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允哼了一声,没理他,自顾自走到自己马旁翻身上马,回过头问他:“既然知道还等什么?”
龙霄心知没有尧允的帮助,自己想要离开,希望太过渺茫,便也不敢再拖延,趁着他没改主意,招呼青奴道:“走吧。”
三人三匹马趁着月色向着城外飞驰而去。
三人马不停蹄地直跑到了后半夜,才渐渐慢了下来。
“本想送你们从临川过江,但既然昭明的督军已经到了,想来临川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委屈尊使,从这里走吧。”
龙霄点了点头,举目四望,只见星垂平野,月涌大江,两岸青山对出,江面在这里突然收束,水流比上下游都要湍急一些。此时离江岸还有半里的距离,便已经听得见水声滔滔,浩荡不觉。
他看见很远的地方隐约有半分烟火,橘红色的火光将远处那处山坳照得如同一枚红果,便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尧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那里就是长乐驿。”言罢,将三人的马牵到一旁去拴好,对龙霄二人说:“这里江面狭窄,水流很急,并非渡江地点,但如今事出紧急,这里是唯一的选择。你们放心,我选的是最好的艄公,至少保障你们在水面上安全无虞,只是凤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担心你们上岸后…”
“将军多虑了。”龙霄笑眯眯打断尧允的话,“过了江就是南朝,不归将军统属,我是生是死也不需将军负责了。”
尧允被他气得发怔,摇了摇头:“那就走吧。”
他当先离开官道走入路边草丛。龙霄带着青奴紧随其后,向岸边走去。
尧允生气归生气,仍旧不忘把该嘱咐的话说到了:“江上浪急,你们千万要小心。船会顺江而下,直到燕回渡,所以登岸地点并无变化。现在我担心的是,若是我传到凤都的消息被罗邂的人截获,说不定已经有人在那边等你。迟迟不送你走,就是怕那样反倒会害了你。”
龙霄知道他的担心有道理,沉默了片刻笑道:“不妨事,总是要走,与其去龙城,不如回凤都,多谢将军尽心竭力为我筹划担忧。只是把我们送走,你怎么向督军交代?”
“有什么可交代的?”尧允淡淡地说,“说实话就是了。反正没有你们这件事情,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龙霄突然站住:“尧允将军!”
尧允听他声音严肃,回过头来:“怎么了?”
“龙城派督军来,用意不善,你要多加小心。”他走到尧允身边低声道:“良禽择木而栖。我看将军也不是一昧愚忠之人,若是龙城之主不可辅佐,将军还是要仔细应对。所谓衷心赤诚,在居上位者眼中,比不过旁人一句闲话。对付那个督军,能虚则虚,实在没办法拖延敷衍的,也千万要提防。”
尧允听他的话一片诚意,笑了笑道:“你放心,这几个月我跟着你可是学了好些与人打交道的本事。”
“那些都不管用!”龙霄见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没有了顾忌,“我还是那话,你手握着兵权,我也看出来了,边郡诸镇你也不是唯一要被清洗的,实在不行到时候振臂一呼,联合其他边郡一起起兵…龙城眼下的实力不足以对。晋王既然已经有了消息,你与他南北呼应,定然能将龙城重新拿下。”
尧允不动声色地听他说完,侧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你想得太多了。我毕竟是朝廷的属臣。当日龙城失陷之际,晋王已经传下话,提醒我等要遵奉朝廷的旨意,我自然谨遵晋王的意思。”
龙霄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掏心掏肺,尧允在这样的事情上都不会松口,自觉该说的话都说到了,便笑了笑道:“如此真是我多事了。”
尧允将二人一直送到江边。早有艄公带着船在岸边等待。龙霄和青奴上了船,艄公向二人笑道:“有些颠簸,相公莫怕。”
龙霄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明月当空。月影落在水面急流上,如同被人揉皱了的面,曲折扭曲,却任由水波冲击,岿然不动。他向尧允抱拳笑道:“尧允将军,这个恩情迟早还你。”
尧允点点头,示意艄公:“走吧,千万小心。”
艄公用桨在岸上轻轻一点,小舟登时被抛入水中,耳边水声哗啦一声漫了上来,迎面一个浪头将龙霄和青奴打得浑身湿透。艄公立在船头,笑道:“这是难免的,委屈相公了。”
浪声滔天,龙霄要大声喊才能让艄公听见他的话:“不妨事,你施展本事吧!”
艄公点头:“要得!”
龙霄紧紧攥住船舷,举头向上看去,只见高崖万丈,黝黑的山壁上闪着水光。白浪滔天,向下游疾奔而去。这一叶扁舟在艄公的操控下,冲波逆折,上下漂摇,一时被高高抛起,一时又被深深按入浪中。江水不时席卷而来,又呼啸着撤离,不消片刻龙霄和青奴都已经只能全身滴着水趴在船底,努力与眩晕和恶心的感觉相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龙霄觉得他们几乎要被江水带进了大海,突然船身猛地震动了一下,颠得龙霄将头撞在船壁上。他“哎呦”一声,坐了起来,发现身边已经是风平浪静。艄公见他抬头,指着远处笑道:“相公,前面就是燕回渡了。”
龙霄展眼望去,之间江面已经变得宽阔无比,一眼望不到边。江上波光粼粼,月色潋滟,江流平和舒缓,江水清澈,几乎能看得见水底的白沙和隐约游动的鱼影。
龙霄突然激动起来,用力推了推青奴:“喂,起来了,咱们到家了!”
第十九章 碧山谁赏碧江流
“龙霄过江了。”罗邂一边瞧着柳二娘将离音洗过脸的水端出去,一边慢吞吞地说。
正在描画眉目的离音一震,转过头来:“什么?”
“他在燕回渡上了岸,正星夜兼程往凤都赶来。”罗邂笑了笑,带着撩拨的意味说,“我给他准备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毕竟这一次出使龙城,无异于闯龙潭虎穴,又被羁留在江北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不郑重其事说不过去的,对吧?”
“你想做什么?”
罗邂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凤都城外的天津桥,你知道吧?”
离音心头一寒,凤都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在天津桥举行仪式,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到场。
“你要做什么?”
“明知故问!”罗邂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上回斩杀琅琊王,很多人都有非议,说是我背着人私下里处决逆贼有违国法。那么今日我便要当众诛杀叛臣,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诛杀…叛臣?”离音抬起眼瞪着他,无法掩饰自己眼中的怒火,“你说龙霄是叛臣?”
“勾结北国,图谋南征,难道不是叛臣?”
离音瞪着他,死死咬牙,仿佛牙齿间是他的血肉,仿佛她这样就能磨牙吮血,将他敲骨吸髓地咬死。
然而她越是怒火中烧,罗邂就越是高兴。他也许永远无法得到离音的心,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愿望,但他不允许这女人心里想着别人,至少那颗他得不到的心,会在今日被他碾得粉碎。
离音站起来,目光仍与他对峙,口中却说:“柳姐姐,去找一件鲜艳的衣服来。我要在万人中央,看上去最耀眼炫目,我要让龙霄一眼就能看见我。”
罗邂变色:“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要杀了他吗?我随你去,我亲眼看着你杀他。”
“不行!”罗邂皱眉打量她。五个月的身孕,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全靠宽大的衣服遮掩身形,“你上次就大病一场,不能去。”
她全身都被怒火点燃,如同一只在奋力燃烧的凤鸟,裹挟着怒火,向他走去:“你敢杀,我就敢看。”
柳二娘选了一条绛红色的襦裙送来,离音看了一眼,扔到一边:“要更鲜艳的。”
柳二娘为难了,向罗邂望去。
“你真的想去?”罗邂双目放光,“眼睁睁看着我杀死龙霄?如果你敢去,我就敢让你最后去看一眼他的尸首。”
“我去!”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柳二娘捧来最喜庆炫目的银红色衫裙,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凤鸟归巢和百鸟朝凤。她展开长裙,阳光下金色的花纹熠熠生辉。
离音伸开双臂,让柳二娘为自己穿上这美丽的裙子。她低头能看见长裙在腰下散开,星星点点的金光在视野中闪耀。日光将她装扮好的模样雕刻在地上,被拉长的身影掩去了她腰肢的粗壮,离音瞪着脚下看不见表情的自己,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激烈。
天津桥外是一片空旷野地,已经到了春夏之交的时节,青绿的芦苇又高又密,遍地都是,如同绿色的纱帐将人们的视线阻得密不透风。
罗邂安排的金吾卫就埋伏在芦苇丛中,如果仔细去看,阳光下偶尔能看到刀身反射的刺目光芒。
凤都五品以上官员都奉命赶来,天津桥南密密麻麻停满了各家的车驾马匹,桥边空地上搭设了彩棚,官员们被引进棚休息。他们并不知道要迎接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里会上演什么样的戏码,但许多人对于罗邂假皇帝旨意行跋扈之事的事实都十分不满,借着碰面的机会暗中商议要请御史弹劾罗邂霸道专权。
一辆装饰着凤鸟朝阳的玄色銮驾在七十二个宫女的接引下出现在天津桥畔。众人正目瞪口呆,已经有骑马伴行的内侍跑上前来:“太后銮驾亲临,诸卿还不接驾?”
众人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出来,在路旁跪迎太后的銮驾。
就在这扰攘不息的时候,永嘉公主的车驾也悄然而至。罗邂之前有了吩咐,她被人带到了离天津桥不远的地方。罗邂要给她找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亲眼看龙霄被斩杀。
永嘉满脸病容,容颜憔悴,艰难地从马车中出来后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甚至对太后也都没有看上一眼。罗邂专门走到她身边问候:“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永嘉语气十分不耐烦:“为什么匆匆叫我出来?到这里来迎谁?”
“是龙驸马。”罗邂并不介意告诉她这个“惊喜”,笑道:“殿下与驸马离别这么久,我想着你一定希望越早见到他越好。”
永嘉面上半分喜色也没有,却不由自主地回头向人群后面张望。她来的时候经过文山侯府的车驾,她知道离音就在车里,却被勒令不得近前。
罗邂微笑道:“是了,龙驸马回来,你得了这天大的好处,还要卖乖就太过分了。”
永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罗邂,你得了这天大的好处,还要卖乖就太过分了。”
罗邂看出她的不耐烦和烦躁来,微微一笑,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不一时便看见官道上出现了两个人,罗邂笑道:“来了。”
登时罗邂身后鼓乐齐鸣,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都精神振奋起来。太后一直深坐在銮驾之中,此时也不禁掀起窗帘向外张望。
永嘉遥遥地看见龙霄和青奴从远处走来,离那片杀机重重的芦苇丛越来越近。
罗邂侧头打量永嘉,见她从始至终目光冷淡,面带讥诮笑意地坐在原处,丝毫没有与丈夫重逢的激动惊喜,不禁心头疑云大起,问道:“公主似乎并不是特别高兴?”
永嘉转过头来看着他冷笑:“我为什么要高兴?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如何半道截杀他于众人面前吗?我来看了,莫非还要笑给你看?”
罗邂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要杀龙霄?”永嘉脸上的寒意让人有种寒冬重临的错觉,“我若是你也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他,不然让他进了凤都跟你作对不成?”
罗邂盯着她问:“你是这样猜的?”
永嘉淡淡笑了笑,憔悴蜡黄的面上笑意冰凉:“错了吗?”
龙霄已经行至天津桥上,过了桥就是芦苇丛,他却突然拉着青奴停了下来。
罗邂极目远眺,见他停下,不禁自言自语:“糟了!”
青奴不解地问龙霄:“侯爷,怎么不走了?你看,他们都在等咱们呢。”
龙霄盯着桥那边招展的旌旗和彩棚下的达官显贵们,心中疑虑重重:“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今日到凤都?”
青奴不假思索地说:“定然是有人知道了咱们的行程呗。”
罗邂的心悬了起来,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功亏一篑。只有利用斩杀龙霄的机会将终于龙家的人都逼得出来现形,他才能斩草除根。永嘉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颗樱桃才笑道:“他不过桥可怎么是好?”
罗邂阴沉地瞪了她一眼,吩咐身后金吾卫:“护送公主离开,别让她胡乱说话。”
永嘉站起来挣脱要拉她手臂的金吾卫:“我帮你吧。”
罗邂一惊:“什么?”他挥退金吾卫:“你要帮我?怎么帮?”
永嘉抚着自己的肚子:“好歹这肚子里是他的孩子,我帮你叫他过桥。”
罗邂心中惊疑不定,拽住她的胳膊:“你不要玩花招!”
“他若是知道离音的事情会恨死我的,我也不希望他回来。”
罗邂仍旧不信:“真的?”
永嘉笑了笑,解下肩上的帛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彩棚外,用力挥舞起来。罗邂惊讶地看着永嘉,只觉这女人心思深沉若海,无法捉摸,竟与太后是一路人。他心头微寒,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青奴眼力好,远远看见永嘉,兴奋地只给龙霄看:“侯爷快看,是夫人,是夫人!”说着也跳起来挥手,快步向桥头跑去。龙霄一惊,要拉住他已经来不及,只得快步跟上。
永嘉挥舞帛披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她见罗邂双目紧盯着龙霄,似乎对自己疏于防范,突然放声大喊:“龙霄,快跑!有埋伏,他们要杀你!”
龙霄突然停下脚步:“青奴,夫人在喊什么?”
罗邂震惊地一把拽住永嘉:“贱人,你做什么?”
永嘉冷冰冰瞧着他笑:“龙霄是我丈夫,我儿子的父亲,我怎么可能害他?”
罗邂大怒:“你!贱人!”他一把将永嘉狠狠摔在地上,大喊:“动手,快动手!”
龙霄眼见永嘉被罗邂摔倒,登时醒悟,拉着青奴转身就跑。
埋伏在芦苇丛中的二十几名金吾卫执刀跃出来,不由分说向龙霄追去。明晃晃的刀光反射着阳光在半空乱晃,刺得彩棚中观礼百官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尖叫一声起身就往外跑。
永嘉自己扶着树站起来,看着满朝官员如筛糠一般瑟缩在角落里,冷笑了一声:“竟无一个是男儿。”她突然痛苦的皱起眉头,尖叫了一声,捂着肚子整个人都弯下腰去。
龙霄拉着青奴拼命跑,身后的金吾卫紧追不舍。这些人都是罗邂亲自选定的死忠之士,得了罗邂的命令,要对龙霄就地格杀,为了等这一刻他们早就准备了很久。龙霄和青奴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人追上,只觉身后杀气逼人,后背的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
突然身后一刀砍过来,龙霄只觉背后一轻,包袱被砍掉。紧接着一阵寒气从头顶扫过,头上隐藏行迹所用的斗笠连带束在头顶的头发都被削掉。他大喊一声,用力将青奴推开:“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快逃!”
青奴被他推得摔在路边草丛中,果然金吾卫没有一个留意他的,都向着龙霄追击而去。青奴伏地大哭起来:“侯爷,你千万不要死!快跑啊,快跑!”
突然仿佛下了雨一样,有雨点落在他的面上。青奴一怔,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伸手摸了一下脸,发现摸了一手的血,他吓得尖叫着跳起来:“侯爷!侯爷!”
官道上烟尘漫天,那群金吾卫已经追着龙霄跑得不见了影子。
青奴愣住:“侯爷没死?那这是谁的血?”
他发足狂奔,拼命往前追,不一会儿便发现一个金吾卫倒毙在路边。青奴吓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人杀了金吾卫,那就是来就侯爷的!”他又惊又喜又着急,继续拔足追上去。
龙霄在前面一路飞奔,对身后情形毫无察觉。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也能跑这么快。他固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平日骑马居多,能跑这么快连自己都觉得惊奇。他一边跑,心中暗自下了决心,若是这回能活下来,定然要努力习武,再不能让自己落入这样狼狈的局面中。
突然有人从身后搭上了他的肩头,龙霄如同兔子一样跳起来,大喊一声,抡起拳头就闭着眼向对方打去:“要杀我可以,公平打一架!”
对方格挡住龙霄的拳头笑道:“不要跟我拼命,我是来救你的。”
龙霄听着声音耳熟,愕然睁眼,看清那人,登时松了一口气:“是你?!”
青奴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龙霄时,看见龙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金吾卫。吓得大喊了一声:“侯爷!”冲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阻隔两人,冲那金吾卫飞快的说:“你要杀便杀我好了…”
龙霄把他拽到自己身边笑道:“好了好了,你且歇歇,这位不是要来杀我的,是来救我的。你也认识一下,这位是方僭,以前明光军的统领。如今,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什么人了。”
方僭恭谨地说:“我这条命都是侯爷救的。侯爷有难,我舍身相报便是。至于我如今的身份,也没什么好探究的。”
“方…方僭…”青奴摸着后脑勺仔细回想,“这名字我听过,我记得我记得…”他突然想起来,震惊地指着方僭:“啊,你就是永德公主的那个…那个…”
方僭态度十分坦然:“没错。当初我在燕回渡被罗邂捉住,是侯爷假造了我已经死了的记录,让离音娘子放走我。”他转向龙霄:“龙驸马,我受人所托,带你去落霞关。”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信封交给龙霄。
“这是什么?”龙霄接过去看了一眼,十分意外,“这是永德的字。”
“当初永德公主离开前曾经交给离音几封信,想必侯爷是知道的。”
龙霄双目一亮:“这个…这个是永德在军中的人脉!”
“是离音娘子辗转托人交到我手上的,她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方僭并不赞同离音此举,但眼下这是唯一的方法,“这信是写给六位军中将领的,其中四人已经离开了军队。还有一位战死。只有辅国将军余鹤年镇守落霞关,拿着这封信去落霞关,至少余将军会保你安全。”
龙霄苦笑:“只剩下一个了吗?”他略微思量片刻,已经打定了主意,抬眼看着方僭笑道:“你得跟我一起走吧?当初永德派你去落霞关,在那边你也有些根基吧?”
方僭微笑摇头:“我自有我的任务,侯爷且先行,我为侯爷对付罗邂的追兵。”
罗邂此刻却根本抽不开身再派人去追击。有人飞马来向他禀报:“侯爷,永嘉公主产下一名男婴,却是个死胎。”
第二十章 同饮万里雪尽时
马蹄踩进土地上残留的最后一层薄冰里,咔嚓一声,冰层破裂,下面蘸饱了雪水的泥飞溅了起来,噗嗒一声溅在叶初雪的腿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含嗔向平宗瞪了一眼。
平宗笑道:“又不是我干的,你瞪我干吗?”
“是谁说雪化的时候最美?你看看我这一身泥水斑斑的样子,美吗?”叶初雪低声抱怨,顺手将自己脸上的泥印子擦掉。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雪化的速度超过了她的想象,几乎每往前走一步,似乎冰雪就会多消融几分。大地回春果然没有那么容易,雪水迅速渗入了泥土,地面变得湿滑不受力,叶初雪缀在两三千的贺布军后面堂着他们踩烂的泥水,简直算得上是寸步难行。
平宗陪伴她的时间少了很多,每日总要与大队共处很久,这是眼见着她落得有些远了,飞奔过来查看,两人才有了片刻单独相处的机会。
“美,你怎么样都是最美的。”平宗大言不惭地讨好着,替她将另一边脸上的泥水擦干净,笑着对她马后的小白说,“小白,你说她美不美?”
小白哀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比起叶初雪白衣上的点点泥斑,小白浑身上下都是厚厚的泥浆,显然要惨得多。
平宗大笑了起来,驱马在叶初雪马前马后地转了两圈:“你挺好的,别担心。你看谁不是一身泥?”
叶初雪叹了口气,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再纠缠下去,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平宗举起手臂向前一指:“你看,过了这个山口,就是阿斡尔草原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号角声,平宗精神一振,笑道:“是安安!他们来接咱们了。”
一队人马擎着彩旗从山口中迎了出来,边跑有人口中边唱起了草原上的迎客歌,大队中立即就有人也唱歌相和,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平宗骑着天都马飞奔到前面去与迎接的人交涉,叶初雪既好奇又有些担忧地向前张望,见小白躲得远远的,知道它是不喜欢热闹,便由着它自己跑开。
过了一会儿平宗折返,身后跟着平安和勒古,几个人见了面自然无限感慨。平安也不顾满地的泥水,跳下马跑到叶初雪马前,替她拉住马缰笑着说:“嫂子,你气色可比以前好多了。”
叶初雪大窘了起来,恼恨地朝平宗瞪了一眼,见他抱着胸笑呵呵站在一旁,似乎觉得平安这样相称是理所当然的。叶初雪也连忙下马与平安寒暄了一会儿,几个人这才重又上马前行。
“多亏了嫂子说服斯陂陀,我们带着伤兵休养了两个多月,眼见着天气暖和了便试着找路进阿斡尔草原。我本来还担心那个斯陂陀心机太重,中途会跟我们玩花样,没想到他倒是十分守信,确确实实地将我们一路护送回来。”
叶初雪笑道:“粟特人就靠诚信做生意,谈价钱的时候奸猾诡诈,但一旦答应了条件,总是会信守诺言的。他现在还在吗?”
“在!”平安说起斯陂陀来就没好气,“他说是等见到你们,找你们要报酬。”
平宗和叶初雪面面相觑。叶初雪笑道:“他这还是信不过当时咱们的话,光拿着纸条子去要钱,他心里没底。真不愧是粟特人,心眼儿太多。”
平宗的马鞭在半空响亮地甩了一声,笑道:“那就去见见他呗,总不好利用了人家让人家吃亏嘛。”
几个人边聊边走,一路说着分别以来的各人情形,很快便绕过了山口。平安命勒古先行到前面去安顿大队人马,自己带着平宗和叶初雪一路往阿斡尔湖边奔去。
叶初雪之前听平宗说阿斡尔草原位于阴山和穹山之间,脑中所想总是两千夹着一小块草坝子的模样。如今真正身临其境了,才赫然发现,所谓两千之间,竟然是宽阔达百里的距离。他们从穹山脚下绕过来,远远眺望,也要登上一片缓坡高地,才能在明净的天空下,看见天边一抹黛眉似的山影。
“那就是阴山?”叶初雪有些不敢置信,“那么远?”
平宗取笑她:“你以为是咱们住的那小山谷啊?这里可是我们丁零人的发祥之地,当初丁零先祖在这里统率九十七个部落,得到天神赐予的神马和铁犁,这才开始越过阴山向南边迁徙。九十七个部落,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可能吗?”
平安在他说起山谷的时候静静地朝他望了一眼,叶初雪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阿斡尔草原上最明亮闪耀的明珠便是阿斡尔湖。此时湖水上的冰已经渐渐消融,湖水碧绿清澈,如同一块美玉落在阿斡尔草原最中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