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由她们帮自己穿上礼服, 抬眼去看镜中的男人。
长相与自己类似, 但是更年轻一些。
而且长着一张野心勃勃的脸。
男人沉默了几秒, 把神情收敛的更不苟言笑一些, 在穿戴完毕以后大步走了出去。
庄园的面积比旧宫还要恢弘, 而他显然是这里的主人。
“曼德尔先生。”
“曼德尔大人晚上好。”
宾客们在见到他时都露出了复杂的笑容,而洛伦佐一眼就能分辨出里面的细微差别。
敬畏,恐惧, 以及厌恶。
他需要先搞明白自己在哪,以及是谁。
面无表情的军火大亨吩咐下属先去应付这场宴会,径自去找自己书房的位置。
书房是能够搜集到最多讯息的地方,而且也可以让他重新消化掉这些事情。
然而洛伦佐的方向感并不算好。
他径直去了二楼,一路往深处走,远处有男仆过来引路:“您是来接夫人的吗?”
“她好像很久没有出来了——要不您进去看看?”男仆露出为难的表情。
“嗯。”
还有一个妻子,也许又是一桩政治婚姻。
他径直打开了门,与一脚跨到窗台上的年轻姑娘四目相对。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在月光下是如此清晰,神情惊惶而又恐惧,显然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立刻跳下去。
洛伦佐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门,把男仆隔在了外面,转手打开了墙侧的开关。
果然电灯立刻亮了起来,映亮了那蓝眼睛美人的面容。
那是更年轻一些的她。
没有眉宇中的坚毅,似乎也还没有经受太多的风波与挫折,哪怕这一回头的功夫,都可以看见几分天真。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海蒂。
洛伦佐微微皱眉,冷声开口道:“在摔断腿之前,也许你应该先和我谈谈。”
他已经注意到了床上那个昏死过去的女仆,那个倒霉蛋穿上了华美的礼服,反倒是她一身女仆打扮,双手紧握着窗台边缘,随时准备纵身跳下去。
小姑娘红着眼睛没说话,以至于洛伦佐又打量了她两眼。
很稚嫩,似乎才十八.九岁。
“你也可以选择跳下去。”他坐在雕花扶手椅上,语气很平静:“今晚有一场宴会,你应该知道我加强了巡逻人的数量。”
他是诓她的。
如果是另一个海蒂,恐怕能听出来。
少女怔了一下,还是缓缓地从窗台下跳了下来。
她有些庆幸那个男人没有贸然冲过来阻止她,不然自己可能真的会在今晚摔的一身青紫。
可似乎再也逃不出去了。
眼瞧着那少女的眼睛又黯淡了下来,洛伦佐垂了眼眸,示意她坐到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想走。”
“曼德尔——”海德薇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抗拒,警告般的压低声音道:“为纳粹做事很危险,我和你谈过几次了。”
“虽然我们结婚只有几年,可这段时间里你见到的纳粹军官,已经多到如同蝗虫一般。”她深呼吸道:“你也听说了希特勒在德国做了什么,曼德尔,我知道也许我逃不出去,可再这样下去,我也许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来离开你。”
已经开始用生命做威胁了。
洛伦佐把那几个陌生的字眼记在了心里,同时也有些讶异。
他现在居然是她的丈夫——她居然在这个地方还有过一段婚姻,而且还如此年轻。
“这件事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他站起身来,言辞很克制,同时也颇为模糊:“有时候不让你了解一些事,只是在保护你。”
少女怔在那里,下意识地问道:“难道你是间谍?”
他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珠光宝气的军官夫人终于走出寝房,虚挽着洛伦佐的手,与一众名流假笑寒暄。
洛伦佐对眼前的境况一无所知,可没有在任何一场对话中落下把柄。
他是政治世家出身,对话术的学习如同呼吸一般。
也就在这短短一夜的舞会上,他已经套出了绝大部分的信息。
如今是1937年,距离他的离世已经过了至少四百年。
而且他们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快要变天了。
1931年,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对中国发动了侵略战争,被西方国家绥靖纵容。
意识到其中漏洞之后,意大利如今的领主墨索里尼决定发动侵略战争,借此躲避经济危机造成的政治动荡,并且也利用一众国家的绥靖政策吞并了埃塞俄比亚。
紧接着是如今正在发生的西班牙内战,听说大概是要复辟帝制了。
洛伦佐挽着年轻的妻子,不苟言笑的游走于诸多官员与军官之间,间或给她递两个小点心。
他记得她喜欢吃甜的。
等这场宴会结束,宾客散尽,洛伦佐返回了他们的卧室,并且在附近找到了书房。
他第一次看见完整的世界地图。
不仅仅只有欧洲和指向不明的东方,马可波罗笔下的神秘帝国似乎正在遭遇一场麻烦。
日本,一个狭小的海国,还有意大利、德国,已经开始互通有无,如同暗中蓄力的狼群一般。
洛伦佐皱眉打量了许久这张地图,心里有些烦躁。
用侵略战争来缓解经济危机。
真是个天才。
他已经得知了自己当下要扮演的角色——奥地利的军火商人,而且势力庞大到连当地的政府官员都露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而他的妻子,这里没有人称呼她为海蒂又或者基思勒,而是曼德尔夫人。
哪怕是她的密友前来,呼唤的也是‘海德薇’。
眼下要做很多事情。
告诫那个愚蠢的姑娘,谨防她再次从二楼或者三楼蹦下去。
去清理现有的人际关系,以及选择如何影响这场悄然蓄势的战局。
以及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跑到这个时代的。
人们不再乘坐马车,而都坐进黑色棺材般的方盒子,但行动的非常迅速。
而且还有电报和电话——那玩意看起来古怪的如同女巫盒子。
他感觉到如今的德意志国在盯着奥地利,哪怕只是通过舞会上的只言片语也是如此。
在这个节点上,一旦奥地利一步走差,就会完全沦为那个国家的傀儡,然后被完全吞噬干净。
男人在陷入沉思之时,身后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曼德尔。”她抓紧衣角,语气仍然坚定而清晰:“我们应该谈谈。”
洛伦佐转过身去,看着那姑娘在灯光下犹如珍宝般的浅蓝色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好。”
他和她保持着距离,不冒犯也不亲近,反而在悄然无声地给予她安全感。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了解的话。”洛伦佐简单道:“希特勒是个疯子。”
少女眸子一缩,显然不相信这是那自大狂丈夫会说的话。
他向来在人前人后都不惮于展示自己对纳粹的忠诚与狂热,可——
难道这些,都其实只是他放的烟雾.弹?!
这怎么可能?!
“希望你知道什么话可以往外传。”他凝视着她道:“有些事情在没有完全落定之前,多一个人知道,都如同多一个危险因素。”
海德薇在这一刻感觉连人生观都被动摇了。
她所失望和厌恶的这个丈夫,居然是不声不响的间谍?
而且他其实也是反对纳粹的?
那从前那些争吵和冷战——难道也只是担心她会往外传递消息?!
“我已经和女仆说过了。”他站起身来,连从前那些亲密又温存的动作都撤的干干净净,仿佛与她只是一场政治婚姻的缔结者,距离保持的都让人有些坐立不安:“从今以后,你有更多的自由。”
“你可以四处走动,可以去拜访任何朋友。”
“如果你想学习知识,我们可以聘请大学教授过来为你讲课——化学、物理,或者任何你喜欢的东西。”
“但是海德维希·爱娃·玛利亚·基思勒,”他压低声音道:“在你还没有足够资本参与政治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任何一步。”
“现在这个家族的掌舵人,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这章是洛伦佐番外!!买错的可以直接评论要求退钱!!
平行世界故事而已,女主是海德薇不是同一个海蒂,不要辱骂作者!!!你骂我我就哭TAAAA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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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伦佐果然在番外里也不会好好谈恋爱……感觉怎么有种正文刚开始写的感觉hhh
果然摆脱了文艺复兴史去写二战也好刺激(完全是被虐习惯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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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洛伦佐X海德薇番外·2】
曼德尔是个急色又狂妄的人。
至少在海德薇过去几年的认知里,他一直如此。
当初她因为那部被胁迫拍摄的电影成为奥地利的焦点人物, 而那位军火商用尽浑身解数去追求讨好, 成婚前还试图买走所有的露点照片。
然而这个做法导致了相关复刻品越来越多, 在黑市上流通如趁手的热货。
可现在再回忆当初的那些行径,无论是求婚的大张旗鼓, 还是那些闹腾而好笑的荒诞行径, 都有点像刻意而为之。
他在……降低纳粹对他的警惕性?
自从书房谈话结束之后,海德薇连着三个星期都没有再见到她的丈夫。
从前那男人会急不可耐地邀请她一同寻欢作乐,又或者和其他女人有些暧昧往来,但现在不是去开会就是在书房里办公,连晚餐时间也很少出现,深夜归来也选择睡在侧卧里。
某些伪装被撕破之后, 反而连私下的做戏都免了。
不得不说, 过去那些殷勤又热忱的招数,至少还是能满足海德薇的少女幻想的。
她嫁给他的时候还很年轻,如果不是这个男人效忠于纳粹以及沾花惹草,她也许会考虑和他过一辈子。
这寂静的三周里, 她的生活被不断改变,如同堵塞又闭塞的地道被一点点掘开清理,变成了开放又光明的露天花园。
虽然曼德尔不曾出现,但他为她指派了一位女卫官蕾娜托小姐。
那位女士严肃内敛,不苟言笑的把海德薇带到了维也纳大学,并且帮忙料理和校长等负责人的关系。
一众元老级人物早已被打点过消息,对她颇为欢迎。
这座大学早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 如今接受教徒与非教徒,也一度教育出许多优秀的女学生。
海德薇原本在来前还有些推托,可在看到那文艺复兴式的古典大楼,以及院中沐浴在光辉下的卡斯泰利亚女神像时,还是会下意识地流露出向往而憧憬的神情。
于是她再次顺利入学了。
“医学系?”洛伦佐在听见这个选择时,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了一下:“她自己选择的?”
“校长说,医学系是维也纳大学最优秀的院系之一,过去二十年里诞生了三个诺贝尔奖得主,”蕾娜托低声道:“夫人去参观了一圈之后,表现的很开心。”
“好,你先下去。”
男人在窗边坐了许久,还是轻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海德薇,与他前一世所遇到的那一个海蒂,是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
人的灵魂是由记忆所组成的。
那个美第奇的继任者显然经历过太多事情,她坚毅、勇敢、有韧性,而且带着锋芒。
而这个已经是他妻子的海德薇,稚嫩、年轻、热忱,而且很明朗。
她们拥有同样的出身和姓名,却有着不同的性格,对自己也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前者不管是在哪个时期来书房见自己,都是谨慎而回避的态度,笑容也很少。
她会在达芬奇的面前大笑出声,会与他在缀满蔷薇的秋千架上嬉戏笑闹,可一旦站在自己面前,就只是内敛又沉静的下属。
这些日子里,洛伦佐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海德薇。
她总是很有朝气,而且对待家仆都很好,有时候还会询问有关自己的消息。
他有那么几次,差一点就直接走出去,然后与她坐下来共进晚餐。
纳粹已经开始暗中布局了。
奥匈帝国已然解体,变得更分散而易于击破。
如果要对抗德国,要么重新建立联结,要么寻找更强大的压制者,让他们共同分散德国的注意力。
洛伦佐前一世里一度平衡了整个意大利地区的数十个领地关系,如今再来做这些工作也如同老调重弹。
他用这三周的时间里,不仅补完了所有的历史事件,而且把上下平行的人脉关系都清点了个干净。
暗流涌动错综复杂的格局,对他而言清晰的如同国际象棋一般。
他知道再走几步就可以将军。
很多事情的安排都是无声无息的。
作为领导者,他不用亲自和某些官员周旋献媚,也不用特意去迎合与迷惑某些来自德国的监视者。
坐在暗处下棋便好。
上一世里,与他周旋的人不可一世的教皇,是高高在上的蜘蛛国王,是站在欧洲政治巅峰的一众卓越人物。
如今再次入局,其实难度也不算大。
“大人……前两天,有个学生和夫人表白了。”蕾娜托在传达消息的时候,有几分惶恐:“我当时替她取杂志去了,没来得及挡开那个人。”
某位先生似乎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他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那蓝眼睛少女笑起来的样子,哪怕是见过许多次的他都会心跳漏一拍。
“她怎么说?”
“她笑着给那个男孩看自己的结婚戒指,”蕾娜托都不敢看这位大人的眼神:“她礼貌拒绝了。”
洛伦佐沉默良久,又下达了一个命令。
海德薇第二天洗漱完毕去吃早餐的时候,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曼德尔?”她讶异道:“你不是凌晨三点才休息吗?”
男人等她落座之后,才开始慢条斯理地切熏香肠。
“你似乎很关心我。”
“不是——”海德薇脸有些红,又试图关心他两句:“你最近还好吗?”
“今天要出去拜会德国来的奥古斯特将军,”他不紧不慢道:“顺路送你去大学。”
“好……好的。”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什么话。
如果是从前,那男人会滔滔不绝的吹嘘他和那些名流去打猎钓鱼的故事,偶尔也会说两个老掉牙的蠢笑话。
可在间谍的这个身份揭开之后,他也不再对她伪装太多,缄默又平静,如同难以窥破的顽石。
海德薇在盯着窗外的风景半分钟之后,开始讲自己在医学院里经历的新奇故事。
医学院的女生并不多,但同学和教授们都很乐意帮她补课。
一切都比金丝雀般的贵妇生活要来的有趣。
虽然她的丈夫很忙,可自这一天起,他开始固定接送她回家。
每天一来一回,一共有十五分钟的相处时间。
她开始讲古怪又骇人的解剖课,讲医用化学课上的瓶瓶罐罐,以及那些笼子里的小白兔们。
虽然这些故事也可以说给女仆们听,可海德薇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状态。
那个男人不再亲吻和触碰她,但也如同沉默又温柔的情人一般。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感受到的。
有时候讲了一半,海德薇会悄悄去看那男人的神情。
他在听,而且很专心。
哪怕每次一回家,他就有堆成小山的文件和电报需要处理,可在与她共处的早晚餐时间里,他都会耐心地听她讲那些细碎事情,以及偶尔给出简短的回应。
她更喜欢这样真实的曼德尔。
没有浮夸的表演痕迹,没有聒噪不休的吹嘘,而且很有品味。
他渐渐开始给她推荐自己喜欢的酒,或者在她下车时说一句日安。
这样的接触其实比从前几年的婚姻要平淡许多,但也更真实。
海德薇一面在大学里重新学习自己感兴趣的学科,一面也在担忧着与纳粹有关的事情。
她原本不用做这些的。
在人生的最开始,她是犹太银行家的女儿。
上流出身,无忧无虑,而且拥有惊人的美貌。
可一切都结束于几年前父亲的去世。
她旧有的靠山破碎消逝,纳粹又传来了针对犹太的种种言论,一切都在往更黑暗的方向走。
有那么几次,她甚至以为曼德尔的疏远也与她的血统有关系。
海德薇在犹豫很久之后,还是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去敲了他书房的门。
男人正在接电话,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来等一会儿。
等这个冗长的通话结束,他开口询问道:“什么事?”
年轻的妻子有些犹豫,还是询问了这个有些逾越的问题。
她知道他先前那次让她远离政治的告诫,可还是会有隐约的担忧。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和她说了。
从建立奥地利与英法两国的链接,到布局整个反德意同盟的计划,再到现在事情的进程。
他把隐秘的构局和最近的风声全都告诉她了。
这些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会影响到上千万人性命的绝密信息。
海德薇在听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有些想下意识地逃离这些消息了。
一切比她想的复杂百倍。
她只有二十岁,还来不及消化和理解太多。
可至少,这种奇异的信任与交托,在给她注入越来越多的安全感。
在父亲去世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触碰到这种感觉了。
“我们可能爆发战争吗?”
“可能。”男人没有隐瞒。
“维也纳是安全的吗?”
“是。”男人注视着她:“有我在,就不会有事。”
海德薇怔了许久,轻声道:“好,我相信你。”
“对了,阿莱维斯·曼德尔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像个假名。”
“他本来就是假的。”
“那——那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男人深呼吸了一刻,声音不自觉地透露出几分温柔。
“洛伦佐。”
“叫我洛伦佐。”
作者有话要说: =v=看的愉快~早安呀~--------------
海德薇确实很年轻,而且也没有去英国和美国艰难求生,更没有遇到之后的五任糟心丈夫,现在就是一张白纸。
初恋**好啊(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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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洛伦佐X海德薇番外·3】
事情的发展与很多人想象的都不太一样。
纳粹在发动战争之际,还没来得及打到维也纳, 先被英国在后方狠将了一军。
所谓的绥靖政策全都成了一纸空文, 而且附近的众多小国也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联合起来, 织就一张看似微小却极其坚韧的网。
这其中有太多的暗算明谋,但至少, 战火被挡在了维也纳之外。
洛伦佐已经习惯了德意法英四种语言交替通信的日子。
在他开口说出颇为流利的意大利语时, 身旁的书记官直接睁大了眼睛,下巴都差点收不回来。
由于战事和混乱的来临,他不得不在市内的多个地区辗转,有时候还要坐车去更远的地方开会。
这一出去,就是三四个月。
不管怎么说,现代的生活很轻松——电报可以和千里之外的人交流往来, 而且代步工具也不再那么颠簸。
他有时候在黑暗中昏昏沉沉的睡醒, 看着车窗外晦暗的街灯,忽然会有些想回家。
那庄园并不算亲切和熟悉,其实他更想看到庄园里的那个人。
等大部分的琐碎事务都解决干净了,他在开会之余抽空回去了一趟。
今天是礼拜六, 大学也没有课,她应该在家。
洛伦佐跟卫官说自己是回来取东西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要紧的文件,只是想见她一眼。
当然他自己绝不会承认这种念头。
海德薇在有些笨拙的学小提琴。
她先前钢琴弹得极好,但在这种弦乐上显然少些天分,跟锯木头也差不了多少。
少女试图拉出几个丝滑又悦耳的音符,然而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只想捂住耳朵。
她叹了口气,扭头时忽然看见了门口的丈夫。
“洛伦佐——”少女眼睛都亮了起来, 琴都来不及放下就快步迎了过去,伸手抱住了他:“你走了好久,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国了!”
三个月没有见,她都有些想念他。
男人显然没预料到这姑娘会这么直接,身体僵硬的如同一块石板。
他试图往后退一步,然而还是没有动。
女孩踮起脚尖笑着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如同从前新婚时一样的自然,但脸还是有些微红。
“一起吃晚饭吗?”
洛伦佐因为这个吻直接忘了之前想的说辞,低头看了她一眼,试探着俯身又回应了一个吻。
他做了她半年的丈夫,在跳舞时也仅仅只是礼貌地牵她的手。
可这种感觉确实很好……
没有任何负担,也不用有任何顾虑和负罪感。
他已经完全放下了前世的许多东西,如今种种阻碍也不成问题。
再爱一个人也很简单。
动心,然后去吻她。
海德薇没想到他会俯身亲吻自己,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却和从前那些饱含情。欲的吻完全不一样。
她发出轻浅的鼻音,不自觉地又抱住了他。
“洛伦佐……”少女陷在他的怀里,声音又轻又软:“我这几天很想你。”
男人抚摸着她垂落的发,嗯了一声。
这场战争从爆发到结束一共花了三年,结局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这三年的时间里,他们聚少离多,几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洛伦佐成功扩大了自己的兵工厂,成为西欧最大的军火商之一。
他往返于英国和法国,如同老谋深算的执棋者在驱动着每一个环节,以及加速连锁反应的发生。
非常有效。
哪怕他心中还挂念着远在奥地利的海德薇,他的妻子,可时间和战局也不允许他们见面太多。
信件往来便是唯一的联系方式。
他们不能在信中透露任何与国家和战局有关的信息,所以也只能谈论自己的一日三餐,以及天气怎么样。
但那也足够了。
海德薇是个很健谈的人,她写的信字迹清秀流畅,而且每一篇读起来都娓娓道来,如同来自英国的散文家一般。
“也许我娶了一个简奥斯汀。”他偶尔会开个玩笑。
意大利在第一年就投降了。
某位先生虽然对墨索里尼鄙夷而厌恶,但还是为这个国家惋惜了几秒钟。
——如果这个格局交给美第奇家族的人来处理,至少不会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紧接着是遥远的东方。
他们借助英国和美国的力量摆脱了侵略,似乎正在寻找更多的合作者。
德国是个很难对付的硬茬。
为了解决他,洛伦佐不得不坐飞机去了遥远的美国,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大笔的订单。
他真是在那边开了眼——
奇怪的发音,夸张的服装,还有所谓的汉堡和披萨。
难怪法国和英国互相看不对眼,但在讨论品味时都会一致讨厌美国。
等到了第三年的春天,德国终于投降了。
全世界都开始这场战事的告终欢呼庆祝,士兵们带着伤痕陆续返回故乡,在街头亲吻他们的爱人。
洛伦佐坐飞机回去的时候,忽然开始想海德薇在门口等待自己的样子。
她写的一沓又一沓信都被他亲手收好,还用鎏金印章编了号码,即使打散了也能很快排好顺序。
他感觉自己又年轻了起来。
野心勃勃,胸有成竹,而且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样,有些迫不及待的去见他的爱人。
海德薇果真等在那里,捧着花束满面笑容。
这位年轻的医生已经顺利毕业,而且为义务诊所服务了很久。
她如今成熟了许多,增添了几分坚毅又自信的气质,看起来独立而温柔。
洛伦佐在走近她时,一度加快脚步到快跑起来。
“我回来了。”他张开手把她抱在怀里,紧拥着她不断重复道:“我回来了……海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