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肯定也发现了,不然不会总是躲着他走。
他们唯一单独相处的时光,唯有十五日一次的休沐,有时候他出门应酬,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不能赴约,也忍不住要往她住的地方看一眼。
就算只有灯火,也是慰藉。
不必和贞娘同床共枕的夜里,他会觉得轻松很多,不必担忧是否会流露出异样让她难过,他可以辗转反侧,想想心事。
但大多数都是一整夜睡不好觉,总是想着她。
他知道就算他真的和她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名义上已经是属于他的人,可是他做不到。
他管不着自己的心,好歹能管住自己的身体,以免让现在的局面进一步恶化下去。
现在远远离开了家里,他终于能够暂时放任自己,不用太过克制地去想她了。
这里不会有人知道他思念的是谁,不会有人为此伤心难过,他终于可以稍稍做回自己了。
这一去,就是将近三年,从永乐十年十一月道永乐十三年七月,期间,苏门答腊的前伪王子反叛,船队与其开战,将他与妻子俘获,还朝后献于圣上,裴瑾因献策有功,擢升两级,调任至鸿胪寺。
他回家那天,贞娘说他瘦了,连忙叫人烧水给他洗浴,鱼丽逮着空凑到他身边,低声说:“你没变。”
“我知道。”裴瑾压低声音和她交谈,“你也是。”
一别两三年,他们的面容竟然毫无变化。
“你们在说什么?”贞娘转出来,看见他们低声说话,不免打趣,“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裴瑾笑了笑:“没什么,对了,我带了些土仪回来,你看着分一分。”他对丽娘使了个眼色,进屋去沐浴了。
鱼丽心里记挂着他们的变化,贞娘问她“喜欢些什么”,她也不在意:“姐姐分就好了,我没有什么喜欢的,我先回去了。”
贞娘看着她匆匆离开的样子,心里叹气,母亲早在听闻裴瑾纳妾时就很是担心,怕是个不安分的,但她这些年看下来,鱼丽相当安分,从来不和她争什么,更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裴瑾,她喜欢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写写画画,看看书,要不然就坐着发呆。
有时候还专门和树上的鸟过不去,拿石子丢它们,有一回,她还看见她去追一只野猫,追得气喘吁吁,结果猫往屋顶上一跳,大摇大摆走了,她一个人站在墙角气了半天。
她母亲远远看过一眼,说她“不贞静”,可是,妾要贞静来做什么,本来就是逗乐解闷的玩意儿,贞娘也不是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贞娘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外头“喵”了一声,鱼丽气急败坏:“你给我站住。”
她正想叫她不要乱跑注意些仪态,裴瑾沐浴完出来了,用干布擦着头发,听闻动静:“怎么了?”
“这几个月总有野猫跑来家里。”贞娘接过棉布替他擦拭头发,“好像还把丽娘的书弄脏了。”
裴瑾失笑:“怪不得气成这样。”丽娘爱书如命,借给她的书他就没有一本要回来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敢弄坏她的书,这是结了大仇了。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贞娘柔声道,“你歇一歇,我去叫她安静些。”
裴瑾拉住她,摇了摇头:“让她去吧。”
贞娘瞥见在他唇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笑意,心猛地一颤,她突然发现,或许这些被鄙薄的不安分不贞静,恰恰是男人们所喜欢的…风情?
***
过了两天,贞娘叫鱼丽过去,让她挑一些头面和摆件,鱼丽随便选了些,兴致缺缺,贞娘问她:“不喜欢?”
“又不出门,没什么用。”
“你年纪还轻,该打扮打扮。”
鱼丽歪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姐姐,我回去啦。”
贞娘没有留她。
鱼丽刚一出门,就看到那只野猫一窜而过,她跳了起来,提起裙子:“你给我站住!”
猫跑得太快,直接蹿进了前院,等鱼丽绕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却是…猫的尸体?
“死了?”
“不是。”裴瑾从书房里出来,“它吃了荆芥,很容易这样发呆。”他把那只野猫拎起来抖了抖,猫摆了摆爪子,继续眼神放空,“最多只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拿着,给你报仇。”
鱼丽看了看那开着粉红色花束的植物:“这个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刚种啊,不是你那边闹猫么。”裴瑾把猫递给她,“要不要?”
“要。”鱼丽拎着那只猫正准备走,裴瑾又突然叫住了她:“等等。”他进屋去拿了一个木匣子给她,小声道,“回去看,别让人知道。”
“这是什么?”鱼丽好奇极了。
裴瑾道:“土仪。”
“不是都在…”鱼丽反应过来了,蓦地抱紧,眼睛睁大,“给我一个人的?”
裴瑾对她眨眨眼,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保密。”
她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噢。”又很担心,“那被姐姐看见了怎么办?”
“我那里还有一个。”裴瑾向她示意,书房的桌上果然还有一个木匣子。
鱼丽歪着头问:“一样吗?”
“那个是点心。”
鱼丽强忍着笑,故意问:“那我的呢?”
“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裴赶她走:“快回去,别被发现了。”
“哎。”她一手抱着匣子,一手抱着猫,蹑手蹑脚地跑回了自己屋里。
她把木匣子藏在枕头下面,先把那只猫弄干净,然后去厨房找了些食水给它,等它迷迷瞪瞪醒过来,吃了食物和水,就趴在她脚边不走了。
“就知道你和我一样。”鱼丽摸了摸它瘦骨嶙峋的背,“以后,我们做个伴吧。”
直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把那个木匣子打开,上头是一层浅浅的糕点,鱼丽把这一层挪开,下一层要大得多,里面放着许多只卷轴,很小的一卷,她好奇地展开来看。
那是一幅画,画中不是深闺美人,不是花鸟虫鱼,是江山万里,是远航的船队,是与外族战斗的场景。
每一副画里,还有一张薄薄的纸笺,寥寥数笔,告知她那是哪里,又有什么风土人情。
他将这一次出行的场景一一入画,赠送给了她。
鱼丽的视线顿时就模糊了,她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舍得看完那些画卷,只恋恋不舍将第一幅反复看了几遍,然后细心地收好放回匣子里,藏在床头。
她吹灭了蜡烛,拉上被子,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伸出手去摸一摸匣子,感觉到了那冰凉的手感才觉得安心。
她抿着嘴忍不住笑出来,可笑着笑着,鼻尖一酸,又热泪盈腮。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读者提出,丽娘有没有可能嫁给一个特别好的人度过百年,概率肯定是有的,但是很低很低。丽娘嫁的人和贞娘必然是不同的,因为女子被教导要三从四德,出嫁从夫,所以贞娘是别无选择的,就算她发现了裴瑾的秘密,主观来说,她不会有反抗的想法,客观上讲,她是依附于丈夫的,很难对裴瑾造成伤害。
可丽娘不同,她嫁出去的话,就是成为别人的依附,完全是被动的,那个男人要对她怎么样都行。女人要在一个家庭里掌握主动权,只有一个可能,男人挂了,生了儿子,儿子因为孝道听从母亲,比如红楼梦里的老太太,可是,丽娘不能生,这在古代是一个致命的缺陷,就算这个男人好到不愿意因此而休她,但环境的压力也扛不住。
以及,丽娘真的很美,可她不符合当时人对于妻子的要求,三从四德,贤惠大方,她不怎么沾边 那么瘦,不好生养,更是致命伤…最重要的是,她嫁到别人家去,就是孤立无援的,裴瑾再也不能帮她,她要在那种情况下掩饰秘密,几十年后脱身,非常困难。
再说裴瑾,他和鱼丽的感情主要是有两点,一是感情有发展的温床,救命之恩,朝夕相处,生死一线等等,两个人在这种相处间爱情萌芽了,丽娘如果嫁给别人,和对方是很难有这种机会萌发感情的,二是裴瑾喜欢她的反叛,别人看起来的不守妇道,偏偏是他喜欢的。
写这个外传的时候,一直在想那个歌词,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哎!
明天见~
第101章 致仕
裴瑾现在可以确定, 他的样貌在这几年里, 完全没有变化,出海那么长时间,那样猛烈的日晒, 他没有黑, 没有瘦, 虽然大家只是偶尔拿这件事打趣一番, 但他心里清楚, 最坏的情况是,他真的不会变老了。
长生不老, 多少帝王的梦想,裴瑾不敢想象如果这个秘密被发现, 他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外貌并非最难掩饰之处, 难的是人苍老之后的步伐神态,乃至呼吸眼神,都与年轻人不同, 他必须在这个时间到来之前, 致仕归乡,这样才能减少被人发现的可能。
以及,其实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真正不能生育, 可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他绝对不能与贞娘做此尝试,怀不上还好说,怀上了, 谁知道会生下来怎么样一个东西?传出去说贞娘生了个妖孽,她难道还有活路吗?
所以,他必须咬死了这一点,为了安抚贞娘,要尽快过继一个孩子,他以至而立,却膝下空虚,若非丽娘进门,恐怕贞娘现在会面临更大的压力。
裴瑾在心中盘算着,飞快做出了决定。
他将这件事告知了贞娘:“我已经委托族里去相看留意,到时候你也去看看,择一过继便是。”
贞娘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她已经有所准备,平静地应下了。
吃惊的反而是鱼丽,她头一次不避讳人,直瞪瞪地看着他,满脸吃惊,裴瑾被她看得不自然,白了她一眼:“看什么看,不关你的事。”
鱼丽也翻了对白眼:“我稀罕呢。”
话音刚落,就见贞娘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丽娘,不可对夫君无礼。”又说裴瑾,“你也太纵容她了。”
裴瑾迅速转移话题:“过继的事,就请你多费心了。”
贞娘对他的维护心知肚明,叹了口气:“是。”
这件事,大约花费了半年才办好,裴瑾过继了族中一对失去了父母的姐弟俩,弟弟还小,才两三岁,什么都不懂,姐姐却已经懂事了,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十分珍惜。
多了两个孩子,家里似乎热闹了起来,宅子不够住了,裴瑾便和贞娘商量,买了一座大一些的院子,两个孩子跟着贞娘住在正院,裴瑾长住前院的书房,鱼丽住在西边的小院子里。
家里又添了几个仆人,贞娘给鱼丽安排了一个叫小翠的丫鬟,但鱼丽不喜欢她贴身伺候,只让她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儿,她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或者和那只被她收养叫小花儿的野猫一起晒晒太阳。
去贞娘院子里的时候,时常可以听见孩子的笑声,连贞娘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她和裴瑾之间多了许多话题,姐弟俩改了名字,姐姐叫裴月,弟弟叫裴曜,孩子吃了什么,曜哥儿病了,月娘该裹脚了,一切的一切,将他们之间原本已经变松的纽带重新加固了。
每当鱼丽看到他们一家人团团坐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一直都是个外人。
即便是过继来的,那也是裴家正经的少爷小姐,她呢?
但是后悔吗?已经不了。
***
永乐十四年冬,有多国来朝,裴瑾忙得脚不沾地,等事情结束,又要第三次远行。
有了两个孩子作伴,贞娘这次平静了许多,裴瑾和她与两个孩子道别,傍晚,转道去鱼丽那里。
她拿了根狗尾巴草在那里逗猫,看见他来了,也不站起来迎,裴瑾坐到她身边:“明天我又要走了。”
“走吧,我又不留你。”她看也不看他。
裴瑾也不生气:“我不在的时候,别老逗猫遛狗的,好好念书,我给你留了不少书,我回来你读不完的话…”他想一想,威胁道,“就没有东西给你了。”
鱼丽哼了一声:“我不稀罕。”才怪,她稀罕得不得了,他送她的那几幅画,她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遍再睡觉。
“那,带你出去玩?”
鱼丽来了精神:“真的?不是拿元宵上香什么的骗我吧。”她也不是不能出门,元宵和寒食都是可以出门游玩的,也可以借着上香礼佛的机会出去,只是屈指可数,一年里也没有几次。
“你先做一身男装备着,等什么时候贞娘回家,我偷偷带你出去。”裴瑾笑,“要不要击掌为誓?”
“好!”鱼丽迫不及待地和他击掌三下,刚想抽回手,就被裴瑾一把握住。
她愣住了。
裴瑾的手干燥又温暖,手指紧紧扣住她的,鱼丽侧头看了看他,他却把视线移开了,看向别处:“你后悔吗?”
“不后悔了。”她说道,“如果要追根溯源,最该后悔的是来到这个世上,我们又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谁知道会这样呢。”
他沉默许久,才道:“对不起。”
“你也别总是道歉了,又不是你的错。”鱼丽道,“至少,我现在有吃有住,不用提心吊胆会死,偶尔还能出门,又能看书,没什么不好的。”
裴瑾拉着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儿,他道:“再过些年吧,我想想办法。”
“别傻了。”鱼丽想,还有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等贞娘死了,再把她扶正吗?那他们都老了,而且说不定,是她先死呢,闷死的。
裴瑾不想说出自己的猜测惹她烦忧,他只是道:“和我说平安回来。”
鱼丽看着他,慢慢道:“平安回来。”
裴瑾松了手,微笑起来:“嗯。”
永乐十四年冬,他再度离开了家里,等到十七年七月回来的时候,已经三十四岁,升任右少卿,官至四品,这样的升职速度在朝中也算独一份,可他极受郑太监信任,在此次远航中屡立功劳,旁人即便是有不服气的,也只能暂且按下。
鱼丽见到他时,微微吃了一惊,裴瑾的外貌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她踟蹰着站在一旁,看贞娘哄曜哥儿叫爹,有心想问,但又觉得插不进去,转身就回去了。
裴瑾在家休整了几日,有一天夜里,敲了敲她的窗户,她把窗打开,他站在外面递进来一个木匣,和上一次一模一样,她伸手去接,被他握住了手:“都好吗?”
她点了点头。
他便笑了笑,松开了她:“那我回去了。”
“喂。”她叫住他,怒目而视。
裴瑾忍俊不禁:“嘘,小声点,明天我再来找你,我还要考你功课呢。”
鱼丽这才罢休。
他走后,她不急着把匣子打开,而是先把藏在梳妆台里的书拿出来,放在最上面的,就是一套《水经注》,是裴瑾在临走前交代她看的。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她看这样的书,山川湖海的风光离她太遥远了,她有的只是这个小院子里的四方天空,院子里的葡萄架,和一只相依为命的老猫。
第二天下午,他来她这里,两个人坐在院子说话,鱼丽问他:“你的脸变了。”
“做了点手脚。”裴瑾摸了摸脸颊的轮廓,“慢慢开始变吧,你不急,再过两年吧。”
鱼丽侧头给他看:“我脸上涂了粉,这样看起来老一点。”她在深闺,又养尊处优,没有什么变化也不容易惹人起疑,但谨慎起见,她现在也不曾叫丫鬟贴身伺候,宁可自己梳头换衣。
裴瑾点点头:“那也好,你自己注意。”
“嗯。”鱼丽看着自己绣鞋上的图案,问,“你为什么要让我看那些书?我又看不到,越看越不开心。”
裴瑾低声问:“你相信我吗?”
“我要是不信你,怎么会跟你回来?”鱼丽反问。
裴瑾道:“那你不要问,什么都别问,我还不能确定…你要信我,丽娘。”
鱼丽咬了咬嘴唇,好半天,点点头:“我知道了。”
“对了。”裴瑾对她微笑起来,“你的衣裳做好没有?”
鱼丽的眼睛一亮,他弯了弯眉眼:“明天贞娘回娘家去,她走了,我们就走。”
鱼丽用力点了点头,兴奋地心砰砰乱跳。
这是相当美妙的一天,贞娘带着两个孩子一走,裴瑾就带着换上男装的她从侧门离开了,既不去胭脂铺也不去银楼,直接带她去了书坊买书。
鱼丽在那里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还犹不满足。
“好了,下次有什么好书我买来给你就是了。”裴瑾低声劝着,眼里都是笑意,“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抓紧时间。”
鱼丽这才恋恋不舍离开这里。
裴瑾带她去了一家酒楼吃饭,又给她买了点心,这才带她回去。
鱼丽意犹未尽:“天色还早,不能再玩一会儿吗?”
“我要去刘家接贞娘。”裴瑾对她笑了笑,“下次,好吗?”
鱼丽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顿时就清醒了,是呵,他还要去接贞娘…毕竟,事事都要以贞娘为先,她是妻,她是妾。
“好吧。”她若无其事地说,“回去吧。”
“你在生气。”
“我没有资格生气,我自己选的,你忘了吗?”鱼丽对他笑了,“往好处想,至少我还能出来,做人不能太贪心。”
裴瑾心里比她难受千万倍,可他无能为力。
***
十九年春,第四次远行,二十年八月回来,这次裴瑾没有再升职,但赏赐不断,裴家逐渐富裕。
二十一年冬天,裴月十五岁及笄,贞娘千挑万选,为她择了一户家世清白的人家,风风光光把她嫁了出去。
鱼丽不算自己出嫁的那一次,这还是头一回围观成亲,锣鼓喧天,鞭炮声响,她抱着小花儿在院子里,想象着那边的热闹。
“也不算很糟,我毕竟也有过。”她把玩着它柔软的肉垫,自言自语。
可她心里还是落寞极了。
嫁了裴月,在二十二年正月,裴瑾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下西洋,他回来时,成祖已经驾崩,太子继位,已经是洪熙元年了,同年,仁宗病逝,继位的是被后世称之为宣宗的仁宗长子,年号为宣德。
就是从这一年开始,裴瑾开始生病,请了太医来看,也说不清是什么病症,说是或许是在外染上的,先是咳嗽,再是胸闷气短,慢慢恶化下来。
只有鱼丽知道,这是因为他开始自己服用□□,几年时间,一点点加深剂量,把药当做饭来吃,才能保证自己的病态。
她有点担忧:“你非如此不可吗?万一真的伤了身可怎么办?”
“丽娘,生病可以服药,衰老是没有办法的。”裴瑾用力咳嗽几声,面色苍白,“我这些年升的太快了,是时候抽身了。”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好四十多岁便急流勇退,并不打算稳扎稳打慢慢升,若非如此,怎么会三番五次下西洋去?
他要挣够功劳,获取足够多的财产后,致仕还乡。
“我已经上书乞骸骨,圣上虽然留而不发,应当会派太医来。”裴瑾从抽屉里取出配好的药粉倒入茶水中,慢慢道,“我会病得很重,你不要怕。”
鱼丽点点头。
裴瑾将茶水一饮而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吐了血。
第二天,太医果然来了,搭脉看了半天,摇头叹气,开了个方子道:“好生修养,不可费神。”
他在家中养了半个多月,算是能起身了,再次上书,这一回,圣人恩准了。
宣德五年,郑太监第七次下西洋,也是历史上最后一次,裴瑾四十五岁,正式告老还乡,结束了自己的官场生涯。
既然要回姑苏,家里的宅院得卖掉,还有东西要收拾,拖了半个月,才启程坐船南下。
鱼丽从知道要走的那天就开始兴奋了,自从几十年前到了京城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曜哥儿也很高兴,但很不幸的是,他和贞娘都晕船了。
裴瑾原本想借这个机会带他们在沿岸走一走,如此一来,只能罢休。
走了约有一个多月,才到了姑苏,裴瑾早就让人在姑苏买了宅子,和京城四四方方的院子不同,姑苏园林曲折迂回,风景秀丽,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裴瑾因为需要养病,选了园里最清幽安静的一处作为居所,贞娘照旧住正屋,离她最近的院子给了曜哥儿读书,如此一来,鱼丽住的反倒离裴瑾近了。
随着年纪渐长,曜哥儿渐渐长大,贞娘对有些事早已看开,她的生活重心早已从裴瑾变成了裴曜,关于曜哥儿的一切,她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
但在读书的事上,她是插不上嘴的,都听裴瑾安排。有趣的是,相比于贞娘的上心,裴瑾对于这个过继来的孩子很温和,不是不上心,也不是不关注,只是从不严加要求。
反倒是曜哥儿很知道上进,初到姑苏,也不出门玩耍,日日在家闭门苦读,有不解之处,总是来向裴瑾讨教。
对于自家孩子,裴瑾没有什么藏私之处,他现在有了空闲,自然毫无保留地一一教给他。
但不知怎么的,鱼丽总觉得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有些疏离,曜哥儿或许感觉不到,他对这个从前鲜少见面的父亲是敬畏有加,可鱼丽作为旁观者,看得更清楚一些。
鱼丽有一天和他说:“我觉得你好像是故意的。”
“什么?”
“你和曜哥儿不亲近。”她低头绣着花,“故意的吧,不是亲生的缘故吗?”
裴瑾微笑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不要拿你们相处时间短来糊弄我。”鱼丽摔了绣棚,“你有事在瞒着我。”
裴瑾悠悠道:“瞒着你的事可多了,你指哪一件?”
“你!”鱼丽气恼,闷了半天,恨恨道,“算了,瞒着我也没什么,我有什么资格叫你说给我听,不说算了。”
“丽娘。”裴瑾撑着头看着她,“别这样。”
“这样是哪样?”鱼丽冷笑道,“你看不惯我,把我送给别人好了。”
说罢作势要走,裴瑾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丽娘。”
“说吧,要把我送给谁?”鱼丽赌气不看他,“我保准二话没有,收拾东西就走。”
裴瑾罕见地动了怒气,顾不得装病,一把把她拉了回去:“丽娘,你说这种话,你摸着良心…”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半晌,艰涩道,“你和我说这种话…”
他慢慢松了手,鱼丽眼眶发红,但扭头看着窗外,不去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丽娘,我的心意,你明白吗?”
她霍地转头:“我不明白!”
“快二十年了。”他声音压得很低,无限心酸,“你和我说,你不明白。”
鱼丽冷静地反问:“我能明白什么呢?我最好什么都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唔,裴瑾是不择手段升官,然后在别人正值壮年的时候飞快退休_(:з」∠)_
如果顺利的话,下一章就能改换身份了…啊,终于快了QAQ
明天见~
第102章 脱壳
就在这时,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极有默契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贞娘还是一进来就发觉了:“你们俩怎么了?”
“哦,小花病了。”裴瑾笑了笑, “她正不高兴呢。”
贞娘便也跟着笑:“你们糊弄我好了, 只一点, ”她点了点鱼丽, “夫君身体刚好些, 你别老和他顶嘴。”
鱼丽微微笑:“看姐姐说的,我怎么敢同他顶嘴, 我就是嘴笨,不讨有些人喜欢。”
“又胡说八道了, 表哥那么喜欢你…”贞娘话音未落, 便见两个人的面色都变了,她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心中纳罕, 她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
鱼丽再也坐不住, 立刻站起来道:“我想起来该去看看小花了,它病好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