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丽把脸埋在胳膊里:“好难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出海的时候。”裴瑾道,“那会儿我就觉得可能会用上,正巧我和旁太医住得近,就向他请教了。”
海上的日子十分无趣,他便趁机向随行的旁太医学习医术,旁太医是得罪了贵人才会在耳顺之年被派来随行出海,裴瑾一路对他多有照顾,他便也投桃报李,倾囊相授。
鱼丽长长叹了口气,把面前的中药搂到面前,继续努力分辨。她再也不想在这四方天地里困几十年了,既然裴瑾愿意带她出去,她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我认完了这些。”她问,“你会带我出去吗?”
裴瑾悠悠道:“当然会,我会带你上山采药,带你出门看诊,所以,你还要学望闻问切。如果我不方便,就要你去了,所以,切记不可偷懒,人命关天。”
他身为男子,总有不便的时候,若是不能看到病人,误诊的可能便会提升,可若是有了丽娘便不同了,他们不但可以同进同出,还可以救更多的人。
既然是服下□□都会安然无恙的不死之身,若是不能救济苍生,未免辜负了上天的一片美意。
鱼丽去拉他的手:“当真?你不骗我,真的会带我到处走吗?”
“真的。”裴瑾摩挲着她雪白的手腕,手指钻到她的袖子里去,指腹所触的肌肤细滑柔嫩,让他想起另一处“温比玉,腻如膏”的风景。
鱼丽狠狠抽回手:“青天白日的…”她说不下去了。
裴瑾若无其事道:“青天白日的,怎么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鱼丽拧了一把他的手背,“混账。”
裴瑾沉下脸:“没规矩。”
鱼丽一愣,心中委屈,可不等她说什么,他捉起她的手就凑到唇边亲了口:“不过,情之所钟,不嫌弃你。”
鱼丽被他这一出闹得面颊绯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姓裴的,你不要脸。”
“好端端的,骂自己干什么?”裴瑾佯装诧异,怜爱地看着她,“可怜的丽娘,都学傻了。”
鱼丽:“…”她深吸口气,“我想看明律,”微笑着看着裴瑾,“我想知道,谋杀亲夫的话,怎么判?”
裴瑾:“…”
“裴大夫,裴大夫你在家吗?”突然,院外有人敲门,新买的丫头从厨房里出来开了门:“大娘?”
“裴大夫在家吗?”拍门的大娘急得满头是汗,一进院子,便按捺不住急切,“我家大虎腿摔断了,您能去看看吗?”
裴瑾在屋里听见,立刻出来道:“我这就来。”他对鱼丽笑了笑,“我先出去一趟,可能回来得晚,晚饭你自己先吃。”
鱼丽点点头,目送他提着药箱离开,心想:过不了多久,我也可以跟着他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长作说,不感兴趣可以跳过。
文中引用部分出自《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作者白行简,白居易的弟弟,这篇赋和之前《花营锦阵》好理解的词不同,的确要做阅读理解,这并非是我故意刁难大家,一来和谐之风厉害,本来就不能写,二来,别小看这段拗口的古文,写得比很多小X文香艳多了!比起这篇,花营锦阵的词都是渣渣!
原文非常长,描写了男女刚刚进入发育期到新婚夫妇如何圆房再到和姬妾怎么啪啪,提到了多种体位多种玩法,不愧是开放的唐代!我就把文里提到的两段和大家解释一下,十分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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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怀抱之时,总角之始;虫带米囊,花含玉蕊(出生时男女的第一性征,各四个字,就总结得很到位了),忽皮开而头露(男性发育),俄肉俹而突起(女性发育);时迁岁改,生戢戢之乌毛(男也);日往月来,流涓涓之红水(大姨妈)…以下省略少男少女互相爱慕到成亲的描写N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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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出朱雀(大概就是我写的一枝红艳露凝香吧),揽红裈(裤子),抬素足,抚肉-臀,女握男茎,而女心忐忑,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方以津液涂抹,上下揩擦(居然用口水_(:з」∠)_,落后的古代啊),含情仰受,缝微绽而不知(女做好准备了);用力前冲,茎突入而如割(进入了吧),六带用拭,承筐是将(侍女端热水进来洗漱)…是的,就这么没了,感觉新婚之夜还是以步骤教导为主,没有太仔细的刻画,后面就奔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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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开始有规律的夜生活)或掀脚而过肩,或宣裙而至肚。然更呜口嗍舌(大概是亲亲吧),碜勒高抬(前两个字我也没看懂)。玉-茎振怒而头举(男),金-沟颤慑而唇开(女),屹若孤峰,似嵯峨之挞坎(男),湛如幽谷,动趑趑之鸡台(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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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就不翻译了,免得被和谐,大家有兴趣可以搜一下,有整篇的翻译,非常长,可以当做那啥来看了。忘了还有一句,“温比玉,腻如膏,一团莹软酿琼缪”,指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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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昨说太长了,其他下章说吧。
明天见
第104章 情钟
山上, 苍翠茂盛的树木遮蔽了阳光, 鱼丽在溪边汲了水,再打湿帕子给自己洗了把脸,这才拿着水囊往回走。
裴瑾还在那里小心地清理某种植物的根须, 鱼丽辨认了一会儿问:“是独活吗?”
“是的。”他将独活完整取出放进背篓, 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也顾不得仪态, 直接坐在了地上, 鱼丽用帕子给他擦脸,又把水囊递给他, 裴瑾先喝了两口水,这才道:“丽娘, 幸好有你。”
“又说什么傻话。”鱼丽闷闷道, “和我在一起,你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以前, 你却是受人敬仰的裴大人。”
裴瑾笑了:“可那个时候, 你不快乐,我也是。可我现在每天醒来,都觉得很快乐, 很满足。”想了想,又补充,“我心里很平静,真正的平静。”
再改换身份前, 他总是觉得很不安,一则是因为长生的秘密折磨着他,要他不得不未雨绸缪,为最糟的结果做准备,二则是觉得每一天都很难熬。
因为他知道,每一天,他在熬,丽娘也是,贞娘也是,每过一天,三个人都在痛苦,为了尽可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他已经竭尽全力,权利、金钱、名望,他得到了,可从没有好好享受过。
但现在不同了,放弃了“裴瑾”的身份,他感到轻松多了,虽然这么做对不起贞娘也对不起两个孩子,可他无法否认内心的愉悦。
现在每天清晨醒来,他看到怀里的人是心上人,他可以随意触碰她,拥抱她,他可以无所顾忌,掏心掏肺地对她好了。
这种两个人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时光,令他得到了久违的平静。
鱼丽能听出他话中的真挚,她又何尝不是:“值得吗?”
“值得。”裴瑾对她笑了,“如果你还想当官太太的话,过几十年吧,到时候我再给你挣凤冠霞帔。”
鱼丽心中一动,凤冠霞帔,要么新婚,要么诰命:“我不要当官太太,我想,你娶我一次,三媒六聘,娶我。”
“我知道,这次,委屈你了。”
裴瑾心里何尝不想给她凤冠霞帔,只是这次改换身份,小心为上,成亲的动静太大,亲朋好友,父母高堂,从何而来,就算能有,也很难保证万无一失,所以他权衡利弊之下,直接越过了这个步骤,给她按了名分。
但是…他都知道的,不仅鱼丽想,他也想,所以,他一定会补上这个遗憾:“我会想办法的,我保证。”
得到了他的承诺,鱼丽已经很满意了,她笑了起来,从筐中拿出干粮:“吃饭吧,不早了。”
“我去洗个手。”
两个人坐在一起分着吃了干粮,又采了些草药,这才在日头偏西的时候下山去。
在山下的小村子里,为一个刚刚难产的妇人看了病,乡下人家,没有什么礼教大防,他给那妇人把了脉,开了个药方,当家的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种田汉,一个字也不认得,蒲扇似的两只手捧着那一页纸,像是有千斤重。
“给药铺的人看了就好。”裴瑾笑了笑,“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谢谢裴大夫。”那汉子说着就要从怀里掏钱,裴瑾摆了摆手:“顺路而已,不必了。”
他急了:“那怎么行!”可裴瑾执意不收,他没办法,在家里转了一圈,把攒了几天的鸡蛋装了一篮给他。
裴瑾想了想,笑道:“先留着给你媳妇补补身体吧,等以后好了,再给我诊金不迟。”
那汉子还想再说话,他躺在床上的妻子就拉了拉他的衣摆,勉强起身和裴瑾道谢:“那就谢谢裴大夫了。”
裴瑾走到屋外,鱼丽正抱着孩子在喂米汤,看到他出来解释:“里面太闷了,孩子一直哭。”
坐月子要求不能见一点风,屋里闷得慌,现在又是夏季,难怪孩子会难受吃不进东西。
“我看看。”裴瑾就着她的怀抱看了看孩子,对跟着出来的男人说道,“孩子本来就瘦弱,喂米汤不是办法。”
男人涨红了脸:“可我媳妇儿一直不下奶。”
“牛乳羊乳都可以。”裴瑾示意鱼丽把孩子还给人家,“鱼汤对刚生产过的妇人也是有好处的。”
山里什么都缺,可捞几条鱼还是可以的,那汉子连忙应下了。
天色已经不早,裴瑾和鱼丽赶紧坐车回县城里,骡车上,鱼丽就一个问题表达了不解:“为什么马和驴可以生出骡子?”
裴瑾:“…不知道。”
“那这样,岂不是猫和狗也可以生孩子?”她异想天开。
裴瑾驾着车,很冷静地回答:“迄今为止没见过。”
鱼丽感慨:“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当然。”
骡子哒哒哒,夕阳西下,慢慢把他们拉回了家。
裴家现在的仆人是一对母女,王寡妇和她的闺女大妞,王寡妇的男人病死了,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公公病了,儿子还小,她的婆婆就做主把她和赔钱货闺女给卖了,换了银钱给丈夫买药,给孙子买粮。
正巧裴瑾带鱼丽去挑人,鱼丽便挑中了她们,家里地方小,也就是做饭洒扫费些功夫,其余事她和裴瑾都亲力亲为,免得让人发现端倪。
到家时,王寡妇便张罗着让大妞烧水,自己则去灶上下了两碗面条,进屋的时候鱼丽在洗漱,外间只有裴瑾在,她匆匆放下碗就低头出去了。
鱼丽撞了个正着,纳闷道:“我总觉得她在躲着你。”
王寡妇到了他们家后,手脚勤快麻利,但总是畏畏缩缩的不肯抬起头来,鱼丽一开始以为只是她性格如此,后来发觉如果裴瑾不在,她还是会和自己说说话的,可若是裴瑾在家,她不是缩在灶间便是躲在房里,有什么事也是让大妞传话。
“避嫌。”裴瑾头也不抬地说,“还能因为什么。”
王寡妇虽然被婆婆卖了,但也心存为丈夫守节的念头,若非必要,不肯轻易出门,裴瑾敢保证,要是有人对她不轨,她就能一头碰死以证清白。
鱼丽一想起这个就气闷:“说两句话,清白就没了?”
裴瑾叹了口气:“能有什么办法,这些年,你见得还少吗?”
鱼丽不说话了。
这些年里,他们陆陆续续遇到过不少病人,有未出嫁的姑娘被人轻薄就想不开上吊的,也有寡妇被闲言碎语逼得投了河的,还有婆婆病重,媳妇割肉做药引的,太多太多了。
“我心里,有点难受。”鱼丽按住胸口,“闷得慌。”
裴瑾微微笑了笑:“是吗?我给你揉揉?”
“呸。”鱼丽没好气道,“我说正经的。”
裴瑾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我也是正经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天下之大,处处有这样的事,你能怎么办?”
鱼丽长长出了口气:“唉!”
“知道了吗?这就是读书的代价,蒙昧是不会痛苦的,清醒的人才痛苦。”裴瑾揽着她的肩,“所以,想开点,我们现在至少也是在救人性命。”
鱼丽靠在他肩头冷笑:“学医能救得了几个人?你前脚把人家姑娘救回来了,她不是隔天又撞了柱?”
“想死的人救不活,但至少,可以救不想死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裴瑾温言道,“你说是不是?”
鱼丽气顺了些:“也是。”
“这就对了,来,和我一起,这得马上炮制才行。”
两个人就着油灯加紧处理今天采来的药材,等全部做完,已经月上中天,鱼丽打着哈欠铺床:“今天一天好累啊。”
裴瑾看她一眼,吹灭了烛火:“那明天晚些起。”
鱼丽那个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中不同寻常的含义,直到第二天清楚,她被一些小动作给吵醒了。
她艰难地撑开眼皮,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他就吻住了她的眼睛:“继续睡吧。”
“你这样我怎么还睡得着。”她咕哝着,“你就不能消停一天吗?”
裴瑾道:“不能。”他手托着她的腰,让她迎合自己,“忍不住。”
鱼丽轻轻哼了起来,她不禁想,要是这几十年来,他都强忍着不去得到这种美好的感觉,那么,现在那么急切也是情有可原。
她的嘤咛声让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他不禁深埋在她怀中,香气愈发浓郁,直到后来,意夺神摇,飘然欲仙。
不知谁家的院子里,传来一声鸡啼。
裴瑾渐渐回过神来,将她搂在怀中:“丽娘。”
“嗯?”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鱼丽面颊微红,她换了个姿势:“不理你了。”她一翻身,恰巧露出被角遮掩下的红痕,他心中暗诧,怎么会这么用力?不禁替她揉一揉,但因为太滑太腻,忍不住又多揉了几下。
鱼丽幽怨极了:“书上说‘行九浅而一深,待十侯而方毕’,你呢?你呢!”
裴瑾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不禁反思。的确,书上不止说了九浅一深,还说了“阳峰直入,邂逅过于琴弦;阴干邪冲,参差磨於谷实”,何谓琴弦?阴深一寸曰琴弦。何谓谷实?五寸曰谷实,过谷实则死也。
“但是,于我们无碍。”裴瑾沉吟半天,终于有了结论,“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用吧。”
既然不老不死,又何必拘泥于所谓的养生之法?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且纵情快乐罢!
鱼丽:“…”突然觉得身上更酸了。
“我再给你捏捏。”裴瑾顺着她的大腿往下捏,等到她的肌肤微微发热才停手,正想起床,不经意间看到她的玉足,不由伸手去捉。
被翻红浪间的金莲微举,最是可爱,鱼丽虽然没有缠足,但天然自在,未尝不美。
他想着,双手捉住她的玉足握在手心里:“幸亏你没有缠足,不然想带你出门都出不去了。”
鱼丽用力抽了回来:“别闹了,没什么好看的。”她藏进被子里不让他看,“丑死了。”
裴瑾看着她,微皱眉头:“不丑。”
“你叫哄我好了。”鱼丽别转头不看他。
“我说的是真心话。”裴瑾躺到她身边,揽着她道,“不难看,我也是这样的。”
鱼丽才不信:“你是男人,怎么好和我比。”
“话不是那么说,也不是所有人都缠脚的,你这样当初才能跑,现在,才能陪我到处走。”裴瑾问她,“这样,难道不好吗?”
鱼丽咬着嘴唇:“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好看。”
“我说好看就好看。”
“真的?”鱼丽翻过身,牢牢看着他,“不骗我?”
“真的。”他道,“情之所钟,什么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
1、行九浅而一深,待十侯而方毕:出自昨天的大乐赋,看到过很多次,我总算找到出处了3
2、阳峰直入,邂逅过于琴弦;阴干邪冲,参差磨於谷实:出处同上。
3、阴深一寸曰琴弦,五寸曰谷实,过谷实则死也:出自素-女经,从最外的X蒂到里面,每一寸好像都有不同的名字,什么昆石臭鼠…太博大精深了,找到了好多防和谐的小技巧啊_(:з」∠)_
PS:X女经里有些观点还是挺先进的,比如“男欲接而女不乐,女欲接而男不欲,二心不和,精气不感,加以卒上暴下,爱乐未施。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情意合同,俱有悦心”,要求男女双方都是心甘情愿,强X没有意义啊,当然了,里面说的东西有多少科学性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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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是一个过程,这章里丽娘算是走出大门了吧,下一章会有进一步的改变,以及,明天也是大结局了2333
所以,今天要打一波广告啦!排队中有两个坑,一个修真一个幻言,幻言的预收比较少,所以我就打一下这篇的广告吧,不破案,就催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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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第105章 眷侣
鱼丽和裴瑾在川蜀之地安稳地过了五六年, 期间, 鱼丽读完了好些医书, 认识了绝大部分的草药, 并且, 还为一位妇人接生——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天, 她和裴瑾出门,谁知下了倾盆大雨, 只能找人家借宿避雨, 当夜, 那户人家归宁的妇人提前发动, 可暴雨如注, 来不及去请稳婆,又迟迟生不下来。
鱼丽下意识地去找裴瑾, 可那妇人看见他来,连连惊叫, 裴瑾赶紧避了出去,对鱼丽道:“你得给她接生,我不行。”
“我没有接生过。”鱼丽瞠目结舌, “我做不到。”
“我告诉你怎么做, 只能你去做。”
她只能硬着头皮按照裴瑾的吩咐去做, 产道不开,孩子下不来,最后没有办法,用剪刀剪开, 她把手伸进去掏,才掏出一个猫崽似的婴儿,那妇人流血不止,她亲手拿着针线为她缝合了伤口,两只手上沾满了鲜血。
就在她好不容易剪断脐带,把孩子从鲜血中洗干净时,她听见外头有人呵斥:“荒谬!妇人生子,如何能叫个男人来?”
“是我夫人在为她接生。”她听见裴瑾淡漠的声音。
鱼丽抱着孩子出去,那人在看见她的打扮时脸色才好转,第一句话也不问妻子是否安好,只问:“生男生女?”
“是位千金。”鱼丽的目光在他的长衫上停留了片刻,淡淡回答。
那人面上的喜色顿时淡了下来,鱼丽把孩子交给他,自己冲出门去,裴瑾一把扶住她:“丽娘?”
“呕。”她冲到路边呕吐,像是要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鼻端仍然有一股血腥气。
裴瑾给她拍着背顺气,安慰道:“没事了,你救了她,至少两命。”
若是他为那妇人接生…她只有死路一条。
鱼丽救了她两次。
“好多血。”鱼丽双手微颤,“天哪,那太可怕了,我真的…太可怕了。”她紧紧抓着裴瑾,“那么多血,她流了那么多血,可他只关心是男是女。”
裴瑾默然无言。
天已经亮了。
鱼丽道:“我们回家吧。”
“你一宿不曾休息…”裴瑾话还没有说完,见她一脸坚持,便点头同意,“好,我们回家去。”
等到了家里,关上了房门,她再也抑制不住,转身搂住了他,裴瑾温言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
“不。”她忍着泪光,“我只是突然觉得,当初遇到的是你,太好了。”
如果换做是另一个人,她想也不敢想。
裴瑾揽着她的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半晌,鱼丽笑了:“你看我,这把年纪了,还那么感情用事,白活了。”
“这有什么,今天也着实为难你了。”裴瑾拉着她在床上坐下,“你睡会儿,一夜没有合眼了。”
鱼丽微蹙眉头:“我睡不着,你不知道,我看着都疼。”
她自己就是女人,哪里能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娇嫩,平日里裴瑾用过了点力她就会觉得疼,别说这样用剪刀剪开了。
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那下次这种事,我们不管了。”裴瑾心疼坏了,“你别怕,我们不生,你不会疼的。”
鱼丽犹豫片刻,反倒是下定了决心:“不,从明儿去,我就像钱大娘学接生去,不和你出诊了。”
“你可想好了?”裴瑾这些年也就叫她进内帏看看病人的面容或是帮忙包扎伤口,从没有叫她眼睁睁看过生死。
但女人产子,半只脚在鬼门关,产妇血崩而亡,婴孩夭折,都是常事。
鱼丽叹了口气:“想好啦,只有这件事,是我能做而你不好做的。你说,我们恰好是一男一女,可结为夫妇,也可以救别人,这是不是上天故意安排?”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恩赐,但最重要的是你我心意相通,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裴瑾执着她的手,有感而发,鱼丽于他,是妻子,更是知己。
这太难得了。
“那你支持我吗?”
“当然。”
***
过了几年,他们离开了那个县城,或许是因为在那里重生,鱼丽对此地格外不舍,可裴瑾道:“时间越久,越是不舍,我们要趁大家起疑前离开。”
道理鱼丽都懂,可就是有点舍不得。
裴瑾心疼她,叹气:“那我们再留两年?”
“不用了。”鱼丽蹬着被子,“这次机会难得。”
他们两个人单独上路,容易遇到危险,所以裴瑾选择和商队一块儿走,彼此之间有个照应,而商队出门在外最怕遇到什么头疼脑热,有大夫同行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鱼丽临走前是依依不舍,可一上路就把所有伤春悲秋都抛之脑后了。
她穿了男装,也不刻意伪装成男人的样子,只是男装便利,她可以骑马。
是的,上路第一件事,她学会了骑马,为此至少兴奋三天。
裴瑾躺在马车里补觉,任由她去,反正玩两天就会腻了,原因很简单…风尘大。
骑着马溜一圈,晚上脸上头发里全是尘土,她用梳篦一筛便飘下来一层黄土,鱼丽脸都绿了,把篦子一摔:“我要沐浴!”
“你那样也弄不干净,过来。”裴瑾对她招手,让她仰面枕在自己腿上,他捡起水盆里的梳篦,替她细细筛去尘土,然后再唤人打了热水来,替她洗头发。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从没有想过裴瑾会替她沐浴濯足,可他都做过了,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觉得鼻酸眼胀。
“闭眼。”他道。
鱼丽合上眼,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发间穿梭,轻轻抚摸着她,她不由伸手去抓,没落空,她抓住了他的衣袖:“小心浸湿了。”
“那你抓着好了。”裴瑾掬了水浇在她的头发上,小心翼翼,生怕弄在她脸上。
鱼丽没话找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你都没有提醒我。”
裴瑾轻笑道:“看你玩得那么开心,怎么忍心泼你冷水?”
鱼丽手指绞着他的袖子,使劲拽:“我不信,你肯定是想看我笑话。”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裴瑾说着,捧着她的头抬起来,用布巾包住吸水,“好了,起来吧。”
鱼丽半湿的发披在肩上,慢慢擦拭着:“真的不是吗?”
“当然。”裴瑾啼笑皆非,“我是希望你早些学会骑马的,这很重要,迟早有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想到那么快就会兑现。
过了约半个月,他们路经城里时,听见了一个消息,前些日子黄河决堤了,沿途城镇爆发水患,无数村庄被洪水冲毁,灾情极其严重。裴瑾一听,立即决定与商队做别,赶往受灾地。
商队听闻他们夫妻这般仗义,二话不说送了他们两匹好马,让他们能尽快赶去。
鱼丽没有意见,她这次学乖了,用布巾将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既能遮挡容貌,又能防风沙,一举两得。
不仅如此,裴瑾还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交给她防身,生死关头,人心险恶,还是不要太过大意为好。
然而,只不过刚刚靠近灾区,他们便遇到了劫路的灾民,他们夫妻两人两匹好马,绝对是靶子中的靶子。
鱼丽问:“怎么办?”
“别怕,冲过去。”裴瑾给她做示范,不仅没有让马慢下来,甚至还抽了一鞭,马儿吃痛,撒蹄子就跑。
膘肥体壮的马横冲直撞,饿得面黄肌瘦的灾民绝对不会想要来挑战一下断肋骨的感觉。
鱼丽有样学样,跟着冲了过去,越过人肉墙后,她不由摸了一把马儿的脖子:“厉害了!”
她的马打了个响鼻,抖了抖鬃毛,十分得意。
鱼丽立刻和它培养出了感情:“我要好好保护它。”
“那是应该的。”裴瑾放慢速度,“可别让它们被人杀了。”
鱼丽深以为然。
再往前走,那就是被洪水淹没的灾区了,距离洪灾爆发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多月,看不到有多少活人,唯一能见到的,便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
有家禽,也有人。
鸡鸭猪羊,男女老少,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天,不仅味道刺鼻,而且都已经肿胀不堪,鱼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尸体,又惊又恶心。
裴瑾道:“人若溺死在水中多日,便会变成这样的浮尸。”
鱼丽实话实说:“很恶心。”
“是有一点。”裴瑾道,“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水灾过后,必有疫情。”
这才是他要赶来此地的原因,每次水灾过后,因为误饮污水,或是忍受不住饥饿,贪便宜吃了死掉的家禽,就有可能患病,这种疫病极具传染性又很难对付,是灾后最棘手的敌人。
“差不多了。”裴瑾道,“咱们进城。”
鱼丽奇怪:“城里的灾情应该不严重吧?”
“你的马不要了?”裴瑾看看她,“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了应对之法,你又能救多少人?”
鱼丽:“啊,那怎么办?”
“先进城看看情况。”
城里的情况还算可以,官府应对得当,进城的灾民都暂时安顿了下来,可正如裴瑾所料,已经有人开始生病了。
应对水灾,朝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止裴瑾一人想到了疫病,官府在前两天就已经召集大夫们应对此事。
裴瑾和鱼丽来得不早不晚,正巧赶上。
他们俩化装成一对中年夫妻,再老就扮不像了,可即便如此,鱼丽女子的身份还是饱受诟病。
虽然悬壶济世是好事,可是一来,大家都不觉得区区女子有何高明的医术,二来,女子抛头露面,总是不合规矩。
哪怕她是已婚妇人,哪怕有裴瑾力挺,环境如此,个人微薄之力,难以改变。
鱼丽心态放得很好,她和裴瑾说道:“那我就不去了,我有别的办法。”
裴瑾:“…什么办法?”
“还是那句话,你做你能做的,我做你不能做的,只有我能做的。”鱼丽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男人病了可以随意找大夫,女人有些病根本找不到人看,这方面,你也不是很懂,是不是?”
“是。”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鱼丽有点迷惘,男女有别,裴瑾在这方面也所知甚少,全要靠她自己琢磨。
裴瑾笑了起来:“一试又何妨。”
就这样,夫妻俩分头行动,裴瑾与其他大夫一起为疫病奔波,鱼丽不动声色,在客栈里先住下。
县城里到处是来投奔的灾民,客栈早已住满,其中就有一位即将临盆的产妇,夜里突然发动,鱼丽被吵醒,披上衣衫出去问:“要帮忙吗?”
那客栈伙计知道他们夫妻是大夫,大喜过望:“这位夫人可会接生?”
鱼丽拢了拢头发,神色镇定:“会啊。”
这就是开始了。
***
二十年后。
“我写好了,你好了没有?”裴瑾放下了笔。
鱼丽还在咬笔杆:“没有,我要再修改修改。”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容貌与寿命没有丝毫改变的意思,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是长生不老无误。
但他们仍然决定出一本医书,不求流芳百世,只求能为杏林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贡献^_^
几十年来,删删改改,修修补补,到现在,是该集结成书的时候了。
“你替我再看看。”鱼丽把写好的一沓纸给他,“我怕我哪里写错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对到了深夜,鱼丽才放下笔,揉一揉酸痛的脖子:“我好了。”
“那可以了。”裴瑾把她写好的内容仔细收好,预备交付给书坊的人印刻。
鱼丽眼尖,瞥见最上面的《序言》部分,便拿过来读:
“余幼年于山林间偶遇高士,得习杏林之术…三月后,飘然而去,不知所踪,梦耶?幻耶?不可明辨…”
鱼丽草草看了几行便忍不住笑了,裴瑾这是编故事呢,还是志怪小说的开篇,奇异非常,可联想到他们的情况,又怎敢说世上没有神仙呢?
裴瑾三言两语交代了学习医术的始末,然后话锋一转,“年二十,娶妻丽娘,仙姿玉色,菩萨心肠,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鱼丽大窘:“你写这个做什么?”
“这是你我二人合著,我写一写你不是很正常吗?”裴瑾反而很奇怪。
鱼丽怪不自在的:“那你还写那么长干什么?”
裴瑾描写自己学医的经过只有三行,但夫妻之间的小事写了三页!
“长吗?”裴瑾纳闷,“我本来写了十张,还删了一点呢。”
鱼丽:“…”她面无表情地把这几页翻过去,直接看到最后,突然之间,她愣住了,双目微红。
“…前有神农氏尝遍百草,后有华佗扁鹊妙手回春,古往今来,名医辈出,不胜枚举,余心惭愧,不过拾人牙慧,不足道也。独爱妻丽娘者,虽为女儿之身,不改悬壶之志,行走于闺阁之中。较余等外男,女儿总惜女儿,女儿更知女儿,丽娘疗妇人之病,远胜于余,又无男女大防之虑。自此,有难疾不便以男治者,争相来访,总获奇效,数十年来,所治者不可胜数。
“《行医杂记》,余所著者,不过尔尔;《妇病杂记》,丽娘所著者,价值千金。余夫妇合著此书,若能惠及一二人,平生便无憾事矣。”
鱼丽读完这篇序言,不觉热泪盈腮,她哽咽道:“你把我说得那么好,我哪有那么好。”
“你有。”裴瑾神情难得严肃,见她不信,又道,“若是不信的话,百年之后,我们且看后人如何说。”
鱼丽破涕为笑:“那可真是丢死人了。”青史留名什么的,她可从来没有想过,但是,如果是和裴瑾一起,那真是…太好了。
“好了,这件事已经定了,明天就该送去书坊印刻。”裴瑾笑问,“我们不如来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如何?”
接下来的打算?丽娘思忖片刻,笑道:“我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想想就心向往之。
然而裴瑾沉吟:“唔…”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揪着他的衣袖,“不乐意?”
裴瑾笑道:“不是,我是在算钱,我可舍不得你下地劳作,至于我么,估计也干不了种田的活,我们不如买几亩良田,租出去让佃户来种,这样也清闲些。”
鱼丽想想很有道理,点点头,笑道:“那我更期待了,想想看:依山傍水房树间,行也安然,住也安然;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裴瑾心生向往之意,不由道:“闲来无事翻古卷,诗也念念,词也念念;夜晚与你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深更夜色凉如水,阵阵虫声透过新糊的窗纱,两人携手,不由相视一笑。
功名利禄放一边,名也不贪,利也不贪。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日上三竿抱卿眠,你也赖床,我也赖床。
夜来红烛昏罗帐,不是神仙,胜似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