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落,雕像似的男人总算是有了反应,转过头,那军帽帽檐下漆黑的瞳眸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光这一眼,就足够看得徐书烟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书烟,你是不是上年纪了,记忆力衰退?”男人嗓音低沉,“你这话说的像是当初是你主动要同我离婚,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对,不是。
是顾容发现了徐书烟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却小肚鸡肠地要同他计较,那天他们前所未有地大吵架,还大打出手。
顾容是个当兵家族出生的,徐书烟就是个老古董,书生,裁缝……总之两人推搡之间,顾容失手(也可能是故意的)弄断了他的一条腿……
徐书烟离开顾府那天实在算不上风光,他至今也很不想回忆起来。
眼下被顾容冷不丁地提起,徐书烟觉得面上无光,但是战火是他先挑起的,正所谓先撩者贱,他甚至不得发脾气。
“顾容,你叫我上车便是让我重温下你对我大打出手的美好回忆吗?”他冷冷地问。
顾容挑了挑眉:“徐书烟,你能说话别像个娘们似的吗,那天你没还手还是怎么的?”
他这张尊贵的脸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用拳头问候,世界上不会有比徐书烟更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
撒谎被揭穿,他反而恼羞成怒打人!
没了天理,也不知被谁惯的。
这边顾容还在腹诽,徐书烟却忽然就不耐烦跟他掰扯这些陈年破事。
正好这时候车子开的也不是很快,他转过身想要去开车门,结果手刚碰门把手,便被从身后探出来的一只手扣住了手腕!
“不要命了?车也敢跳!”
强劲的力道将他往后拉扯,徐书烟控制不住向后倒去,后脑上撞到男人军装上冰冷的金属肩章!
他倒吸一口气——
时隔多年,他已经很不习惯曾经早就习以为常的怀抱和气息,那扣在他手腕上的大手若有所思地摩挲时,他甚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寒毛都立了起来。
“顾司令,”他往回抽自己的手,“不是您的东西,非礼勿碰。”
顾容起先和他挣了下,只是没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只是汽车内的空间有限,所以他说话的时候,仿佛还是靠在他耳畔上方语气相当诚恳:“我这次回来,是真的只是公事……没想再同你有任何纠葛,哪怕是见一面都不曾想过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廓,如此暧昧的距离。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冰冷无情。
哪怕徐书烟无比赞同他的话,这会儿也觉得有些难堪——
有些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却是我说得,你却说不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双重标准。
徐书烟胸腔堵了下,心里腻透了顾容。
“今晚并不是我非要闹着上车。”黑发年轻人冷静地说。
男人轻笑一声,后撤离开了些:“恼了?”
徐书烟极其讨厌他这样轻飘飘的语气,就好像他们多熟似的,眉头一皱:“你讲这些没意思,难不成我还非你不可?若不是看在小黄鱼的份儿上,我稀罕你这破车!”
“我怕你不上我的车,转头就被许焉又哄回去。第二天早上在他的床上醒来。”
“想象力够丰富的。”
“那是。”
“只是我在睡得床上醒来与你何干?”
“……徐书烟。”顾容做起来了些,一脸理所当然,“我没觉得我大度到看着曾经的婚姻伴侣在眼皮子底下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徐书烟发出荒谬的一声短暂笑打断了他:“顾司令,您管天管地,还要管你前夫嫁人?!”
“是不怎么合理。”
“你知道就好,否则我会觉得你彻底疯了。”
“但是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所以烦请你也担待一下,”顾容淡淡道,“大家好聚好散,你就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
徐书烟差点没给他的霸道给气死——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狗话?!
“我去酒楼好好的买个酒你非要来也赖我?!”
“你知道我最喜欢杏花酿,而且你以前从来不喝酒。”
“……我他妈,”徐书烟噎住了下,正想破口大骂“难道你想说是我主动蓄意勾引你”,想了想哪里不太对,还是忍住了压低了嗓音说,“这天不好,有些湿冷,我夜里腿疼,喝了暖身子好睡觉。”
这真诚的一句话,将顾容的视线吸引到了他的一边腿上——
那目光仿佛有温度,落在他的腿上让他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
小汽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有那么两秒,徐书烟尴尬都认为顾容好像要和他道歉,或者关心他的腿伤,他不会真的搞什么霸道军长情节要架着他去医院看一看或者是要给他送点什么跌打损伤的药吧——
徐书烟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正绞尽脑汁地琢磨自己应该怎么样才能礼貌而不是尴尬地搪塞过去这件事……
就听见旁边男人的声音响起——
“说到杏花酿,你和那个霍显又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勾肩搭背。”
“……”
飞快而毫不在意地转移话题到他关心的事情上。
显然把“你活该被老子打断腿”这个想法贯彻到底,黑心眼得明明白白。
顾容,我去您娘亲的。
☆、第98章
“顾司令, 请问您就是靠着脑子里那些风花雪月,无限想象力得到了如今的地位吗?”徐书烟万分不解, 认真地问, “正常的男男关系懂吗, 男人和男人之间就不该有友谊?”
都“男男关系”了,还正常个屁。
顾容不愿意再听徐书烟瞎胡扯,他其实知道霍显应当是跟徐书烟没什么,一晚上的观察下来他看出来,霍军长不过是个徒有匹夫之勇的莽夫, 徐书烟不会喜欢这种人——
若他是个满腹经纶的穷酸书生,徐书烟可能才会对他多看几眼。
两人没有什么重点的闲聊很快就结束了,因为车快到了徐书烟的住宅前停下,顾容看了一眼,就是沿着护城河很普通的居民区, 夜了, 还能听见几声不知道谁家养的狗吠。
徐书烟也是说结束交谈就结束,丝毫不见留恋,坐直了身去掰车门把手……这是又听见身后男人不冷不热地问:“怎么住这里?”
他掰车门的动作停顿了下,头也不回地说:“不然呢?”
“淡水居呢?”
当时离婚,徐书烟也不是净身出户。
首先顾容也不是那般薄情之人, 虽然徐书烟骗他将他当做一个猴儿戏耍,但是也是真情实感地陪他睡了一年多;其次,顾容也实在是不缺那点钱。
所以他们分开的时候,顾容没怎么犹豫就把在法租界的那栋他们当时在住的三层楼的洋房留给了徐书烟——那地方很好, 靠着巡捕房,治安一流,交通便利,寻常人有钱也买不到。
顾容怎么也想不到有那么好的地方不住,这人跑到租借边缘的居民区里凑什么热闹。
所以眼下顺口问一句。
没想到就这么顺口一问也能招不待见。
“顾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说得便是你这样的人吧?”徐书烟转过头,黑暗之中似笑非笑地瞅着男人的侧颜,“你知道淡水居平日里要多少下人才能支撑得起正常运作吗?你知道这么多个下人一个月要支付多少工钱才能打发么?你知道若是不用下人一个人光是打扫一层的卫生要多长时间么?”
顾容被他的一连串发问问得有些懵。
“有天半夜我醒来口渴,想要到楼下喝杯水,”徐书烟淡淡道,“结果在我摸黑走到楼下找到茶壶之前,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渴死在半路。”
和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不一样,徐书烟不怕早上起来脸浮肿,所以他总是要半夜起来喝水。
在一起的时候,顾容笑话他肾亏,却也总是贴心地在晚上从书房回床上时,顺道给徐书烟倒一杯清水放在床头,这样他半夜醒了摸着就能喝到。
如今被这样控诉,顾容轻易想起了这些细节,挑了挑眉正想说“你不会先倒杯水放着,没我你自己手就断了么”,想了想,话到了嘴边又因为某些原因,索然无味地闭上了嘴。
“所以那房子呢?”
“租给来做生意的法国人了。”
“你是掉进钱眼里了。”
“对,这世道,还有什么比钱更可靠的呢?”
徐书烟说着,打开门跳下车去。
关门的时候,却看见坐在后座的男人,那始终望着前方的脸稍稍偏了过来,冲着他笑了笑:“徐书烟。”
一整天下来,徐书烟听过顾容用各式各样的语气叫他的名字,而如今这样充满了柔情缱绻,温柔笑意的语气,足够叫他毛骨悚然。
“不请我进去喝口茶?”顾容笑着温和地问。
“……自己回家喝去。”
“这里都在租借边缘了,开车回去至少要十几分钟,可是我现在渴了。”
“……”
……
十分钟后。
徐书烟低头看着坐在自家沙发上,一身笔挺的军装,眉眼之间都写着贵气的少爷,眉毛都没抖一下地捧着自己用的白瓷茶缸,一口一口地喝凉掉的茶。
看了看顾容周围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样布,茶几上堆着的乱七八糟的打板图,还有他手中茶缸上都有些脱落的俗气金鱼印花,黑发年轻人愣是品出了一丝丝魔幻的气味。
顾容一边慢吞吞地喝水,一边打量四周——可以看得出他离开的这些年,徐书烟当裁缝当得十分认真,这就是个正正经经的裁缝铺子,到处都有生活的痕迹。
不知道为何,男人有些满足。
目光游弋在屋子里的某一个角落,就像是最老道的警犬试图在这里面嗅出蛛丝马迹,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角落里一个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鼎上,停顿。
“我之前和白初敛信件来往时,听到一些故事。”男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
徐书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前世今生盆。
心中顿时骂了声脏话,心想想不到白初敛也有长舌妇的潜在属性,人类的本质果然就是八卦。
黑发年轻人心跳加快了些,男人的目光过于兴致盎然,跃跃欲试,这让他产生了些许的不安——
过去顾容一向不太在意徐书烟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对于他捣鼓那些古老的玩意也是一笑了之。
当然也知道“墨子线”的存在,可是也没觉得多神奇,有时候还调侃他是“小红娘”。
稀松平常到有时候徐书烟都愤恨不平,埋怨自己若是“点龙笔”或者是“不灭灯”传人,能有画物成活,穿越阴阳的本领,或许顾容会对他刮目相看。
而如今,顾容显然对前世今生盆忽然有了不小兴趣。
但是今夕非同往日,顾容已经不再是“亲密之人”,所以他的窥探只让徐书烟觉得如同**被窥探一般强行不安——
毕竟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在这乱世之中,徐书烟向来把“自己”与“其他人”分得很开,说是冷漠也好,不过也只是保护色的一种。
半晌沉默中,徐书烟听见顾容继续道:“我听说,感情不顺的痴男怨女能够经过那盆子看到一些前世今生……”
徐书烟走上前,接过了顾容手里的茶缸,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看过了,顾容,我们没有曾经。”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互看了一会儿,后者的目光如炬,漆黑深邃,徐书烟知道这大概是男人在窥探他是否撒谎。
良久。
他目光这才徒然放松,轻笑了声:“这样么?”
听不出是不是为他们的感情无法挽救而遗憾。
徐书烟低低“嗯”了声,放下茶缸后转身把前世今生盆推回了隐蔽的地方,他腿脚不方便,做这事儿有些吃力……
最后还是男人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帮了他一把,他力道到底是大,有了他的帮忙,很快那玩意就被塞回了原本落灰的地方。
“我听说这东西扭转乾坤,消除孽缘后,救了白初敛的副官的命,”顾容靠在墙边,淡淡地看着用帕子擦额头上的汗的黑发年轻人道,“所以他们付出了什么代价?”
徐书烟擦汗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望向顾容。
后者懒洋洋靠在那,回望他笑:“徐书烟,傻子也知道天下没有白食的午餐,若是有了这东西,世间痴男怨女的情结都可以解开,那月老庙不如供奉你的雕像。”
“……”
狗嘴吐不出象牙。
徐书烟懒得理他。
顾容站直了,跟在他身后:“你确定你都把里面的利弊给每个使用者说清楚了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以后人家觉得不妥了找你算账,你这治安又不怎么地……”
“你今晚话很多,”徐书烟忽然回头,“如果没事的话,你先回去?”
顾容猛地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忽然转身同他面对面的人——
屋子里灯光昏暗,月光从窗外泄入,照在黑发年轻人一侧脸上,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顶尖倾城……相比起这小小古盐城戏园里的名角儿,都差了一个档次。
嗯,唯独眼睛倒是生得极好。
顾容猜想他今晚确实是陪白初敛喝了不少酒,不然这个时候,他并不会鬼使神差地伸手抬起面前人的下巴,然后亲吻下去。
……
当男人冰凉的唇碰到黑发年轻人那温暖柔软的唇瓣时,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怀念的叹息——
这唇他曾经造访光顾千千万万回,哪怕是平日里出门前,站在家门口将人搂过来敷衍地一亲一蹭……
如今他才发现,原来他是如此的熟悉。
就像是整个人这会儿才真正的魂魄归位回到了奉城。
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
街道,建筑,气候,以及,人。
事情的发展出乎顾容的意料,已经懒得去琢磨他刚开始真的其实也就是想把徐书烟送回家里,免得他跟许焉纠缠不清,吹不该吹的枕边风坏自己的好事……
这些都不重要了。
嗤。
开什么玩笑,毕竟他刚开始踏入奉城的时候,还没准备见徐书烟哪怕一眼呢?
反正事情都乱了套。
男人耐心地将怀里的人唇瓣染红,然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黑暗之中凑近了他,嗓音粗哑:“卧室在哪?”
司马昭之心。
曾经在外留学时,男人也有无数次质疑自己是不是鬼迷心窍娶了徐书烟这么个玩意儿——
先不说他是个骗子,但是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实在也用不上以身相许……
事实证明,后来他对何唐生也没有半毛钱想要以身相许的意思。
顾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现在,当这人结结实实地抱在怀中,他那因为长久岁月而模糊了记忆,所以诞生的问题迎刃而解——
并非他鬼迷心窍,是“小顾容兄弟”,实在是贪恋他得紧。
仿佛滴血认主过一般,沾上了这徐书烟的一丝头发,他这小兄弟就活蹦乱跳地兴奋了起来。
没等徐书烟说话,男人已经金戈铁马地随便踹开了一个屋子的门——就像是猜奖似的,顾司令运气不错,看到房间里面那连被子都没叠的乱糟糟的床时,他为自己的幸运欢喜得嗤笑了一声。
大步流星走过去,将怀里人压在床上。
就在顾容将手伸向腰间的皮带,指尖一弹打开第一颗扣子,被他压在床边的黑发年轻人却忽然抬起头。
黑夜之中,那双黑色瞳眸泛着清冷的光。
“顾容,吐出来的东西又吃下去,你不嫌恶心啊?”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顾容以前从来不知道徐书烟是如此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现在他知道了。
但是也无所谓。
“不嫌,你嫌啊?”站在床边,男人抽出了皮带,懒洋洋地回答,“箭在弦上,别给我装纯——你会不知道邀请单身男人到家中喝茶是什么意思?”
☆、第99章
死皮赖脸之后还要蹬鼻子上脸, 不像是身份尊贵如顾司令会干的事,但是却确实是顾容会干的事。
他这样的人, 别人只以为他道貌岸然, 一本正经, 却不知道私底下,他一直以来都活得很自私。
他疯起来自己的脸也可以打。
比如,他就是可以全然不顾自己曾经发誓回到古盐城只做正事相关的要务,绝对不搭理他的亲亲前夫徐书烟……
在下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确实做得挺好的——
只不过到了晚上,他便因为某些不知道哪来的突发奇想, 义无反顾且无法控制(可能也没想控制)地爬上了他亲亲前夫的床。
徐书烟这边其实也是……旱了许久。
两人知根知底的,往床上一滚,脱衣服的时候还在真情实感地打架,后来脱都脱了那就算了——关了灯后,黑暗之中, 大家都惊讶地发现, 对方比不关灯的时候友善许多。
打架变成了小妖精打架。
……可能是因为毕竟都是男人,节操不要钱,大家的身体和意志力,都统一顺从且尊重自己那第一重要的器官小兄弟。
于是一番胡闹。
久旱逢甘露,如窗外烟雨纷纷, 淅淅沥沥……暖烘烘地拥抱在一起,满肚子怨气撒了出来,腿疼的也不记得疼了,就像是窗外的湿冷吹不进这床榻大小的自成天地。
这一闹就闹到天快大亮, 门外车里头顶着黑眼圈在驾驶座将就了一晚上的副官出来舒活筋骨时,同隔壁早餐铺的老板打了个面罩……大家大眼瞪小眼,早餐铺老板显然对大清早睁开眼就看见穿军装的显得非常不适——
小唐副官犹豫了下,打了个呵欠,尽量和蔼可亲地问:“皮蛋瘦肉粥有不,不要姜。”
早餐铺老板:“……”
……
屋内。
悄然无声。
睡在外侧的男人将随意搭在黑发年轻人腰间的胳膊收回来,修长的指尖在空气中乱抓了下,睁开了那双带着朦胧睡意的双眼。
看见怀中黑发年轻人酣睡的面容,顾容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多年前,细数下来他曾经有大约五百多个早晨看着这张脸醒过来……而这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眼前的一幕让他产生了微妙的混沌迷茫感。
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双眼之中焦距才逐渐对准,反应过来他这并不是一觉醒来穿越回了**年前,只不过是昨晚的鬼迷心窍,春风一度。
松了一口气,他顾容有今日的地位,并非外界传言那般神乎其神,也不过是一步一脚印地用血和汗换来的,他并不想从新再体验一次——
至于旁的……
在外面传来清晨人走动的声音时,顾容第一时间翻身爬起来,不愿再细想旁的有的没的。
他动作并不轻柔,所以连带趴在床上睡得黑甜黑甜的徐书烟也被闹醒了。
“天才刚亮……”
带着睡意地抱怨了一句,他不高兴地拉扯了下被推到一旁的被子,掀起来盖住了脑袋……埋在被子里,他深深地感受了下浑身的腰酸背痛,这才将被子一角掀起来,悄咪咪看着坐在他床边大剌剌敞开长腿自顾自擦身子和穿裤子的男人。
看着他结实宽阔的背部,肌肉比记忆中更加明显清晰,也多了几道不曾见过的疤痕。
徐书烟:“……”
世间最瞎狗眼的事,大概就是和离夫妻,又欢天喜地地滚到了床上去。
逐渐从睡意中找到了一丝丝思考能力,徐书烟叹了口气,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果真是一时糊涂呀,男人都是没有节操的生物。
这句话当然也把他自己骂进去了——
徐书烟第一次有些可惜自己不是个矜持的大家闺秀,否则昨晚他可能就可以义正辞严地随便操过个什么东西把顾容砸个头破血流……
那可真是有冤抱怨,有仇报仇。
而此时,大概是黑发年轻人的叹息有点不加掩饰,正弯腰在床边捞自己军靴的男人动作一顿,直起身回头,沉声问道:“叹什么气?没尽兴?”
“……不,跟这个没关系。”书烟爬起来了些,一只手撑着脑袋,“男人总是在提上裤子后就开始后悔,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这话惹得顾容忍不住认真地打量了下他——
发现他面色红润,目光水泽,显然是一副被滋润到了的样子,偏偏还要在这口是心非。
顾容“嘁”了声,一脚蹬了靴子站起来站稳。
“那就是尽兴了。”
“嗯,”徐书烟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垂下眼,“你老纠结这个问题干什么,不会是想问我要钱吧?我没钱。”
“……”
顾容只当自己眼瞎耳聋,忽略不计身后那人胆大包天嘲讽他把他当鸭,自顾自抓过放在床边脸盆里的毛巾胡乱洗了把脸,又自顾自倒了隔夜茶漱口,在他吧嗒吧嗒嚼茶叶时,听见身后的人说:“那是我擦脚的毛巾。”
顾容头也不回,吐了茶叶渣:“三十岁的人了,徐书烟,你准备幼稚到五十岁?”
伸手捞过军帽戴上,帽檐一压,将他睡乱的呆毛压住,眼前便又成了一丝不苟、铁血无情的顾司令。
徐书烟看得唏嘘不已:“这就走了?”
顾容终于回过头看他:“我还要做什么?”
徐书烟:“……”
不知道。
问我要钱自然是不给的。
——或者你给我钱?
昨天给了一根小黄鱼不提,给钱这操作好像哪里不太对。
——说点好听以表有始有终?
他又实在是不太想听,怕大清早的污了自己的耳朵。
“没事了,”拉扯了下被子,黑发年轻人终究还是有气无力地说,“你滚吧,记得吃药,十个月后抱着孩子上门找我我不会认的。”
顾容虽然吃饱喝足,却也着实是“操劳”一夜,这会儿没精神跟他抬杠,闻言甚至一个字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伴随着男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屋子里头总算是真的安静了下来。
徐书烟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直到他能听见后面弄堂里的李二伯在跟早餐铺子讨价还价一颗茶叶蛋,他这才意识到,顾容真的离开了。
他可能在几分钟以前的某一秒内听见了小汽车引擎的声音,但他不确定……
也可以说是不在乎。
只是这一会儿,确定男人走了,黑发年轻人才如同整个人放松下来似的,脑袋砸回了床上……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他昏昏沉沉,随手拂去了枕头上一根不属于他的头发,然后便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是踏实。
梦中他回到了童年。
父亲将“墨子线”递交到他的手中,跟他说:阿烟,我们徐家这一脉生来注定没有善终姻缘,因为我们徐家从老祖宗那辈起,名字便被人从《仙班姻缘册》上划去。
梦里的徐书烟,还像个小萝卜头,把墨子线往口袋里一塞撇撇嘴:听你放屁!
老头说:是真的,你爱信不信,以后你若是动了心思,是害人害己,也是浪费时间。
那个时候,徐书烟不懂什么叫“善终姻缘”,也不信世间存在“仙班姻缘册”,他只当父亲是在胡扯,如果徐家人注定没有姻缘,那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童年的他如此天真,只是自信地当母亲英年早逝……直到再长大一些,他才知道,原来他老爹真的是个单身狗,他徐书烟纯粹就是一段“露水姻缘”之后的”美丽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