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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叹道:“先帝音容宛在,时时入朕梦中。他雄才大略,操控帝国于掌中。朕才德不及先帝,唯有日日谨慎,才能挑起这负重担。”
李斯道:“先帝胸有气吞八荒之势,乃一代开创雄主。陛下常怀忧国忧民之心,正是守成明君。天地造化,自有规律,陛下又何须过谦呢?”
李斯到底是多年重臣,拍起马屁来比叔孙通这等人高到不知哪里去了,春风化雨般,毫不谄媚,叫人心里舒服极了。
胡亥只微微一笑。
因为陈胜等人造反,带兵杀入了函谷关,胡亥临时调拨骊山刑徒去应战,皇陵修筑工程便搁置下来,至今也没有恢复。
原本计划中该有五十余丈高的封土,只填了三分之一不到。
所谓的封土,其实就是帝王陵墓上鼓起的土包,用来保护墓室、标明位置。只不过普通人的叫坟,只是一个小土包。帝王的封土,却是拔地而起一座小山。
先帝皇陵封土虽然只填了三分之一不到,却也已经有二三十米之高。
胡亥曾经梦到先帝在九层高台上俯瞰,便是封土内的九层高台。
胡亥走到封土脚下,仰望,只见未完工的封土呈红褐色,裸|露朝天,尚未植树。
他没打算进皇陵,因为里面用水银做了百川大海。这会儿的人把水银当装饰品或药物,却不知道汞气剧毒。也算阴错阳差,许多盗墓贼不明原因暴毙,便是因为陵墓内存在大量水银之故。
若是水银可作为战争之用呢?
胡亥思索着,问道:“墓中所需大量水银,李卿当初从何寻来?”
李斯欠身道:“此非老臣之功。昔日巴郡寡妇清,从夫家丹穴业,数代积累,至于她乃有大量水银可用。当初是先帝传召,谈及皇陵之事,巴清自愿为皇陵供奉水银。”
胡亥一点头,道:“是了,朕记起来了。先帝为了表彰她,还建了怀清台。后来朝廷实行‘强干弱枝’之国策,让巴清迁徙来咸阳居住。朕记得她年纪挺大了——如今安在?”
李斯道:“巴清已故去多年。”
胡亥叹道:“可惜了。她也是一代奇女子了,朕却无缘一见。”又问道:“她本就是寡妇守着夫家产业,又无子女,她这一去,那采炼丹砂的家业,却是谁接管了呢?”
李斯是百官之首,职责乃是用好百官,这些细务如今却也不必他去一一记来。
李斯抚着白胡须,徐徐道:“巴郡丹穴业,先帝时已派朝廷人马监理。至于巴清故去后,她家家业有谁执掌,还需一问巴郡官员或少府萧何。”
胡亥也是谈到这里了,倒也并非立等回答,因点头道:“你记下,问准了回朕就是。”由此想开去,又问道:“我朝如巴清这等巨贾,你知道的还有谁?”
李斯微一思索,道:“先帝时,以商人身份,而能与大臣一同进宫朝拜的,除了巴清,还有一位乌氏倮。”
李斯一提名字,胡亥也想起来。
“是了,这乌氏倮养马牧牛起家,购买中原奇珍、丝绸,卖给戎王,可得十倍之利。”胡亥心道:这乌氏倮可算是秦朝最大的跨境贸易商,又或者最早的丝路贸易开创者了。
李斯问道:“陛下提起巴清这等大商人,可是在为财政之事筹谋?”
胡亥笑道:“岂止财政一项。”
红顶商人能干的事情,多着呢。
皇帝不愿多说,李斯便也不再多问。
“陛下,此前您交待要开启东巡。”李斯虽然知道拦不住,却不能不尽劝导之责,“如今四境不平,盗寇流走,陛下此时出行,白龙鱼服,恐有不测之虞呐。”
胡亥笑道:“朕就知道,你是一定要劝的。”他顿了顿,反问道:“先帝生前三次东巡,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知道有一部叫《巴清传》的电视剧…剧情非常之神奇。
二更在下午六点,么么哒。
63.第 63 章
先帝东巡, 李斯是伴驾近臣, 又是朝廷重臣, 怎么会不知道先帝用意。
可是此刻要回答皇帝的问话, 李斯便不能显得自己太过明白了,因一抚胡须, 徐徐道:“先帝之时,四方初定,威加海内,东巡既是示威,亦是安抚。”
胡亥道:“你这是往简单里回答。”他也不拆穿李斯的为臣之道,绕着封土缓步慢行,一面抚摸着怀中小二郎的狗头, 一面思索着道:“我朝地处西壤, 若不是祖先与鲁国等通婚,又引进百里奚等人才, 如何能有后来的霸业?那百里奚在东方诸国也不过是二流人才罢了, 当初来到我朝,于国力大有益处。可见当时我国文化, 实在落后于东方诸国。后来先帝一统六国,可是俗话说十里风不同, 更何况国与国之间?”
“先帝东巡,是以皇帝过处之威压, 推行天下一统之大道。”
“便是今日用兵, 士卒所过驰道, 也多是先帝东巡之时所修筑。如今国库吃紧、人力匮乏,只能暂停驰道修筑,各地奏报驰道多有损毁。道路若不通,两地人民便不能交互往来;往来既少,便生隔阂。隔阂既生,那么六国之后复辟便有了民意基础。这是朕最不愿意看到的。”
“当初先帝第一次出巡,在二十七年,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走的是从前祖先东进之路。”
“先帝第二次出巡,在二十八年,所巡者乃六国故地、东方诸郡县,泰山封禅、刻石立碑,天下俯首。”
“先帝第三次出巡,在二十九年,因遇张良博浪沙刺杀,所以东过定陶、住琅琊而归。时日不长。”
胡亥道:“先帝自一统天下之后的第二年起,连续三年出巡。这是你所说的,当时天下初定,既是示威,亦是安抚。”
“在此之后,先帝还有两次出巡。一次是三十二年的北巡,先帝命蒙恬率领三十万大军,尽取河南之地。北击匈奴,修千里直道,调十万大军往榆林戍边。”
“另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便是三十七年的出巡。先帝在外将近一年,历巡山东、江东诸地。”
“想先帝一统天下之后,共出巡五次,其中东巡三次,这才真正称得上是‘天子巡狩四方’呐!”
李斯也感慨道:“先帝为了他一手缔造的帝国,实在是呕心沥血。”
这个年代的出行,不比后世高铁飞机五星级宾馆的旅游。
纵然是帝王之尊,也只能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即使帝王出行,有特别修筑的驰道,可是在外日久,旅途奔波,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不必还要登上名山大川,留下碑刻铭文。
这点胡亥深有体会。毕竟原主在继位后立刻东巡了一趟,现在记忆深处还恐惧于当时身体的酸痛。
可是先帝以两倍于胡亥年纪的高龄,还要数次出巡,足以说明出巡对于维护帝国统治的重要性。
皇帝巡幸,过处,使得刘邦要感慨“大丈夫当如是”,使得项羽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之”,使得安陆小吏要作为他人生中的重大事件、记一笔“廿八,今过安陆”、流传于两千多年的后世。
这就是皇权的震慑力。
而皇帝过境之时,多有优抚政策,又是一种增进皇帝与黔首之间情感的好手段。
放到后世,就好比一号领导人巡视到你的家乡,于是你们迟迟不能解决的回迁问题突然解决了,你们个个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同时如果你能在街边看一眼,甚至拍张照,就是能够跟子孙吹嘘一辈子的东西了。当然了,就好比皇帝巡幸,能在街边迎接的黔首都是筛选过的一样,后世的你也多半没法在街边拍照、最多能在新闻里见到。
李斯当然很深刻地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然而他不能不劝年轻的皇帝。
“今时不同往日。先帝在时,虽有宵小,多不成气候。如今…”
“如今就成气候了?”胡亥一哂,道:“真成气候的你还没见呢。”
等项羽聚起百万大军,诸侯并起,逼近函谷关的时候,才真叫成了气候呢。
胡亥摆手,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先帝在时,有二十多个儿子。如今朕只有一根独苗,还把兄弟都给杀了。万一朕有个闪失,独苗再夭折了,你就是想辅佐个新主,都不知道该推举谁合适,是不是?”
李斯虽然已经适应了皇帝大胆的说话方式,闻言却还是吓了一跳,颤声道:“陛下天神庇佑,老臣岂敢作此想?”
“拉倒!”胡亥也知道他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因笑道:“出巡是必须要出巡的。这一个个造反的,都是胆子比天大的,如不是亲见了朕,怎么肯诚心归顺?便譬如泗水郡那个刘邦,打着归顺的旗号,做着造反的勾当,打量朕真拿他没办法呢。再者,章邯这仗是越打越顺了,眼看要打到从前齐国的地界去——齐国是当初六国之中最后一个灭国的,几乎是束手就擒,当地民力不曾遭受什么损失,万一反弹,恐怕比楚地还要难办。”
李斯垂眸静听,知道胡亥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则在章邯、甚至他的长子李由身上。
便譬如当初灭楚之战,王翦率军六十万,先帝会亲自督战。
如今章邯执掌士卒数,甚至超过当日王翦,又叫帝王如何安卧?
话说到这么明白的地步,李斯便不能再劝了。
李斯道:“还是陛下见得明白。老臣这便着手准备陛下出巡之事。”
“哎,你也不要死脑筋,咱们知道是朕出巡,你准备之时却不要这么办。”
“陛下的意思是?”
“你也知道现在外面想割朕脑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那干嘛还吆喝是朕要出巡啊?咱们悄悄的,就打个…唔,李斯与公子代朕出行的旗号。咱们每到一地儿,先体察民情,走访一下他们那些造反窝点,等到必要之时,再亮身份。”
“陛下您这是要微服私访?”
“也不算。朕就借着…”胡亥一愣,兄弟都给他杀光了,想借个皇亲国戚的名头都不好找人,“就借着子婴长子的名号,朕与他差不多大。”
微服私访,有利有弊。
仓促间,李斯也不愿再与陛下辩论究竟是利多,还是弊大,应道:“喏。”
回宫路上,李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抚着白胡须笑道:“倒是忘了恭喜陛下。”
胡亥奇道:“朕有什么好恭喜的?”
李斯看起来,却比他更惊讶,白胡须一抖一抖的,问道:“怎么,难道右相大人还没来得及上报给陛下知晓?”
“何事需要上报?”
“那蒙氏子找到了啊。”李斯语气浑然天成,丝毫没有卖了同僚冯去疾的负罪感,反倒是笑道:“对不住右相大人了。他必是想着明日给陛下个惊喜,却叫老臣先道破了。”
胡亥对于他俩之间的暗涌,只想呵呵,当下顾不及计较,喜道:“那蒙氏子果然寻到了?若不是李卿提起,朕都还不知道。”
李斯抚着白胡须,老神在在道:“据闻右相大人是已经寻到人了。想必不日便会引荐于陛下。”
胡亥先是一喜,继而一忧,当初跟王离吹牛逼倒是容易——只要人能找到,便能为朕所用。
可是一想起宫中蒙氏未亡人那些含怨带恨的眼神,胡亥忍不住在料峭冬风里打了个寒颤。
第 64 章
如果一个人杀了你全族成年男性, 还是以莫须有的罪名,你会不会想杀了这个人?
胡亥扪心自问。
答案很明显:想, 太想了!
只要给他机会, 恨不能把杀人凶手大卸八块啊!
但问题又来了, 现在这个人把你全族女性和幼童都掌控在手中了,你还敢杀吗?
胡亥想了半天,没能确定这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毕竟,如果这蒙氏子是个冷静理智、甚至利益为先,像赵高这样的人,那只要有高官厚禄,收服他不是难事。
可万一这蒙氏子是个热血当头、不管不顾的孤勇少年, 一门心思就是要报仇而后快——那谁能拦得住?
胡亥还没有见过这蒙氏子, 不好判断他究竟是哪种人。
牛逼已经吹出去了, 如果连见都不敢见, 岂不是叫天下人笑掉大牙?
胡亥做好心理准备与安全防护, 而后传召了蒙氏子。
心理准备不必提,安全防护那就太厉害了。
胡亥从内库里翻出将军上战场穿的贴身宝甲还不够,把蒙氏长孙、只有五岁的蒙阿南也抱来了。
这可是蒙氏子的亲侄子,总能相当于一道护身符?
有了这道护身符, 胡亥挺直了腰板, 感觉可以与蒙氏子一见了。
胡亥以为自己是最紧张的那个,其实冯去疾才真是如临大敌。
右丞相冯去疾心里苦哇。
因为当初看不过蒙氏被冤杀,又与蒙氏素有旧交,他偷偷帮助蒙氏二子隐姓埋名活下来。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 他就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肯定会被外人知道。可是他没想到会是李斯。
自从猜测到李斯可能已知,冯去疾便一直心中惴惴不安,怕他报给了皇帝知晓、皇帝震怒下牵连冯氏一族,想要报给皇帝自首、又怕是自己疑心过甚、其实李斯尚不知情。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怕什么来什么!
这次寻到蒙氏子,冯去疾原本打算现在自己别庄养上一段时日,等消去蒙氏子的戾气再告知皇帝。
可是谁知道李斯又打了小报告!
这下好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全是他冯去疾的责任!
所以送蒙氏子入宫之前,冯去疾对他进行了全方位的搜查。
“阿盐,冯伯父我这也是不得已呐。”冯去疾使人搜查蒙盐全身上下,确保没有带禁物,叹气道:“如今你全家老小,都给陛下接入了宫中。原本蒙氏还有你和哥哥蒙壮二人得以活下来。如今你哥哥蒙壮亡去,你便是合族的顶梁柱了。你可千万不要拿错了主意。”
十七岁的少年一脸冷漠,张开双臂,任凭。
那搜查的两名侍从,仔仔细细,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没放过,最终冲冯去疾摇摇头。
冯去疾松了口气,神态和缓下来,温声道:“阿盐,你是个好孩子。等入了咸阳宫,冯伯父我恐怕不能陪你入殿。你与陛下相见,记得要恭敬,不要触怒了他。陛下有意起复蒙氏,你要抓住机会,光复门楣——蒙氏第三代的幼童们,全都靠你了。”
少年黑眸中哂色一闪而过,低头沉默着系起外裳,入内室抱起准备进献的礼物:一架古筝,与一筒毛笔。
冯去疾怜惜故人之子,少年造此大厄,也不以他态度为意,道:“我送你入宫。”
一路上无话,到了宫门前,冯去疾打量着少年所抱之物,忽然想起从前荆轲刺秦王、图穷匕见之事。
“等等。”冯去疾伸手一拦,道:“阿盐,这古筝腹中没有藏东西?”
蒙盐把古筝一推,“你自己看。”
冯去疾看他两眼,不敢大意,轻叩筝腹,却听不出里面到底藏没藏东西,然而一旦打开筝腹,仓促间却合不起来,这筝也就算是毁了。
再看那毛笔,虽然小,然而腹中一样能藏毒针。
冯去疾想了想,微笑道:“阿盐,陛下富有四海,什么没有呢?他只是要见你一面。进献礼物之事,以后再行,也不错的。”
蒙盐冷讽道:“冯伯父怕我冲冠一怒、叫皇帝血溅当场吗?”他把那古筝和毛笔都掼在地上,冷笑道:“杀他何须武器?”
他自幼跟随父亲习武,掌风过处,便可碎人脑壳。
若他当真想要刺杀皇帝,那只要只要能近人五步之内,皇帝便必死无疑。
冯去疾见状,大急,劝道:“阿盐,你可千万莫要鲁莽行事。”
“冯伯父大恩,阿盐铭感五内。日后但有吩咐,阿盐愿赴汤蹈火。”蒙盐没理会冯去疾的劝告,在宫门口跪下来,冲着冯去疾磕了三个头,也不管冯去疾的反应,起身转身便走,把一段入宫路,生生走出了上战场的气势。
冯去疾在后面急得拍大腿,“这孩子、他他他这是要去跟陛下生死斗么?”又急又怕,年事已高,险些当场晕厥过去;又不敢就走,守在宫门口等消息。
谁知道,蒙盐入殿,抬头一见皇帝,登时愣住了。
什…什么情况?
皇帝身上穿的,不是与父亲一样的铠甲吗?
皇帝头上戴的,不是与父亲一样的头盔吗?
蒙盐胸中的恨意与轻蔑,被皇帝这出人意料的装扮,冲得一时间不知去了哪儿。
胡亥左思右想,感觉只靠内甲还是不够保险,索性把全套装备给穿戴上了。
毕竟生命只有一条。他已经失去了两条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能不珍惜谨慎吗?
但是如果直说是怕被杀,那显得很没有帝王威仪,很怂。
非常怂。
面子还是要的。
胡亥清清嗓子,尽量自然而亲切道:“阿盐呐,朕想起蒙恬大将军,真是追悔不已。身旁人跟朕说,蒙恬大将军为我大秦北击匈奴,立下汗马功劳。朕以前没有实感,可是现在穿上这套铠甲——光这身行头就压得朕要走不动路了。可以想见蒙恬大将军从前多么不容易。”
蒙盐万万没想到陛下上来发表了这样一通讲话,想起枉死的亡父,心中酸痛怒恨,嘶声道:“先父曾言,为将者,马不离鞍、兵不解甲,是为尽忠。”
胡亥立马打蛇随棍上,一拍大腿,叫道:“说得好!说得好!朕今天就不解甲了!谁说话都不好使!朕今日要好好体会一番蒙恬大将军的辛苦!”
蒙盐:…这个皇帝好像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蒙恬改良了毛笔和古筝,还是个文武全才呐。
一更的短小,预示着二更的粗长!信我(眨着夏坑坑般天真的眼睛)!
二更还是下午六点~
第 65 章
在胡亥看来, 只要能避免被刺杀而死的下场,别说只是看起来有病, 就是真有病他也愿意。
如果蒙盐想刺杀他,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一击便中。
为了接见蒙盐, 胡亥特许了尉阿撩持剑立于殿中、就守在自己身前,殿外更是两队郎官随时待命。
只要蒙盐一击不中,不管是尉阿撩,还是殿外郎官,都不会给他再次动手的机会。
所以胡亥穿戴起铠甲,把防护堆到了最高;他很有自知之明,压根没考虑敏捷度的问题, 以他这点身体素养, 就是光着身子跑, 都躲不开身着重铠的习武之人, 敏捷度堆了也是白堆。
此刻胡亥一面说话, 一面打量蒙盐。
只见少年眉宇间压着一股桀骜,身量高挑,看起来不像是力量型选手,然而腰细腿长, 很适合追杀突击;与尉阿撩已经长成的青年之态相比, 健硕不足,而灵动有余。
两人若打起来,尉阿撩当不至落于下风。
况且为了保险起见,胡亥不只安排了蒙氏长孙阿南等候, 更是叫赵高一起殿上侍奉。
毕竟当初杀蒙氏,乃是原主在赵高唆使下做出的丧病决定。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蒙盐就算是个疯子,有赵高在,总能吸引一部分仇恨值。
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咳…
当然胡亥跟赵高说的时候,是用心良苦状的,“如今战乱频仍,朕要起复蒙氏。你与蒙氏素有旧怨,只怕日后要受委屈。不如这次趁着朕见蒙氏子,你也一同见见,把旧怨给解开。以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像仇人一样。”
赵高内心呐喊:大爷的!小臣宁愿自己上战场!也不愿意看到蒙氏起复啊!蒙氏起来之后,还有我的活路吗?
可是面对皇帝诚恳期盼又隐含压力的目光,赵高还能说什么,只能笑得比哭还难看,应声道:“多谢陛下体恤,小臣真是太感动了!”
此刻赵高就缩在胡亥右手边站着,恨不能钻到地下去,叫蒙盐看不到自己。
胡亥合计完敌我力量,心中稍定,照着早就打好的腹稿,恳切道:“蒙恬大将军与弟弟蒙毅,两人自幼陪伴先帝,后来一人在外将兵,一人在内理政,实乃先帝肱骨之臣、我大秦英烈!”
蒙盐静默听着,浓密睫毛低垂,掩去眸色,叫人看不清楚情绪。
“英烈”么?多么讽刺。
父亲、叔父与诸位兄长都成了英烈,又是拜谁所赐呢?
“当初朕方继位,因朝局动荡,朕见事不明,冤杀了两位忠臣。”
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
胡亥有一句说一句。
蒙盐眉毛微动。
以帝王之尊,能说出这番话来,对臣子认错,的确是叫人惊讶的。
毕竟这是个天有罪地有罪皇帝也无罪的时代,哪怕遇上了洪涝地动等自然灾害,都是叫丞相引咎辞职。
皇帝若是下了罪己诏,多半就是到了政权危急之时了。
“蒙恬蒙毅生前荣誉自然都要恢复,”胡亥诚恳道:“不只如此,朕意赐你父亲与叔父,随先帝葬于皇陵。如何?”
蒙盐终于动容。
在这个时代,大家普遍相信人死后有灵。
先帝的骊山陵墓,集帝国之力,修建超过十载,构筑仿照大秦,要供奉先帝异世亦为帝王。
蒙恬蒙毅本就是先帝信臣,能随葬皇陵,荣耀体面倒还罢了,最关键的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不必受苦。
当日蒙氏落难,蒙恬蒙毅双双死去,阖族成年男子被杀,家人不敢大办丧葬,只一袭素衣裹了去,草草葬在城郊新坟中。
如今若能让死去的父亲与叔父随葬皇陵,也算是蒙盐尽孝了。
蒙盐喉头微动,嘶声道:“如陛下所愿。”
他也不谢恩,语气行动间,倒好似是施恩于皇帝一般。
你杀了人家全家,还能计较对方的态度吗?
胡亥丝毫不以为忤,微笑道:“你在外快一年了,许久未见家人了?正好你侄子阿南在…”
侍者阿圆领着五岁的阿南上殿。
见到大侄子,蒙盐一直冰封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的长兄已死于此前惨案,这五岁的阿南便是长兄唯一的骨血。
阿南上午就被胡亥带过来。
他却是个活泼开朗的个性,因年纪尚小,母亲庇护又好,父祖之殇对他没有留下太大的阴影。
过来一上午,阿南待胡亥,已经不再警戒谨慎,忘了母亲方氏的叮嘱,能说能笑,比胡亥的亲儿子小团子对胡亥还要亲近些。
此刻一见蒙盐,阿南愣了愣,反应过来,笑着叫道:“小叔叔!”手臂后折,小鸟般冲过去扑到蒙盐腿上。
蒙盐抱起大侄子,钳着小孩后背的五指收紧,忍住激动,尽量露出个笑脸来,问道:“你娘呢?”
阿南脆生生道:“娘跟婶子们一起看着妹妹呢。”又扭动道:“小叔叔,你弄疼我了。”
原来这蒙盐吃亲情牌啊!
胡亥眼珠一转,道:“前阵子外面闹盗贼,朕放心不下你的家人,便都接入宫中了。正好你回来了,这便去一并见过。”
明明是他以家人辖制蒙盐,使得蒙盐不得不现身,说起假话来却毫不脸红。
蒙盐无意也无法与皇帝计较真假,能与家人一见,已是意外之喜。
也许是怕这个有病的皇帝改了主意,蒙盐终于吐露了入殿后的第一句软话,“谢陛下。”
虽然语调生硬,跟说“杀了你”是差不多语气的,但胡亥还是笑眯了眼,有进步有进步,才见面就愿意谢恩了,等过上一年半载的,岂不是要成为他的死忠粉!嗯,保持这种信心,他觉得自己能征服宇宙!
于是蒙盐在前抱着阿南,随后是赵高,再之后才是尉阿撩拱卫下的胡亥。
盖因胡亥总觉得,若让蒙盐走在身后,只怕会后背发凉、汗毛倒立。
一行人来到蒙氏未亡人暂居的宫殿中。
胡亥才要跟着一起进去。
蒙盐转身,叩首道:“我在外日久,此刻能与家人相见,愿得一隅私语,请陛下回避。”
胡亥一噎——哟,还要说悄悄话。
还不能让朕听!
怎么着,这是要商量谋反呐?
胡亥稳住表情,笑眯眯装大度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阿盐你请——朕就在这外面赏赏花。赵高,你看今儿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