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破碎声回荡四野,周遭泛起阵阵红雾。
林啾从魏凉怀中探出了脸,对王卫之说道:“还不去东海帮助卓晋?”
王卫之看着这些红雾,心头也大感不妙,闻言,匆匆一拱手,便踏剑而去。
“倒也没笨彻底。”魏凉勾了下唇,手指一弹,便有一朵冰花当空爆开。
少时,林秀木、慕容春等人急急闻讯而来,聚在了魏凉周围。
红雾更加浓郁。
“这……”慕容春惊呼出声,“这不就是我们误入此地之时,见过的血色之雾?师尊,破局了?!”
魏凉轻轻颔首,然后垂头凝视林啾。
只见她又开始不老实了,小手动了几下,从怀中掏出那朵与这个世界的浅如玉通讯的量子莲。
“如玉如玉,我要走了,你保重身体,我们有缘再会!”
片刻之后,浅如玉的声音急急传出:“啾啾,你是不是又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跟在林秀木身后的浅如玉乍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禁轻轻掩住了口,眼睛睁得滚圆。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中有另一个“自己”,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真真切切地离“自己”那么近。
“不是,”林啾轻声地笑着,“如玉,有一枚不灭印痕失落在这个世界了,你无事时可以用通灵术找一找,找到了,让魔人们替你去取。”
浅如玉的声音纳闷极了:“通灵术只能与逝者沟通,怎么可能感应到不灭印痕?”
气氛蓦地一滞。
眼前风云变幻。
巨偶散落满地的桃木消失了,异火化成了遍地干涸的血,残垣断壁之上,洒满了暗色血痕,修士尸身横七竖八,躺满了整个城池。
王卫之的声音从城门外传来:“给我让开!我今日非进去不可!”
另一个声音不带火气,清冷平静地劝道:“不可,宗主交待,任何人不得踏入诡城半步。还请稍安勿躁。”
恍若隔世。
凝滞片刻之后,慕容春座下的弟子们低低地欢呼起来。
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林啾轻轻挣了一下,魏凉赶紧俯身,听她耳语。
“盯,住。别让奇怪的东西,混过来。”
魏凉低低“嗯”一声,冰霜降下,盖住了她的眼皮。
“专心睡觉。这里有我。”
他的眸中浮起雪色,转瞬之间,整座泛着红雾的城池上,覆满了细碎冰晶。
任何东西从另外那个世界潜过来,都会被他第一时间感知。
少时,朝阳跃出远山。
金红的光芒像地毯一般铺向整个大地。
红雾在阳光下迅速蒸腾,当那一道明暗之间的分界线掠过整座桃木偶人城后,蒙在城上的那层诡秘面纱彻底消失了。
“出城。”
城外,王卫之正在歪缠卓晋。
魏凉本以为自己见到这一个卓晋多少会有些迁怒,不曾想,同样的面皮下装了不同的魂魄后,这两个人竟是有着天壤之别,再怎么拉扯,也无法把他们联想到一处。
眼前这个卓晋,呆板固执,说话时,每两个字之间的间距仿佛都用规尺量过,一板一拍。
而那个伤了林啾的卓晋……魏凉每每想到那个人的神情气质,心底便总有股无名火在烧。
他知道自己在吃醋。吃自己的醋。
没办法,谁让自己就是这么风华绝代?
他垂头,狠狠盯着怀中的林啾。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那个人伤她这么重,最后又来了那么一出,想必将给她留下抹不去的记忆吧?她肯定一辈子都记得他,每每想起还会唏嘘感慨。
这般一想,魏凉竟不知该找谁撒火。
如今,两枚冰霜之心已合二为一,只待正中那道裂痕消失,他便能彻底拿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天道从来也不会赶尽杀绝,再灭绝的天谴,也不会重复降临。当初将冰霜之心一拆为二,掷入阴阳两世,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神念无声地落在冰霜之心上。
属于‘卓晋’的那一半,仍旧通透无暇。
失去冰霜之心,那具身躯会慢慢淡化,至多七日就会消失。
魏凉也可以选择现在就强行融合冰霜之心,那样的话,‘卓晋’就会即刻被抹除。
他凝视着怀中的睡颜,半晌,轻轻笑了笑,抬眸望向东边,对着卓晋离去的方向笑道:“爱而不得的滋味,倒是可以让你多尝几日。”
语气十分欠揍。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同步。他们在那个世界中度过了八年有余,原本的世界却只过去了一夜。
见到魏凉带着林秀木、慕容春等人踏出城池,急急迎上前的卓晋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双方之间已隔了一个世界。
他端端正正施了个礼,姿态、角度规范至极,礼毕,问道:“剑君可有发现?”
王卫之受不了他这慢条斯理的态度,拨开了卓晋,跳上前将一只乾坤袋递给魏凉,道:“喏,蓬莱的髓玉花,都叫我薅来了!一根也不剩!治她!”
见惯了那个世界的王卫之,再看这个不着调的,众人不禁齐齐眼皮乱跳。
蓬莱髓玉花?薅?都?林秀木在一旁听着,只觉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嘴角连续抽搐了好几下。
王卫之视线一转,看见了林秀木。
他“哎哟”一下,双脚离地,警惕万分地盯住林秀木,生怕又被那树球给捆了。
林秀木慢条斯理作了个揖,道:“不必紧张,吾已知道真凶是何人,断不会再对尊驾无礼。”
卓晋双眼微微一张,问道:“已查明真凶了?”
林秀木神色微沉,低低道:“行凶之人是王传恩,但他背后,还有主使。”
目光一斜,落在浅如玉怀中的树茧上。
片刻后,林秀木深吸一口气,再度长揖到底:“待彻底查明真相,吾定会给出一个交代。”
这个卓晋虽然板正固执些,人却不傻。一听这话,便知道此事必定与蓬莱脱不了干系。
二人的眸色都变得复杂了几分。
半晌,林秀木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本是想要碰碰运气,到中原来寻不灭印痕,没想到竟是被拽进了这样一个漩涡。而自己的妻子深陷局中,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重见天日。
但往好的方向一想,蓬莱之祸的始作俑者已受困于梧木苍穹,免去这场浩劫,倒是一桩大幸事。
“吾可否携门人返回蓬莱?”林秀木斟酌片刻,向魏凉询问,“眉双之事疑点重重,从前大意了,竟从未察觉有异,如今再仔细探查,总该寻到些蛛丝马迹。”
魏凉也无心在此耽搁,当即与蓬莱众人道了别,带着林啾先行回宗治伤。
卓晋、秦无川一头问号,捉住慕容春一行,一路问到了宗门。
顾飞等人的死,在慕容春眼中已是八年前的旧事,如今旧痕倒已治愈了,但对于宗里其他人来说,却是一夜之间逝去了十数位同门,唏嘘哀伤自不必说。
……
冰火焚药汤,最易治外伤。
魏凉揽着重伤的妻子,在药池中泡得忘却了日夜。
贯穿伤倒是即刻便愈合了,但冰霜灼伤了她的心肺,加上失血过多,一时难以自愈。
捱到她幽幽醒转,他反身将她抵在池壁上,两根手指狠狠掐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盯住她,一语不发。
林啾一睁眼,先是看到微敞的湿裳之下,半个线条流畅的结实胸膛若隐若现,极富冲击感。视线抬起,划过修长的脖颈,诱人的喉结,微绷的下巴,精致的唇。
再往上,撞入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你要凶我吗?”红唇轻轻一动,她可怜巴巴地问道。
魏凉顿时破了功,长臂一抄,把她抄进怀里,吻着她的发顶,恨声道:“你倒是拿出几分在外头的狠劲来啊!”
他就不明白了。
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多么糟糕的境况,这具小小的身躯中好像总是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她永远那么冷静,那么坚强,那道细细的脊椎仿佛能够顶天立地,任何压力都不足以令它弯折。
可是,为什么他一沉下脸,她就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小动物一样,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魏凉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她揽在胸前。
他还能怎么办?另外那一半‘自己’,没捞到半点好处,已愿意把性命给她,而他,竟有幸得到了这个人,这颗心,他还能怎么办呢?他已经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林啾软软地倚着他,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虽然还未找到他身上的刻生骨,但她已经知道如何拿捏住他的软肋了。
正因为爱极了,才会把自己的脆弱和柔软交到对方手上啊……
“魏凉……我好幸运。”
他唇角勾起,心道,嗯,我也是。
正待温存软语一二,林啾忽然挣了下,把脑袋从他怀里探了出来。
“糟糕!”她惊呼。
“嗯?”魏凉觉得任何事情都不会比她挣脱他的怀抱更加糟糕。
她一激动,失血的脑袋便阵阵发晕,只能把额头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顺着气,说道:“浅如玉说,通灵术只能感应亡魂,根本不能感应不灭印痕!”
道别的时候,那个世界的浅如玉刚说完这一句,异变就发生了,众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当时都没顾上细思这一茬。
那个世界的浅如玉没有任何说谎的理由,所以,说谎的,是现世的浅如玉。
果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从一开始,林秀木一行便不是意外卷入。
“她为什么要说谎?”林啾皱起了眉头,“浅如玉并不像坏人。”
魏凉淡漠地笑道:“也算不得说谎。两枚不灭印痕,确实出世了。”
林啾眉头更深:“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得走一趟蓬莱!”
“伤没好,天塌下来也与你无关。”魏凉冷声道。
林啾轻轻攥住了他的袖口,左右摇晃:“夫君……”
魏凉:“……不可能,伤没好,哪都别想去。”
“夫君……”
“想都别想。”
“夫君……我们可以骑斗龙!它那么胖,毛又软又暖,肯定一点都不颠簸!”
“……”
一炷香之后。
林啾趴在斗龙大飞毯的背上,撸着一手顺滑的毛毛,向着东海出发了。
魏凉沉着一张脸,坐在她的身旁,眼睛望着远处,信手从斗龙颈间揪下一缕缕长毛,随手洒向大海。
斗龙:“……”快秃了,宝宝委屈。
……
林秀木行至半途,忽然醍醐灌顶!
他支开了其余的门人,与浅如玉二人落在洋面上说话。
浅如玉看起来紧张极了,她故作镇定,但浅红的耳朵尖却出卖了她的心事。
“浅如玉。”林秀木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尊主。”
“是谁告诉你,中原将有两枚不灭印痕出世?是眉双么?”林秀木淡声问道。
浅如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是通灵……”
林秀木截断了她的话,冷声道:“通灵之术不能感应不灭印痕。这可是你‘自己’告诉我们的。”
整个蓬莱,习得通灵之术的只有浅如玉一人,与通灵相关的事情,旁人根本无从验证真伪。
而她也从不说谎,是以林秀木根本就没有怀疑过。
直到临别前,另外那个世界中的浅如玉一语道破真相。
浅如玉垂下了头。
“确实……不能。”
林秀木紧逼一步,道:“你方才的反应告诉我,对你说这件事的人,也不是眉双。”
浅如玉轻轻一颤。
静默片刻之后,她扬起绝美的脸庞,清澈美丽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她道:“尊主罚我吧。”
林秀木沉下脸:“你甘愿受罚,也不愿出卖那个人?”
“是。”
“倘若把你逐出蓬莱呢?”
浅如玉轻轻抽了口气,半晌,泪盈于睫:“那……尊主千万保重身体,照顾好女尊主,我会在远方为两位尊主祈福。”
林秀木的脸上阴云密布。
对于蓬莱人来说,逐出蓬莱是比死更加可怕的刑罚。
她甘愿连累浅氏一族,也要维护那个人?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林秀木第一次怒火横生,只见他长袖一荡,脚下的海水生生被他劈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海沟。
白浪翻涌,向着两旁滚滚而去。
“谁?是谁?浅如玉!这个人到底是谁!”
浅如玉泪流满面,只道:“我不能说。我愿受责罚。”
竟是和眉双的说法一模一样。
林秀木喘了两口粗气:“你与眉双,究竟在维护谁?!浅如玉,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很有可能才是蓬莱覆灭的真正祸源!”
浅如玉震惊地抬起眼睛:“不,绝不可能!”
第102章 有我
“这个人,很可能是蓬莱覆灭的祸源!”
浅如玉震惊地盯着林秀木,再度摇了摇头,道:“尊主,我以性命担保,蓬莱之祸,绝对与他无关。”
林秀木盯了她片刻,唇角极慢极慢地浮起一丝苦笑。
“是么。”
他竟是没有继续逼问,只返身掠向东面,追上了其余门人。
浅如玉抱着树茧,愣怔片刻,知道尊主并没有真要赶她走,便收敛了情绪,急急追上众人。
再行一程,林秀木忽然没头没尾地自语:“怎么可能呢?”
蓬莱的轮廓,远远出现在视野之中。
亲眼见证过蓬莱之祸的林秀木,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这一霎那的感受,恍若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尊主,”有门人小心翼翼地发问,“蓬莱,当真安稳了么?”
林秀木双目发空。
原有十分笃定,此刻一分也不剩了。
“安稳这个词……也许,要永远离开这个世间了。”林秀木轻声喟叹。
虽未身处其间,但以林秀木的敏锐,已然嗅到了惊涛覆顶之前的水汽味道。
林秀木正要加速前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噗噗噗”的破风声。
这个声音仿佛自带着画面感,不必回头看,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一只长毛胖子在天上飞的样子。
回头一看,果然。
“居然追上了?”林啾吃惊地薅了下斗龙毛茸茸的大脑袋。
她身上有伤,整个人有些昏沉,行在无边无际的海上,完全无法分辨速度究竟怎样,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发现,斗龙居然悄悄晋阶了。
魏凉扯了扯唇角,凉凉地说道:“百药峰那满山聚灵姝,不知还剩几何。”
他说一个字,手便不轻不重在斗龙脑袋上敲一下。
斗龙便瑟缩一下。
林啾:“……”所以她的狗子趁主人不在啃秃了隔壁的山?
她相信百药峰的小何长老一定很想尝尝狗肉煲。
……
林秀木看清来者,眸中清晰地划过了极复杂的情绪。
“魏剑君是要到蓬莱作客么?”他温和地问道。
魏凉毫不客气:“来看蓬莱覆灭。”
一听这话,蓬莱众人立刻怒目而视。
林秀木抬手,制止身后任何议论声。他掠前一步,落到魏凉面前,好脾气地道:“眉双被困于梧木苍穹之中,蓬莱暂可免于浩劫。魏剑君想看烟火,恐怕得千年之后。”
“你有空自欺欺人,不若回头看一看。”魏凉唇角浮起半抹笑容。
林秀木瞳仁骤缩,蓦地回头。
只见视野中已有龟壳那么大的蓬莱,清晰而坚定地晃了两晃!
就好像一只龟正把龟足从壳中探出来,顶起了龟壳。
林秀木倒抽了一口凉气,顾不上魏凉夫妇,当即全力施展修为,向着蓬莱瞬移而去。
蓬莱门人竟无一人退避,个个跟在他们的尊主身后,全力掠向那座海岛般的仙境。
蓬莱的震荡更加剧烈。
林啾脸色变冷,眉头蹙了起来:“该不会就是这一次……”
话音未落,一声极闷极重的闷雷声,不知从何处碾来。
刹那间,所有人一齐目睹了一幕奇景——
只见那无边的海洋,忽然之间开了花。
亲眼见证这一刻的人,只觉大脑瞬间空白,一时之间,竟是无法组织任何言语来描述眼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前一刻波光凛凛的静谧洋面,后一刻极诡异,极不合常理地隆起了一座座海岭,凹下一道道海谷。
以蓬莱为圆心,奇异的同心圆图景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蓬莱就像是花心,突兀而无声地隆起的海岭就像是围在花心周遭的花瓣边沿,一圈一圈,向着无边无际之处,蔓延。
一浪更比一浪高,视野尽头海天交接之处,隆起的海岭仿佛已倒吊在了天上。
这一幕其实只持续了极短暂一瞬。
再下一刻,恐怖的轰鸣声响彻海上与海下,像是星球发出的嘶鸣。
声浪席卷过之处,海的短暂凝滞被打破,海岭轰然砸落,填平了海沟。白浪翻腾,整个海洋仿佛密密挨挨地装满了白色银鱼,正在争先恐后往水面之上飞蹿。
整个海都疯了。
“来不及了。”林啾的心仿佛被一个大浪打落谷底。
“是啊。”魏凉道,“这股力量,足以击破边界。”
“是‘尊主’……”林啾眸中浮起苦笑和恍然。
人的大脑就像是杀毒软件一样,一旦把某个人列入了“白名单”,每次扫描就会自动略过他。
蓬莱仙境是林秀木的父亲、蓬莱老尊主一手开辟出来的,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怀疑他会对蓬莱不利。
其实只要能想到是他,一切事情就会变得十分明朗——
能够悄无声息进入蓬莱灵枢的人只有三个,第一次震动发生时,林秀木在外维持秩序,让眉双进入灵枢查看,那么,当时身处灵枢内,引发了变故的人,还能是谁?
浅如玉的通灵之术根本无法感应不灭印痕,以两枚不灭印痕为饵,将林秀木引至中原,分明是调虎离山——调走了虎,留在山中的是谁?
眉双与浅如玉都是一心向着蓬莱的人,让她们二人不惜撒谎犯错也要维护的人,还能是谁?
与此同时,飞掠在最前方的林秀木被门人死死拽住。
“尊主!来不及了!”
那名同是剑君级的门人眸光冷凝,道:“尊主,您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属下定会将老尊主平安救出!”
说罢,他纵身一掠,身后带起一道绿焰,以划破虚空般的速度俯冲向蓬莱——竟是燃烧了神魂。
此刻,蓬莱开始崩塌。
那一方仙境中,无论玉树琼花,华台美池,还是那袅袅仙雾,都无力逃脱,它们翻卷着,向着毁灭发生的核心处坍塌而去,仿佛那里是一个黑洞。
任何事物,都无法逃脱。
那位燃烧了神魂的门人,无声无息便消失在灾祸之中,一星水花也没有溅起来。
林秀木呆若木鸡。
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愿意飞蛾扑火。但此刻,他已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覆灭,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莫说人力,便是有神仙在此,亦是无力回天!
这一刻,没有人哭。
那枚黑洞发出阵阵呼啸声,瞬息之间,整处仙境就像是薄薄的纸片一样,被无情地撕裂,吞食。
再一眨眼,蓬莱仙境已不复存在。
但毁灭仍未停止。
吞噬一切之后,黑洞爆开了。
道道黑色虚空裂纹张牙舞爪,向着四面八方急速蔓延,所经之处,空间被划破,触碰到的一切活物绝无生理。
黑球疯狂膨胀,看漏一眼,便让人几乎认不出眼前巨物。
毁天灭地的轰隆声中,林秀木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门人听令,全力后撤。”
魏凉冷眼扫过,刺破无名指,将三粒血珠弹在了束住眉双的树茧上。
林秀木神色无比复杂,手中掐诀,收起梧木苍穹,然后把树茧中落出来的眉双紧紧揽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护着她,以防魏凉对她下手。
“林秀……”
眉双盯着林秀木的眼睛,视线逐渐凝固了。
他的眼神不再像往日那般温吞平淡,此刻,他的神色悲凉绝望,眼中倒映着一枚吞天噬地的大黑球。
眉双倒抽一口凉气,缓缓转头。
“怎么会,怎么会是现在!不,不可能,怎么会……”
她惊恐地回转过头,盯着林秀木的眼睛。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明明答应了我,他说会等我的,他说他是最不愿看见蓬莱出事的人,他明明比谁都要心焦,他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
林秀木的声音一下子沧老了十岁不止:“所以眉双,这个害得蓬莱覆灭的人,真的是父亲?”
眉双痛极,生生沤出一口心头血。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无能,都是我没能取回不灭印痕……”
“没有用,”林秀木的声音平淡冷静,“他并不知道你失败了,但他还是毁了蓬莱。眉双,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任何机会。所以,你所有的牺牲和维护,毫无意义。”
林秀木冷冰冰地戳破了真相。
眉双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色的虚空裂纹正在飞速逼近。
“浅如玉,”林秀木淡声吩咐,“你等速速撤离,去找王卫之,求几粒髓玉花种,让蓬莱之花继续存留于这个世间。”
“尊主!”众门人痛心疾首。
“走。”林秀木声音不大,但他的神态和语气,令人不敢生起一丝抗命之心。
浅如玉红着眼,带着众人飞速后退。
破碎归墟边缘,只余四人一狗。
“传送阵,通往哪里?”魏凉的声音淡漠依旧。
眉双身体一颤。
林秀木也蹙起了眉头。
魏凉唇角微挑,毫不留情地向着林秀木冷笑:“事到如今,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还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
轰鸣声中,林秀木的沉默自成一小方天地。他的自尊和骄傲,绝不允许旁人插手蓬莱内部事宜,可是……
终于,他颓丧地叹了口气,道:“灵核中枢的确有传送阵,通往洋底三千丈之下。当初……是家父一手建成,我也从未想过其中有什么深意。”
魏凉与林啾对视一眼:“走。”
斗龙大飞毯呼呼地扇着四条胖腿,义无反顾地扑向不断膨胀的黑色巨球。
“啾儿,不要勉强。”
“不会。”
林啾平抬起一条胳膊,只见她的指尖凝出一朵朵金莲,像是被一条细细的金线串起的珠链般,她轻轻挥舞手臂,那一串越来越长的金莲便像绸带一样,无比曼妙地在空中飞旋。
金光明灭,炫彩流淌。
华美至极的莲缎掠过之处,破碎的虚空黑纹像是被橡皮擦去一般,抹除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莲缎越来越长,带着道道炫美的金光,摇晃着,铺洒向四面八方。
跟在后方的林秀木和眉双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这梦幻般的一幕。
莲缎飞掠,空中处处残留着莲影,眉双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那泡沫般的绝美幻影,然后目光顺着莲缎,投向林啾,目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钦羡之意。
破碎虚空清理得很容易。
林啾的脸色却更加凝重了。
“他把绝大部分力量引向了边界,”她垂头望着白浪滔天的大海,声音低沉冷静,“下海,准备迎接地狱吧。”
她的语气极富感染力,像是命运之口正在冷冷地宣刑。
林秀木和眉双只觉喉头被冰冷的气息梗住,僵硬地点点头,坠向翻腾的大洋。
魏凉凝视妻子片刻,缓缓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啾儿,有我。”
她回过头来,冰霜般的神色迅速消融,眼一弯,唇一翘,神神秘秘地对他说道:“要不是有你,我早就撒丫子逃了。”
“啊。”魏凉不禁叹息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