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丁泽吃力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就是胸口挨了几掌,血吐了…舒服多了。”带着虚音,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好生喘上几下,“有水吗?”
石曼生回头看了一圈,桌上只有柳木白喝剩的那盏茶,顾不得许多,她急急端了过来。丁泽喝了水,期间又吐了几口血,终于面色变好了些。
石曼生又为他把了把脉,确定只是淤血吐出,并无大碍。
丁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到了另一个笼子里的夏近秋,“夏师叔,怎么样了?”
石曼生赶忙又去到了另一个笼子边上,伸长了手连推了几下,夏近秋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师叔?师叔!”石曼生将胳膊使劲往笼子里又伸了伸,终于勉强拉到了夏近秋的胳膊,可是指尖一用力,伤口就痛了起来。她咬咬牙,拉着师叔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终于成功搭上了夏近秋的脉。
静静把了一会儿脉,石曼生脸色骤变,用力拉住夏近秋,将她一直拉到了铁笼边沿。
“师叔…你醒醒…”匆忙从床榻上抱来了被子,她通通都裹在了夏近秋身上。
本就是冬日,哪怕屋中点了暖炉,石板地面依旧寒凉,夏近秋的身子向来受不得寒气,现在四肢已被寒气浸润,呼吸也很虚弱了。
石曼生将屋中火炉搬到了两个铁笼的中间,又把床上的垫铺从铁笼里塞给了丁泽。
过了好一会儿,夏近秋身上终于有了些微暖意。
“咳咳…”轻弱的咳声。
“师叔!你醒了!”她赶忙凑了过去。
夏近秋又咳了几声,待看清是她,立时推了一把,“你、你回来做什么。”
“师叔?”师叔的力气并不大,石曼生只是稍稍后退了半步又赶忙凑了过来。
“百里宫都没了,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快走。”夏近秋似乎有些激动,说完这些,立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起来,咳着咳着就咳出了鲜红的血沫。
“咳咳咳…”夏近秋一声声地咳着,撕心裂肺,越来越多的血从口中涌出,煞白的脸竟然渐渐成了青灰颜色。
“师叔!”石曼生大惊,师叔这分明是寒气已入五脏的表现,需即刻用银针逼出,她猛地冲到门边,怕打着门板,“开门!快开门!”
“何事?”门外站着的是阿甲。
“阿甲?阿甲!”听到他的声音,石曼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毕竟是认识的人,“你开开门,我师叔需要医治,我只要去取一套银针就好,就在我屋子的桌上。你开开门就好。”
“待我问过大人。”门外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别,别走!你开门啊!来不及了!你开门,开门啊!”石曼生用力撞着门,几乎是哭喊出来,“求你了,开门!”
“咳,咳咳…”
铁笼里,夏近秋咳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她身上的棉被。“开门!快开门!”无论石曼生如何呼喊,再也没有人回答她,围着屋子的黑衣侍卫们就像是一座座静立的雕像,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师叔…师叔。”无可奈何的石曼生回到了夏近秋身边,隔着栏杆抱住了她。
“石头,咳咳…你要离开,无论如何,离开。带着丁泽…走。咳咳咳…”渐渐的,夏近秋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越来越弱,刚刚睁开没多久的眼睛又疲惫地阖了起来。
“师叔!不要睡!不要睡!”
“你再忍忍,再忍忍啊。他们马上就开门了,马上就来了。”石曼生不停地和她说着话,却仍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叔的气息变得若有似无。
丁泽在另一个笼子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指甲深深扣入了手心。他也注意到了石曼生的指尖,斑斑血迹,十指连心。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阿甲带着那套银针走了进来,“石姑娘,你要的…”
石曼生疯一般抢过针盒,慌忙掀开拿起银针,手起针落,隔着笼子就往夏近秋几处大穴直直刺了过去。一息,两息,三息…
夏近秋没有丝毫动静,静得如一汪死水。
“师叔…”她发颤地唤着,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一咬牙,将那些银针生生压下去了一大半,只露一小截还在外头,这是破釜沉舟断脉逼气,很可能筋脉爆裂。
“噗…”
奄奄一息的夏近秋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血中竟然散着森森寒气。
在一旁监视的阿甲有些诧异地收了下眉——寒毒?百里宫的人也会中毒?
血吐尽,夏近秋的脸上的青灰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见夏近秋终于缓过了气,石曼生悬着的心松了下来,急忙取出银针,不能继续压迫筋脉。
然后,她又细心地为师叔掖好了被子,将那火炉也拿近了些。
“能不能麻烦你,给点热水热茶?”,她看向阿甲,声音嘶哑。
阿甲没说什么,点了点银针数量,拿在手中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热水喝热茶有人送进了屋里,紧跟着的还有他们三人晚上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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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都办妥了。”
“嗯,人死了就不大好了。”柳木白坐在百里宫的正殿之中,就着殿中通明的灯火,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中的册子。
“大人。”
“还有何事?”
阿甲略带疑惑地说道,“那位夏师叔突然发病,看她模样…似乎是发了寒毒。”
“哦?寒毒?”柳木白起了兴致。
“属下正觉得奇怪,如此平常的毒物,为何会在百里宫人身上发作。”
寒毒是一种慢性毒物,性烈但常见,可是对于蛊毒卓绝的百里宫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东西才是。那夏近秋不过三十年纪,可她身上的寒毒分明是病入膏肓,为何不解毒呢?
“确实有点意思。”柳木白食指轻敲桌面,略一思忖,吩咐道,“你再多观察观察,看看,可有其他怪异之处。”
“是,大人。”
阿甲走后,柳木白复又翻看起了桌上的册子。册子里的字迹清峻雅致,字如其人。
——腊月二十五,晴。通义县城夜市,与她绕去牡丹巷…
看着接下来那一段描写,柳木白不屑地压平了嘴角。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笑,他怎么看不出那石曼生如何可比牡丹了。他之前可真是瞎了眼了。
册子接下来又写道:
——误食其血,浑身麻痹。闻解药,须臾恢复。解药药味刺鼻,装于青绿红木盖小瓶中,瓶上有三条黑色竖纹图案。
石曼生的血有毒?
他拿起朱笔将这一段话圈了出来,刚才从她身上收下来的东西里就有这么一个青绿瓶子。
柳木白现在手上的册子,正是他之前自己亲手所写,记录了所有与石曼生相处的时发生的事情。如今细细看来,倒是有了不少信息。百里宫,真是越看越有意思呢。
他不紧不慢地又翻向了下一页,这两天,他可看了不少。
48.四十八
百里宫既已被柳木白所占, 他自是要光明正大地好好探查一番。
几百黑衣兵士将百里宫翻了个底朝天, 恨不得掘地三尺。当然, 收获颇丰。
百里宫的一处空地上,柳木白看着面前一箱箱的书籍竹简, 很是满意,“可还有拉下的?”
“回大人, 药庐里的那些东西…不大方便移动。”回话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驼背老者,灰白头发, 瘦如苇草,还瞎了一只眼。此人正是为朝廷卖命的蛊毒好手齐大有, 他在面对比自己小几轮的柳木白时,满是恭敬。
“柳大人, 那些奇花异草、毒蛇虫蚁很多都是此处特有之物,若是移了位置,怕是很难存活。”
川蜀气候较京城一带大有差异,确实是个问题。柳木白看了他一眼,“那依先生所看,又该如何处理?”
“不如就在此处特设一堂, 老朽也可留在此处。”能见到如此多的收藏, 齐大有很是激动,自是舍不得移坏了那些个宝贝,也舍不得离开此处的。
柳木白当即点头同意, “那就暂且如此吧。还望齐先生好生钻研。”
“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百里宫的毒蛊绝对是妙物, 尤其是石曼生百毒不侵的体质, 若是用到他处必是一种助力。
想当初,南诏皇室被攻下之时,朝廷可是损了不少兵力的,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中毒而亡。如今进了这百里宫,自然是要摸个透彻的。
柳木白走到那些箱子边上,随手挑了本书册翻看了一下,“不知齐先生可还有什么旁的需求?”
齐大有想了想,稍稍上前两步,驼着的背看上去有些异怪,“老朽想要见一见百里宫的人,尤其是大人先前提到的那位百毒不侵的女子。若是,能得她一碗血…就再好不过了。”
要见石曼生?
柳木白将手中书册放了回去,“最近几日怕是不行,待本官处理完一些事情,那女子自然是能交与你的。”
交于自己?齐大有眼中一亮,“多谢大人!”
柳木白淡淡笑道,“那在下就不打扰齐先生了。”
见他转身离开,齐大有在他身后长鞠一躬,“恭送大人。”
阿甲跟着柳木白一同离开,两人行到一处小路,阿甲忽然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有话说?”柳木白没有错过那个眼神。
阿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大人,您真准备将石姑娘交给齐先生?”
阿甲是知道齐先生的,他是个怪才,能将活人制成傀儡般的药人,听话忠诚。只是,手段太过残忍。若是把石曼生交于他,怕是会…凶多吉少。
柳木白看他,笑着反问,“怎么?不行吗?”
阿甲有些不忍,“大人,您之前的手札里写着…不可伤她。”
柳木白看过那些手札,自然之道记载着他和石曼生相处点滴的手札最后重重留了一行字——万万不可伤她。
不伤她?她算个什么?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摸着左手手腕上新带的紫檀珠串,眼中有些阴沉,“本官蠢了一时,难不成还要蠢上一世?不过是个江湖小丫头,能为朝廷做贡献,也算是她的福分。”
“是,大人。”阿甲内心叹息,但不再多言。
柳木白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上的珠串,眼中越发不快——累赘东西。
那珠串皆是细粒紫檀,再手上缠了五道,遮去了三指宽的肌肤。乌黑紫檀细珠在他白玉般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一甩袖,将手腕掩去,他径直往正殿而去。这些时间,事情可多着呢。
而此时的正殿里,已有人恭候多时了。
“大人。”见柳木白回来,一位灰色头发的劲衣男子单腿跪地,姿势利落。
“阿乙回来了。”柳木白跨进正殿,抬了抬眉,“可为本官带了好消息?”
“禀大人,人已经都捉回来了。”阿乙个子不高,全身上下最显眼的就是那一头灰色长发,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辨不出具体年龄。
此次,阿乙自从发现石曼生下山就一路隐在暗处跟踪她,果不其然又见到了梅子倾。
黄家药铺那一晚,领命前去捉人的阿乙,若不是身手好速速逃远,怕也已经死于蛊毒。但后来,阿乙又一路暗暗跟着他们离开通义,去了土地庙。待发现石曼生离开后,立刻遣人包围土地庙,照旧用火逼和软骨散的方法,成功将他们活捉。不过,之前凑齐人手花了点时间,这才到今日将人压了回来。
“一共多少人?”
“十三人,都已中了软骨散,至今未醒。”
柳木白面上舒展,“人,现在在哪?”
“已关入之前准备的屋子里了。”
“好。”柳木白心情甚好的模样,“阿甲,准备准备,我们一同再去会会他梅子倾。”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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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先前准备的屋子,正是百里宫众多院落中的一处。院中的正屋已经成加固成了牢房,四面八方都用铁笼封了起来,屋里又隔出了几个小间,每一间都关着几个人,正是之前与石曼生一同从黄家药铺逃出了的那些。
而正屋边上的一处偏间里头,梅子倾被牢牢绑在一张椅子上,此时的他低着头,闭着眼,没有任何动静,是中了软骨散的症状。
柳木白进到院里,先看了看那些昏迷不醒的“小角色”,而后跨入了偏间。阿甲上前,给梅子倾服了解药,又为柳木白搬来了一张椅子。
柳木白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梅子倾的睫毛轻微动了一下,而后渐渐睁开了眼睛。待他抬起头来,便看到了坐在面前一丈远的柳大人。
柳木白笑道,“梅公子,许久不见。”
梅子倾定了定神,确定了自己现下处境之后,身子后仰靠上了椅背,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破坏不了柳木白此时的好心情。
“梅公子,上次在青州还没和你好好说上几句话就被打断,想来甚是可惜。不过没关系,今日你我能好好聊上一聊了。”
梅子倾闭了闭眼,声音有些疲惫,“我与大人,无话可聊。”
“不见得。”柳木白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正屋,“你那些手下还晕着,都在那屋里,本官数了数正好十二人。一个时辰一个,也够杀到明天了。若是不够,正巧,我手上还有一人,石曼生石姑娘想必你是认识的。”
梅子倾猛地睁眼,“柳言之!”
柳木白笑得温雅,说出的却都是草芥人命的话。
“莫急,梅公子。这一次,总没人来打断你我对话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柳木白成竹在胸,先前在青州,利用阿乙跟踪石曼生,他寻到了梅子倾的住处。趁其不备,擒了来,可那梅子倾也不是个省油的等,为了拖延时间,竟是自己服了□□,这才让他不得不请了石曼生给他解毒。
那之后,梅子倾刚醒来没多久,相救的武林人士就到了。
但好在柳木白早有后招,请了最会速画记事的于公公,将那些前来相救的人一一记录。尤其是他们所使的兵器模样。要知道,武林人士就是有些坏毛病,把自己的兵器看得极重,自然是不屑与他人雷同的。于是,只要从兵器入手,很容易就能摸清梅子倾身后的势力。
柳木白最喜的,就是剪去一个人的羽翼,一点一点,分毫不留,看那人苦苦挣扎最后束手就擒。他对梅子倾就是如此,一个个杀了那些隐在暗处的武林高手,梅子倾就变成了秃翅的鸟儿,又能飞到何处?
话归正题,“梅公子,若你肯交出画卷,一切事情就都好说了。”
“一切事情?”
“当然。还包括…你性命无忧。”
梅子倾显然不信,“你们汉人,向来最爱说谎。”他是南诏皇室后人,若是没了画卷,朝廷又岂会容得下他这个前朝欲孽?
柳木白笑了,“梅公子此言过已。本官即说了能保你性命,必是能保。圣上要的是画卷,他尚不知这百里宫是南诏神殿,更不知梅公子与南诏皇室的关系。”
“哦?难不成柳大人还会为了在下区区江湖小卒去欺瞒圣上?”
“欺瞒?”柳木白笑着摇头,“不过是与君分忧,此些小事不去打扰圣上老人家罢了。”
华国公在朝廷上权倾四野,柳木白作为其最出色的嫡子,自然是要继承他的衣钵。这般程度的为君分忧还是很做得了主的。
梅子倾暗讽,“柳大人可知弓满易折?”华国公功高盖主,就是满弓至极。
柳木白轻笑,“那要看,究竟谁才是那挽弓之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梅公子,你我就不要再绕圈子了,那画卷,你给是不给?”
梅子倾闭了眼,不再与他说话。
柳木白无所谓地扬了扬眉,“好,那我们就慢慢来。阿甲,计时。”
“是。”
一旁的刻漏缓缓滴起了水滴。
“梅公子,好好考虑一下。本官一个时辰后再来与你好生聊一聊。”柳木白笑着离开了屋子,他不急,一点都不急。
49.四十九
柳木白走后, 整个屋子只剩了梅子倾一人, 阖上的木门, 紧闭的木窗,还有…孜孜不倦记着时的刻漏。
“嘀嗒——嘀嗒——”
刻漏不紧不慢地滴着水,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本官数了数正好十二人,一个时辰一个, 也够杀到明天了。
画卷之重要,梅子倾清楚十分, 这是南诏最后的积蓄,也是南诏最后的希望。他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不然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若是不够,正巧, 我手上还有一人,石曼生石姑娘想必你是认识的。
可恶…
狠狠握了下椅把手,梅子倾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受制于人,若是无法摆脱困境,未来再多打算也只是空谈。性命重要,画卷亦是重要, 她…也重要。梅子倾本有最后的依仗, 就是风林谷的那些人。但此时根本联系不上,再者,若将风林谷也暴露出来, 他可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屋内, 梅子倾心底杂乱成麻, 犹豫不决;而柳木白却是浑身舒坦,心情甚佳。一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能做的事却不少。
不是说梅子倾对石曼生尤为在意吗,他倒要看看,究竟在意到如何地步。
南诏中兴画卷,柳木白势在必得。若是以石曼生的性命为要挟,梅子倾能直接交出画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就算梅子倾不为了石曼生交画卷,柳木白相信他也会为自己的性命交出画卷。
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梅子倾也算是个人物,不会不懂的。
画卷到手后,他自然会献给皇上,但里头关于矿脉的内容,只有柳家知道就好了。毕竟为了这画,出力最多的可是他华国公府。
余光瞥到手上珠串,柳木白心念一起,出声吩咐阿甲去将石曼生带过来。
此时,距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夜加一个上午。
石曼生双手缚在身后,被阿甲一路领到了正殿。昨夜,她照顾师叔和丁泽一宿未睡,现在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可在抬头见到了正坐殿中的柳木白后,石曼生忽然就清醒了,好比冬日里跌入了一池冰潭,凉透心扉。
师叔的身子已经暂且稳住,自己也成了阶下之囚,本以为会愤怒、不甘、怨恨,但到了此时,石曼生的心中竟是平静异常。她像一个看客般,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高高在上的柳大人。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呢?怎么,偏偏就是自己遇上了呢?
柳木白穿着墨绿暗纹长衫,头发用玉冠束起,抱着精致的鎏金手炉,依旧是那张俊美容颜,依旧是那抹温雅笑容,公子如玉,公子无双…如此面容之下,又有谁能想到他会是一条披着优雅外衣的毒蛇,精于算计,不择手段?
石曼生视线缓缓下移,看着这间熟悉的屋子,有些怔然,记忆涌上心头,滋味百般。
柳木白身前的那张桌子,身下的那张宽椅,都曾是师父所有。她清楚得记得上头的每一道纹路。这是百里宫最好的一套桌椅,金丝楠木所制,布满巧夺天空的镂空雕花。小时候,每每她做错事就是被师父罚去打扫,这长桌、宽椅,她擦了不下百余遍,那些个雕花最是容易积灰,每次都得费老大劲才能弄干净。
可如今,百里宫没了,如今是真真正正的没了。都是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石姑娘,可看够了?”发现她出神的望着自己这边,柳木白心中有些不喜,挥手就像赶苍蝇一样打断了她的视线。
石曼生顿了一下,而后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半响,只是静静地站在殿中。
看她顺从模样,柳木白勾了勾嘴角,“石姑娘,你可知本官今日为何叫你来到此处?”
仿若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石曼生一动不动,像个石塑,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不想说话,更不想和他说话。
柳木白眉头紧了紧,有些不耐,“你那位梅子倾梅公子此时也在这百里宫,你可要见上一见?”
石曼生依旧低着头,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整个人就像是被定在了那处。
看她这副水米不进的模样,本来心情甚佳,想好好嘲弄她一番的柳木白忽然就有了怒意——不识好歹!
可他面上仍是一派自然,慢悠悠转向了一旁的阿甲,“一个时辰还有多久?”
“回大人,差不多还有三刻。”
他拨弄了下手腕的紫檀珠串,语气带着恶意,“既然如此,梅公子那边就直接从石姑娘开始吧,也省得浪费时间了。”
阿甲惊了一下,而后收敛神色领命道,“是,大人。”
“拉她下去,就放到梅子倾门外候着,让梅子倾好生看上一看。”
“是,大人。”
阿甲带着石曼生出去了,柳木白深吸一口气,可胸口的怒意莫名挥散不去。一抬手,猛地挥落了桌上茶盏,茶水泼了一地,悠悠散着热气。
自从那日醒来,柳木白从留在床头的手札中得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当发现自己竟然为了那个江湖女子动过心时,他心中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怒意。
——堂堂华国公府嫡子,竟会喜爱上一个善蛊毒的妖女?而且,这个女子之前还和梅子倾有过一段过去。
不可理喻!荒谬至极!
深植骨血的那份骄傲让柳木白觉得这是一种羞辱,自己对自己的羞辱。是以,对于石曼生,他下意识地就不喜。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在知道她竟然救了梅子倾,并且用毒障杀了自己一百多位手下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妖女!如此妖女,怎能留于身侧!
其实,昨晚柳木白完全可以在百里宫里等着石曼生回来再擒她。可他突然很想早些去会会她,见一见那个妖女究竟长什么模样,这才站在了山脚等候。
他很好奇,那石曼生在知道一切后,该是何种万念俱灰。毕竟,从手札里头的内容来看,此女应该是对自己已经情根深种的。
可再如何情根深种,她竟还与那个梅子倾牵扯不清。于柳大人来说,喜欢上此等水性女子,简直奇耻大辱。
但在山脚见到石曼生的时候,柳木白着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百里宫妖女倒是长了个利落清爽的好相貌。不过,那又如何?他可不会再色令智昏地看上那个妖女,更不会莫名其妙地写出不可伤她这种话来。
深吸一口气,柳木白总算平了情绪——何必为了个妖女动肝火。
如今,她为阶下囚,他占百里宫,实在是令人愉悦得很。待梅子倾交出画卷,他这么长时间的布置就能功德圆满,与那个妖女也就再无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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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曼生被阿甲带去了关押梅子倾和他一众属下的院子里。
一走进去,她有些茫然,看着被改成监牢的院子突然觉得很是陌生。这里是她和师姐以前听师父、师叔讲课的地方,宽敞、明亮,如今…变了。
“石姑娘,得罪了。”阿甲把她牢牢绑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枯树树干上,也许这树并没有枯,只是到了冬季,看不出青绿了。
树枝上有积雪,她背靠着树,仰起头,有些发愣地从树枝的间隙里看着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嗯,好像还要下雪呢。
绑好她,阿甲打开了梅子倾所在房间的门,恰好正对着石曼生,但两人的距离足足有十丈。
梅子倾立时有了反应,“这是何意!”
“梅公子,我家大人说直接从石姑娘开始。”阿甲公事公办地说道。
听懂了的梅子倾,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椅子四条腿都被钉死在了地上,纹丝不动,“放开她!”
阿甲没有接话,而是看了下刻漏,“还有半个时辰,梅公子再好好考虑一下吧。”说罢,他吩咐了一个士兵看着,自己便去回禀柳大人了。
石曼生听到了梅子倾和阿甲的说话,但她听不清内容,她也不想听清,无外乎以自己要挟梅子倾交出画卷罢了。至于他会不会受要挟,她一点都不关心,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力气关心别人。师叔和丁泽都被困了,唯一庆幸的是师姐没和他们一起待在百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