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原本守地牢的守卫都死了, 反而也没人指证韩信。
项羽的亲信将领来质询过他两次,也就不了了之了。
韩信仍是在项羽军中,做着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小守卫。而皇帝在广陵府失踪之后最大的影响, 据韩信观察, 大约就是项羽的宠姬虞姬被呵斥后闹了几天绝食。具体如何, 他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日子越过越黯淡了。
如果没有胡亥给他点燃的耀目未来, 他本可以忍受这黯淡更久一些。
夜里,听着屋子里此起彼伏的鼾声,韩信时不时回想起暴秦皇帝的话来。
他是兵仙, 是要做大事的人。
虽然明知是骗他的话,韩信望着窗外明月,却痴迷般想要相信一回。
在项羽统一故楚内部兵权的零散战役中, 韩信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建议传达给项羽。
可是却如石沉大海,从来没有过回音。
就好像项羽压根不知道有他韩信这么个人存在。
韩信望着窗外的月亮,年轻的眸中藏恨隐狂——他发誓,终有一天,叫这天下都知晓他的名号!
项羽不赏识他,他留下去也没意思。
在一个下雨的夜里,韩信悄无声息离开了。陪伴他的,唯有手中长剑。
乱世之中,纷纷逞英豪。
路途中,有人道:“武安侯刘邦是个广纳贤士的主儿,你何不去那里试试运气呢?”
武安侯刘邦被封了砀郡长。
韩信准备去砀郡碰碰运气。
可是刚入砀郡境内,还没见到想见的人,韩信就阴差阳错被卷入了一起群盗大案。韩信孤身一人,喊冤无门;罪名下来,韩信与其他同案之人都要被处死。
行刑当日,同案的十三人都已被处斩,下一个就轮到韩信了。
韩信凛然不惧,冲着监斩的官员,叫说:“武安侯不欲取天下吗?为何要杀掉壮士?”
是日的监斩官不是别人,正是刘邦的亲信车夫夏侯婴。
夏侯婴最知道刘邦的心事,闻言觉得这人不同凡响,上前细看,见韩信一表人才,于是做主放了他,与他交谈。
言谈间,韩信对于用兵一事,了如指掌。
夏侯婴越发觉得自己是发现了一枚人才,忙把韩信引荐给了刘邦。
很多时候,决定你是否被录用的,不是你的实力,而是你的引荐人是否够牛逼。
如果是张良引荐的韩信,那么刘邦一定会非常重视。
可是夏侯婴引荐…
夏侯婴在刘邦看来,原本是被他忽悠住了,给他赶车的小子,俩人过招,夏侯婴这个二十多岁正当年的小伙子还给他打伤了。所以在刘邦看来,夏侯婴是个处处不如他的小跟班而已。对于夏侯婴推荐的韩信,刘邦本就没有足够的重视。
更何况韩信从前又没有啥光辉的履历。最大的相关经验也不过是在项羽军中做过小守卫而已。
看在夏侯婴面子上,刘邦给韩信封了一个管理粮饷的小官。
这可真是杀鸡用牛刀,韩信守着粮仓,与谷子一起,日渐发霉。
真实历史上,正是因为最初刘邦的慢待,韩信决定离开;才有了后来的萧何月下追韩信,成就了一段求贤若渴、知人善任的千古佳话。
可惜,萧何已经被胡亥给拐去咸阳了。
这一次,自然也就没有人来帮刘邦追回韩信。
刘邦兵过宛县,一路西进;却没发觉,军中已无韩信此人。
韩信离了刘邦军队,四处游荡,困顿抑郁之中,时不时会想起暴秦皇帝的话来。
“找抱鹤真人…”
项羽也好,刘邦也罢,这些诸侯军都有眼无珠。
既然如此,他何不去朝廷处,打得这些诸侯军正眼看他!
更何况,当日既然那皇帝有留这一句话,总是个机会,他要去试试!
也是机缘巧合,韩信过新安,恰听到有关“抱鹤者,救众生”的流言,于是暗暗寻访,一路跟来,最后在新安城北郊外的古槐下,现身见到了夏临渊与李甲。
此刻夏临渊与李甲见了韩信,想起当初在广陵府地牢里皇帝编过的故事,都没想到这傻小子还真就照着陛下所说的,千里万里找过来了。
夏临渊被他一打岔,倒是不发抖了,擦干脸上的血泪,问道:“寻到我之后呢?”
夏临渊的反应不是韩信所期待的。
然而韩信已经被现实重重打击过无数次了,他眉毛都没动,确认了当初暴秦皇帝只是随口骗他这个事实——这抱鹤真人分明也是当日地牢中的人!
一种失意到了极致的痛激发了韩信胸中的杀意。
韩信握紧了手中长剑。
夏临渊一句话问出来,又回头去跟李甲小声商量,“咋办?”
李甲低声道:“陛下做事,高深莫测,看似荒诞,常有深意。既然当日陛下有埋此一线,想必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若错失此人,说不得坏了陛下大计。”
夏临渊小声道:“可是陛下说,别叫外面人知道他还活着…”
李甲亦小声道:“等到了我们的地盘上,他是死是活,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么?”
夏临渊震惊脸瞪着李甲,道:“你再也不是从前的小甜豆了。”
李甲甜甜一笑,对快发狂的韩信道:“确有此事。韩大哥如果愿意,便与我们同行如何?只是路上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要问问题。”
韩信本欲离开,闻言却察觉内中还有蹊跷——此时也没有更好的路走,便点头应下来。
更何况,这群人失踪后又出现,总笼着一层神秘的外衣。
夏临渊和李甲带着韩信南下,沿着胡亥后来信件中的指示,来到了巴郡的江州县。
此时,距离蒙盐领命北上,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
胡亥按照形势推算,刘邦差不多也快进入咸阳了——也就是说,明面上的大秦快亡了。
出于对刁钻系统的防御,胡亥鸡贼得在江州县这个小角落里,悄悄地创建了一个暂时只有三个人知道的秦政府。
这三个人,就是他,刘萤,还有李婧。
胡亥只是为了防止系统捣乱,可是落在刘萤眼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落难如斯,不忘故国。
陛下的心志是多么坚定呐!
她想起咸阳宫中初遇时的情形。
那种心中一片光明的情感再度笼罩了她。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韩信跟着夏临渊和李甲来了!
胡亥刚送走了秦嘉。秦嘉带领才操练好的两万人,北上去给蒙盐支援。
而胡亥在巴郡,与刘萤、李婧开展起了识字扫盲教育。
没办法,这年头,但凡认字的,都跟着叛军去赚前程去了。
他们招来的青壮中,基本没有认字儿的;许多命令规矩,根本没法传达展开。
胡亥把范围扩大,不限制于青壮,妇孺孩童,只要愿意学的,都可以来。只要能认得三百个字,就可以做小官。
韩信走进来的时候,胡亥正叼着毛笔想教程;一开始是在想教程,写着写着,就变成思索可用之人…蒙盐要诈降,夏临渊和李甲要机动行事,秦嘉也派出去了,唉,缺人啊!缺人!
“陛下!”夏临渊热泪盈眶,挤开韩信,扑过来,“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呢!新安那地方好可怕啊,呜呜呜…”
胡亥一抬头,就见那阴郁俊秀的青年抱臂站在明暗交界处,竟然是韩信?
胡亥猛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李甲在旁解释道:“韩大哥在新安找到我们,说是陛下当初留话给他…”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胡亥大为惊喜,完全屏蔽了夏临渊的日常卖乖。
“韩信!”胡亥起身相迎,墨笔掉在案几上,笔尖划过他脸颊,留下一道蜿蜒滑稽的墨痕。他浑然不觉,抢出两步,抱住韩信,大力拍着他后背,大笑道:“朕的兵仙来了!”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南下的这些日子里,韩信察言观色,已经知道皇帝多半健在。关于再会的场面,韩信设想过一万种可能,他甚至想好了要怎么一语惊人,要怎么施展自己的能力——可是,皇帝给他的反应,是他再想一万次,也不敢想的热情与积极。
还有信任!
感受着皇帝拍击的力度,与他身上的温度,韩信竟然觉得心中一阵酸痛,好像数载来所遭受的所有看轻与委屈,直到这一瞬间才得以释放。
随着心中的酸痛,韩信四肢百骸中却涌动出一股热流。
“我…”韩信嗫喏,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羞赧。
胡亥握着韩信的手,感叹道:“你一来,朕的天下便刀枪不入了!”
韩信望着皇帝,恨不能即刻为眼前人做出一桩大事来,一路上想了无数遍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新安事,若我来做,可使秦兵毫发无伤。”他还是被无视太久了,一有机会就想证明自己。
胡亥了然一笑,温和道:“朕信你。”
他俩在这儿君臣相得,却恼了旁边一人。
新安秦兵,二十万死了一半,本就是夏临渊的心病。
闻言,夏临渊脱下左脚上的鞋,冲着韩信就丢过去了,人也随之扑上去,生平第一次爆粗,怒吼道:“我他妈…!”
李甲忙拦腰抱住他,“别冲动,别冲动…”他小声道:“真打起来,你不是人家对手…”
夏临渊气得赤脚跑了出去。
胡亥使个眼色,示意李甲追出去。
他挠挠头,冲韩信道:“不好意思,见笑了。来来来,坐这边,朕给你看看朕下一步的打算…”亲切自然地就好似对多年心腹一般。
韩信环顾这低矮简陋的屋舍,再看向正微笑以待的胡亥,忽然生出一股任侠义气——终他韩信之命,誓保眼前人再归九天阊阖!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小天使“酱油路过”和“舞无心”的地雷。
晚安,明天见!大家周末愉快!


第 128 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隆冬时节, 咸阳城外,刘邦采纳张良趁秦军将领懈怠, 假意接受投降,实则奇袭的计谋, 突破秦朝最后的屏障,将大军驻扎在霸上。
霸上这个地方, 因在霸水西高原上得名。它在现代的名字, 因为一部广为人知,那就是在贫瘠年月被许多年轻人当成小黄书来看的著名现实主义作品《白鹿原》。刘邦驻军的霸上,与后世的白鹿原,其实是一回事儿。
事到如今, 大秦气数已尽, 咸阳城中臣子官员纷纷投降。
秦王子婴最终和妻子、儿子们用绳子绑缚自己,颈间系着素色长带,从轵道亲自到刘邦军前投降。
刘邦对投降者颇为宽大, 只将他们拘留在军中,而后率军西进, 进入了咸阳。
秦亡。
刘邦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左顾右盼,打量着这城墙巍峨的咸阳城。多年前,他作为一个无名小卒,因为服义务兵役来到咸阳,机缘巧合之下, 隔着人山人海望见秦始皇出巡的金银车,忍不住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三年前,他不过还是泗水郡沛县丰邑的一个小小亭长,押送劳役人员失职,不得不上山躲藏,阴差阳错举起了反旗——今日不知道明日是否还能活着。
那时候的他,哪里敢想此生能有此刻的荣耀?
就是这样的他,几年间,风虎云从,跃然而成了众诸侯中第一个入关者!
楚怀王曾与众将领约定“先入关者王之”。
他刘邦,能做得这关中王,便是登上人生巅峰了!
昔日秦始皇起居的威严宫殿,现在由他出入随心。
刘邦熏熏然、陶陶然,一时骨头都轻了,就要入咸阳宫住下来。
关键时刻,亏得还有张良在。
“沛公,虽然我们是先入了关,可这只是个开始。”
刘邦心头一凛。
在这战乱年代,一丝大意便是生死之隔。
于是刘邦封存了秦朝贵重财宝物品的府库,还让大军回霸上驻扎,一切等众诸侯都聚齐之后再作约定。
既然刘邦起了要留在关中为王的念头,那么他看关中之地,就仿佛再看自己的地盘;而关中的黔首,就如同长在地里的庄稼一样,都是他的收成。
农人怎么会有不爱惜自己庄稼的呢?
所以刘邦入关,秋毫无犯。
真实历史上,在刘邦入关后,关中黔首手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算是天下苦秦久矣的最好旁证了。
可是胡亥出巡之时,在关中的第一站,因为暮投张伯家,遇吏夜捉人之事,防范于未然,已经免除关中三年赋税;而这条政策在萧何的勤恳执行,李斯的谨慎督查下,在关中已经推行开。
胡亥这事儿办得就很不地道。
因为朝廷能给黔首恩惠的,不过就是减免赋税、减免徭役这两项。
他倒好,直接给人家都免除了。
这就叫后来者无恩可施了。
刘邦还能怎么办?他除非是把期限延长,比如说延长成十年不收赋税——可他一个关中王,把辖区内所有赋税都免除了,他吃什么?喝什么?底下人跟着他还图什么?
好在关中原本存粮丰富,刘邦一时还不用发愁,但是也忍不住把那秦二世破口大骂了半日。
憋闷,真他妈憋闷!
所以,当刘邦所谓的“约法三章”使人传告到底下的县、乡、邑之时,众黔首反应普遍冷淡,不图新来的王能给他们什么更多的恩惠,只要他不来侵扰他们的日常生活,便谢天谢地了。
新政遇冷,刘邦颇为挫败——这感觉于他而言,实在是很少有的。
张良倒是看得明白,道:“看来那秦二世倒也并不糊涂,可惜改变得太晚,回天乏术。也是大秦气数使然。”又谏言刘邦道:“沛公您入关,收拢黔首之心是一方面,还有朝臣之心也可用。秦朝的大臣们,最恨的便是佞臣赵高。从前碍于那秦二世回护,众人敢怒不敢言。今沛公入关,如能严查赵高一派人马,示关中以英明人主之态,则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刘邦便命人捉拿赵高余党。
赵高已被子婴诛杀。
刘邦令人将赵高掘坟鞭尸,又将擒住的赵高女婿阎乐等人都定罪斩杀。
果然众臣称善,就算没有向刘邦表忠心,却也在心中渐渐接纳了这个新来者。
唯有阎乐临行之前,屁股尿流,伏地痛哭,道:“当日不随岳父而去,悔矣悔矣!”
众人只当他是在说,早知有此一死,还不如当初跟着赵高一块死了,免受折磨。
只有阎乐知道,他是后悔没有跟着岳父一起跑了。
赵高临走之前,曾与阎乐密谈,问他是否愿意一起逃出关去,流亡民间。
阎乐只当赵高被兵临城下吓破了胆,他好端端的咸阳令兼郎中令不做,去民间做什么流浪儿?
开罪不起岳父,阎乐当时只是笑道:“岳父何必太过忧心?即便不能再有天下,可是关中易守难攻,我们守着关中,辅佐秦王,岂不是也很好吗?”
赵高便知道这女婿是救不起了,于是不再多话。
而次日阎乐酒醒后,发现风云大变,他岳父竟然废了小皇帝要自立——这众大臣自然不能答应。于是他岳父退一步,辅佐子婴做了秦王。可是谁又能想到,子婴王位还没坐稳,就先密谋杀了他岳父。
这一切兔起鹘落,阎乐都没来得调兵,他岳父已经凉了。
直到刘邦破关入咸阳,阎乐临死之前,想起前因后果,才知道那夜岳父不是吓破了胆,而是有意要带他一起遁走。可叹错失良机!
头颅落地那一刹那,阎乐还在想着——可是子婴为什么愿意陪岳父唱这样一场大戏呢?
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想明白了。
赵高一派被清。
原本秦朝的大臣们,分批来向刘邦投诚。
一开始大家都还要脸,不好意思这么明白得、断然得就舍弃大秦。
还是叔孙通脸皮厚,率领七十博士,于道旁亲迎刘邦,恭诵祝词。
这事儿本来应该仆射周青臣来做,可惜周青臣的脸皮比叔孙通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称病推辞了。
叔孙通的老师,孔子八世孙孔鲋,被自己这个徒弟气得要吐血。
昔日孔鲋跟随陈胜,举着反秦的大旗。后来因为叔孙通求情,胡亥派了夏临渊、李甲,跟随张耳、蒯彻等人前去,在陈胜被车夫所杀之后,把孔鲋送回了咸阳,交给叔孙通。
当初孔鲋死活不肯为大秦效力,现在却也不肯干干脆脆就跟了刘邦。
在孔鲋看来,自己这个徒弟叔孙通简直丢人!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还觉得这个学生不是一般人,甚至想过把女儿许配给他。
叔孙通浑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他在刘邦大笑声中起身,朗声道:“臣博士叔孙通,见过汉中王,愿吾王长寿安康、百战百胜!”
“好好好。你还做你的博士。”刘邦笑呵呵道:“跟你打听个人,有个叫萧何的,原来是我的老相识,在咸阳做了少府的大官。我这入关来,他也不曾来见我,你可知道他人在哪里?”
叔孙通叹道:“您有所不知。当初您兵临城下,萧少府恐怕您清算旧账,已经连夜逃走了。”
刘邦眸色一冷,仍是笑道:“他素来谨慎,做了大官,倒越发胆小了。”于是按下此节,暂且不提。
张良匆匆而来,面带忧色,附耳道:“沛公,御史府中所藏的律令、图书,都已被烧毁。”
刘邦微愣,道:“不过是些书罢了,何须担忧?”
张良叹道:“这些律令图书,记载了全国的山川险要、郡县户口,若得之,沛公您便如虎添翼。”
刘邦骂道:“这绝对是萧何那老小子干的!别人没有这样细的心思!他妈的不是东西,当初他家人在丰邑,多亏我妥善照料。他倒好,吃了没几日皇粮,就反过来坏我好事!”大怒,即刻就召兵丁,要他们去萧少府官邸,活捉府中人。
萧何是已经不在了,他的一双儿女也不见了,父母妻子与仆从侍女却还都在。
捉来问时,谁也不知萧何去了哪里。
气得刘邦跳脚,撸着袖子要剐了萧何的家人。
好在张良从旁谏言,才保得萧何家人性命。
而萧何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听闻刘邦领军前来,萧何连叙旧的话怎么说都想好了,谁知道半夜起来解个手,人就被绑了,麻袋套头,运出关外去。
在板车上颠簸了一日一夜,萧何头上的麻袋才被取下来。
他晕头转向得睁睁眼,就见脑袋旁边坐着俩人,都正低头瞅着他。
你道这俩人是谁?
一为赵高,一为李斯。
仿佛并不在意萧何能听到,传说中一个被诛杀,一个病死的俩人正讨论得正欢。
“你说这人有何奇特之处,到了这份上陛下叮嘱一定带上他?”李斯精光内藏的眼睛仔细研究着萧何。
赵高也摸着下巴,瞅着萧何,仿佛在看砧板上的肉,喃喃道:“谁说不是呢——想当初陛下招降,还没见到这姓萧的时候,就叫我暗中留意沛县投降来的萧老二…”
萧何本就是文士,饿了一天一夜,虚弱道:“我们这是在哪?”
赵高友善一笑,道:“这是在去见陛下的路上。”
陛下?
陛下不是死了吗?
这么说来,李斯病死了,赵高被诛杀——他萧何难道也死了?这是在去黄泉路上?
萧何胸中郁结,难以言表,眼看着旧友就要入关,他却死了。
情绪太激动,长久未进食导致低血糖,萧何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赵高和李斯对视一眼。
“还是太年轻,一点小惊喜就晕过去了…”
“是啊,咱俩接到消息的时候多么淡定。这姓萧的还差得远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液态芒果布丁”手榴弹+地雷的豪华套餐组合!
感谢29158612、跃然、清风明月、萌的地雷。
等朕二更!


第 129 章

随着刘邦入关, 胡亥的第二只锦囊也被打开了。
毕竟他第一只锦囊中写的, 就是“武安侯入关后,打开第二只锦囊”。
蒙盐当时看到, 虽然嘀咕这人怎么就知道武安侯一定能入关,却还是按照指令做事的。
如今武安侯刘邦果然入关, 蒙盐不禁对胡亥当初吹的“看朕三只锦囊安天下”有了几分信心。
怀着期待,蒙盐取出了第二只锦囊内的绢布。
只见上面写着“率领秦嘉军, 投诚项羽, 为之击破函谷关。待项羽分封诸侯日,再开第三只锦囊”。
蒙盐捏着那绢布,一时没有动作。
秦嘉在旁边激动地搓手等待,小心觑着蒙盐面色, 讨好笑道:“在黔中郡的时候, 公子只说叫我带这两万人马北上,找你。说是之后该怎么行事,你都知道…”他踮脚探头, 想看那绢布上写的内容,笑道:“公子说他给你安排了一桩最适合你去做的事儿。”
最适合他做的事儿——做间谍吗?
蒙盐面色扭曲, 险些把手中的绢布捏出水来。
偏偏秦嘉还觉得这是夸他, 一个劲儿复述当初胡亥怎么说的。
“行了。我自有主张。”蒙盐一摆手,止住了秦嘉的喋喋不休。
秦嘉一噎,不敢再多话。所有人当中,他最怕这个沉默寡言的蒙盐。
秦嘉退下,腹中嘀咕, 也不知道这伙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他反正一直不信胡亥的身份,觉得这也是个趁乱而起的不法分子。
直到蒙盐带着他,率领两万大军,奔赴了项羽军中,秦嘉才逐渐接受了现实。
虽然在新安损失了二十万秦兵,可是项羽旗下还有众诸侯的三十万大军,与他自家原本的十万士卒一起,共计四十万大军,乃天下第一大势力。
闻说蒙盐来投诚,项羽大悦!
与临阵背叛的章邯不同,背负家仇的少年蒙盐,颇得项羽欣赏。
项羽设宴,亲手割肉斟酒,奉予蒙盐。
“当初广陵府一别,我还当再见无期了。谁能料到他还真能耐,流落岭南,还能再组一只人马来寻我。”项羽冲着底下陪侍的范增、蒲将军等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当初与我里应外合的少年英才、蒙氏后人蒙盐。正是他在暴秦之中作为内应,我才能躲过王离大军的斥候探访,率领三万人马,杀了暴秦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蒲将军忙道:“蒙小将军实乃天下恩人!”
站在蒙盐旁边的秦嘉开始觉得腿肚子发软了——妈妈呀,他这是搞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中间来了?他只是想趁机北上寻家人而已啊!
蒙盐垂眸,淡声道:“将军谬赞。”
项羽越看他越欢喜,笑道:“怎么是谬赞?后来若不是你沿途留下记号,真给那暴秦皇帝从坠龙崖下逃走了。”说到此处,又叹气道:“也怪我没有立即杀了那狗皇帝,想着先折辱他一番——谁知道最后给他逃了。”
说到此处,项羽重重一拳击在案几上,震得杯碟一阵乱响。
项羽后来懊恼不已。若不是胡亥此前多次写信给他,叫他好奇这个暴秦的皇帝究竟是何等人物,所以在船上并不戳破,只观胡亥行事。谁知道这人如斯不要脸,一国之君,说跪就跪。
厚脸皮简直快成了那狗皇帝的人格魅力了。
项羽问道:“那狗皇帝逃走之时,你为何没有阻拦?”他倒并不疑心蒙盐从中相助,毕竟胡亥杀了蒙盐父兄,天下皆知;而把胡亥拱手送上项羽手中,也正是蒙盐。
蒙盐垂着睫毛,掩去眸中神色,仍是淡声道:“那狗皇帝诡计多端,我恐怕他有人接应,会对将军不利,便将计就计,随他一同出了广陵府。”
“出府之后呢?你们上了船…”项羽想起当日场景。
蒙盐也回忆起当日在淮水船上,他欲置胡亥于死地之时的情形来。一瞬间,当时的恨意与疯狂也涌上来,蒙盐放任这情绪流露在自己面上,淡声难掩痛恨,道:“我将他淹死在江水之中。”
满座寂然。
蒙盐闭目,缓缓讲述着,在他想象中,原本应该有的结局,“我让船在江水上漫无边际地飘,不给他吃,不给他喝,在第三日,当他在烈日的暴晒下气息奄奄之时,我将他头按在水中。他开始挣扎,激烈地挣扎…水花四溅…”
“我问他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对不起我父兄…我知道他隔着水听不见。他的挣扎弱下去,气泡从他嘴边冒上水面,终于,他不动了…”濡湿的液体顺着蒙盐紧闭的眼皮渗出来,“我守着他的尸体,在江水上飘,告祭父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