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说“那你以后都别来了”,可又惧怕他真的当了真,这不是不可能,裴瑾给她花钱是很大方的,但要说伏低做小讨好她,也不曾有过,她生气吃醋,他也从来不曾着急过。
一想到这里,赵元珠就慌了手脚,也不敢再闹。
这件事也就那么过去了。
后来没过多久,裴瑾就离开了上海,她也就死了这条心,谁能想到,快十年过去了,他竟然又回来了。
想到这里,赵元珠又再次叮嘱女儿:“巧儿,你听着,你要听话,千万别让他厌了我们母女。”
巧儿不知赵元珠和裴瑾的过去,听赵元珠说他对她好,心里便模模糊糊有了些猜测:这个裴叔叔,恐怕是和她妈有点旧情的。
后来的一件事,更是让她对此坚信不疑。
有一回,她们母女上街回来,见到学堂放了学,她眼珠子就黏在了上面,挪也挪不开,求着赵元珠:“妈,我也想去上学。”
“小姑娘家家,上什么学?”赵元珠才不当回事,“你当我们钱多得烧手呢?”
可巧儿虽然年纪小,但十分有主意:“谁说的,现在还有专门给姑娘家开的学堂呢,妈,我想去念书。”
赵元珠见她不识相,沉下脸:“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你是吗?读书?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巧儿被她说得眼圈都红了,可就是不甘心,夜里裴瑾回来,她去求他:“裴叔叔,你和我妈说让我去念书吧,我也想上学。”
裴瑾就笑:“你想去上学?为什么?”
“我不想当倌人,也不想当厨娘,上了学,我才能过上不一样的日子。”巧儿仰着头看着他,“我不想走我妈的老路。”
裴瑾笑了:“好,有志气。”
“裴少爷。”赵元珠听见动静赶过来,差点气个半死,“你甭理这丫头,上学哪里是她能干的事儿,我让她跟着我学点本事,长大了给她找门好点的亲事就是了。”说着,她还瞪了巧儿一眼。
裴瑾道:“她想念书,你就送她去吧。”联想到她们母女的窘境,他干脆好人做到底,“学费我出就是了。”他蹲下来,看着巧儿,“只有一点,要念书,就好好念,千万不能偷懒,知道吗?”
巧儿不敢相信:“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念书吗?”
“当然,明天就去报名。”
可到了第二天,赵元珠迟迟不肯露面,巧儿磨磨蹭蹭去找裴瑾:“我妈说她身体不舒服,今天不能带我去了。”
裴瑾哪里不知道赵元珠是在装病,他就道:“那她不去好了,我带你去。”
就这样带她去学堂报了名,定了隔天去上学,巧儿高高兴兴地去,却是哭着回来了,问她怎么了,她就说是因为名字被同学笑话了。
柳巧儿,这名字听着就像是个乡下丫头,被人说两句土也就算了,有个女同学家里养了只哈巴狗,也叫巧儿。
裴瑾回来的时候,赵元珠正骂着她:“是你非要去上什么学,现在还好意思哭?今天嫌我名字取的不好,改明儿是不是就该恨我为什么不把你生成千金大小姐了。”
“怎么又骂上了?”裴瑾叹了口气,这屋子里,司机是个闷葫芦,但凡没有必要,绝不开口说话,就算是开口说话,也是言简意赅,多说一个字像是要杀了他似的,花匠呢,年老耳背,不管和他说什么都笑眯眯地说他“好”,可实际上什么都听不见。
帮佣的吴妈也是个笨嘴拙舌的,不爱说人是非,虽说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聘请了她,可家里到底是有些冷清了。
也就是赵元珠和巧儿这对母女有点人气了,若非如此,也不会一直让她们母女住在这里。
“裴少爷,俗话说得好,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赵元珠用手帕按着眼角,“我就说不该念书吧,上学第一天,就嫌我给她取的名字和狗重了,巧儿巧儿,有什么不好的,你给评评理吧。”
裴瑾啼笑皆非,真是小孩子才会为这种事哭闹,他问巧儿:“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呀?”
巧儿呐呐道:“同学都叫安娜,琳达…琳达家里养的一只狗,就叫巧儿,我总不能和一只狗叫一个名吧。”
裴瑾沉吟片刻,笑道:“这也简单,巧儿这名字是不像大名,叫巧仪吧,Joy是欢乐的意思,也算是有个洋名了。”
巧儿这才破涕为笑。
这些事,回忆起来都还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柳巧仪道:“你救了我们母女,给了我们安身之所,又送我上学,替我取了名字,我爹都没有对我们那么好过,说只是好心,谁能信?如果没有对不起她,何必对我们母女那么好?”
裴瑾心中早有猜测,可亲耳听她说出来,真是想呕出一口老血:“不能是我人好吗?”
真是天地良心,他和赵元珠重逢后单独说话的时候都寥寥无几,这给他加的戏也太多了吧。
柳巧仪冷冷一笑:“你不过嫌她是个妓女罢了。”
裴瑾怒极反笑:“我有什么好嫌弃她的,她是个妓女,我也不过是个嫖客。”
顿了顿,他看着柳巧仪苍老的面容,隐约能窥见那个倔强又有主意的小丫头的影子,他轻轻叹了口气,缓下语气,“事实上,我一开始收留你们母女,一来是旧相识,二来也不忍你小小年纪就沦落风尘,于我而言,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我知道。”柳巧仪逼问,“那后来呢?若非无情,何必对我们母女这般照顾?”
裴瑾无奈道:“那会儿兵荒马乱的,我把你们母女赶出家门,你们能活得下去吗?若还是走了老路,我岂不是白帮一场?”
“这不过都是你的花言巧语罢了,”柳巧仪冷冷道,“你不过是嫌弃她是个妓女。”
裴瑾一时不能明白,为什么柳巧仪对此执迷不悟,思来想去,恐怕问题还在赵元珠身上:“这都是元珠和你说的?”
“她快死的时候,还惦记着这件事…”柳巧仪微微合了眼睑,舌苔发涩,“死都不能瞑目。”
***
裴瑾猜得不错,这个执念,与其说是柳巧仪的,不如说是赵元珠的,她一脚踏进了这个漩涡里,后半辈子都没能爬出来。
其实,一开始,赵元珠是能感觉到他的冷淡的,但他对她们母女的照拂,也一样是真真实实的,如果对她有意,为什么要这样冷淡?如果对她无心,又何必一直照顾?
好长一段时间里,赵元珠都被裴瑾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同他说话,他冷冷淡淡,她心里便觉得是自作多情了,可又见他对巧儿那样好,教她做功课,又起了念头,心想,若是对我无意,何必对自家女儿也那么好?她做倌人的那些年里,什么男人没有见过?好的坏的香的臭的,见得太多了。
嘴巴上说要娶她回去,第二天提上裤子就忘得一干二净,真正娶倌人回家的不是没有,但寥寥无几,所以她也从不在乎,她只是抓着那句诺言闹腾,磨得客人给她买头面打家具。
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唯有银子才是真的。
就是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告诉她,裴瑾对她们母女的好,并不掺杂任何目的,只是纯粹的好而已,如此,怎么能不让她心中生出些情意来?
何况裴瑾真是无一处不出色,而且时间一久,也发现他和所谓的夫人鲜少联络,如此种种,赵元珠心里怎么没有些想头,这心思一起,便再也收不住了。
然而,她万般情谊,却没个回报,他依旧鲜少和她说话,一切又回到原点,翻来覆去,恶性循环,时爱时恨,真是折腾死人了。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吴妈和司机在说话。
“元珠人倒是蛮好的,可惜是那种出身,也是命苦。”吴妈鲜少背后说人是非,那天有感而发,谁知道就被正主听了个正着。
她本意只是感慨赵元珠投错了胎,命不好,谁知听在赵元珠耳朵里,好比是晴天霹雳,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说得通了。
他不是对她无意,只不过她是娼家出身,又嫁过人生过孩子,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再亲近她?
她心中苦涩,难免有意无意露给了巧儿。
“原来…他是嫌我做过倌人。”
“巧儿,是妈对不起你,要不是这样,你也能当个风风光光的大小姐了。”
听得多了,巧儿也觉得不耐烦,问她:“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去做倌人?”
赵元珠听出了指责的意味,怒从心头起:“连你也嫌弃我是不是?做倌人是我想的吗?我娘把我卖进去,我吃了多少苦…”她说起曾经被鸨母毒打的事情来,学不会曲子就要挨打,惹客人生气了也要挨打,没有客人叫局,还是挨打,打得半条命都没有,要不是赵蕊红照顾,她可能早就死了。
可这些辛酸史,巧儿不想听,她永远不能忘记当初自己撞见母亲接客时的场景,即便不懂,也知道羞耻至极。
在学堂里,人家都问父母是做什么的,她能怎么说?她的生父是个戏子,在外面骗女人的钱赌,输光了就回家打人,后来,干脆抛弃她们跑了,而她的母亲呢?是个妓女,五角钱就能睡的妓女。
她一想起这样的场景,就害怕得浑身发抖,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流着这样肮脏的血。
然后有一天,事情真的发生了,有人问,“巧仪,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她浑身冒出冷汗,心脏狂跳,可意外极了,她回答的声音清晰,语气镇定,仿佛就是事实:“他是做生意的。”说完,后背早已湿透。
但是,没有人怀疑,她住在法租界的别墅里,她有司机来接她放学,谁会怀疑她的身份呢?
这样的日子约莫过了四五年,世道越来越不太平,可赵家母女的日子还算安稳,报纸上说得战争,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可就当巧儿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的时候,有一天,裴瑾把她们母女叫去,给了些钱:“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你们自己多保重吧。”
这个消息宛若惊雷,顿时惊呆了两母女,巧儿先急着问:“裴叔叔要去哪里?你不要我和妈了吗?”
“我要回美国了。”裴瑾并没有多做解释,至于带她们母女走?怎么可能。他马上会改换身份,变成另一个人。
赵元珠嘴唇微颤:“这、这也太突然了,什么时候…”
话还没有说完,裴瑾便道:“明天,房租我交到月底,你们还可以再住些日子,就这样吧。”他对她们点了点头,结束了这次谈话。
第二天一早,巧儿在门口等到了准备离开的裴瑾,她拉着他的衣袖问:“裴叔叔,你不能带我和妈妈走吗?我会很听话的,我也可以不读书,你别扔下我们。”
她还记得自己的生父就是这样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来,留下她们母女吃尽了苦头,她不想再被抛弃第二次了。
“巧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裴瑾抚摸着她的脑袋,“总是会分别的,别太难过了。”
巧儿拉着他的衣袖,泣不成声,裴瑾想了想,取出一块怀表给她:“这个给你吧,以后的日子会有一点难过,但总是能过下去的。”他把自己的衣袖扯出来,“保重。”
他上了轿车,车子缓缓启动,开向远方,巧儿想要追他,可左脚拌右脚,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轮胎扬起的灰土兜了她一脸。
她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开远了。
就这样,裴瑾离开了上海,远渡重洋,再也没有回来。
而她们母女则像是其他普通百姓一样,经历了战火,又迎来了和平,再后来,改朝换代了。
乱世里,大家都身不由己,吃尽苦头,赵元珠和巧儿也不例外,尤其是赵元珠,底子原本就不好,战争结束没多久就病重过世了。
临死前,她念念不忘,爱恨交织:“有那么多姨太太都不是正经出身,我俩又不是没有好过,怎么偏偏就不肯给我一个名分,要是能带我们母女走,也不至于吃这些苦头。”
少年时初遇,不过是逢场作戏,分离时她虽然有些遗憾,可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重逢,救她于水火,长年累月,生了真情,可偏偏他又抛弃了她们,一走了之,从此再无音讯。
由爱再生恨,又爱又恨,越爱越恨,临死了,恨之入骨,若非他无情无义,或许她们母女,又是另一种命运。
而柳巧仪呢?她对这个母亲的感情十分复杂,爱过,怨过,恨过,可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也只有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子弹打过来的时候,是赵元珠扑过来救了她,为此,她废了一条腿。
作为母亲,她或许未必合格,可都是尽了力的。
大概也就是那一次,母女之间彻底和解了。
她开始替赵元珠感到不平,尤其是赵元珠的后半生,几乎都在说起他,有时候说长三里的寻常相处,有时候又淌泪觉得对不起她,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或许巧儿就不必遭受乱世之苦,美国多好,美国不打仗。
偶尔,她也不想责怪裴瑾,又怪他那莫须有的妻子:“肯定是大妇善妒,不肯容我,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这样狠心?肯定是那个女人的错!”
柳巧仪沉默地听着。
一天又一天,赵元珠的执念就这样一点一滴传递给了柳巧仪。
后来,赵元珠死了,她安葬了她,和丈夫商量未来的打算,她的丈夫是个生意人,家产不多,但能吃饱穿暖,那时国内局势愈发莫名,他便和商量打算离开上海。
当时有两个选择,一是香港,二是美国。
柳巧仪选了美国。
这个决定使得他们避开了后面的动荡,但在美国的日子也并不如意,在那里,华人受尽歧视,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柳巧仪怀过好几个孩子,最后活下来的只要一个孩子,也就是封遥兄弟的父亲。
雪上加霜的是,她的丈夫患病很早就去世了,留下孤儿寡母,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那是她生命中第二次走投无路,自然而然的,她想起幼年遇见的人,她为什么选择了美国?答案不言而喻。
怀着说不清是期盼再一次被改变命运亦或是其他心理,她试着去找他。
她幻想过很多次,或许他依然富有,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他们母子的窘境,又或许,他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了,可那也不要紧,她想和他说说这些年的委屈,还有,告诉他妈妈已经死了。
然而,杳无音信。
她不知道是他不愿意再与她们母女有任何联系,还是压根没有看到她的信息,总之,她没有找到。
她绝望了,她想过死,可看着孩子稚嫩的面容,又下不去这个狠心,被逼到极致,反而激发了她骨子里的倔强,她咬牙站了起来,起早贪黑,勤勤恳恳,终于在受尽歧视的国外挣下了一小笔财富。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异国他乡,非我故土,当年离开是迫不得已,柳巧仪始终心心念念想着回国,她关注着国内的情况,在合适的时候孤注一掷,带着所有的家财回到了国内。
这次决定使她她把握住了历史机遇,让封家彻底翻身。
到如今,她的孙辈都已经成才,她家财万贯,她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她柳巧仪,也终于成为了需要被人仰视的存在,她再也不需要靠别人来救她了。
这一生,她很满意,如果…没有在生命即将到达终点前,再见到裴瑾的话。
第一眼,她就认出了他,绝没有把他当做是他的后人,她清晰无比地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裴瑾。
那个救了她们母女,又抛弃了她们的人,那个在她无比需要,却并没有出现的人。
这个人不愿意给她的母亲一个身份,却要娶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恨他,发誓也要让他尝尝母亲当年的痛苦。
她已经九十多岁了,随时会死,既然老天在她临死前给了她这个机会,她怎么可能浪费呢?她的时间不多,耗不起,有生之年,她要在他脸上看到悔恨的模样。
“我恨你!”她咬紧牙关,太阳穴青筋暴起,“我恨你!”她觉得自己可能咬出了血,可奇怪极了,嘴巴里的液体竟然不是铁锈味,反而咸咸的,又很凉。
那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这所谓的“恨意”背后,原来是另一个答案…另一个,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她明白了,裴瑾也明白了,他感到些微的悲凉,原本的话在唇边凝住,半晌,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89章 凡人
鱼丽裹着一条毯子坐在车里, 先是看到封家兄弟和其他人都出来了, 可裴瑾和柳巧仪还没有, 她把脸靠在玻璃上,脑补的大戏可以写一百万字小说。
她尚且沉得住气, 但封家的几个心腹坐不住了,想掏出手机来找人救场, 手机就被砸了个粉碎。
有个穿着迷彩背心的非裔女人把玩着一把手枪, 用英语说道:“谁再乱动, 别怪我不客气。”
鱼丽盯着那个女人看了很久, 有点帅怎么回事?她从来不知道黑色的肌肤也可以丝滑成那样,像是一颗黑色珍珠。
她的目光被对方捕捉到了, 黑珍珠猛地一扭头, 目光如电,直直看向鱼丽,鱼丽对她微微笑了笑。
就在此时,裴瑾出来了, 和领头的黑珍珠说了几句话, 他们就训练有素地收拾完毕上车, 一溜儿烟就走了。
封家的人这才急匆匆进去,里面传来陈姐焦急的声音:“老太太?老太太你不要吓我…救护车,快去叫救护车!”
鱼丽听着这动静, 大为讶异:“你把她怎么了?”
“不要用那么八卦的表情问这种会有歧义的问题。”裴瑾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里,“走了,待在这里就觉得烦。”
他鲜少有这样烦躁的时候, 鱼丽眨了眨眼:“怎么了?”
“回去和你说。”
趁着封家因为柳巧仪的晕厥而兵荒马乱的时候,裴瑾带着鱼丽回了家,鱼丽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被裴瑾一路抱回了卧室。
“不要把我放床上!”鱼丽说,“我今天摔了好几跤,还是在厕所,头发全脏了。”
裴瑾瞅瞅她:“毕竟是婚纱呢,挺美的…”
鱼丽假装听不出来他话中的醋意:“绷得可紧了,难受死了。”
裴瑾这才帮她把外面的婚纱脱了下来,把她打横抱进浴缸里让她泡个澡:“今天一天累坏了吧,是我连累你了。”
“什么?”鱼丽对他怒目而视,“你居然和我说这种话?我就知道你还把我当外人!你走,不要碰我!”
裴瑾坐在浴缸边上,拿了莲蓬头给她洗头发,闻言赶紧认错:“是是,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
“这还差不多。”鱼丽脸色稍霁,“夫妻一体,我们之间不能说这个,说了我会伤心的,知道吗?”
裴瑾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柔下声音:“知道啦。”
鱼丽很满意,抬了抬下巴:“看你那么识相的份上,批准你进来和我一起洗。”
裴瑾受宠若惊:“天上下红雨了?今天突然对我那么好。”
“这不是你心情不好,我哄哄你么。”鱼丽对他眨眨眼,“来不来?”
“当然。”裴瑾脱了衣服,和她并排躺在浴缸里,鱼丽在他肩上找到了舒服的位置靠住,心满意足:“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裴瑾叹了口气,神色复杂:“一言难尽。”
“我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讲。”
裴瑾就把他和赵元珠、柳巧仪的事情一一和鱼丽说了,鱼丽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鱼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怪不得柳巧仪要这样对我,又这样对你。”
“这话怎么讲?”
“你问这句话,可见还不是很懂女人,柳巧仪如果真恨一个人,曝光也好,安排间谍到流光也罢,有的是办法折腾你,尤其是你容颜不改,摆在眼前的大秘密,她却视若无睹,一字不漏,只是要我们分开,为什么?”
裴瑾淡淡道:“我又不是她,我怎么会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才怪,你知道,你只是不想说,不过,我也不在乎,她想什么关我屁事。”鱼丽吹了吹他锁骨上的泡沫,“我在乎的是你,你为什么不开心?”
裴瑾想了想道:“因为…即便我并不需要回报,但是换来一句恨我,也实在是让人寒心。”
“噢,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你后悔当年没能好好爱护小萝莉。”鱼丽装模作样地松了好大一口气,得到裴瑾的白眼一对,她忍着笑道,“你想不通吗?我来告诉你,赵元珠就是因爱生恨。”
说起这个,裴瑾就更费解了:“当年她都没有动过这个心。”要真动心,怎么也该是在长三的日子,若说她在那些红烛高照虚情假意里迷了眼动了心,那还能说得通,可她没有。
那时的赵元珠很拎得清,虽然很想嫁给他,但那不过是想找个安稳的归宿,真心半分都没有,怎么偏偏到了后面,她成了亲,生了孩子,反倒是对他有了真情?
“那会儿她是妓女,你掏钱,她卖笑,公平交易,逢场作戏,可后来不一样,她已经失去了和你公平交易的资格,可你还是对她很照顾,你又没有什么地方不好的,是我我也会喜…”鱼丽卡了壳。
裴瑾立刻道:“说!快往下说!”
鱼丽镇定道:“你打断我干嘛,我这不是正要说吗?”她不给裴瑾说话的机会,加快了语速,“所以她就喜欢上你了,而且这种喜欢,并不会因为你的冷淡而消退,正相反,你越是不在意,她越是忍不住再多给一点,想有朝一日能打动你修成正果。”
赵元珠的心理难理解吗?不,当然不,总是有女人想要终结浪子的漂泊,做最后一个,就好比是男人总是想要救风尘,让妓女从良一样,这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结。
赵元珠的悲剧在于她并不是那个人,她的真心,他不屑一顾,久而久之,自然生恨了。
裴瑾半晌无言。
鱼丽还意犹未尽,再添了一句:“何况女人总有错觉,他对我最特别,或许,好心真心,也是傻傻分不清。”
裴瑾:“…”
“哎呀,别难过了,你换个角度想想,这是因为你有魅力,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要看人,”鱼丽越想越好笑,“看上的就以身相许,看不上的就结草衔环来世再报…噗,哈哈,这戏码很常见,不止你一个人,哈哈哈。”
她乐不可支,趴在裴瑾肩头大笑起来,裴瑾才不怕她,两个老人家,五十步笑百步,幽幽道:“说起来,你嫁了我,不如算算和封逸的辈分?”
鱼丽的笑声戛然而止。
裴瑾郁闷了一晚上,可算是乐了,搓搓她的脸,又往下捏去,鱼丽尖叫了两声,又笑又哭,反抗不了,只能匆忙转移话题:“哎哟别闹了,你还没有讲完呢。她后来怎么被你气得昏古去啦?你说了什么?”
“你欺负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裴瑾欺负了她一会儿,心情好了许多,收回手笑道,“后来么,她老捉着妓女不妓女的不放,我没办法,说了句狠话。”
“什么话?”
“我同她说,赵元珠是个妓女,我也不过是个嫖客,谁也不比谁高贵,我不娶她,只是因为我从没有喜欢过她。我要是喜欢,就算是妓女我也娶,我不喜欢的,公主殿下我也不稀罕。”
鱼丽好奇地问:“她信了吗?”
“可能不会信吧,多半是觉得我在骗她,相信了一辈子的事,怎么会就这样随随便便被我说服呢?”裴瑾亲亲她的唇角,“不过,那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鱼丽想想也算是,柳巧仪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裴瑾是怎么样的人,她心里最清楚:“话是那么说,不过你要是把她惹急了,她会不会戳穿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