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已经习惯了去光明磊落的竞争,也开始学习着用自己的眼睛来认识这个世界——等他们长大了以后,应该都会成为非常出色的人。
在这一刻,虞璁突然很想看到陆炳。
他很想跟他再去一次光华门,站在高台之上,看一看这焕然一新的万里河山。
“陛下。”
虞璁愣一下,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他怔怔的转过身去,却真的看见了那个沉稳而又温柔的男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身上满是风尘,一看便是从奔波疾驰许久。
“现在才九月份——怎么会?”
虞璁揉了揉眼睛道:“陆炳?”
“嗯。”陆炳跟孩子们笑着打了个招呼,又抬起头来注视着他道:“陛下,朝鲜格局已定,严大人还留在那里监督建制新府等多项事宜,托微臣先带旧王的玉玺回来。”
“已经都结束了吗?”虞璁怔怔道:“汉阳城打下来了?”
“没有打。”陆炳恳切道:“因为明军抵达的时候,已经两派象征,疫病爆发,所以只用进驻以后安抚秩序便可以了。”
“除此之外,臣等还将南北岛屿都巡查了一遍,相关需要通告的事情都已经谈妥了。”
虞璁想起来了什么,又开口道:“徐渭还问过朕,说胡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胡宗宪恐怕要在那里担任临时的督军,呆个一两年历练一下。”陆炳想了想补充道:“毛大人很器重他。”
两个人同时止了话头,只相视一笑,一起看向那玻璃窗里又恢复忙碌的众人。
于此同时,有个锦衣卫从远处匆匆赶来,在沈炼身侧附耳说了句什么。
“陛下。”沈炼神色一变,行礼道:“苗氏已经找到,快要进城了。”
“苗氏?”虞璁愣了下,忙开口道:“等会回乾清宫,你去把徐渭叫来。”
徐渭这头正在图书馆里埋头写作业,只被一个锦衣卫拍了拍肩,就带回了宫里。
他这头站在乾清殿里神情茫然,心想皇帝找自己能有什么急事,却突然听见了一声颤抖的呼喊:“渭儿……”
“娘?!”徐渭神情一变,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皇上搀扶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那女人虽然面色苍老,但是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打理的非常整齐。
徐渭只看向皇上匆匆行了个礼,就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他已经有几年没有见到母亲了,现在随着年纪渐长,好像许多陈旧的往事都开始有疑点浮出水面。
他不敢想也不敢猜,害怕结果会让自己接受不了,只辗转着托好友二皇子在南下的时候帮忙带一封信问问情况。
自己年资不够,还不能请长假回家探亲,谁想到陛下竟然派人把老母亲接了过来!
虞璁后退了几步,与陆炳一起看那母子两相拥而泣,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出了乾清殿,在秋意微凉的长廊上散着步。
“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和你一起走走了。”
陆炳站在他的身侧,低头淡笑:“陛下毕竟忙碌,往后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恐怕也很难再有今天这样的机会。”
“你说,再过个三五年,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虞璁看着长空外振翅翱翔的苍隼,神情流露出一丝的茫然。
“会……很好很好。”
陆炳站定了脚步,看着那穿着明朱九爪龙袍的男人道:“有陛下在,自然海晏河清,万里云平。”
“是吗?”虞璁噗嗤一笑道:“若真要如此,恐怕接下来的几十年,也都会不得安宁,忙碌的不见天日啊。”
陆炳只凝视着他,轻声道:“微臣会一直陪着陛下的。”
无论有再多的艰辛坎坷,再多的危难险阻。
我也会守候在你的身旁,绝不放手。
虞璁回望着他,看着那年轻的面容,忽然开始幻想两人老去的那一天。
“一直吗?”
“一直。”
嘉靖十七年,皇帝颁布继承人选拔的明确立项,直接开放了女帝的竞争权限。
一时之间,朝中上下哗然,却无人敢出声反对。
因为这个时候,八部五寺已经有三成女官,且政绩斐然,令人无从指摘。
嘉靖十八年,皇长子大婚,次年诞下一子。
蒙古结束内战,正式被纳为行省,开启全面实验和风沙防治阶段。
嘉靖十九年,海禁全面开放,三个经济特区进入全面运行状态,人均收入增长速度突破历年记录,令人为之惊叹。
同年六月,第一辆火车在京城与时欣城之间架构线路完毕,开始试运行。
嘉靖二十年,晋王造反,三月后被镇压并株连九族。
同年四月,由于倭寇屡屡进犯,明朝派兵进驻日本,开始平定动乱。
嘉靖二十一年,位列三公兼三孤的陆炳在回京之后突然消失,去向不明。
玄武门城楼上的打更声隐隐约约,皇帝大人睁开了眼睛。
这紫禁城和龙袍冠冕是真的,太监是真的,瓷瓶碗碟是真的,就连这锦绣辉煌的乾清宫也是真的!
“陛下醒了?”黄公公听见了动静,在帷帐外问道:“可需要再睡一会儿?”
皇帝又翻了个身,被金丝线绣玉枕硌的脖子生疼。
“黄锦?”龙床上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隐约的怒气:“如今是什么年头了?”
黄锦愣了下,只笑道:“万岁爷怕是忙的累着了,如今是嘉靖二十一年啊。”
朱厚熜缓缓地坐了起来,沉声道:“扶朕出去看看。”
【正文完】
【番外·古代篇·1】
朱厚熜已经一个时辰没有说话了。
他许久没有穿这样沉重而又繁复的冠冕华袍,就连这乾清宫的样子也如同梦中曾经来过一样。
他只起身换掉寝衣之后,踏着夜色去了趟光华门,俯瞰这夜色下的京城。
——这十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京城里还亮着路灯,等等,路灯?
朱厚熜在高处吹着风,只觉得头疼,揉了揉眉心低声道:“首辅呢?”
“沈首辅还在发改委开会,”黄公公认真道:“按照安排,明早辰时三刻有安排。”
沈?
皇帝愣了几秒钟。
他在现代的时候,可是把这整个国家的历史都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遍。
从张璁兴起的党争,到之后的严嵩徐阶斗法,他全部都看的清清楚楚。
像个焦灼不安却又无从援助的局外人。
可是——整段历史里,都没有任何一个姓沈的首辅啊。
“扶朕回去。”
朱厚熜在现代的时候,其实也看了少量的穿越剧和小说——但是大部分都剧情胡扯,让他根本没有读下去的必要。
虽然在北大中文系呆了好多年,间接的开始认识那些理工科的教授,以及整个国家的最新动向,如今再回来的时候,和这些古代人打交道好像也没有障碍。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心想自己到底算哪个时空的人,真是乱七八糟的。
由于前一晚皇帝在乾清殿加班,文书也散落在桌上,没有让任何人收拾。
上面放着今年的工作纲要,还有继承人选拔计划。
朱厚熜是铁青着脸色把这一页页的东西全部翻完的。
“黄锦。”
黄公公感觉皇上怎么今天净喊自己全名,却也不敢多问,只小心了几分凑过去:“陛下需要什么?”
“把这几年的国史拿来。”
朱厚熜抬起头,看向那个明显苍老了许多的贴身太监,又补充道:“从……嘉靖六年开始。”
如果他没有弄错的话,自己是嘉靖七年左右离开,又是嘉靖二十一年回来的。”
等黄公公把一大摞的卷轴抱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微微亮了。
朱厚熜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想起身去泡杯咖啡,站起身一半又坐了下来。
“陛下可是困了?”黄公公在旁边关切道:“是喝咖啡还是茶?”
咖啡——?
朱厚熜心里再次问候虞璁第十遍,只绷着脸色道:“咖啡。”
他翻看着这堪称巨变的记述,忍着心里的惊涛骇浪一杯杯咖啡喝下去,虽然味道古怪了些,但口味更加醇厚。
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在这十几年里,做了如此多的事情。
科举改革!
寻仙考!
火车!
基因项目!
地动仪和牛顿定律!
“陛下……”黄公公看了眼外面大亮的天色,又小心地上前问道:“已经是卯时了,沈大人那边忙完了事情,说可以提前过来——您是否用些早膳,还是和她一起用?”
朱厚熜愣了下,心想哪里有和臣子吃早饭的道理,只挥手示意他进膳,自己继续低头闷着看书。
这一顿饭,吃的是食不知味。
朱厚熜在现代北京呆了许多年,几乎每一年的内心都在忏悔。
他虽然清楚,从嘉靖七年以后的事情,都是目前的自己未曾触碰,也不曾影响过得。
可是那些移宫西苑、不问朝政的种种事情,确实都是自己做的。
一心耽于玩弄权术,却根本看不见西北东南的种种祸事!
大明朝的倾覆,怎么可能与他无关!
睁眼时发现自己重新躺在乾清宫里,他第一反应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可以赎罪了。
——这还怎么赎罪?
这整个国家在那个冒牌货的统治下都已经甩其他国家一百年,五年前全面普及医院和学校了,自己还怎么发挥?!
看到连奴隶制都被废除转化为劳工合同制的时候,皇帝就差一口血梗在心口了。
这还有什么发挥空间?
那混蛋在英国连大使馆都已经建好,和葡萄牙西班牙开启外交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知识积累还有什么用处——
等等。
朱厚熜抬起头来,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自己的孩子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出生时间好像有点问题,按理说这个时间段前后了他们才应该出生才对,可是连继承人选拔计划都出来了,看记述也应该是在嘉靖七年前后全部出生了才对。
而且,没有夭折。
想到这里,朱厚熜只觉得眼眶一热,心里有什么脆弱的东西在缓缓呈现。
他的孩子们,在过去的历史里,只有一个活了下来。
其他的每一个,都死于非命。
可是如今,竟然全都活着。
等一会,一定要都叫来,好好看看都长成了什么样子。
“万岁爷,沈首辅来了。”
朱厚熜浅浅点了点头,只抬起头来,唤黄锦把人带进来。
蟒袍出现在门外,脚步轻盈而身段纤细。
那个女人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仍旧容颜如初。
乌黑的长发被盘成云髻,没有任何多余的坠饰。
只有象征身份的银钗斜插旁侧,坠子上的麒麟熠熠生光。
为什么,会有女人?
为什么他的首辅,是个女人?
朱厚熜在这一刻握紧茶盏,忍着站起来问话的冲动,只冷声道:“黄锦,你先下去。”
沈如婉原先加了一整夜的班,本来准备跟皇帝商议扩建天津港的事情,却嗅出来有什么不太对。
皇上的气质,怎么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
从前的万岁爷,周身透着温润如玉的感觉,谦和而平静,让人下意识地感到亲近。
可是这个男人,眼神骤然变得深沉起来,连神情也变得隐晦而难以揣测。
“沈首辅。”他淡淡道:“别来无恙。”
沈如婉只轻轻应了一声,不做任何回应。
朱厚熜越看这个不染铅华的女人,越觉得眼熟。
她怎么很像……当初九嫔当中的一位?
等等?
问是没有可能直接问的,哪怕不看那些脑残穿越剧,就凭自己做事的风格,也不可能直接问你是从哪里来,之前是什么人,又是靠什么手段成为首辅的。
他只轻咳一声,佯装一切无事一般,随口问道:“简历档案的建立之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简历?”沈如婉茫然道:“请问陛下,那是什么?”
“就是,”朱厚熜抬起眼眸,慢慢解释道:“把每个人的生卒年、学习情况、政绩赏罚等种种事情,都系统归纳梳理,方便查看和评定的档案。”
当他看向她的眼睛时,只突然觉得被安抚了下来。
朱厚熜并不确定,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从自己的后宫里出来的。
可是,她的谈吐和面容,都让人感觉非常的知性和舒服。
以至于再与她交谈的时候,声音都会不自觉地和缓起来。
哪怕没有刻意的妆容,她也依旧眉黛春山,双眸清澈,让身为男人的他不自觉地多看两眼。
——最好别是自己宫里的女人。
“微臣知道了,这就去交代户部。”
“不,你等一等。”朱厚熜放缓了语气,不紧不慢道:“你先自己做一份出来,给朕看一眼。”
“我?”沈如婉以为皇上想看不同的样式,只点了点头道:“这两日会送过来的。”
“家世,履职,所有的都要写清楚。”皇帝最后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撤回了眼神:“退了吧。”
“是。”
等那女官走了之后,他才松了口气,只唤黄锦道:“沈什么来着?”
“沈如婉。”黄锦忙不迭道:“陛下可需要崔太医来诊下平安脉?”
“怕是之前吹了些凉风,没有大碍。”朱厚熜看了眼天色,慢慢道:“把孩子们都带过来。”
“这——”黄锦露出为难的神色,虽然心里还是感觉奇怪,但看着皇上今天的脸色也不敢多问:“寿王听说要后天才从日本那边折返回京,惠王恐怕已经去发改委开会去了,不过思柔公主目前应该还没有去大理寺,要不老奴派人过去看看?”
什么?
朱厚熜掐指一算,感觉哪里不太对。
这几个孩子,就算是嘉靖七年前后出生的吧,如今是嘉靖二十一年,也才十五六岁吧。
怎么都已经封王出去立府,还去了什么大理寺日本?
日本?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会在日本??
公主为什么会去大理寺?
朱厚熜陷入混乱中,完全没发现自己的眼神依旧盯着黄公公,看的后者全身发毛。
“那,现在还谁有空过来?”
黄公公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小声道:“常安公主。”
“好,那就叫她过来。”
朕倒是要看看,虞璁这十几年,把自己的孩子们都教成什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下一章开始,进入番外篇,会有标题提示,不喜可以不买。
番外一共两个板块,名字会不一样,应该是写完一个再写一个。
【古代篇】:主线是朱厚熜回去以后的十年,剧情主要是继承人选定和感情线(?)
【现代篇】:比较日常……虞璁和陆炳回的是朱厚熜接手之后的全新现代,没有国耻没有八国联军,只有崭新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所以严格意义上,正文剧情确实走完了。
日本在明朝嘉靖年间确实是混战,真的打仗也没什么写头……王者虐菜,装备全部碾压……
_(:з」∠)_顶锅盖跑走,爱你们哦。
皮这一下就很开心w


第147章 【番外·古代篇】
朱寿媖走进来的时候, 也感觉哪里不太对。
父皇在凝视着自己。
从前这个时候,他要么在姿态闲适的翻着折子, 要么在喝茶逗豹子, 总之神情都是放松而又淡定的。
但是这次的目光里, 带着审视和观察。
她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疑惑,只从容的如从前般行了一套礼, 不紧不慢的问安。
“媖儿。”朱厚熜仿佛在咀嚼这个名字,声音不急不缓。
眼前的少女已经十六岁了, 按照之前起居注里的记载,她不仅独立的完成了宫城的重新建制规划,进入发改委从八品小员做到从四品的参议,如今虽然还没有满二十, 却已经令人为之惊诧。
她看起来如同现代的少女一样, 高挑成熟而又神情冷淡,仿佛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眼眸深处,只留下公事公办的笑容。
却更加的让人感觉冷漠。
“父皇?”
朱厚熜收回神来, 只抬手道:“把要给我看的公文拿过来。”
朱寿媖点了点头,递给她上面交代下来的文件。
讲的是有关全国大城市的图书馆建制和医院安排的两件大事。
国库充盈人口膨胀,教育和医疗两件要事都被格外的重视, 在这些年里虽然已经有所发展,但毕竟国家太大, 不可能一蹴而就。
朱厚熜只沉默地看完两宗综述,不紧不慢地问道:“东三省已经完全归于汉制了?”
虽然对东三省这个称呼感觉有些陌生,朱寿媖仍点了点头道:“过去十年里, 由于时欣城全面开放,并且与英国和葡萄牙开展贸易往来,所以大量的汉人涌入并且与当地人通婚。”
“杨大人乘胜追击,给予了科举的政策优惠,同时王首辅在三年前还予以了海港贸易的扩大化批示,如今的东三省已有半数皆是汉民,或者是一同随之汉化的女真人。”
“不错。”朱厚熜的指尖抚过那些明显沾染了现代色彩的文字,又开口问道:“你觉得,这全国医院建制的事情,只靠朝廷——够吗?”
朱寿媖愣了下,没想到父皇会这么设问:“父皇的意思是?”
朱厚熜虽然在现代只呆了十几年,可经历的事情可完全不比虞璁少。
虞璁本身出生时是普通人的身份,也从来没有悬过‘要成为好的君主’这样的目标,从前的二十几年都是按部就班的读书考试上班,也不会动别的念头。
而朱厚熜去了现代之后,脑子里几乎每一天都在不断学习和比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然后再从现代中的重重情景里汲取更多的经验。
他虽然在虞绛面前表现的平淡甚至有些木讷,可是愣是把这些年的新闻联播和十七十八十九大所有内容全部学习了多遍。
后来他考上了北大中文系,直接进入了整个国家学术研究的核心。
这个时候再去理解什么现代科技,其实有点晚——就连英语这个东西,朱厚熜也是花了整整三年才终于搞定。
他虽然实实在在的贡献出了自己对古代文献、考古见解的等等好处,其实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这整个国家。
那时候的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的融入这个崭新的世界。
哪怕换了一副皮囊,他的灵魂里也流着皇族的血。
哪怕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拥挤而去,哪怕一个人独自站在需要收费的紫禁城前,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是个没落的王族了。
他的心里,永远都惦记着那个百年以前的古老王朝。
唯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又回来了。
“黄锦,纸笔。”
朱厚熜不知道这个时代已经被普及了黑板,只拿了纸笔,略生疏的蘸墨提笔,开始给女儿演算。
“如果给全国重点的九十城布置医院,那么按每个医院要开支五万左右,国库需要支出五百万两纹银。”
他语气平淡,但思路紧密,笔下一刻不停。
“钱都是次要的,可是,你了解过这需要多长的时间,和多少人吗?”
朱寿媖原本心里已成竹在胸,听到这个问话的时候反而怔住了。
“五百万两,真的一层层的分下去,又有多少能真正落实到这上面?”
“这是……这是反贪腐的事情啊。”
“贪腐?”朱厚熜似笑非笑的抬头看向她:“贪腐之事,禁绝就有用了吗?”
朱寿媖只觉得好像被点醒了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
今天的父皇,比从前多了几分疏离而严肃的感觉。
可是他做事,似乎更加的沉稳而大气了。
“媖儿,你仔细想想。”朱厚熜看向那小姑娘,淡淡道:“五百万全部花下去,实际上能起到两百万的效果,都已经是大功告成了。”
这个时代,没有快速通讯工具,没有实打实的监视系统,即便可以飞鸽传书,信息也不能就此确认是真实的。
“如果跟从前一样用抽查制……”
“抽查制?”朱厚熜反问道:“九十个城,就假设只有五个里面藏着猫腻,抽查到一个清算了上下,其他几城的医官和知府就不会贪了吗?”
朱寿媖被他问的大脑发懵,难得的说不出话来了。
“再者,只有经济发达的大城建设医院,如今虽然已有主要干道的集散交通,百姓们就真的可以都坐几天的公车去看病了?”
朱厚熜抬起手来,黄锦后知后觉的递上温茶来。
怎么是温的?
朱厚熜进入皇帝这个角色的状态极快,几乎不用温习和回顾。
他只眉头微皱,冷冷的看了眼那太监,粗粗抿了一口,看着那纸上的数字继续道:“听说过扶助这个做法么?”
朱寿媖到底慧根极佳,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父皇是觉得,可以把钱拿来扶助医院的建立,但是朝廷本身不出手吗?’
听到女儿如此快的反应,朱厚熜对她的好感多了几分,只继续引导道:“道家思想里,说过什么?”
“无……无为?”
还是道行不够。
朱厚熜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直接拿出从前做讲师的那派语气,不紧不慢道:“司马迁的《货殖列传》里面提过什么?”
“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渐渐温和起来。
“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亚当斯密的市场经济论,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和道家的无为思想有非常多的重合之都。
而司马迁的‘低流之水’这一论断,更是完美的诠释了这一点。
市场经济就如同水一般,会自然的流动和发展。
医院这种东西,虽然确实需要政府的参与,但更多的是进行引导和管控,而不是彻底的成为主体。
国营医院在古代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会根本没有合理的监督和管理机制,真的腐烂起来也未必会比私人的好到哪里去。
还不如直接引入竞争机制,让多家商贾开始经营医院,参与管理——但是同时要出台合理的竞争和奖励机制。
朱厚熜在现代的时候,不仅去逛了中国残留的领土各处,还拿工资去了趟日本和欧美。
他在考上北大以后直接读到了硕士,又参与了多个项目的研究和讲座。
现代日本的强大和先进,简直是在扇他的脸。
可是日本和欧美的医疗体系、教育体系,以及种种方面别出心裁的设计,着实令人哑口无言。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和骄傲,能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抓住最重要的核心,才是关键。
“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馀,拙者不足。”
“图书馆是收集古籍之用,自然官制严守没有任何问题。”
“而医院,则牵扯进太多百姓,核心要义,在于惠泽更多的人。”
他抬起手,把那两宗卷轴交给了她,轻笑道:“想的不错,再回去多看看书吧。"
回来的感觉,也很不错。
·2·
然而在朱寿媖离开之后,他并没有能够再次召见哪个孩子的时间。
因为四年一度的会议召开,算到今年应该是中央三大了。
虞鹤因为之前已经被调遣为外交使,负责和严世藩往来中欧两地处理和各国的外交和贸易问题,几乎几年才回来一次。
沈炼做了新的锦衣卫统领,而秘书使则换成了当年寻仙考出身的穆紫——她曾经是徐阶的正六品秘书使,后来官职伴随着口碑一路扶摇而上,最终顶替了虞鹤的位置。
“三大的纲要和发言稿已经封存在这里了。”她穿着与沈如婉同样朴素淡雅的官袍,只平静道:“西班牙那边的大使请求与会,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