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石曼生皮笑肉不笑——就这么段路,任他走得再慢,总得有个头不是。
看她有些憋屈的神情,梅子倾心里一动,画面仿佛回到了他们在京城的初见。
那时,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被自己抢先一步买了冬芝草。
…
“我出两倍钱,问你买。”小丫头死死拉住他的袖子。
“抱歉,不卖。”梅子倾别开手。
“三倍!三倍行不行?这草对我真的很重要!”她又拉住他胳膊。
看着她的动作,他想——这般大胆姑娘,也不知是那个山野蹦出来的。“这位姑娘,抱歉,这冬芝草对在下也很重要。”
“别啊!这位公子,你再考虑考虑,我还有别的好东西能和你换的。”
“不换。”他运气将她轻轻震开,一个转身上了马车。
哪知道还没坐稳,这姑娘竟是直接掀了帘子也跟着坐了上来。
“我是个神医。”她一本正经地抢在他训斥之前开口,“你要冬芝草是解毒的吧。要不我帮你解毒,你把草给我,我不收你诊金。”
于是这个事实上只会“蛊毒”的“小神医”就这么厚着脸皮一路跟他回了家,竟然还真就解了刘先生中的蝎毒。
“这么点毒,竟然想到用冬芝草,真是暴殄天物。”她得意地一伸手,“我帮你治好了人,把草拿来吧。”
那一刻,他忽然就想逗逗她,“是你自己要跟着过来,也是你一进来就要帮人解毒,从头到尾在下并未答应要把冬芝草给你。”
当时的石曼生就是这样一幅憋屈模样,但很快她就露出了爪子,“不给我?”嚣张地抬了下巴,“你信不信我将你这一屋子的人都毒趴下!”
鬼使神差他就顺着答了句,“信。”
啊?信?
她诧异地张了嘴,半响吐出一句,“你,你这样就信了?”待发觉自己说错话,她立马又凛了神色,“那你还不把冬芝草拿来!”
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在下梅子倾。”他递上冬芝草,“不知可否和姑娘交个朋友?”
接过冬芝草,她立时喜上眉梢,“好说好说!我叫石曼生。”
…
“梅公子?”石曼生在他身后轻轻催促了一声——怎么走路走到一半突然就停了。
回过神的梅子倾,定定心神领着她继续往前,又一路将她送到院门口,这才离开。
见梅子倾走了,石曼生站在院子中央,想了想又退了回去——师姐应该还在气头上,她还是出去一个人逛一圈再回来的好。
72.七十二
石曼生这随随便便一逛, 竟然还让她发现了个好东西。
瞅着面前长在石壁上小白花, 她的步子走不动了。
这是一株百节花。百节花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清热解毒,有奇效。平日里很难寻到, 只有开花的时候才能被认出来。可它的花期偏偏又很短,不到三日时间就凋零了。
如今见到这么个开得正茂的, 石曼生自然是打起了主意——得弄回去。自然是越完整越好,连根、带叶、带花, 最好还是活的。不过现在手头没工具,得先去借把铲子才行。
瞅瞅四周, 不远处有个杂役模样的人正在打水,石曼生便往走了过去。
“请问, 能借我把铲子吗?”
“铲子?”那人回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大婶,“你等等啊,我到屋里帮你拿。”
…
借好了铲子,石曼生便往刚才的石壁走去,可刚走到一半, 她就生生停了步子。
此时, 石壁下已经站了一个人,正折了那百节花捻在手中,见她走来, 主动打了个招呼道, “石姑娘, 巧。”
石曼生皱了皱眉,折花的人是素西。
她瞧了瞧素西手中的百节花,又看了看墙壁原来长花的地方,眉头又紧了几分——花根也被揪出来了。真可惜。
发觉她的视线,素西把手中的花扬了扬,“我看这花挺好看,就顺手折了。”
“是挺好看。”石曼生淡淡回了一句,转身提着铲子又往大婶那儿走去——这百节花是挖不成了,得把铲子还了。还有,她可不觉得那素西是因为花好看才摘的。
石曼生走后,素西冷冷笑了一下,将那百节花轻飘飘丢在地上,不经意一脚踏了上去,背对着石曼生,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
闻到了百节花瓣被碾碎散发的味道,石曼生在心底摇了摇头:暴殄天物。
瞅了瞅头顶湛蓝的天空,她叹了口气——这风林谷啊,真是不能再待。再待下去,指不定那素西都想吃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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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时间又过去了四日。
石曼生觉得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离开事宜了,然后再辞上一次别了。这一次,梅子倾总不好再留自己了。理东西的话,其实他们也没多少东西要带走。
当初来风林谷的时候,她可是孑然一身,也就师叔从百里宫带了些东西出来。
这些天,梅子倾都没有怎么来寻自己,两人反倒比之前见得少了些。他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的辞别显得多焦急。
当然,见不到梅子倾,石曼生觉得挺好——现下,只要每日避着师姐,别和她吵架就行了。
不知不觉中,一个叫月光坡的地方变成了石曼生每日的必去之地。清净。
然而,就在这天下午,几日不见人影的梅子倾出现了,随他一同来的还有两匹马。
彼时,石曼生正在月光坡悠闲地晒太阳。
“出谷?”石曼生愣了一下。
“有一处地方,今日会有特别景致。特来邀姑娘一同前往观景。”
“特别景致?”石曼生想了想,“我回去问问师叔他们要不要一起。”
梅子倾伸手拦了她的去路,“他们已经出发了,我是特地来寻你的,现在去还赶得上他们。”
“已经去了?”石曼生狐疑地看着他,半响见他没有什么慌乱表情。
可她仍是不大相信——长得好看的男人,骗起人来都不带眨眼的。
她委婉地说道,“我还是回去一趟。顺便拿点东西。”
“好。”梅子倾笑着应下,一路陪她回了院子。
进到院子,石曼生装模作样地找着东西,实际上将几个屋子轮番看了一遍。
嗯…师叔不在、师姐不在、丁泽也不在。还真是都走了。
一回头,看到梅子倾站在院中央,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在说——怎么样?没人吧?
石曼生心底一虚,最后随手拿了个帷帽戴在头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来就在这儿,刚才怎么没看见呢?害我找了好一大圈。”
梅子倾挑眉一笑,也不点破,伸手将马的缰绳递到她手上,“走吧,要赶不上了。”
一人一骑,出了风林谷。
出谷的时候,石曼生不巧看到了站在路边一棵树后的素西。
怎么说呢…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很不友善。
——唉…女人啊。就是容易为情所困。
视线不由转向身边的“罪魁祸首”,哪知正巧对上梅子倾的双眼,她慌忙瞧向别处,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见状,梅子倾心底微涩,嘴角的笑也有些勉强。
——她还是避着自己。
他本以为可以与她在朝夕相处中慢慢回复到以往景象。可现下,石曼生一心想要离开,怕是不能再这么潜移默化、徐徐图之了。
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梅子倾驾着马稍稍加快了速度。
春日大好,万物复苏,正是出游好时节。
两人骑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座巍峨的山峰下。
山顶依旧白雪皑皑,是春日温暖不了的高度。
“快到了。”
梅子倾一拉缰绳,拐了个弯,绕着山脚又行了一段,而后拉停了马,“前头不能骑马了,我们得走过去。”说着,他翻身下马,接着走到她的马边,伸出手要助她下马。
看着山脚就他们两人两马,石曼生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师叔他们…是不是没来?”要不,这儿怎么没别的马?
梅子倾但笑不语,只是伸手看着她。
这真是…唉…
良久,石曼生自个儿下了马——长得好看的果然都会骗人。
她板着脸,语气不佳“不知道梅公子说得是什么景致。”
毕竟都到了这处,自己再吵嚷着要回去就矫情了。再说,回去的路她也不认得。
“就在前面。”梅子倾笑着收回手,领起了路。
沿着山脚小道,石曼生跟着他兜兜绕绕走了一会儿,鼻尖隐隐闻到了湖水味道。
难不成是看什么湖光山色,春日美景?可那算不得奇特。
正想着,一只蓝色翅膀的蝴蝶突然从她身旁飞过。石曼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蝴蝶足有她半个手掌大,水蓝色的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水晶一般。
“喜欢蝴蝶?”
“嗯?还行。”石曼生笑笑。
“那就好。”
真是段没头没脑的对话。
又走了一会儿,梅子倾突然转过了身,“石姑娘,在下可能要先遮住你的眼睛。”
石曼生立刻警觉,“为什么?”
“这样的话,景致才能更加动人。”
“没必要,我直接看就是。”
梅子倾站在原处,“石姑娘,只需遮一小会儿就行。”
看他坚持,石曼生退了一步,“那我自己遮着眼睛便是。”
“好。”梅子倾欣然应下,转而伸手牵住了她,“我牵着你走。”
相较于被捂眼睛和被牵手,石曼生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觉到他手掌的温度,石曼生心底有些异样,尤其是现下遮了眼睛,感觉更加明显。
梅子倾的手干燥温暖,手心略有些粗糙,是使剑形成的薄茧,骨节修长、手指纤细。自己的手在他手中显得很是娇小,他轻轻一握便包了个彻底。
“可不许偷看。”梅子倾在她身边轻声说道,带着几分揶揄。
她压了压嘴角,觉得这梅公子好生幼稚,“不偷看。”
闭着眼睛走路,总有些不稳,尤其脚下还时不时有个小石子,不知不觉她就拉紧了梅子倾的手。
察觉她用了力气,梅子倾放缓了速度。
“还没到吗?”石曼生有些不耐。
“还差一些。”他的声音有些低。
感觉到他一直停在自己面上的灼灼视线,她有些不自在,暗暗打定主意:等会看一眼就走,明日就请辞离开。拖不得了。
又过了一会儿,梅子倾稍稍退了一步,故意凑近她的耳朵,“到了。”
呼吸拂过耳廓,石曼生立刻偏了脑袋。可捂在眼睛上的手却被人从身后握住,缓缓移了开来。
“睁眼。”他轻声说道。
还未及怒斥梅子倾动手动脚,石曼生就被眼前景象惊在了原地…
…
洋洋日光之下,漫天都是缤纷色彩,成千上万只彩蝶正翩翩起舞,似梦似幻。
再看那湖边高树,一串串连须钩足的彩色“蝶花”似彩绸悬挂,映水成霞。
她一时看得有些出神,浑然忘了此刻自己正被梅子倾半环在怀中。
“石头。”梅子倾站在她身后,依旧执着她的手,声音带上了几分深意,“你曾说过,想看蝴蝶会,今日便是。”
闻言,石曼生浑身一震,所有心神全部收拢。
蝴蝶会?那岂不是白族的“七夕”!这可不是她现在该过的节日。
心中一紧,她立时就要往旁边逃开,却被梅子倾展臂一捞,从身后牢牢扣住了腰间。
“石头,留下来。”
他将她固在怀中,声音低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73.七十三
仅仅只是恍惚了一瞬, 石曼生就定了心神。
“不好。”
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两个字, 她能感觉到身后梅子倾忽然僵硬的身躯。
“梅公子。”她皱眉看了看横亘在自己腰间的手, 语气发冷,“能不能麻烦你先放开?”
听罢, 他反倒越发紧了怀抱,“为什么?”为什么不好?
“不为什么。”她不觉得需要理由。
听着石曼生淡漠的语气, 梅子倾心里有些发闷,“你是不是还在怪我…让你服了相思阎罗?”
“没有。”石曼生抿了抿唇, 别开脑袋,想要离他的气息远一些, “我既是不记得了,又岂会怪你?”相思阎罗断相思, 她忘得是一干二净。
四周静默了下来,漫天的彩蝶不知何时都挂上了树梢,静静衔结成花。
良久,梅子倾低低说道,“既然不怪,为何不愿?”
“对于梅公子, 在下并无男女之情。”被他这么抱着, 任石曼生再怎么心无旁骛,也不禁稍稍红了脸,她有些不耐, 语气也稍稍加重, “还请梅公子放开手, 你我这般说话,甚是不妥。”
“那你对谁有男女之情?”梅子倾的声音不觉变了语气,已带了几分压抑,“柳言之?”
这个问题让她很烦躁,“还请公子放开。”
边说她便挣扎了起来,可功夫不济的她哪里是梅子倾的对手,刚挣开了一个胳膊就被他单手扣了手腕背到身后。
“我让你放开!”
“是他吗?”梅子倾又问了一遍,已经有了几分戾气。
是他不是,与你何干!石曼生抬腿就往后踹去,“让你放开,听不懂人话吗!”
然而还未及她踹到他,梅子倾一个闪身来到了她的身前,双手扣着她的肩膀,死死看入她的双眼,“石曼生,他是你的仇人!”
一声厉喝,定了她挣扎的动作,也定住她的视线。
石曼生看到了梅子倾隐隐带着血丝的眼眶,看到了他身后被声响惊起的万千彩蝶。
彩蝶缤纷,凌乱如雨,就彷若她此时繁乱的心情。
他是你的仇人。
是啊…仇人。
忽地,她笑了,笑得漫不经心,笑得不及眼底。
“可你呢?梅公子你…又何尝不是我的仇人?”
梅子倾神情一顿。
她轻笑出声,“梅公子,所有一切,不具是因你而起吗?我师父她…不也正是为了救你而死吗!”
“石头!”
石曼生猛地挡开他扣着自己肩膀的手,稍稍后退,在梅子倾震惊的眼神中一字一句说道,“梅公子,当初让我服了相思阎罗,真的只是为了让我远离是非吗?”
“你这是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我说什么。”石曼生抬头看他,笑得很淡,“是因为我师父吧?”
梅子倾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慌。
嘴角渐渐挂上讽刺,“师父忽然解散百里宫,接着又两年不与我联系。而你,说是为了不牵连我,才逼我服下相思阎罗,之后也是两年不见。可偏偏,那天晚上你与师父却是一同来见了我,甚至,师父死前,还叫我帮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而你,恰恰在那个时候,又’迫不得已’地将你我的过往统统告知。”
石曼生弯了弯嘴角,指尖冰凉,“本来我只想告别,可梅公子突然来这么一出。你我之间,怕是有些话,不说开不行了。”
“石头,你…”
“梅子倾。”她挑了眉,“我不傻。”
逼她服下相思阎罗,两年后却是一副情比金坚的模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不否认,梅子倾可能真对自己有感情。但那份感情怕是没有重到能让他如此作为。
梅子倾表情僵硬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轻笑一声,石曼生声音微微发干,“这些天,我想了不少。越想越觉得奇怪——我师父她,再怎么被蛊毒反噬也不该区区两年时间就变成那般模样。所以…她一定是在做什么不得不损害自身的事。而这事…怕是与梅公子你脱不了干系。”
见他默然不语,石曼生继续说道,“而她之所以愿意为你做事的条件,我想应该是——让我服下相思阎罗,以及百里宫不受牵连吧。故而,她解散了百里宫,从此与我和师叔再无联系。”
梅子倾依旧沉默。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可后来,师父没料到她的身子会仅仅只撑了两年不到,不得已才又想到了我这个徒弟。”
抬头望他,她唇边笑意越发凉薄。
若是仅仅为了儿女私情,梅子倾,一个隐忍许久的南诏皇室后裔怎么可能会答应交出中兴画卷?莫怪她不信,若梅子倾真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他怕是活不到今日。
“你就是这般看我的?”他的声音有了几分颤抖。
“难道…我说得都不对?”她笑着反问。
梅子倾的肩头垮了下去,“石曼生…我是真地,喜欢你的。”
“没有否认?看来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她笑了一下,像是话家常般接着说道,“当初柳大人应该只是试探着接触了我下,没想到梅公子你立刻就出现了,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事。至于梅公子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出现,恐怕也是因为发现我师父的身子不行了,又需要我了?”
梅子倾的面色变得很难看,像是风中飘零的树叶,萧瑟颓然,“你…”可半响,却说不出下文。
石曼生转身看向湖面,嘴角笑意发苦,“只是,我还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鬼医谷在其中又是个什么角色?为何师父会在鬼医谷?她在鬼医谷又是为了什么?”
这时,一只蓝蝶飞近,她虚虚伸了手,那蝶有灵性般轻飘飘停在了她的指尖。好似就是先前见到的那一只。
看着那只蓝蝶,她的视线都有些恍惚,“不过,我相信这个问题,梅公子是准备告诉我答案的。毕竟,你应该会想让我也和师父一样去到鬼医谷吧?”
彩蝶飞舞的如梦天地,仿佛瞬间被压上了千斤重担,让人再也无心赏景。
两人间的气氛凝滞下来。
…
许久许久,等得石曼生眼睛都发酸了,站在她身后的梅子倾依旧没有出声。
“梅公子。”
最终,还是她打破了静默,转回身,定定看着他,“真可惜。你竟然一句都没有反驳我。”
梅子倾整个人似是沉淀了下来,琥珀色的眼眸在日光下像是透明的宝石,可这好看的眼睛却微微发红,不知何时湿了眼眶。
他上前一步,伸手虚虚抚上她的脸颊,“石头…你聪明得让我害怕了。”微微哽咽的声音,他终是道出了她不愿听到的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果然…都被她说中了呢。
石曼生笑了,似是自嘲又似无奈,“若是梅公子当真觉得抱歉,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梅子倾收回手指,缓缓捏成拳,眼中感情翻涌。
“师叔的身子怕是挺不了多久了。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到此为止。反正,我之前没来风林谷的时候,你们不是都以为我死了的吗?现在,不如就当我从没来过就好。”她只是想要离开,什么都不想理会。
“你不想知道鬼医谷的原因吗?”他的表情有些破碎,似在挣扎。
“不想。”石曼生摇头,“我不想变得和师父一样。”
梅子倾连呼吸都在颤抖,“可是你…迟早会变得和她一样!”
她随意笑了笑,“说错了。是我不想那么快就变得和她一样。”
既入了百里宫的门,她就有了准备。
自从学了纵蛊术,石曼生就知道自己迟早一日会被蛊毒反噬,不得好死。不过,她不想那么快死,只要控制得好,她完全还能有两、三个十年可以活。若是她愿意,也可以嫁人、生子。
“若是能解呢?”他想撕掉她面上无所谓的神色,“若是你有可能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普通人呢?你还…想不想知道?”
什么?
她的眼中终于有了震动。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害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梅子倾紧紧看着她,似要将她刻入心底,“曾经,我答应过你师父,不再去寻你。可当我发现我还有理由能找你时,我是真的很欢喜。”
“石头,你和百里宫所有人都不同,只有你能解八家八姓的蛊。而你…也必然是反噬最快的那一个。你师父是为了寻解法才去的鬼医谷,而那个解法与南诏皇室息息相关。之前,我和你师父不过是各取所需。但可惜的是,直到最后,易先生都没寻得解法。如果你…”
“别说了。”石曼生打断了他,“我不想知道。”
长这么大,石曼生懂了一个道理——这个世上,所有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只是那代价,你付不付得起罢了。最近这些时日,她对这个道理越发理解深刻:连缘分都是需要代价的。
梅子倾说的只是有可能,师父为了这个可能已经去了,她不会傻到紧随而上。
她还要好好地为师叔养老送终。师叔她…怕是连一年光景都没了。
深吸一口气,她认真地看向他,“梅子倾,我们到此为止吧。”
74.七十四
梅子倾全部神色都消褪了下去, 苍白如纸, 面对石曼生, 他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今日,他本想着与她重新开始, 可她却说要到此为止。她那么聪明,什么都能猜到, 自然也看得出他对她的感情并无作伪。可她还是拒绝了,毫不犹豫, 没有余地。
“我不想到此为止。”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石曼生默默着看他, 没有回话。可他却似懂了——她不想。
“梅公子,何必呢?”石曼生敛敛眉头。世上有那么多好姑娘, 何必执着于她。
本想再说句狠话,可对上梅子倾眼中几乎飘零的神色,那些话刚到嘴边又都被她咽了回去。
反正,这蝴蝶会是看不下去了石曼生觉得是该离开了。转个身,她一言不发地往来处走去。
漫天的彩蝶,纷纷洒洒的色彩缀满了湖光山色, 忽而停歇, 忽而惊起,似雨还急,似雾还散。
“不会到此为止。”身后突然传来梅子倾自语般的声音。
石曼生的步子稍稍一顿, 没有回首。
“石曼生。”像是决定, 更像是起誓, 梅子倾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不会到此为止。绝对不会。”
会不会,光你说了可不算。
石曼生心底嗤笑一声,再次提步,语气淡淡,“梅公子,该回去了。”
…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叶青说得还挺准——她的姻缘真不怎样。
去岁夏末至今,身边开了两朵桃花。
一朵在明,一朵在暗,可无论明暗,她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一个吃了相思阎罗,一个逼她吃了相思阎罗…
真是可笑,她这都遇到了些什么人。
柳木白说她聪明,梅子倾也说她聪明…
难道是因为她太聪明,才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吗?明明是他们的错,却偏偏要说是她太过聪明。
笑话!
“驾——”
马鞭挥下,踏尘前行。
…
一路回到风林谷,又骑马慢行到了院门口,石曼生翻身下了马,客气地说道,“今日劳烦梅公子了,我先回去了。”
“石头。”梅子倾叫住她,嘴角扯出笑意,“毕竟是节日,今晚谷里会很热闹,你…”
“我就不去了。”她打断他的话,“有些累。”蝴蝶会的当晚,再热闹也不是她该参与的。
他眼中的期盼暗了下去,“好。那你好好歇息。”
“梅公子留步罢。”她笑了笑,进了院子。
回到屋中,石曼生用余光看了看院门口,正见到梅子倾牵着马,落寞离开的背影。
不觉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哟。这么快就搭上另一个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从窗口传来,“怎么,放下你那个柳大人了?”余夏靠在窗台,正拿眼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