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吗?
怕。
想死吗?
不想。
后悔没有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同他走吗?
不后悔。
躲在毯子下,姬廉月曾经有一瞬间想过,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今日的霍显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副将,他可能会热泪盈眶地扑进他怀里,跟他誓死也要共赴黄泉,拼死一搏……
但是霍显是这场战争的主将,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他姬廉月不是净朝亲王,不过是山野村夫,在家种田农耕,那么今日卑弥略也不会将他绑来敌营……
但是姬廉月是净朝的亲王,所以一切就变成了今日这样。
他和霍显相互牵绊,本就不被祝福,强行拧在一起,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成了今日的死局。
“哎。”
轻叹一口气,姬廉月疲惫地叹了口气。
下巴蹭了蹭狐裘毯上柔软皮毛,就在这时,他听见主帐帘子外逐渐有个金戈铁马似的脚步声靠近——
一束光伴随着撩起来的帘子打入,拥有琥珀色瞳眸的异族猛将迈着沉着的步伐进了帐子。
卑弥略赤着满是汗水的上身,犹如炫耀勋章般大方地袒露身上新老伤痕的结疤痕迹……进入营帐后,空气中浮动的另一具有侵略性的陌生雄性气息令他脚下一顿,目光平静地看向卧在他榻子上的姬廉月。
他走过去,掀开狐裘毯子,一把抓着姬廉月的长发将他拎起来,抓到自己跟前,用生硬的净朝话问:“谁来过?”
姬廉月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美人笑起来自然是好看的,哪怕他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卑弥略目光往下扫了眼,先看到姬廉月被扯开有些凌乱的衣衫,又看见他恢复了自由不再受铁链束缚的双手,目光微黯,沉默了下。
“他是来了,”姬廉月道,“但是又走了。”
卑弥略没说话,直接扔什么小动物似的扔开姬廉月,转身出去叫外面守着的副将送了新的镣铐过来。
走到榻子边,单膝在榻子边跪下,拽过姬廉月给他套上——这次,连脖子上都特地套了个——纤细的脖子套着那玄铁狗链,男人微微眯起眼,拇指腹蹭了蹭他细腻的颈脖被镣铐禁锢出的微红痕。
“他不要你了,”卑弥略言简意赅地问,“你准备怎么办?”
姬廉月像是没听见。
只是推开了异族男人的手,脸上挂着傲慢的矫情,趾高气昂地命令这帐子真正的主人:“去洗了澡再进帐子成吗,一身汗,臭死了。”

☆、第74章

霍显最终果断离开, 并没有像是民间画本里的将军那样抱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生死不离,惊天动地……
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给姬廉月太大打击。
哪怕他后来听到了一些传言,大家都说卑弥略抓错了人,霍显在意的还是那个女扮男装从军的谢三郎, 他都愿意为他率领千军万马,与毛坦联军对刚……
但是他却没有为姬廉月这么做。
这些传闻传到姬廉月耳朵里时他在毛坦族大军里待了大约四五天, 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嘲弄或者是同情——
就好像他已经打成了“被抛弃的人”“已经死去”“祭旗预定”等各式各样的标签。
不过没关系,反正无论如何, 姬廉月通通不在乎。
说是姬廉月很会安慰自己也好,说他缺心眼盲目乐观也罢。这件事他从未埋怨过霍显……
首先, 是他让霍显赶紧走,切勿冲动行事的。
其次, 他知道霍显发兵攻打毛坦联军,那是势在必行的行为, 否则像是躺平了!被毛坦族人踩脸有何区别?那日他救回的俘虏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人们偏偏只看见了谢三郎,这又有什么办法?
最后,相比起“俘虏”的不得不做, 霍显独身一人悄咪咪来到卑弥略的帐子, 抓着他一脸固执要带他走时, 却并非因为他是“霍将军”, 仅仅是因为他是霍显, 他想要来救姬廉月。
……这个清醒的认知让姬廉月又难过又有些感动。
后来成为了姬廉月坚持地苟活在卑弥略眼皮子底下最后的精神支柱。
霜打茄子似的消沉了两天后, 姬廉月很快恢复了他的嚣张跋扈,有时候卑弥略气得恨不得把他帐子外让他吃沙和自生自灭——
“卑弥略,让人打水给我沐浴,我要臭了。”
“这水怎么那么良,我会感冒的!”
“卑弥略,中午想吃鸡。”
“卑弥略,晚上想吃鸭。”
“卑弥略,你会不会煮小米粥啊,我早上想要吃清淡点。”
……
以上等等。
卑弥略冷静地一一答应了,有时候心情好了甚至亲手喂他两口吃食,面对他喋喋不休的抱怨眉毛都没抖一下。
毛坦族人心惶惶,他们的大将不会喜欢上敌国公主了吧,这就不好办了。
这些事,被分过来伺候姬廉月的毛坦族士兵们也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可以当着他的面用毛坦族言语讨论——
蛮人子:“毕竟是敌国的贵族,而卑弥将军誓师大会上喊的口号是“灭净朝”!”
蛮人丑:“我看将军是糊涂了……既然有目标要灭别人父族百年基业,总不能改朝换代还留前朝皇帝狗命,杀观月帝班是以后大业已成后钉钉上的事,那哪怕传闻中“公主殿下”再傻,也不至于和杀父仇人搅和在一起!”
蛮人寅:“说实在的,这安亲王男生女相,确实是好看。”
蛮人卯:“听说男生女相命很贱——嗯,也是,否则怎么会好好的在护城河边散步也能遇上咱们大将军被绑了回来?”
姬廉月:“……”
最后这位老哥说的话深得姬廉月之心,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士兵叽里呱啦讨论甚欢,越说越奔放,可能是当着本人的面用其不会的语言讲他坏话可能是有什么蜜汁快感——只是他们不知道姬廉月其实听得懂他们毛坦族的言语,他每日跟伺候他的人打手势狗屁不通的沟通只是因为他在恶作剧,也不想同他们讲话。
这就显得有些尴尬。
好在。
卑弥略向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编排他的风流史。
而姬廉月更是不在乎这些人鬼扯什么,也完全不认为卑弥略对他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心思——
他对他宽容是应该的。
毕竟谁家也不会给过年前待宰的肥猪节衣缩食,刻薄相待……
万一把他虐得狠了,祭旗仪式上若他不配合乱动,一刀砍不掉他的脑袋血也乱飞溅,到时候多不好看,也实在不够激动人心。
当天晚上闲着的时候,姬廉月跟难得偶尔回来跟他挤一个榻子睡觉的卑弥略瞎聊,说到这个话题时姬廉月大方地把自己的歪理说给卑弥略听了……
这个蛮子男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笑声如雷。
黑暗中他翻身坐起,比霍显还高大得夸张的身子肆无忌惮的压在姬廉月身上,他用粗糙的手掐他的脸:“你可真是个宝贝,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看。
只是“有点”。
说明该杀还是要杀的。
姬廉月看了眼男人身上的白色中衣,这卑弥略看似只会打仗的大老粗,但是接近姬廉月,他总是把兵甲卸下放到他绝对够不到的地方;
两人同一榻子睡觉,他睡在外侧;
此时他掐着他的脸调侃,笑意也未曾见得入眼几分。
他对他的防备一直都在。
姬廉月面无表情地陷入沉默,懒得吐槽现在跟他挤一个榻子状似亲密的男人到底有多可恶,只是默默地想——
这些蛮子果然有毒。
……
姬廉月当了几日最乖的“人质”。
到了第五日,那一天帐子外面动静很大,他猜想是毛坦族联军整兵准备开战了,姬廉月心情未免有些沉重,毕竟这意味着他没几天好活了。
而他向来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晚上和卑弥略一张桌子用膳的时候,他连粥都少用了一碗。
卑弥略看了他一眼:“怎么吃那么少?”
“猪听见过年的鞭炮声了,”姬廉月淡淡道,“害怕还不行么?”
卑弥略哈哈大笑。
“能不能给我解了这玩意?”姬廉月抬了抬手和脚上沉重的镣铐,盯着卑弥略,丝毫没有趁火打劫的心虚,“死也让人死得快活些,姬某这辈子受到的屈辱都在你这受够了。”
卑弥略停止了大笑,抬起头盯着姬廉月看了几息。
后者被迫与他对视,哪怕头皮发麻也没一退让半分——
他没有武功,外头是毛坦族十万联军,他能上哪去?
考虑了下,卑弥略笑着答应了姬廉月。只是当晚卸开镣铐的时候,亲自卸了他的手和脚,还留着他脖子上那根最侮辱的镣铐,美其名曰:好看。
姬廉月这下手脚动弹不得。如同玩偶一般被卑弥略摆在榻子上,他哭笑不得地看着男人,额头上全是被卸开手脚时疼出的冷汗:“还不如让我带着镣铐呢!”
卑弥略笑着指着他的脸说:“少废话。”
姬廉月撇撇嘴,在之后几日,果然安安分分……再后来,卑弥略给他的手接上了,因为那里肿的不像话,姬廉月也因为他粗鲁的卸手脚手法持续发烧。
姬廉月果然没逃。
……
姬廉月被抓来的第八天,那天晚上,卑弥略回得很晚,脱了铠甲卸了佩剑随意扔在榻子边,翻身上了榻子,搂过榻子上那人的腰往自己怀里拉。
姬廉月睡得迷迷糊糊,看都没多看他一眼,挣扎着拍了把他全是沙子的肩,以示嫌弃。
……
毛坦族大军整顿完毕是第十四天,第二天是中秋节,一触即发的战争或许让很多士兵无法再与家人“人团圆”。
而天一亮,姬廉月则会被拉去祭旗。
这一天晚上,卑弥略回来的很早,和姬廉月一同用了些对于现在的毛坦大军的粮仓来说,有点儿过于丰盛的晚膳,姬廉月扫了眼菜色,亲自给他倒了酒;
用完晚膳,卑弥略又主动叫人抬热水给他沐浴……
全程这位蛮人将军表情冷淡,和平日里无异。
姬廉月该吃吃,该喝喝,沐浴完香喷喷地吊着两条再也没被接上过的腿,被卑弥略抱上了榻子,屁股着地的那瞬间,他问:“明天过年啦?”
他的声音含着笑意。
微微一怔,卑弥略低下头看着躺在他的榻子上笑吟吟看着自己的人,忽然有些心理厌倦,他“嗯”了声,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嗓音沙哑道:“姬廉月,你若非下降霍显,本不用死。”
姬廉月笑容不变:“哦。”
“净朝秦明月挂帅领兵,封了霍显先锋大将军,这两位同你都有颇深渊源,”卑弥略拧开了脸,微微蹙眉,“明日,我们必须杀你祭旗。”
姬廉月点点头,打了个呵欠,掀起狐裘皮拖着无力的腿爬进去,淡淡问:“你还同我睡么,今晚?”
彼时,卑弥略还坐在榻子边微动,身着铠甲,腰杆停止,手放在使用多年的佩剑剑鞘上,看着那张藏在狐裘下,过于精致的脸……
他有些后悔早几年毛坦族向净朝进贡时他也应当跟着使团前去,若是早在他下降前求娶了来,或许今日他就不用死。
“你睡吧,”他表面上却没有一丝动容,“我守着。”
……
第二日,天微亮,毛坦联合十万大军整兵,准备吹响向着净朝进攻的最后号角。
结果人都到齐了,副将点兵完毕却没有看见卑弥略,四处派人询问——
因为他们下意识认为卑弥略不可能因为任何事耽误整兵出征,所以他们最后才找到的卑弥略的帐子。
然后发现卑弥略已经死了。
他的尸身倒在榻子边,头颅被他惯用的利剑割下,滚在榻子旁边,白狐裘毯子被喷溅的鲜血染成了血狐一样的颜色。
在榻子的正中央。用着狐裘毯子面色从容地坐着一位面容绝色的少年人,他守着卑弥略的尸身整整一夜,那把沾血的剑就在他的手边。
当那些反应过来的士兵,赤红着眼一拥而入时,姬廉月以为自己死定了。
谁知道这时候,远方传来号角擂鼓声,霍显率领大军踏入毛坦族联军地盘,如破势竹,杀出一条血路!


☆、第75章

后来听说那日, 霍将军率领休整完毕的四万大军势如猛虎下山,急攻猛进,佛挡杀佛,将猝不及防失去主将的毛坦族营地踏平!
当大军杀入毛坦族营帐时,霍将军一马当先,骑着马,火烧屁股似的就冲进了卑弥略的营帐,他进去的时候, 一个士兵正抽刀要往姬廉月头上砍——
霍将军坐骑乌云通了人性,一声嘶鸣撅蹄子将恼羞成怒的毛坦族士兵踹了老远,霍将军抽剑让他的脑袋和卑弥略的滚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男人从马上一跃而下,将坐在榻子上, 裹在狐裘皮里的少年郎连带着狐裘皮抱起……压在自己的胸腔,强壮的手臂死死缠住少年的腰。
“卑弥略怎么死的?”
男人嗓音嘶哑,等到怀中结结实实闻到了他的气味,这时候才有空扭头去看卑弥略的头颅。
“我杀的。”他怀里的人闷道。
“你杀他干什么?”
“不是烦毛坦族就数他最会打仗么, 三十六计用上了,外祖父差点儿也栽他手里,”姬廉月理所当然道, “索性宰了就一了百了了。”
姬廉月从小不耐烦读书, 打仗不会, 政斗也不会, 所以太子和观月帝都对他很放心, 哪怕后来他恢复了男儿身也一样。
杀了卑弥略这法子简直简单粗暴, 不是没有坏处,但是眼下这么大阵之前卑弥略的死,让毛坦联军失了阵脚,对净朝军来说只剩了好处。
但是霍显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他的重点甚至放不在他要杀的人已经死了这件事上——
“你杀了他,想没想过毛坦族不会放过你?”
“他们本来就没准备放过我。”
姬廉月语落,这一次霍显终于成了哑巴,只是在听见他语落的时候,那平静不羞不恼不邀功的语气让他心中一紧……
事实上他有多期待进入帐子时他兴高采烈的扑过来质问他“你怎么才来”——
然而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床榻上,平静地看着他。
思及此,霍显收紧了他揽在少年腰间的手臂,直到他哼哼了声“疼”,男人才微微一愣,稍微放开力道。
而后又隐约想起,以前在床上两人胡闹,他被他掐的要都要断了也没喊一声疼……
心中的不安又在加剧。
霍将军然而没想到“杀人”这个词语从来没有被姬廉月放在过去的人生词典中——
姬廉月也没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安神药有朝一日能被他放在酒里喂了敌国大将,更没想到卑弥略的剑那么利,他都没怎么使力,他的头颅就掉了下来。
现在其实他还有点懵。
剑握在手中,血喷溅出来,那一幕就在他的眼前,和他的霍显重叠在了一起。
男人漆黑的瞳眸确实令人安心。
但是姬廉月却还是凭空生出了一丝丝的怨:“霍显,你应该早点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不是隐藏的很不好,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霍显的眼中崩塌……外面兵荒马乱里,帐子中霍显在一地尸体里捧着他的脸,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
……
这一仗打得很痛快,在霍显提着卑弥略的头颅出现,大喝“敌人将领卑弥略头颅在此”时,净朝军的欢呼差点震碎了阴郁的天。
大家都士气值被拉到满格,坐在霍显马背上,姬廉月都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兴奋——尽管扑面而来的尘土和血腥还是让他忍不住皱眉,他还伸手去拍霍显的肩膀,让他赶紧把卑弥略的脑袋给扔了。
周围太吵了,他担心霍显听不见他的说话,附在他耳边喊:“我看着害怕!”
霍显不肯扔:“毛坦大将头颅按道理要带回京中,献给皇上。”
姬廉月又惊又怒,心想这些男人是怎么回事:“我父皇要这东西做什么!你给我扔了!”
霍显夹紧了□□马匹,腾空握着缰绳的那只没有抓着敌人头颅的手,摸摸怀中人那愤怒的脑袋,爽朗笑道:“明儿个由你把它送回去!”
姬廉月心想,你做梦!
一路杀回营帐。
霍显将姬廉月扔给随行军医,留下一句“看看他的脚”就回了战场,虽然伤兵营已经有了一些伤员,但是霍显亲自交代的自然不一样,当随行军医往上凑时,姬廉月还矫情地躲了躲:“我都这样好几天了,你们先去看那些比较着急有需要的人。”
那随行军医用袖子擦了擦汗:“可是霍将军交代……”
姬廉月笑了笑:“你告诉我,当初他抱着谢家三郎回来,是不是也同今日这般让你们照看他?”
原来坑在这等着。
随行军医:救命!
姬廉月最后还是乖乖让他看了脚,因为长时间的脱臼,身体又有自我愈合能力,眼下虽然不红肿了,但是脚形却有些长歪了,今后走路还能不能如常人稳当不好说,但是走慢些应该也不太看得出来。
军医说了一半,觉得安亲王如此美人遭这种罪也是罪过,抬起头看了看姬廉月的脸色,看他一脸平静还愣了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人家是亲王,出门坐轿,举止优雅,实在没什么需要快步走路的场合。
“脚变形怎么回事?”他只是问。
“因为胫骨”天然愈合,所以可能就着长歪的方向伸张,可能是脚弓向外,但穿山长靴便只是脚掌略宽,并不明显。”
姬廉月想了想,“哦”了声,没开口表示自己这辈子穿男子长靴的时候仅限于每日早朝那前后一个时辰。
让他接上了脚,姬廉月就侧躺着休息了。
只是也还竖着耳朵听外头的战况,陆续送来的伤员不少,但是听那些还有精神的伤员嘴巴里的战况,一切都还好。
姬廉月放下心来,打了个呵欠,睡了过去。
……
到了大概是第二天凌晨。
姬廉月感觉自己被人打横抱起,耳边是铠甲重靴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看了眼,在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时又浅浅闭上了眼。
“吵着你了?”霍显略微粗哑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姬廉月刚睡懒了一把骨头,这会儿不困了也懒得动弹,敷衍地应了霍显一声,感觉到刚接上的脚被上了夹板,动弹不得还有点火辣辣的疼。
”去哪?”姬廉月问。
霍显低下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毛坦联军被我们灭了近半,天亮之前退了军,我们也回来休整一日,明日再乘胜追击……我回来了,难道你还要睡在伤兵营?”
姬廉月想了想好像也是,于是脑袋往男人怀中一耷拉,不说话了。
“脚还疼不疼?”霍显问。
“军医说问题不大,只是以后可能只能穿男子的长靴了。”姬廉月回答,“长靴又闷又热,配宫裙也不好看,我回京再看看太医有没有办法。”
霍显“嗯”了声,想了想又低声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姬廉月:“……”
谁说男人不用□□,这钢铁直男也会说情话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姬廉月心酸地想。
到了帐子,霍显小心翼翼将姬廉月放下后便去洗漱,又带着一身水气在姬廉月身边躺下。
白日睡得够多了,这会儿被男人那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脖后,姬廉月更加睡不着……翻了个身想说什么,却感觉到被子下男人一只手伸过来,搭在他的腰间。
姬廉月愣了下心想这人不会累的么,然后很快地发现男人只是揽着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并未有其他的动作……霍显抱着他抱得很紧,这是两人在没有胡闹的情况下难得如此亲密。
姬廉月鼻尖都是男人熟悉的气息,便感觉到他极其疲惫。
到底是心软了,他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面颊:“想过谢三郎的事到底怎么处理了么?”
此时算上整兵已经在战场杀敌超过整整一日十二时辰,霍显困倦异常,只是捉了他的手指道:“回京再议,大不了就是让她搬到西郊,远远的……”
按照你说的,好吃好喝的供着,有奴仆,有地,此生再不相见,咱们自然谁也不要娶她。
然而这会儿困极了的霍将军,哪里还想的起来自己以前也说过要将谢三郎娶了当妾,养在外头当个外室这种话。
姬廉月没捉住他的意思,以为他还是像以前那般固执,心先凉了一半——
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本来就是他们之前讨论过得,而霍显的性子向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还如此固执,也不意外。
“……”
“怎么了?”
霍显见怀中人不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姬廉月低了低头脸埋入他的怀中,像是逃避世事一般浅浅叹了口气,嘟囔道:“没怎么,你睡吧。”
忍不住想起了今日在卑弥略帐子里,霍显抓着他亲吻他的狠劲,像是要将他吞入腹中……
当时帐子外就是铁蹄踏营喧嚣之声;铁器穿透皮肉的钝响之声;毛坦族的士兵在惨叫;净朝军喊打喊杀。
外头的混乱投在帐子上成了剪影——
一名士兵手执长矛刺穿了敌军的喉咙,□□刺入又拔出,鲜血飞溅在黄色的帐子上,拉出一条刺目的鲜红色彩。
而帐子里里面的人相拥,亲吻得难舍难分。
换了漂洋过海而来的那些西方人的说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色罗曼蒂克。
如此看来,他姬廉月,也算不虚此行。
……
休整了一日,霍显重新上了战场。
这一次不用他催,姬廉月便一脸嫌弃地带上了卑弥略的头颅,快马加鞭赶回上京。
此时已经又入深秋。
这场仗从夏天打到了初冬,秦明月坐镇北方,终于击退了毛坦族十二万联军——外族各部陆续受降,割地奉纳,献上质子,承诺百年内不犯中原半步,来往皇家商户不纳税,不进贡,以贵宾礼遇。
北方接壤处得赔地百里,主要城池十一,净朝版图向北扩张十一余座大大小小城池,圆了秦明月北方不败战神的神话。
而因为这场轰轰烈烈的战役,京中武官队列再次壮大,皇帝龙心大悦,下旨这次领兵头等功武毅大将军霍显守护边境有功,斩敌首,擒覅敌魁,特赐连升三级,初授从三品怀远将军。
这圣旨是霍显领军班师回朝的路上收到的。
但伴随这升官嘉爵圣旨而来的另外一道圣旨,却让霍显想要立刻领兵掉头回北方,又或者干脆集合所有兵将杀入京中,把剑架在皇帝老子的脖子上,问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那是一封合离书。
时隔二年,公主终于要同如今发光发热的驸马合离。


☆、第76章

【凡为夫妇之因, 前世三生结缘, 始配今生之夫妇。
那日云来客栈初见郎君,品貌非凡, 惊才风逸, 拟旨下降。叹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误郎君二载华年, 幸得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又恐生事端,及时止损, 各还本道。
相离之后,愿重梳蝉鬓,选聘别家之主。
与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唐合离书范改)
霍显将这单是合离书的圣旨看了三遍, 最后的目光落在了“选聘”的“聘”字上头, 依旧是写的“月”字旁——
【聘字写错了,耳字旁,不是月字。】
那日,他站在那人身边面无表情地指着他的合离书草稿指点他错别字,笑话他没文化的模样仿佛还历历在目……
如今那合离书就当真该上了观月帝的龙印, 送到了他的手边——
错别字依然还是错别字, 甚至有可能是故意的, 是那个人在提醒他, 圣旨乃他亲手拟之,不曾假借他人之手,亦不曾有任何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