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做法的重点在于, 不评判不否定任何地方的遗风陋俗,以免造成民众的反抗和抱怨,毕竟还有太多的地方都没有开化民智,强行解释也没有意义。
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跳过‘告诉他们什么是错的’这一步,反正他们也不会听。
和这项思想工作的推广、配套考评和奖罚平行的, 是吴承恩亲自主笔的三部戏剧的推广。
这三部戏剧取材至昭君出塞、戚灵入宫、红拂女夜奔三件事,改编成了情节迭起的折子戏,并且由官方培训了四套戏班子,开始巡回演出。
——听说里面有四五支曲子还是徐渭闲时写的,个个都好听的不得了。
与此同时,在嘉靖二十二年的夏天,由两万军队护送的商队直接从京城出发,带着一长队装着铜环箱的长车上了路。
在皇帝设定密码,并且目送商队远行的时候,两支轻捷的斥候队也同时出发,用最快的速度赶向商队的目的地,也就是云南边陲的官府。
他们将在那里汇合,确保在中途铜箱无法被打开——强力破锁会触动机关造成强制锁死,甚至会破坏里面全部的军械。
景王将整一套运作的流程都规划的颇为周到,连主事的谈判者也择定为最为稳妥的毛伯温和徐阶。
——能把徐阶请出山,也是破花了一大番的功夫。
出乎意料的是,常安这边的情况,好又不好。
好的是种痘针和火车都已经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虽然还需要微调和设计,但是整体的重点功能已经可以被实现了。
这两样东西甚至可以改变绝大国民的命运。
种痘针一旦可以被量产和推广,对天花的防治就不再仅限于保护士族和贵族,普通的平民阶层的生命安全也多了一层保障。
而火车如今虽然只能在千里内往来拉货,但是只要再优化结构和燃料的转换方式,一定可以让它早日成为能带着军队和民众驰骋千里的大众交通工具。
这两样东西同样被朱厚熜过问了多次,他越参与这两件事情的研发,心里就越感觉不安。
长女和二子的关系,似乎在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走。
这并不是他期望看到的。
朱寿媖借了朱载壡的引荐和帮助,迅速认知和熟悉了四座大学的高层领导者和核心研究人员,在短短半年内便拥有了极盛的簇拥。
朱载壡在参与研究的过程中,也在论文、图纸、加工流程、材料选定等多个方面进行了选择,他本身就把多年的时间投入在了这里,在常安的刻意扶持下拥有了更多的经费和权力,也颇做出了许多事情。
但是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在朱厚熜的眼里,他们两一个是彻头彻尾的领导者,一个是不折不扣的研究学者。
所以看事物的角度,无可避免的不在一个思路上。
朱载壡会把更多的心思花在如何精进技术,如何突破难关,建造出更好的火车出来。
而朱寿媖却会跳出研究者的角色,去研究车厢的设计,铁轨的铺设等种种细节,对国民、国家、国土的影响。
最终那个看起来瞻前顾后,做事总是设下重重限制的,反而是看起来最桀骜恣意的朱寿媖。
为此两个人已经吵了不知道多少次。
皇家威严当然重要,所以每次常安想要发火的时候,都会直接冷着脸让其他人先出去整理文件和报告,关了门再质问朱载壡到底想要做什么。
朱载壡性格温润平和,但是在自己的研究和创造上不可能圆滑的让步。
火车这个东西,有接近三成的设计都是他的心血,连铺设枕木和碎石的时候,他都亲自过去查验了好几次。
他怎么可能为了朱寿媖所谓的‘社会稳定度’、‘政治影响和威胁’,就放弃给火车提速和扩充空间的可能。
说白了,就是研发规划的这大问题上,两个总设计师无法达成一致。
如果为了追求速度,当然要把路线放在平原,其他城市的建设可以稍微避让一下,甚至可以交出一部分的农田出来,在有补偿的情况下铺设铁轨。
只要铁轨铺的出来,就可以沿线设立加水加煤炭的驿站,在两个城市甚至更多地方建立交通线。
如果是往这个方向去发展,那一切其实都已经进入正轨了。
他们只需要精简多余的设计,减轻整体的重量,改良煤炭燃力转换的效率,一切以往建立城市交通线的这个目标上去设计,就好办的许多。
而朱载壡在调整煤炭式火车的这个领域上,已经算得心应手了许多,他擅长去发现和优化各种问题,让这第五代火车两年内成为更加成熟的第六代。
可是朱寿媖她并不同意。
“因为父皇说过,还可以使用柴油或者汽油。”
这句话,她和他固执的强调了许多次。
火车如果走走停停,每过几里就去添加煤炭或者水,不仅是增加相关的人员和设施这一个麻烦,还会影响诸多的事情。
火车在未来,是肯定要用来托运重要资源甚至是军队的。
长期走走停停,东西都能被晃碎,又何况是会疲惫甚至因为颠簸而感到恶心的人呢。
这煤炭在燃烧之后产生的黑烟,还有沿途留下的污染,都是不堪控制的。
“可是,常安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对整个理工院意味着什么?”朱载壡压下所有的情绪,只皱眉道:“你是在把这十年里,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的心血,都全部否定掉——然后推翻重做。”
“而且,常安你先不要打断我,”他深呼吸道:“柴油这个东西,按照父皇的意思,是要从石油里取出的,而离我们最近的,那几个方士推测的有石油的地方,在如今的建州省的边界。”
“哪怕我们领着周天师和陶天师过去,能找到位置,这个所谓的石油的勘探和搬运,又要花费多久?我们又要用多久的时间重新设计引导和传递装置?“
他略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清冷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倦:“明明要竞争储君的是你,我居然比你还要关系。”
“常安,你只剩下三年不到了啊。”
“是。”朱寿媖长眉一挑,只散了之前的怒意,叹了口气道:“可是这两者是不冲突的。”
“这都是你的推测,不是吗。”朱载壡点了点头,推开面前小山高的文件和资料,只再度询问道:“常安,是,父皇是提过这个,也帮我们评估过风险。”
“我只问你,你赌得起吗。”
石油的开采和转化,柴油的运用和投入,还有父皇他到底有没有空给予我们更多的帮助,还有许多的东西——你赌得起吗?
如果真的在三年之后,你什么结果都推不出来,在天字厅的终审时难以说出自己做了什么,你真的甘心吗。
朱寿媖闭了眼睛,只沉默了很长时间。
“宁可慢一点做对的事情,也不要在错的方向上继续发力了。”
他们现在花了大量的时间,终于构架出了完整的火车运行系统和一个较成熟的火车。
如果听常安的,转换能源动力系统,要么得到一个崩盘的结果,所有进程都无限期往后拖延,直到柴油装置终于能做出来为之。
要么,事情会逆天的翻转,无论是周边不需要再设立额外的诸多能源补给地,火车的发动速度和运行能力也会直接被强化数倍。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确定。”
“好。”朱载壡叹了口气道:“我和你的思路,终究是不一样的。”
多的事情,我已经帮不到你了。
他非常明白,自己和常安看问题的切入点,完全不一样。
如果按照自己的设计,附近五个城市都可以在两年内以铁轨相链接,虽然第六代火车也未必能跑的比马快,但是载重能力实在是好太多了。
他的设计和规划思路,也全都投在了这个方向。
可是现在,如果按照常安的思路走,连目前这条铁轨的铺设也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存在。
因为她想给火车换一个心脏。
“作为你的兄长,我期待你可以成为更优秀的人,坐上最合适你的位置。”他看着她,眼神温和:“能送给你的,大概也就是为你担这一次骂名了。”
朱寿媖愣了下,反应过来了他要做什么。
“等等——”
她已经准备好一个人面对狂风暴雨般的反对和质疑,去强推新的改造计划了啊。
他这个时候如果以放弃辅臣身份的方式,退出这个计划,等于可以主动带走一系列会激烈抵制转变研究方向的研究员,无形中帮她一个大忙。
而且因为主动退出的是他,舆论自然会质疑他的忠诚和性格,反而不多过问她常安做了什么。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直接按住了他的肩,盯着那双墨眸加重语气道:“你自己都不赞成我去重新研发能源核心,我们为了这件事争执甚至吵架了三个月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要选择帮我?”
“因为做研究是一回事,做臣子是另一回事。”朱载壡没有回避,凝视着她道:“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足够了。”
九月十日,一个略有些沉重而又突兀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
朱寿媖,她直接在一次汇报进度的会议结束后,平静的宣布惠王已经主动退出了这次的研究,而且不再是自己的辅臣。
要知道,到了中途,是绝对不可能再换一个辅臣的。
惠王这样贸然的推出了这整个储君之战的局,直接让许多人都为之诧异甚至是愤怒。
何等居心!
这个举动,引起了朝中上下的非议,更有甚者写信给惠王,怒斥他不懂的尊君忠义之道,是个随心所欲的反骨!
而民间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更是哀鸿遍野。
有相当多的人把手里的余钱都押到了常安的身上,一听到这个消息,几乎都开始摇头叹息甚至是痛哭流涕,然后再开始痛骂这惠王不知抬举,竟然把辅臣这么隆重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了,还带走了理科院里的好几位要员!
说他不懂得兄友弟恭的也有,怀疑消息真假的也有,更多的人是在揣测皇上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毕竟无论是常安公主还是惠王,谁都不可能想放弃就放弃对方。
这件事的规则,是皇帝亲自制定的,能不能罢掉自己的辅臣,也是由他说了算。
然而,乾清宫那边没有任何的声音。
景王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冲去了发改委沈如婉的隔间,把自己得知的所有信息全都告诉了她。
“现在——现在我们,是不是有十成胜算了?”他神情惶然又有些激动,又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确定地补了一句:“——九成?”
“不。”沈如婉怔了下,缓缓道:“只剩下……五成了。”
那个姑娘,在如此稚嫩的年纪,居然真的敢当着天下人的面,做过河拆桥之举。
却也是把阻碍她登上帝位的干扰因素,亲手给直接破除了。
何其可怕。
·2·
沈如婉她猜错了。
可也算猜对了。
在那晚他们秉烛夜谈的时候,沈如婉就提起过,当时对胜算的估计,是三七开。
原因在于她能够清晰的看见,常安和惠王根本不是一路人,恐怕在之后的合作里,会有许多的阻碍。
——倒不是能一口咬死说,惠王就不能够配合常安的规划和思路。
重点在于,他手下的人。
惠王手下的人,是跟着他的旧有思路和既定路线,走了许多年的老研究员。
随着常安的加入和领导,更多的新鲜血液被提拔,一些旧成员的思路也会转变和融合,更加符合常安的思维模式,做事也跟着她的方向走。
这种情况下,分裂是无可避免的。
但是分裂的损失能够如何规避,那个善后的人是谁,都极其重要。
朱寿媖和辅臣断裂关系的这件事情,是完全超出她和景王的预料的。
“难道这是一件好事?”朱载圳思索道:“她丢掉了赘余的辅助,反而能够用更快的速度往前走吗?”
“我说五成,也已经完全无法确定了。”沈如婉捂住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眼下,只有走好下一步,才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在过去两年里,她花了大量的时间帮忙周旋这军械运输和装载方面需要的助力,和兵部的几乎所有高官都吃过饭喝过茶,回了发改委还要应付各种套话和盘问。
但是,还不够。
等商队回来,就是两年后。
路上来回就要一年多,毕竟东西太多,和越南那边外交会谈和拉扯条件又要许多——如果似景王所设计的那样,除了金银还能多换些硬物资回来,那中间恐怕也要等好几个月,因为物资的收集和二次装载也都要时间。
他们在这个时候,不可能仅满足于此。
“我想了三个方案。”
如今的朱载圳和经部上下都已经熟识,甚至和中央银行的那几位也都成了熟人。
他越来越清楚整体的运行和各职务的意义,也慢慢看清了这个国家还需要什么。
“第一,是去海外,或者是东南诸国建立特定的工厂,直接在他们的地盘上运行。”
这样货物直接由本地的材料产出,但是原有的资金可以吸取更多的利润。
“第二,是允许私人钱庄和银行的发展,同时开放官方的贷借业务。”
这个,是他并不确定,而且又有杀头风险的事情。
“第三,是允许私人,或者是那些家族投资国家产业,比如修建碎石驰道、建设水渠、造船厂等方面,再予以他们对应的利润。”
他把自己修改多遍的计划案拿了出来,略有些忐忑的递给了她。
“您觉得,哪个可以?”
沈如婉接过这文件的时候愣了下,心想当年的那个愣头青还真是长进了啊。
要知道,刚确认辅臣关系的时候,他可还是对经部和银行什么的都一窍不通的。
如今的景王,不仅可以给出前瞻性的意见,还能分出一二三来,写出自己的整体看法和分析,再递交给她听一听参考意见。
就这个成长速度,都足够令人刮目相看了。
她翻了下那份文书,沉吟半晌道:“给我几天考虑下。”
朱载圳眨了眨眼睛,下意识道:“那我……做点什么比较好?去看看书?”
“不,去休息。”沈如婉低头翻着文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想泡池子就泡池子,想玩花鸟就去玩,放松了就行。”
日后还够有你操心到透支的时候。
景王相当乖的点了点头,只掏出一份点心递给她,笑着挥了挥手就告退了。
这一休息就是四天。
沈如婉简直把银行和经部跑遍,才终于去了景王府。
看门的小厮一看见是沈首辅来了,忙不迭就赶去了找正瘫在竹席上昏睡的景王,急急忙忙地说沈大人来了!
景王这头睡的四仰八叉还留着口水,一听沈这个字就直接抹把脸爬起来,想要出去找她又意识到自己是在裸睡,忙不迭的穿衣服梳头发,再三嘱咐好好款待沈首辅,把家里的最好的茶都拿出来。
等景王脚步急促的走过来的时候,沈如婉已经趴在旁边的小矮桌上睡着了。
……恐怕许久没有睡好。
十八岁的景王看到三十七岁的沈如婉,还是像当年的小孩一样,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的亲近感。
小的时候自己虽然也贪睡不爱学东西,但是总是听她的话。
只要她给个眼神,自己就能乖乖的坐下来听她讲课。
母妃虽然和她关系很一般,自己凑过去问问题的时候,她也会非常温柔又耐心的讲解,讲完了还给颗糖吃。
“……嘶,”沈如婉揉了揉额角,缓缓醒了过来。
她还是休息的太少,以至于等人的这一小会儿,都会忍不住睡过去。
“殿下。”她掏出了之前他给自己的文书,这上面现在已布满了她的笔记和分析了。
“臣以为,可以把二三条,结合起来实施。”
朱载圳愣了下,把那句‘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咽了下去,只沉默了半天询问道:“难道说,是由朝廷审批私人承包某方面的也工程,并且予以信用评估和贷款?”
如果是这样的话,虽然质量如何不能确定,但是能够发动民间更多的富商,让他们囤积的财产都能投入国家多方面的建设上。
他甚至能看见越来越多的图书馆和学校出现在各个城市的晨曦之下,孩子们快乐的走进去寻求知识。
还有各个地方的官方银行、公园……
“还记得投标制度吗?”沈如婉温和道:“那个制度,也可以引进来。”
他怔怔的点了点头,低声道:“懂了。”
第162章 【大结局】
朱寿媖是在嘉靖二十四年的初春确认有孕的。
她在听清崔太医说出有喜两个字的时候几乎怔了半天, 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朱福媛原本担心姐姐是被人下毒才上吐下泻的,此刻也惊了半晌, 下意识的看向了她的肚子。
按照父皇的意思, 想要坐稳这储君的位置, 起码要诞下一个子嗣才可以。
从嘉靖二十年开始, 圣上就在不断地修订继承法的所有相关条例。
次年他颁布了修订好的新法令,在优化了旧有条令的同时, 会议时再次强调了任何女性继承人或者储君,都应该在登基前生育或择定继子。
朱厚熜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了如指掌, 他既明白培养女性继承人的重要性, 同时又知道在明代想要剖腹产或者无痛生育,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现代都会出现种种无法善后的紧急情况,又何况连消毒措施都不完备的古代?
而知道她有孕的这件事, 简直在一瞬间给了朱寿媖一颗定心丸。
眼下戚继光还在兵部没有回来,也不必急着唤人去给他报信。
朱寿媖只按下情绪, 吩咐管家给崔太医赏赐, 又叮嘱了一两句保密之类的消息。
她看了眼下人都退干净了的房间, 又看了眼笑容真挚的朱福媛, 只皱眉笑道:“你就不怕,你到了明年都生不出孩子来?”
“那又如何。”朱福媛啃了口梨子,眨着眼道:“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朗了,不是吗?”
她已经可以很清晰的看见,自己是争不过四哥和她的。
在这过去的四年里,四哥那边不仅与越南进行军备交易, 还开启了国家工程项目计划,发动多个地区修建,水渠、驰道、风车等重要项目。
而且他独立撰写了两本相关的心得和时政分析,直接被皇上击掌赞许,甚至被父皇拿到了会议厅里高声朗读。
而姐姐这边,就更可怕了。
她真的与父皇合力研制出了柴油的转换方法,并且建立了完整的石油采集和供给系统。
这不仅仅意味着,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他们解决了火车的能源问题,也同时将改变整个国家的发展。
实际上,根据朱厚熜的记忆,火车的出现是在十九世纪初。
仅仅在几十年内,就已经完成了从煤炭到柴油的转换。
如今朱寿媖这边领导的项目虽然没有让转换率提升多高,甚至可以说浪费了很大的一部分——但柴油的优势在于重量。
托运一车厢煤炭和一车厢的柴油桶可是完全不一样的负重。
当时景王退出了辅臣的身份,带着少数的不服管理的臣子离开了这个团队,但是消息还没有出来被议论几天,京城就传来了更加要重大的消息。
那就是张居正得到了皇帝的肯定,将正式迎娶思柔公主了。
按照如今新的身份规定,两人虽然一个为皇族一个为士族,但根据规定都不得再行纳妾,两人对此也毫无意见。
听小道消息说,在确定婚约之前,张白圭曾经被皇上叫进乾清宫里谈了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面色平静,看不出来他都知道了什么。
“姐。”朱福媛握紧她冰冷的手,轻声道:“四哥他也做的很好。”
“但不管谁赢,我们都是一家人。”
她在这几年里,渐渐的懂了父皇为什么要他们在明面上相争。
因为内斗只会两败俱伤。
无论是历史还是过去,但凡出现多个皇子明争暗斗的戏码,政局都会进入越来越混乱的状态。
朱福媛这几年里,一直游走于各个城市,关注女子的生存情况,和下层人群的心声和呼救。
她关爱幼女,照顾孤寡,也在监督新的良风雅俗的实施情况。
每一次回京的时候,都跟张居正确认新的要改革的点,由中央到地方多次的联动强化曾经的作为,另一方面也在不断改革福利措施,尽可能的给予更多人生存的空间。
原先福媛是以官员的身份下来的,可不知是哪个民间的诗人听说这心系百姓的好官竟然是当朝公主,竟写了篇气派恢弘的长诗相传颂。
后来相关的传闻从十里八乡串连而去,竟衍生了诸多的折子戏和话本,无一不是以各种或暖心或神奇的情节,来赞美她为百姓们做的一桩桩事实。
朱福媛带领着士子将京城的血液不断地向全国输送,而朱载圳在强化这一整颗心脏——他在越来越多的高山之间建筑了桥梁,带走了京中接近四成的能工巧匠,却带回来了无数的喜讯和捷报。
四年一晃而过,朱福媛也从略有些笨拙青涩的少女,一点点的成长为了更加坚定而沉稳的女官。
不曾改变的,是她对自己要做的事情的执念。
她越来越清楚,自己并没有那颗帝王之心。
在大理寺的时候也好,在发改委的时候也好,她的脑子里只单纯的有善恶和每个人的生命。
无论是哪个职业,她都想让人们都生活的更好。
可做皇帝就不一样。
皇帝不能把百姓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而是要把整个国家的发展放在第一位。
哪怕要牺牲掉一部分人的幸福,赢得整个国家的长久发展,这个身份也必须要这么做。
当朱福媛一点点看清这一切的时候,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她想要继续做这些体恤妇幼的事情,就只能做一个杰出的臣子,也对应着,会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噗嗤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张居正坐在她的对面,执笔挑眉,询问道:“又想起来白天看到的那只画眉鸟了?”
“不,”她松了一口气道:“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放下也就那么一回事。”
姐妹两絮絮的聊了一会儿,朱寿媖虽然没有生育经验,却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如从前那样不注意身子乱来了。
她只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头,低声道:“见你们几个越来越少,大哥还老是往海外跑。”
“那怎么了,等小世子出生,我们都会来添盆的。”朱福媛笑道:“当年大哥生闺女的时候,你看四哥是连夜从松江府赶回来庆贺的。”
朱寿媖神色一动,想说句什么,却没有再开口。
等朱福媛告退之后,她倚在贵妃榻旁用了半盘点心,继续漫不经心地想事情。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那官袍上绣着金钱豹的英朗男子匆匆回来,见妻子漫不经心地卧在那里,只愣了下,调笑道:“明玄怎么今日没去看公文了?”
朱寿媖抬眸看向他,也不多铺垫,只平静道:“今天崔太医来过了,是喜脉。”
这语气轻描淡写地,仿佛跟从外头抱了只猫儿回来一样。
戚继光眨了下眼,脚步顿了一下。
“确认了?”
“嗯。”她打了个哈欠淡淡道:“两个月了。”
后来四十年过后,明军与葡萄牙交战大胜而归,已是鬓染霜白的朱寿媖收到电报的时候,也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跟他这样陈述的。
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
“两个月——也就是说,”他猛地捂住脸,又往前走了两步,凑过去亲了她一大口,抱进那素来清冷的朱寿媖用力蹭了一下:“还有八个月!我去多准备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