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安巴灵武想辩解,却又无话可说,亦如当初在皇太子面前一般的哑口无言。
“知道为什么,你会从刑场刽子手的刀下逃生,又被押回这监牢里吗?”胤禟道:“是我和大阿哥,在皇上面前为你求的情。”
一提起大阿哥,安巴灵武顿时浑身发颤,饶是他这个久经沙场的汉子,也经不住大阿哥这些天来的严刑拷打,肆意折磨。
看出了他眼中的恐惧,胤禟淡淡道:“大阿哥救你,是为了不让你死得那般痛快,而我救你,是为了还你一个人情。”
安巴灵武摇头不解。只听胤禟继续道:“你主子杀你的原因,也就是我要救你的缘故。安巴灵武,你此举将你主子最后那么点遐想都毁灭了,却也成全了我,替我拔去了心头的一根利刺。”
“奴才不明白您的意思。”安巴灵武牵扯着肿胀的脸,低声道。
“你不需要明白。”胤禟瞄着他龇牙咧嘴的模样,走上前沉声道:“待大阿哥回来,我会劝他不要再来此处,毕竟你也是受了他人的利用,方才做出那等鲁莽之事。”
“谢九阿哥救命之恩!谢九阿哥解围之情!”安巴灵武登时泪流满面。
“谢什么,我一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胤禟淡而一笑,回首对狱卒道:“吩咐下去,将安巴灵武的牙都拔了,戴上刑具,挑了他的脚筋。每日给他灌食,不准让他饿死和自尽。”
安巴灵武一惊,瞪圆了眼望着他。这才发觉,摇曳的火光下,胤禟的脸忽明忽暗,诡异而阴森。
轻掸着衣角的尘土,胤禟环视了下这潮湿黑暗的监牢,随后肃声道:“安巴灵武,我是个有恩必报,有仇必还的人。董鄂格格是我未过门的福晋,所以董鄂将军和沈龄敏的这两笔帐,我不得不和你清算。原本你是该死的,但念在我还欠你的这份人情上,就让你继续活下去吧。”
“不——九阿哥,你让奴才死吧!九阿哥——”安巴灵武挣扎着吼道。
胤禟示意两个狱卒上前,将他的嘴堵上,以防他咬舌自尽。
“想死?太简单了。”胤禟冷哼道:“安巴灵武,你就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吧。尝一尝什么是比死更痛苦的滋味!”
胤禟走出监牢,随即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面无表情的仰望着无垠的天际,只觉白日刺目,脚步虚浮。侍立在狱门外的崔廷克忙上前扶住他道:“主子,您没事吧!”
见胤禟憔悴的模样,崔廷克急道:“主子,您已经数日没有休息好了。不如此刻就回府去吧!”
“去长春宫!”胤禟推开他,不容置疑道:“我一定要等她醒过来!我一定会等到她醒过来!”
此刻的长春宫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宫女和太监们不停地进出忙碌。惠妃望着床上昏迷呓语的人,不禁忧心忡忡的问太医道:“已经五日了,这新年都过完了,怎得还不见起色。好好个玉人了,都已瘦得没了人形,这可如何是好?”
太医叹道:“董鄂格格高热数日不醒,是因外感时邪,蕴结化热,又加之平日里饮食失调,不得养生。导致热毒炽盛,内陷心营,扰及神明以致于神昏谵语。此乃急症,不是一两碗汤药就可以救缓过来的。”
“你的意思是——”惠妃听得只觉不妙。
太医环视左右,又压低声道:“这话,奴才只敢乘九阿哥不在时对您说。格格明日若再不醒过来,则脏腑虚损,邪去正衰,元气耗竭,精气消亡。”
惠妃一愣,惨白着脸道:“这话你且不要再和旁人说,若传到九阿哥耳里,恐怕要闹出天大的祸事来。这几日,我瞅着他的神情,连吃人的心都有。若让他知道了,恐怕连我和宜妃都压制不住他。”
太医忙声称是,哆嗦着下去开药方子。
惠妃则走到床前,看着面红如潮、气息虚弱的尘芳,她口中不断念道:“敏——小敏——敏——小敏——”
同样的情形,令惠妃恍若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口中不断念着心上人的名字。那一夜,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心中最是伟岸高大的丈夫,流下了痛苦的泪水;那一夜,她赫然发现,原来这世间最是英明神武的君王,也会有恐惧和害怕的时候;也是在那一夜,她终于明白,即使终其一生,自己也永远比不上那个女人。
“孩子,若对这世间还有一丝留恋的话,便努力活下来吧。”惠妃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坤宁宫道:“这宫里飘荡着的游魂实在是太多了,不值得你又添上这一笔。”
尘芳拨开缭绕的烟雾,看到敏正站在远处,张开双臂欢迎自己。“梅!我来接你了!你看,我的腿好了,我可以带着你一起跑步,一起捉迷藏了!梅,我亲爱的妹妹,快到哥哥这里来吧!”
尘芳撩起裙子,欢喜地向敏跑过去,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凄厉的叫喊。回首一看,只见胤禟周身缠着荆棘,痛苦的倒在地上翻滚。
她忙想回去,却听敏焦急的声音:“别去,梅!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行啊!”尘芳心痛道:“我不能看着他受折磨!我要去救他!”
“不要去!表姐!”小敏突然出现在面前,挡住她道:“表姐,你不是答应要保护小敏一生一世的吗?难道你要把我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里吗?”
“可是——”尘芳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表姐,那条路太难走了,你还是放弃吧!”小敏指着她的周围道:“难道你忘了这些吗?”
尘芳举目一望,看到了头戴凤冠的石氏目露凶光,举起匕首刺向自己;看到了笑容满面的桂月,在午夜时站在床前狰狞地瞪着自己;看到了卑微贪婪的红艳,躲在宫门后窥视自己的行踪——
“爱新觉罗梅!”敏在身后大声道:“和我们在一起吧!那样的生活不适合你,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你守候!你该知道和他在一起,你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尘芳看着亲切和善的敏,楚楚可怜的小敏,又回头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胤禟,终于还是忍不住移步向他走去。
“表姐,你的心一直在滴血啊!”小敏喊道:“你难道要伤心欲绝而死吗?”
“爱新觉罗梅!你这个笨蛋!”敏大声呵斥道。
尘芳只觉脚下生痛,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正踩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每走一步都痛苦难言。
“对不起,敏!对不起,小敏!你们是我最爱的亲人,我好舍不得你们!”她含泪望着他们,鲜血染红了脚下的荆棘。“我知道命定的结局在等着我,可是即便是输,我也要走到最后!如果连这一世,我都因逃避而放弃,那还谈什么来生,谈什么生生世世呢!”
“梅——”“表姐——”敏和小敏失望地跌坐在地。
尘芳狠心转过身,向前大步跑去,脚下的剧痛逐渐消失,荆棘也变成了彩云,承载着自己飞向胤禟。就在自己终于抓住了胤禟的手时,突然身形一沉,顿时掉到了坚硬的实地上。
“痛!痛!”尘芳不住喊道。
太医将银针从她的十宣和大椎穴里拔出,抹着汗道:“好了,好了,这总算是醒了!”
胤禟拨开众人,握着尘芳的手唤道:“梅儿!梅儿!”
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着面前熟悉而苍白的脸,他漂亮的凤目中闪着激动和欣喜的泪花。“梅儿!你可吓死我了!”胤禟哽咽道。
尘芳虚弱地一笑,道:“你忘了,我答应过不会再离开你,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的。我可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哦。”
胤禟抚着她额头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柔声道:“你呀,总是让我提心吊胆的!”
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尘芳满足的闭上了眼,低语道:“阿九,幸好我能够回来,幸好你能一直守候着我,幸好我们谁也没有抛弃谁!”
祝融(四)
云烟缥缈,宫墙缭绕,尘芳站在御花园的堆秀山上,俯瞰着夕阳下这座威严庞大的紫禁城。“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原来你这里,让我找得好苦。”胤禟将手上搭着的貂鼠大氅披到她身上,摸着她冰冷的手不悦道:“大病初愈,你就跑到这山上来吹冷风,真是不听话。”
“我想好好看看这皇宫。”尘芳浅笑道:“适才想到了南唐的李后主。想到他初为帝王,后却国破家亡,身陷囫囵,直至被鸩杀。李后主的一生曾是何等的风光奢靡,又是何等的悲惨凄凉。”
“是他懦弱无能,贪生怕死罢了。”胤禟挫着她的手道:“当初他因不能抗敌而降宋,才会落得被宋太宗毒杀身亡。早知是这个下场,还不如当初城破时就以身殉国呢,也免受了那么多的凌辱践踏。”
“若换作是你,又将如何自处呢?”尘芳盯着他,谨慎地试探道:“是束手待毙,还是垂死挣扎?”
胤禟拧着她的鼻尖,笑道:“我呀,既不会束手待毙,也不会垂死挣扎。因为——在这之前,我已为自己留好退路了啊!”
尘芳一愣,喃喃道:“留好退路了?”
“是啊!”胤禟笑得灿烂,“一步三子,步步为营。我是那种愣会往刀口上撞的人吗?”
想到胤禟一向做人圆滑,说话处事总会为自己留下几分还转的余地,的确不似个莽撞冲动之人,可为何在若干年后,他会性情大变,与当权者正面冲突争执,导致最后的悲惨结局呢?
胤禟见尘芳苦思不解的模样,不禁笑意更浓,轻弹着她的脑门道:“想什么呢?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讨厌!”吃痛地揉着额头,尘芳跺脚道:“我不理你了!”说着便往山下跑去。
“别磕着了!”胤禟高声道,随即也追了上去。
迎着风疾步而跑,即便已感觉到体力不支,尘芳仍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仿佛一切的烦恼和忧愁,可以在呼啸而过的寒风中消逝,仿佛一切的痛苦和心酸,可以在急促的呼吸中淡忘。
胤禟察觉了她的异样,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看到了她脸颊上的泪痕,“你——”
“不要停!胤禟,我们一起跑吧!”尘芳拉着他继续向前跑去。
天色渐暗,宫灯初上,穿过了一扇扇的宫门,泪水融释在皑皑白雪中,终于两人在一处偏僻的宫墙旁停了下来。
“心里痛快了吗?”胤禟缓了口气问道。
尘芳气喘吁吁地点着头,随即道:“这里眼生的很啊!咱们是到哪里了?”
胤禟回头一看,道:“前面就是文华殿了。”
“文华殿?”尘芳急忙问道:“这里可有半间屋子?”
“哪里有半间屋子?紫禁城的屋子可都是完整的。”胤禟笑道:“你也相信民间的谣传,说紫禁城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屋子?我和胤礻我打小便数过了,将殿、宫、堂、楼、斋、轩、阁包括在一起,也就八千七百多间,更别说传言里的那半间屋子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就不会有!”尘芳道:“走,既然来了,咱们就去瞧瞧吧!”
胤禟也不扫她的兴致,两人携手穿过叠石假山,来到了文华殿的的后殿。只见一株百年的松柏竖立在院落中,苍劲挺拔,郁郁葱葱。
尘芳手抚着松柏,口中不禁叹道:“真好!”
“好什么?”胤禟不解道:“只不过是棵松树罢了。”
尘芳抿嘴笑道:“你可知道当初永乐皇帝建造紫禁城,原是要定造一万间屋子的。可永乐皇帝夜间做梦时,梦到玉皇大帝对自己发脾气,原来天宫上也只有一万间的屋子。这地上的皇帝,怎能和天上的皇帝住一样多的屋子呢?于是永乐皇帝梦醒后,就命刘伯温将紫禁城屋子的数目,定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
“那又怎样?”胤禟越发糊涂了。
“我看这里宁静祥和,倒是个藏书的好地方。”尘芳笑道:“说不定将来,可以和浙江的天一阁媲美。”
“你呀,脑子里总会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皇阿玛小时候在这文华殿内读过书,现虽改用来举行经筵之礼,但却明令不许任何人移动这里的一草一木。前些年整修过一回,不知哪个没记性的剪了这松柏的一棵残枝,便被砍了脑袋。”胤禟道:“也只有你,敢想在这里造房子了。”
“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屋子,就差了半间,就是不能得个整数。”尘芳缓缓倚着松柏坐下,望着繁星闪烁的天空道:“人常说,天圆地缺,《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取经回来落了水,晒经时将佛经粘破了。唐僧极为懊悔,孙猴子却道,盖天地不全,佛经便也是不全的,此为不全之奥妙也。”
“没想到你也会看这些个杂书啊!”胤禟背靠着她坐下道。
“可见这世上的事,并非都是毫无转机的。万中不全,那不全的奥妙,耐人寻味。即便人的智慧和技术再发达,也有我们无法探知的天外世界。即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有皇权无法伸及的世外桃源。”尘芳眼前一亮,振奋道:“那么即便有着已命定的前途和结局,会该会有绝处逢生的渺茫希望。”
虽听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胤禟仍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我凡事都依你。”
“若真如此,我求你两件事,可好?”尘芳问道。
“莫说两件,便是十件也行啊!”。
“我知道你想提拔我弟弟戴鹏,可还是让他呆在盛京,作个自在逍遥的五品千户吧。我只剩下他这么个骨肉至亲了,不想他高官厚禄,但求让他平平安安的渡过此生。”尘芳无意间摸到松柏下缘的一角,手不觉一顿。
胤禟并未察觉到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一口答应道:“好,我原想将他调到京城来,让你们姐弟俩有个依靠,如今你既这么说了,我也就作罢了。”
“另一件事,将红艳调离长春宫吧。”尘芳说道,双手在树身上不停的摸索。“我讨厌背后被人窥视的感觉。”
“你发现了!”胤禟似乎毫不意外,无奈的笑道:“我还在想,你需要几日才能察觉呢。”
“那丫头着迹太明显了,瞎子才不会发觉呢!”尘芳冷哼道。
“怨我吗?”胤禟双手抹着脸,叹道:“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等傻事来,许是太在乎你了。”
“下不为例!”尘芳伸出左手的小指。
“下不为例!”胤禟勾着她的手指轻声道:“只此一次,决不再犯!”
见天色不早,胤禟拉着尘芳起身准备回长春宫,冷不丁地听她问道:“这宫里有唤紫芫的妃嫔贵人吗?”
胤禟想了想,道:“似没听说过,即便有,还容我们这些个晚辈知道吗?”
尘芳颔首不语,任胤禟牵着自己离去,一路上仍不时回头望着文华殿深思。
寒风扫过松柏的翠枝,一驮积雪啪得打落在地,溅起了数点雪泥。夜深人静处,一人一灯自远处慢慢走来。来到松柏下,苍劲有力的手抚去树皮上的的泥泞,摸索到了一行刻字。良久,无奈而深沉的叹息声回荡在文华殿外,久久不能平息。
岁月在人们不及回味时,已悄然流逝,唯有这古老宏伟的皇城屹立在此,无声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恩怨变迁。
“听说了没有,皇太子又被废了!”中年狱卒道。
“是吗?废了又立,立了又废,皇上的心思真让人琢磨不透啊!”年轻的狱卒也道。
“这次,我看再立就难了。废太子已被禁锢于咸安宫了——”
听到狱卒的谈话,坐在牢笼中的安巴灵武不禁呻吟道:“太子殿下——奴才冤枉啊——太子殿下——奴才——”
见安巴灵武声音愕然而止,颓然倒身,两个狱卒忙开门进去,在鼻下一探,却已没了鼻息。待仵作验尸完毕后,老狱卒冷着脸道:“怪可怜的,给他张草席,送到城外乱葬岗吧。”又对年轻的狱卒道:“看到了吧,到这里的人只有站着进,躺着出的。没有例外!”
年轻的狱卒点点头,望着露在草席外的一双赤足,叹道:“结束了,他也算是熬到头了!”
坤宁(上)
康熙五十一年的冬天,皇太子再度被废,且已诏告太庙,宣示天下。一时间朝廷上下人心浮动,暗潮汹涌。
这一日,惠妃到翊坤宫探望病中的宜妃,见荣妃也在那里,当即便沉下脸来。因两人素有心结,荣妃呆了会便告辞离去。
过后惠妃谈及皇太子被废之事,掩不住面上的愉悦之色道:“事到如今,我看他若想再翻身便也难了。做了三十七年的太子,到头来却是一场黄粱梦。”
宜妃咳嗽了两声,道:“前几日去慈宁宫,皇太后提起废太子,便直抹眼泪。一直在数落废太子身边的侍臣谋士,说是他们教唆坏了废太子,才惹得皇上再度废诸。”
“这也太偏心了吧!”惠妃冷笑道:“当初大阿哥被幽禁时,也不见说过一句求情的话。都是孙子,难不成他就是金子做的,其他的都是破铜烂铁打的。”
“谁让人家有个好额娘呢!”宜妃叹道:“死了那么多年了,每到生辰死祭还都去坤宁宫里哭上一回。我进宫晚,是没见过她,但咱们伺候了这数十年,难道就比不上人家的那几年光景了?”
“我不服气的倒不是她这个人,而是那份没了分寸的爱屋及乌。”惠妃不由握紧拳,恨恨不平道:“纵使她样样比人强,她儿子就比其他人的儿子好了?论文采不如老三,论战功不及我的大阿哥,论才干不及老四,论为人不及老八,论机智不及你的老九。凭什么让他打一出生就做了储君,凭什么让一家子的兄弟骨肉给他下跪叩首!”
宜妃忙扯着她手臂道:“你小声点,若传扬出去,又是一件祸事。”
惠妃凄凉地笑道:“我如今怕什么,大阿哥己没了指望,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饶是让那些人嚼舌根去吧。”
宜妃也无可奈何于她,两人闲聊了会,惠妃便起身告辞。
过了晌午,诚郡王胤祉到储秀宫来给荣妃问安。母子俩私语了阵,见四下无人,荣妃便问道:“你可曾去看过废太子?”
胤祉犹豫了下,轻声道:“咸安宫有禁军看守,没有皇上的手谕是插翅难入的。儿子只好打点了些银两,让里面的人对废太子的饮食起居多予照应。”
“也只能这样了。”荣妃愁眉不展,半晌方道:“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年鳌拜结党专擅,扰乱朝纲,被皇上逮治禁锢,列其大罪,并追纠同党。你舅爷也被殃及在内,祸及全家。若不是孝诚仁皇后力保我马佳氏一门,哪还有你我母子今日的存在。却不想这天大的恩惠,如今只能还上这不足一分的情意。”
胤祉见荣妃面带哀凄,不觉也心酸道:“额娘莫要伤心,身子要紧。儿子会继续在大臣们间走动,以想出个还转的法子。”
“还转不来了!”荣妃心中一痛,道:“皇上,这回定是铁了心,才废了太子的。数十年的夫妻,我还不明白他的心思?一废太子时,他是恨铁不成钢,气极了才发的狠。想必事后便反悔了,你一将大阿哥的事捅出去,还没经细查,便将大阿哥给幽禁了。可如今,想已是被废太子伤透了心,经再三考虑才做的决定。没可能再还转了,没可能了!”
胤祉也无话可说,听荣妃又道:“我久未被召见,不知近日皇上身体可好?”
“朝议批奏皆是如常,只是常说右手疼痛,太医看过说是陈伤,吃了两帖药也不见好。儿子正想问额娘呢?皇阿玛什么时候伤了筋骨的,儿子怎么没映象来着。”胤祉奇道。
“那是老黄历了。”荣妃笑道:“别说是你,就是大阿哥都没出生呢!想当时赫舍里——”当说出这个名字时,荣妃自己都不由一愣,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赫舍里!此刻你是否也在默默地流着泪,无奈地看着这变幻莫测的宫廷纷扰?
“你可是户部侍郎马佳大人的大格格?”
当时还是荣贵人的马佳氏,望着面前一身月华色描金栖蝶旗袍的女子发怔。“你是谁?”
那女子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兄长。”
“你是说我荣喜大哥吗?”马佳氏随即笑道:“你莫哄我。我大哥向来不和女孩子说话,他每日里除了耍刀弄棒的,便是吃饭睡觉。哪会认识你来着!”
女子浅笑道:“可不是呢!他的绰号不就叫‘木愣子’。若有机会,你问他,小时候比射箭,他输了哭鼻子的那回,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马佳氏见女子笑意温婉,浅褐色的双眼透明清澈,犹如琥珀般散发出典雅恬静的气息。不由脱口而出道:“你的眼睛好美啊!”
话一出口,正感莽撞时,却听到“是吗?让朕也来看看!”
原来是康熙一行走了过来,马佳氏慌忙下跪叩首,待听到随驾的太监宫女向那女子请安,方知她便是皇后赫舍里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康熙走到赫舍里面前,做势端详了番,颔首道:“果然很美!你看,这下不是朕一个人在夸耀了吧?”
赫舍里轻抿着嘴,转即又道:“这么早就下朝了?莫不是天下太平,无事可议?”
康熙冷哼了声,道:“这个皇帝的确是做的轻闲!”
“凡是有利便有弊。既然浮生偷闲,何不去品茶论棋。”赫舍里转而道:“荣妹妹也一起来吧!”
马佳氏战战兢兢地起身,待举目一望,却见赫舍里皇后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嘴角微含着笑意,心下顿然放宽。
随康熙和赫舍里皇后来到坤宁宫,马佳氏忍不住四下端详,但见皇后寝宫中棂扇花门、金毗卢罩,装饰考究华丽,空气中则弥漫着清淡的檀香。待她打量完,康熙和赫舍里早已对面而坐,执子对弈。
一时间,偌大的坤宁宫鸦雀无声,只听到轻若无息的落子声。马佳氏见康熙面貌清俊,剑眉鹰目,心中不觉甜蜜。忽听赫舍里皇后道:“皇上布局错乱,落子不定,可见思绪混乱,犹豫不觉。此乃下棋之大忌啊!”
康熙落下一子后,叹道:“棋局过半,敌强我弱,虽有力挽狂澜之心,却无回天之术。”
“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可解一时之困。”赫舍里望了眼一旁的马佳氏,随即又道:“待日后伺机而动,一举歼敌。”
康熙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盒中,冥思片刻又道:“不知是否能势均力敌?”
赫舍里想了下,突然起身,素手一扬,将整个棋盘掀落在地,顿时棋子飞溅,惊得众人忙都惶恐下跪。
康熙拧眉站起身,只听赫舍里冷笑道:“那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马佳氏听得浑身一颤,瞄眼偷看,只见康熙脸上渐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意,熠熠有神地望着赫舍里皇后。
赫舍里双颊不觉一红,忙撇开脸转而道:“荣妹妹,你进宫也有段日子了吧。寂寞深宫,最是思乡。明天就准你回家一趟,探望双亲吧!”
马佳氏忙欲磕头谢恩,赫舍里上前扶住她,又道:“还有——顺便替本宫捎个口信给你兄长。”
“娘娘请说,臣妾必一字不漏的转答。”马佳氏先是一愣,随即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