聋不哑不做家翁。难道老臣的三个儿子,没有孝敬父亲的心吗?只不过他们爱子之心更甚罢了。父子如此,君臣一理。难道做臣子的,没有忠君之心吗?不过是他们更珍爱自己的性命罢了。这都是人之常情,若一味苛求,便难得圆满。”
这话说得透彻。
而且肯说这话给皇帝听,足见其真心。
胡亥听进去了,一时为误会了冯去疾的用意而感到羞愧,恳切道:“老丞相教朕良多。”
冯去疾久病高龄,已是体力不支,起身告退。
胡亥扶着他送出去,又问道:“你那两个孙子叫什么?等底下报上来,朕都留意着。老丞相你放心…”
“这如何敢当?”冯去疾一面推辞,一面把两个孙子名字都给说了,一曰冯玥,一曰冯琦。
胡亥送走了冯去疾,往回走着,忽然一乐:这冯去疾看似忠厚,却也是只老狐狸,嘴上说着道理,不声不响就把俩孙子的前程给铺好了。
能在朝堂要职屹立数十年不倒,不管是李斯还是冯去疾,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呢?
“难道老臣的三个儿子,没有孝敬父亲的心吗?只不过他们爱子之心更甚罢了。”
“难道做臣子的,没有忠君之心吗?不过是他们更珍爱自己的性命罢了。”
冯去疾的话,意料之外地,一直在胡亥脑海中盘旋。
虽然洗脑包都是说,忠君不怕死。
可是千古历史,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忽然,胡亥脚步顿住——韩信扣住使者,要求更为楚王,难道是要反叛吗?
不,若韩信果真要反叛,自然会缜密计划,消除他的疑心,待时机成熟,便挥兵西进。
他扣住使者,要求更为楚王,恰恰是他没有反心的证明。
韩信不是要反,而是不敢相信他。
或者说,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不知道皇帝的胸怀究竟能宽大到什么程度,所以一步步提高要求试探,想要求一则安心,却是越求越不安。
想明白了这一下,胡亥如释重负。
翌日,胡亥发旨,前往平定临江王叛乱之人,为楚王韩信。
等待人选的众诸侯与臣子都惊了。
楚王韩信本人接到旨意后的反应是这样的:
唔,咸阳又来旨意了。
嗯…听听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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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第 158 章

韩信捧着要自己前去平叛的圣旨, 一时间有点不敢置信。
在使者宣读之前,他甚至很怀疑,这会是一封强召自己入咸阳的诏书。
“臣…谢陛下隆恩。”韩信按着膝盖起身, 动作迟缓,还处在懵的状态中。
“楚王殿下, 您可真是陛下最倚重之人了!”那使者冲着韩信笑成了一朵花,竖着拇指道:“咱们在咸阳的,有谁不知道, 遍朝野的大臣诸侯, 只有您是陛下心头第一等人。”
韩信感愧交集, 令人多奉金银与使者,问道:“这次去攻打临江王, 陛下还派了谁?”
“还派了谁?”使者微愣, 笑道:“哪还有别人呢?陛下旨意说了,一应将领听凭殿下调遣呐。”
左右拥着那使者下去歇息用饭。
韩信喃喃道:“听凭我差遣吗?”
得知这则旨意,楚地秦军都感到振奋, 独韩信帐中有一人面显愤懑。
这人名叫钟离昧, 三十如许, 比韩信稍长, 从前是项羽旗下五虎将之一,曾经与刘邦正面作战过多次,让刘邦很是头疼。于是在楚汉争荥阳之时,刘邦采纳陈平的计策,离间项羽和范增之时, 捎带手把钟离昧也加上了。钟离昧遭到项羽猜忌,在垓下之战,便离开了项羽的军队,转而投奔了韩信。
因为当初韩信在项羽帐中做小守卫时,这钟离昧赏识他的武艺为人,对他多有照拂。
所以如今项羽自刎,楚军溃败之后,韩信收留了钟离昧,并与之以朋友之谊相处。
“你真就接了这旨意?”钟离昧问韩信。
韩信也很体谅他,道:“我知道钟兄你是断然不肯为大秦出力的。我出征之时,你在此地游玩便是。”
钟离昧道:“秦杀项王,这临江王为之反叛,我叫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跟着你去出征呢?”
钟离昧虽因为被项羽猜忌而逃离,却始终不改一颗楚人心。
韩信道:“钟兄,咱俩不谈敌我,只是朋友。”
钟离昧却又道:“正是看在朋友情谊上,我才不得不告诉你:这秦王叫你去平叛,便是不安好心。你想想,你已是楚王,再有平临江王之功,公然又是一个西楚霸王——这叫他怎么能放心?那秦王明知后果,却还放任你行事,定是包藏祸心。你若聪明,这次带兵平叛之后,便拥兵自重,索性连九江王黥布的地方也吞下来,占据整片东南沃土。否则来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后悔就晚了。”
韩信默然半响,道:“我知钟兄心意。只是陛下有大恩与我,我不愿背叛他。况且陛下信任我,也未必就会如钟兄所言。”
钟离昧顿足发怒道:“你真是个傻小子!”
韩信反倒笑了,道:“这是钟兄不曾见过陛下的缘故。陛下乃仁主,富厚德。”
钟离昧跟他说不通,胸口憋得发痛,一撩帐帘走了。
韩信倒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已经是楚地的王,总能凭着心意去交个朋友。
感受到胡亥的信任,韩信向来是知恩图报之人。
他并没有自个儿吞功,而是主动去信咸阳,请胡亥派副手佐助。
即便不是君臣,就算是普通人相处,也正该如此“你敬我一寸,我让你一尺”。
于是平叛临江王的阵容,最终定为楚王韩信与将军秦嘉。
而派韩信出战的消息传开,咸阳众人更是震动。
胡亥出入间,见众诸侯功臣常窃窃私语。
胡亥问于叔孙通,道:“他们私下在议论什么?”
叔孙通收受底下贿赂放消息的事情,是胡亥默许的。因为他会放消息,自然底下的人也乐于跟他聊天。所以叔孙通倒是成了“包打听”。
叔孙通道:“他们见陛下派了楚王韩信出战,认为陛下只肯用自己人,且防备他们这些‘外人’,恐怕您不日便要清算他们昔日不臣反叛之罪。所以人心惶惶,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