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答话, 忽听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请问剑君是不是在这里?”
在洞外看守珍药池的小童答道:“是的。”
万剑归宗的宗主魏凉本是个坦坦荡荡的人,从来不行不可告人之事,所以宗内弟子向来不会隐瞒他的行踪。
“劳烦通报一声,”来者恭敬道,“我师傅旧疾发作,想请剑君看一看。”
“啊,好的。”
秦云奚脸色微微一沉。
是柳清音在找他。他知道柳清音一直派人盯着九阳塔,见到他带了林啾出来,必定会找上门来。
方才被心头邪火烧昏了脑子,竟忘了这一茬。
林啾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的心脏怦怦乱跳。她小心地平复着呼吸,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常。
秦云奚抬脚往外走。
走了两步,忽然折返。
一张惊世俊脸凑到她的面前,几乎鼻尖贴鼻尖。
他的笑容冰冷残忍:“你以为逃跑的机会来了么?”
手掌往她腹部一贴,重重一震。
林啾口喷鲜血,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他竟是毁了她的丹田!
“好好泡药汤,洗干净,等我回来。”他捏了捏她的下巴,随手将她推进了珍药池。
噗通。
林啾的心和躯体一起,直通通沉到了池底。
隔着药汤,她听到秦云奚清清冷冷地和门外的接引弟子说着话,往柳清音的往处行去。
在外人眼中,这个男人依旧是正道第一,万剑归宗的宗主,剑君魏凉。
林啾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好像有一团火在烧,却又透着彻骨的寒。
她爬出了药池。
丹田破碎的感觉,就像是身体里被塞了把圆形电锯。
她深吸一口气,稳稳向外走去。
必须争分夺秒。
看守珍药池的小童吃惊地望着她。
林啾微笑道:“我不小心跌池子里了,可否带我换件衣裳?”
小童犹豫片刻,道:“请走这边。”
她是被秦云奚亲自带过来的,旁人自然不会多心。
换过衣裳,林啾支走小童,逃离百药峰。
这一方仙门大宗,座座山岭都仙雾环绕,长得没什么区别。林啾知道,自己必须趁着经脉中的灵气没有彻底逸散之前逃出去,否则单一个体力不支,就能断绝她的逃生之路。
这个宗门防备并不森严。想来从前的宗主魏凉是心大又坦荡的人,整个宗门严肃而守礼,林啾遇到人也不必躲着,微微揖个礼,便不会有人多问一句。
她匆匆绕过几座山峰,云雾之中,忽然听到秦云奚那清冷低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林啾心中一凛,急急掉头,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木楼,不假思索便钻了进去。
木楼中飘着药香,灯火温柔。
林啾急急反身关上木门,回头一看,懵了。
柳清音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倚在床榻,吃惊地瞪着她。
“林秋?!你竟逃出了九阳塔?!”
林啾:“……”
柳清音眯了下眼睛:“你想趁我旧疾复发时,杀伤于我?!”
不待林啾否认,她艰难无比地从床榻上爬了下来,冲向门口,开始呼救。
“师尊救我——”
林啾:“……”服气了服气了!
说句心里话,她还真想提剑砍了这对狗男女的狗头!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秦云奚阴沉着脸走进来。林啾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手中的一张纸笺。
纸张极为粗糙,一看就是很廉价的东西。
她见过的。
卓晋的学生用的就是这样的黄纸笺。
她的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浑身冰冷。
心慌气短。
卓晋替她收拾的那只包袱被秦云奚扔在了九阳塔外面,她以为他只会随手把那种凡物扔掉。
他此刻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不会是卓晋给她留的信吧?
他留信给她做什么啊!
林啾不想抖,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战|栗。秦云奚已经变态了,要是卓晋写了什么不该写的,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柳清音已倚到了秦云奚的怀中,嘤嘤哭诉。秦云奚此刻显然无心理会她,很敷衍地用手抚着她的头发,随口安慰着,恐怖的目光却是直直落在林啾的身上,上唇时不时轻轻抽搐,像是怒极的兽。
半晌,秦云奚忽地笑了笑。
他将手中的纸笺轻飘飘地往地上一扔,道:“林秋,既然你已和旁人有了苟且,不如我就让你与他团聚吧。”
柳清音惊喜得忘了假哭。
林啾压抑着颤抖,抬头望他,只见秦云奚的面容越来越平静,是杀人之前那种微妙的诡异的平静。
“我看看这是什么。”林啾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飘乎。
她慢慢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那张笺子。
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外头风凉露重,若有不适,随时返来。”
落款,卓晋。
他的字漂亮得叫人眼晕。既古朴大气,又不羁飘逸。
像卓晋那种端正的君子,能把这样的话藏在她的行囊里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林啾哽咽一声,捂住嘴,两行眼泪滚滚落下。
旋即,她听到了令她头皮发麻的长剑出鞘声。
这一刻,她的心防忽然就崩开了一个口子,她软声哀求:“放过他。我与他,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他只是一个凡人,我的修为晋阶,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动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秦云奚冰冷淡漠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需要你做什么。今日,你趁清音病重,欲行刺杀之事,不料被我当场撞见,将你诛于剑下。林秋,你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林啾死死攥住手中那张纸笺,牙根紧咬,余光不住地打量着门和窗的位置。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她怎么能甘心!
长剑轻轻嗡鸣,林啾寒毛倒竖。
书中,恶毒女配林秋,就是刺杀柳清音不成,被秦云奚戳成筛子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阵寒潮席卷而至!
“魔!”柳清音惊声低呼。
话音未落,整间木楼竟是被直直掀飞了出去。
翻起的木板顷刻冻结成冰,寸寸碎在了风中,一道惊心动魄的杀机罩在了秦云奚的身上,他顾不得林啾,反手发出一道剑芒,在半空与那杀机轰然对撞,爆开的灵气震荡将林啾远远送到了百丈之外。
她听见自己身前响起碎冰声,受了这么大的冲击,她竟然毫发无损!
这是……魔族进犯万剑归宗?!
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林啾不假思索,憋住一口气,拔腿飞奔。
万剑归宗已然大乱。
林啾逆着人流奔跑,在护宗大阵开启之前,她像一尾滑溜的游鱼一样,钻出了山门。
虽然丹田破碎,但经脉中的灵气,仍是支持着她,径直逃到了凡域。
踏入泾京之时,恰好灵气耗尽。丹田处如刀割一般,浑身经脉干涸,抽搐着疼,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像是捆满了铅球一样重。
她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挣扎着摔向卓晋的住处。
让他逃,得让他逃……
他一个凡人,找一处小村庄藏起来,秦云奚未必找得到他……
无论如何,得向他报信……
林啾踉踉跄跄继续向前冲。
终于,头重脚轻,一头栽了下去。
她倔强地抬起头,向着卓晋的小院方向狠狠滚了两下,终于力竭昏迷。
……
“林啾,林啾?……林啾!”
谁,是谁在叫她?
林啾迷迷糊糊睁开眼,被夕阳的余晖刺得皱紧了眉头。
一片强光之中,卓晋的脸被镶上了柔和的金边,好看得如同幻梦。
林啾视线一转,发现自己半个身体倚在卓晋身上,他半搂半抱,把她扶在老槐树下,看着有些脱力。
“我们……死了吗?”她问。
他眨了眨眼,眸中暗色退去,失笑道:“怎么会?你摔在门口,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挪进来。”
林啾神色一凛,反手抓住他的衣裳:“快,快逃,不能留在这里!”
他无奈地笑道:“又病糊涂了吧?”
说罢,不顾她的抗议,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回主屋,放回了竹榻上。
“卓晋,快逃,这里很危险!”林啾急切地说着,想要从竹榻上爬起来,却被他温柔而又不容置疑地摁回去。
“病得说胡话了。”他温和地笑,“好生休养,休要乱想。没有一处能比这里更安全。”
他垂眸,盯住她手中紧攥的纸笺。
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林啾的心脏忽然便跳快了几分——他,该不会是,要在这样一个很不合适的时机,向她告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暮成雪的胖貂”亲亲的手|榴|弹~

第107章 番外·穿错的啾vs重生的卓(4)
卓晋伸出手, 拽了拽林啾手中的纸笺。
林啾觉得自己比面对秦云奚的剑还要更紧张。她的手指微微地发抖,不肯松开。
卓晋的声音带上了笑意:“你们这些江湖儿女,最是不肯服输。都病成这样了, 偏生还要逞强。若不给你留个条,是不是甘愿病死在外面,也放不下脸面回来?”
林啾:“……”
卓晋又道:“三两七钱,就够你扑腾十一日。病好后也别走了, 就住在这里吧——出去怎么活?”
林啾心跳都惊停了, 呆呆地望着他。
他站起身来, 返身给她取降温的布巾,嘴里嘀咕:“败家的习惯很不好, 日后得改一改才行。”
林啾:“……”
不是,不是, 小先生这是在告白吗?
怎么感觉直接越过了谈恋爱阶段,这就进入老夫老妻模式了?
她紧张地盯着他的背影, 心脏噗通一跳, 又噗通一跳。
他回转身,依旧是一张君子端方的脸。
替她敷上冰布巾,多盖一席棉被,然后他便像往常一样出了门, 回厢房去睡。
最初,林啾还十分心焦,惦记着秦云奚那档子破事,渐渐地, 心头便平静安稳了。
她太虚弱了,此刻丹田破碎,状况比上一次被卓晋救治时还要更糟糕。卓晋这种君子,绝不可能扔下她独自逃命,带着她上路……算了,他没钱,又没力气。
与其去扑腾,倒不如好好享受眼下这静谧的时光。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林啾辗转反侧。
梦里他没来。
清晨醒来,口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带着一点异香,很像他身上的味道。
林啾看了看日头,静静地躺到了中午。
小先生准时教完课,回来了。
林啾总觉得他虚弱了很多。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就是他。
只不过是把她从院子外面挪进来而已,就把他累成了这样。
她不禁暗暗告诫自己,在一起之后,千万不要用梦中那个卓晋的标准来要求小先生,那样太强人所难了。他只要普普通通、正正常常就行。实在不行,就让他躺着,自己虽然丹田废了,总归体力是要比他好些。
况且,她比他有经验——梦里的经验也是经验。
这般想着,脸不禁悄悄又红了。
这件事,恐怕得尽快提上日程才行,否则等到秦云奚处理完魔祸,腾出手来收拾她,那就再无机会了。
林啾偷眼看着正在给她盛粥的卓晋,欲言又止。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纠纠结结的模样,不禁弯唇一笑,道:“听说出了件大事。”
“什么?”
他神色依旧淡淡:“修真者之首被人击败,识海丹田被废,还断了一臂,以及……咳。仙域已大乱。不过不必担心,影响不到凡界的。”
林啾的表情逐渐僵硬,呆呆地张开了嘴巴。
他放下手中的粥碗,走过来扶她,饶有兴致地挑眉打量着她:“你也算修真者么?你们体内,当真有丹田经脉?为何解剖死者时,从来不曾发现它们?”
林啾呆呆道:“emmm……这个很难解释,不过我现在也没有了,和你一样。”
卓晋微微地笑着,扶她到木桌旁边坐下:“无事,不需要那些。”
林啾心中的海啸一浪高过一浪。
是秦云奚吧?!是秦云奚吧?!被废的一定是秦云奚吧!!
叫他废她丹田,这下报应来了吧!
她真想对着天空,冲着天道老爷爷发出土拨鼠尖叫啊啊啊——
不行不行不行,她必须和卓晋原地成亲来庆祝庆祝!
他用余光瞥着她逐渐兴奋的小脸,眸底浮起了自己也不曾发现的笑意。
用过午饭,她像只躺不住的仓鼠一样在竹榻上动来动去。
“下午能不能别去教课了,我们说说话?”她的眼睛里一闪一闪地冒着光。
他心一软,险些就答应了。
话到嘴边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严肃道:“不行。有事要与我商量么?那我早一点放课,可以提早半个时辰回来。”
于是林啾在竹榻上烙了一下午煎饼。
等到卓晋回来时,那个惊天大消息带来的冲击已经消退了,林啾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不敢提原地成亲的事了。
面对他探询的目光,她结结巴巴:“也没什么……就是,在外面遇到些事,本以为回不来了。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嗯,我知道了。”他笑得温和,“那我什么时候上门提亲比较好?”
林啾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一颗心脏像是不要命了一样,在胸腔中疯狂乱蹦起来。
她听到自己用失魂木偶一样的声音说:“我没有亲人,你看着怎么方便怎么来。”
他的黑眸中盛满了笑意:“那啾儿这是答应了?”
“啊。”她垂下头,一时之间,手脚都好像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这一日,他在屋中留得久了一些,但依旧守礼得很,除了照顾她时必要的接触之外,并无任何一点逾矩的动作。
林啾如坠梦中。
她看着他为她煎药,替她吹凉——与往日不同的是,他没有用扇子扇凉,而是轻轻地吹凉了它。
林啾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喝得一丝药渣都不剩。
她把微微发颤的手藏到棉被底下,摆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看着他替她掖好被角,然后收拾了药碗出去了。
门一合上,她立刻笑得有牙没眼。
正要打滚,门忽然开了。
林啾赶紧抿住唇,一本正经地凝视着他。
她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女先生。
他的眸中划过笑意,脸色却十分严肃。他返身关上门,走到竹榻前坐下,声音低沉冷静:“林啾。”
林啾吓了一跳。
他怎么好像要反悔的样子?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卓晋更严肃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趁人之危?林啾,终身大事开不得玩笑,我绝不会勉强你,若你有一丝不愿,只管告诉我。”
一双黑眸盯着她,郑重而冷冽。
林啾赶紧正色回道:“没有,一点都不勉强,我很愿意的!”
生死危机解除、喜欢的人向自己求婚,还有什么,能比此刻更加美好?
便见他的眸中有笑化开。
他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好生歇息,有事叫我。”
“嗯。”
这一回,他是真的走了。
林啾仰在竹榻上,只觉得眼前全是粉红色的泡泡。
兴奋了半晌,蓦地回过味来——不会吧,小先生刚才该不会是在套路她表白吧?
旋即,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他不是那种人!
院中,某人笑得又像狼又像狐狸。
林啾睡着时,已是后半夜了。
熟悉的感觉袭来,一双大手重重揽住她,将她往怀里带。
她没睁眼,抬手抵住他,道:“不,别。”
“嗯?”
林啾道:“我们都要成亲了,再这样,不合适。”
他乐了:“这是什么道理?”
林啾叹了口气:“由奢入俭难。我不想成亲的时候,心中不自觉地拿你和梦中的表现比较,那样一定会失望,很影响夫妻感情的。”
卓晋:“……”为什么我总是在绿自己?
她睁开眼,凝视着他的容颜,双眼弯成了一对小月牙。
她用手指细细的描他的眉、眼、鼻、唇,叹息道:“你看,在梦中,我把你美化成了这个样子,这其实是很不对的,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容颜英俊,也不是因为你实力强大,而是……”
emmmm……
她眨了几下眼睛,硬是说不出他的优点来。
憋了一会儿,她有些颓然,扁着嘴倔强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反正就是喜欢!一见钟情!”
卓晋:“噗。可以,我接受。”
他笑着,消散在竹榻上。
林啾心中并无不舍——她已经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了,不是吗?
……
她的身体还算争气,卧床不过月余,便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她一点也不惋惜那身修为,毕竟从一开始,她想要的不过也只是保住小命而已。如今死里逃生,还能和心中倾慕的人在一起,她已经觉得自己鸿运当头。
小先生办事很有效率,林啾伤一好,他便着手操办了两个人的亲事。
婚礼很简单,但却挺热闹。
小先生人缘极好,周遭的所有人都很尊敬他,甚至到了崇敬的地步。
无人灌新郎酒,也无人敢闹洞房。
盖头被掀开,一抬眸,撞进他的眼。
“夫君……”
她的声音又细又弱,脸颊红红。
他温和地笑着,将她揽进红鸾被。
小先生的吻克制而守礼,林啾也没好意思太主动。
他的气息和梦中一般无二,到了水到渠成时,他温柔坚定地把她翻了个个儿,脸蛋埋进了竹枕中。
林啾:“……”他这是害羞吧?一定是害羞吧?
他不容抗拒地制住她,伏在她的背后。
一刻千金。
林啾意外地发现,她的小先生虽不像梦中那般肆意张狂,表现却也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就像他平素为人一样,一板一拍,却能轻易让她为他心折。
清晨醒来时,她蜷在他的怀中,满心都是柔情蜜意。
“今日不用上课了吧?”她软软糯糯地问道。
“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笑意,“今日君王不早朝。”
她咯咯地笑起来,用脸颊蹭他。
他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忽道——
“啾儿,听我说个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再来十次,凉晋还是被啾吃死~~

第108章 番外·穿错的啾vs重生的卓(5)
林啾好奇地睁大眼睛。
她这个惜字如金的夫君, 居然也会说故事?
小先生的故事没头没尾,也不好听。
说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这个男人行走世间, 已有数不尽的岁月,他的心中从来不曾有过波动,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命中的克星。
一个女人。
第一次见面, 她和别人联手偷袭他, 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体, 他捉住了她,本该毫不犹豫地杀掉, 但不知为什么,对人对事理智冷漠了一辈子的他, 却颇有些小人之风地欺负她,想逼她掉眼泪, 想逼她开口求饶。
她却倔强得令他牙痒。
他把她带入了一处绝境。她的冷静、坚强, 再一次令他侧目。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最后一刻救她脱险,不料,心神略一恍惚,竟着了她的道, 被她反将一军。
他作茧自缚,身陷困境。
他本可以拉着她一起受难。但挣扎求生的她,却像是一尾灵活的鱼,从他迟疑的指缝中一次又一次滑脱。
终于, 他放了她一马。他在冰下,看着她奔向广阔的天,奔向另外一个男人……
说到这里,卓晋略微停顿,眸光幽幽投向窗外。
林啾有些慌乱,她觉得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听,而且让她的心变得又重又沉。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引|诱他,想要打岔。
他抓住她的手,带着坏意,将她的手摁在他的身上。
在这个晨光灿烂的早上,卓晋低沉平缓的声音继续回荡在竹室——
再后来,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又见面了。
自冰下一别,已过去了八年。这八年间,他已为她准备了八百种死法。
这一次,他禁止自己再心软。
他对她下手了,事到临头他发现,他依旧留了手,避开她的心脏,只是令她重创。
他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冰冷漠然,但却始终没有动一动手指直接取她性命。
她一定是看出来了吧?所以,她才会用一个三岁小儿都不信的拙劣谎言,骗他离开。
他半个字也不信。
但他知道,她是拿她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两个人,总归得死一个。她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来取他的命。
他有一万个杀了她的理由,可是。
他却放弃了,离开了。
为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骗子,他心甘情愿扔掉了自己的心,放弃了不灭的生命。
她骗走了他的心。
说到这里,卓晋垂眉,温和地看着林啾。
她的眸光乱了,心中又怪异又难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夫君在新婚第一日要给她讲这么一个一点儿都不吉利的故事。
“夫君……”一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
他绷着唇角,继续平淡残忍地问道:“啾儿,你觉得,若是可以重来一回,这个男人,该如何对付这个女人?”
她感觉到一阵阵没来由的心慌。
是不是……让她爱上他,然后残忍地揭开真相,然后一脚踹了她?
一定是这样吧?
今日并不冷,她躲在棉被下,贴着他温热的身躯,却是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的眼眶里很快就盈满了泪水。
他的眼角跳了几下,屏住呼吸,继续板着脸,不依不饶,非要一个答案。
她想逃,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她发现他的力气远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她就像一只被缚在茧中的小虫子一样,任何挣扎都显得可笑。
他平静的目光让她感到恐惧。
“不是我,我没有。”伴着绝望的呜咽声,她的眼泪终于破闸而出。
他轻轻笑了笑:“我说是你了吗,我的小啾儿。”
他的笑容令她感到眩晕,眼皮一沉,竟是睡了过去。
弄睡了她,卓晋长长倒吸了一口凉气,把她的小手从他身上掰开。
方才她一定是吓坏了,那只小手不知不觉就攥紧了他,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嘶——
“啾儿,啾儿……”
谁在叫她。
林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卓晋满眼关切,一边忧心地唤她,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
她呆呆地看着他。
“做噩梦了吗?别哭,啾儿别哭,没事了。”他道。
她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愣了半晌,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故事?”
卓晋失笑,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没发热啊,睡糊涂了?我去准备热水,你再多躺一会儿。”
是做梦啊……
他起身,见她依旧愣愣地看他,好气又好笑地道:“别看。”
“啊。”她赶紧转开了视线。
小先生害羞呢。
她也害羞!
他悉悉索索穿上衣裳,替她拢了被角,便往外面走。
林啾叫住他,问道:“夫君,若是我不小心伤害了你,而你能够重活一回的话,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怎样待我?”
想起方才的梦,她仍心有余悸。
他动作一顿,旋即,唇角浮起笑意:“自然是待你更好,让你再舍不得伤我。”
林啾心头一震,眼泪又涌了出来。
卓晋无奈叹息:“啾儿,怎么这么爱哭……”
他只能将她连人带棉被团成一团,搂在身前,低低的哄着,直到破涕为笑。
很快便过了月余。
他们的生活很平淡,就像尘世间任何一对恩爱的平凡夫妇一样。
只不过林啾也不知道,别的夫妇是不是在夜间也会像他们一样,那么惊心动魄,那么骇浪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