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钟子骋与身边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说话,那少年手里比着一把簪子,不知与摊主和子骋叨叨了什么,忽而朗声笑起来,那清脆的声音甫出,便看到他扬手摘了头上的帽子,一头油量乌黑的长发随即如丝般洒下,盈盈悬于后背。益发连小贩也呆住,原来少年竟是女儿身。
这也许本不重要,可那女子似乎又与子骋亲密无比,一边信手将发簪簪于头上,一边便嘻嘻哈哈扯着钟子骋叫她看,子骋已笑得很开心很顺从,两人的亲热之态,好似一对新婚燕尔。
“哐”的一声,雨卉手里的砚台落了地。周围的人都应声看过来,自然被那女子痴缠着的钟子骋也看到了这一幕。
与子骋目光对视的一刻,雨卉猛得惊醒,心里头的痛无遮无拦地涌出来,连眼泪也被骇得停在了眼眶里。
转身,大步地朝回走,即便是前番误知子骋“死讯”,此番得知他失踪,即便是先被皇室逼婚再被嫡母蛮嫁,三番两次的伤害痛苦,都及不上这眼前一幕来得叫人心碎。虽然脚踏实地地走着每一步,可雨卉直觉的天旋地转,好像连眼前最近的东西也看不清,只管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原来她牺牲一切等来的,就是这样的打击。
“雨卉…雨卉…”听得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容雨卉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冰天雪地里自己追在他身后喊他名字的光景,虽然那一次钟子骋带着自己爱吃的糖葫芦回来了,可这一次,自己会回去吗?
也许由始至终,不过是一厢情愿,芳心错付。
“雨卉,你怎么了,为什么跑开?”声音蓦地出现在耳后,胳膊被人使劲一拽,容雨卉身体失去重心,加之头晕目眩,来不及回答半个字,便软软地瘫倒下去。只记得双目合上前,看到了那张写满了“担忧”二字的黝黑脸旁。
“雨卉,醒醒…”
“钟子骋,她是谁?”那个女子跟了上来,满脸好奇地看着这对人。
第八十九章 昔人已乘黄鹤去(一)
凉凉的水滴在面颊上,蓦地透到心里去,猛然睁开眼睛,面前一张白皙俏丽的脸,一对眉儿浓长与一般家女子的纤柔不似,眼眉的笑意里多了好些男儿气息。但见那殷红的小嘴一扬,朗声笑道:“你醒啦。”
雨卉心中一颤,转头四望,的确身处一陌生的地方,慌忙爬起来,掩着心怯,问面前的女子:“这是哪里?”
“是我的屋子,钟子骋把你抱来的,他给你买东西去了。”女子往后坐到椅子上,颇骄傲地说,“我阿爹讲山下的女子都水一样柔弱,果然一点都不假,瞧着你衣着鲜亮,身子那么羸弱,不好不好。”
听见“钟子骋”三字,雨卉便想起来这女子是谁,只因刚才隔得远些又不曾细心看,并没有记住她的容貌,此刻知道了,忍不住多瞧她几眼,果然是个英气飒爽的女子,与阿神嫂子有几分相类,只是她五官精致,又懂得打扮,不行不语时便宛若大家闺秀一般。
“你叫容雨卉是吧。”那姑娘笑着,又扬了头说,“我叫叶乘鹤,看起来我比你大些,你就喊我姐姐吧。”
雨卉心中不悦,哪有人这么不客气的,扭着头不语沉思,一念及她与子骋的亲近之态,心里头就幽怨四起,眼眶热热的,又怕在人前失礼,硬是忍着。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叶乘鹤笑道,“我给你把脉了,你没有病,大概是累了吧。你也不是习武之人,气息平稳,不至于冲了经脉。放心吧,好好歇息两日就没事了,已经叫店小二给你腾了屋子,一会儿你就回自己房间去吧。”
雨卉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满肚子的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亦不知能不能问。
叶乘鹤见她这般扭捏,似乎不信任自己,不屑地哼道:“我知道山下的大夫都是男人,一把胡子的那才叫人信,我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夫,可钟子骋的命是我救下来的,你不信我,也该信她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多虑了。”雨卉解释,心里头则好奇叶乘鹤所说的话,何为钟子骋的命是她救下来的?
叶乘鹤这才作罢,一边转身去倒茶,一边呵呵笑着:“我说这黑小子心上人会是什么模样的,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雨卉心里头一动,不解地看着对方。
叶乘鹤喝了茶转过来,见她这幅模样,又笑道:“怎么,难道你不是钟子骋的心上人?”
雨卉的脸倏地通红,好似一股气息堵在了咽喉,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心里头淡淡的喜悦已散开在全身了。
叶乘鹤凑到雨卉面前,皱了眉:“啧啧,你们山下的女子,动不动就脸红吗?”
雨卉不服,瞪了她一眼转头避开目光,说道:“什么山下山下的,你是长在山上的猴子从未见过女人吗?”
“哈哈哈哈…对对对,这样才有趣。”叶乘鹤不恼反笑,拍了拍雨卉的肩膀,“你说对了呢,我就是猴子,好野的一只猴子。”
说着朝雨卉呲牙,唬得雨卉不知所措。
此时房门被叩响,钟子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乘鹤,我方便进来吗?”
“来吧,你家小娘子醒了。”叶乘鹤大笑。
“叶姑娘,莫要这么说。”雨卉终忍不住,涨红了一张脸来指正她。
叶乘鹤不理会,跑去开了门,然眼里看到的却有些不同,来的并非钟子骋一个人,他身旁还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面相儒雅温和,身上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
“你心疼你的小娘子便不信我了,还找来个大夫不成?”叶乘鹤瞪着钟子骋,又打量那个男子,揶揄道,“刚我还跟你家小娘子说呢,你们山下的大夫不都要一把胡子了才算了不起吗?这样的人,还未必如我!”
“啊…殿…”却听得身后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叶乘鹤转身看的当口,尚不知那年轻大夫已朝容雨卉摆了摆手。
“怎么了?”叶乘鹤问。
雨卉明白了允澄的意思,敷衍道:“店家给我安排的屋子呢?我想去自己屋子里待着。”
叶乘鹤信了,啧啧道:“你不是嫌弃我的屋子,是嫌弃我吧,你想和钟子骋单独待着是不是?很好很好,扭扭捏捏地才不好玩。”
此话入了雨卉的心里去,她羞涩地垂下脸,目光划过众人时,却看到了允澄脸上的微微一讪。不由得也不自在起来,只管说:“叶姑娘莫要取笑人,这样的玩笑没有意思。”
叶乘鹤哼了一声,转身来毫不客气地勾着钟子骋的脖子道:“你的小娘子好没有意思,早知道这番光景,不如我们俩成亲好呢。”
雨卉蓦地一惊,脱口而出问:“什么?”
却听允澄在一旁道:“我们要这样立在门外到几时?这位…叶姑娘,你不打算让我们进去坐坐?”
叶乘鹤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放开了钟子骋,哼哼道:“容姑娘说了,要去自己的屋子看病,那就甭进我这儿了。”
钟子骋方开口打圆场:“乘鹤,他不是大夫,是我在凌云书院的同窗,你不是想进书院读书么?他能有办法。”
“真的?”闻言,叶乘鹤顿时眼睛放光,忙转了笑嘻嘻的脸色来对着允澄,“这位兄台,快里面坐。”并一把拉住允澄,将他拖到了桌前。
“兄台,不知高姓大名?”问着,又埋怨钟子骋,“臭小子,你怎么不介绍?”
“在下陈云,今日来就是与叶姑娘商量如何进书院的事。”允澄随口将名字倒一倒,便幻化了另一个身份。
“陈大哥,进书院一事,就有劳啦…”叶乘鹤一点也不怕生,片刻工夫便和允澄相熟,说了半晌发现雨卉和子骋还呆立在边上,才想起来赶他们走,“钟子骋,带你的小娘子回自己的屋子去吧,我和陈大哥聊聊。”
类似过河拆桥的事叶乘鹤经常干,钟子骋已见怪不怪,便与允澄点头会意后,过来轻轻搀了雨卉,“我们走吧。”
雨卉颔首,默默无声地跟着他往外去。
允澄坐于原处,眼看着雨卉从身边飘然而过,眼看着子骋牵她的手离去,心里头难免有一丝落空的哀愁,只是这会儿面前有个叽叽喳喳的野丫头,倒也没那功夫神伤了。
将房门合起来,仍能听见屋里头叶乘鹤清脆的笑声,然面对瘦弱温婉的雨卉,子骋脸上便只有怜爱之态,轻轻挽起她的手:“刚才你怎么一直往前跑?”
雨卉心里头好酸,瞬而哽噎了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误会我和乘鹤…”子骋慢慢地说着,轻轻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我们回房去说,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告诉你,你…也有事要告诉我吧,怎么一个人在金陵呢?”
“我的东西都在客栈里,陪我去取来吧。”雨卉抽噎了一下,靠在了子骋的肩头,“往后你便是进书院我也要在这里陪着你,我回不去了,没有家了。”
子骋眉头一懔,沉默须臾,扶了她一起下楼去,路上低声答复她:“好,就在这里住着。”
第八十九章 昔人已乘黄鹤去(二)
继而去雨卉原先的客栈取东西,来回的路上两人互诉衷肠,将这些日子彼此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言至子骋起死回生,言至自己离家逃婚,雨卉便垂泪凝噎,心中痛楚难当。
子骋则耐心地聆听,拂去她滑落的泪水,任凭她依靠在自己的肩头抽噎,一直到雨卉平静下来。
“反正我是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从今天起我便在这里等你,一直到你离了学堂,再跟你回家。”雨卉的眼泪干了,撅着嘴说道,“往后就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不然又来个张乘鹤李乘鹤的,怎么好?”
子骋笑道:“不会有,难不成你想叫我再死一回?
雨卉噗哧一笑,急着来捂他的嘴,“休得胡说。”
忽而房门被拍得震天响,叶乘鹤在屋子外嚷嚷:“钟子骋你吃不吃晚饭了?要饿死我们吗?”
钟子骋无奈地耸耸肩,对雨卉道:“她虽是寨里的姑娘,却也是大小姐一个,从小娇生惯养性子又野蛮,你莫理会她一些玩笑,听过便是了。”
雨卉答应:“我知道。”遂跟了子骋一起出去,与允澄、乘鹤四人在厅堂里用了晚饭。
然允澄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雨卉不免处处拘谨,如此叫不知缘故的叶乘鹤好不自在,时不时便拿玩笑来逗她,雨卉虽非扭捏的小姐,然有些话听来,还是臊得满面通红,如此更惹得叶乘鹤畅怀大笑。
好在允澄喜欢这般自在轻松的感觉,丝毫不计较叶乘鹤的不知礼数,还与她就感兴趣的话题相谈甚欢,这叫雨卉和子骋好多好奇,两人之前单独那么久,还有说不完的话?
饭毕,允澄道:“子骋今日与我先回书院与夫子商议叶姑娘入学一事,不过你需得换了男儿装才行,但你是女眷一事,我们会与夫子言明。今晚叶姑娘就和容小姐在客栈休息吧。”
得知子骋要走,雨卉颇舍不得,却不能表现出来,便只静静地坐在一旁。
那里叶乘鹤已是十万分的欣喜,撑掌在桌上笑道:“不碍不碍,我这里男儿装好多呢,何况子骋说了,进了书院后要穿白色深衣,大家都一样嘛。”
“如此便好,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来接你。”允澄说罢,收了这扇示意子骋该回去了。
子骋应下,转来对雨卉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再来看你。将军已知我的行踪,我请他先回杭城去了,我想家里不日就会来消息,总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每月只能出来两天,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我明白,这些事等等再说吧。”雨卉轻声应了,起身来相送,刚出口一个“殿”字,忙捂住了嘴,改口说,“陈公子慢走,子骋身上有旧伤,望公子多多照顾。”
允澄嘴角微微一扬,“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叶乘鹤大大咧咧地笑着送二人出了殿堂,再折回来时见雨卉神色凝重,不禁重重一拍她的肩膀,“容小姐,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入学堂去,省得天天担心你的小相公。”
雨卉忙道:“书院是严肃的地方,叶姑娘一个人胡闹就够了。”
“啧,这话多不好听,怎么叫我胡闹呢,女儿家就不能读书了?”叶乘鹤哼哼,坐下来喝了口茶润喉,又甚疑惑地自言自语,“你说这个陈云怎么就这么厉害,钟子骋可是两次三番地拒绝我要入学堂的事,这个姓陈的一出现,他就再也不唠叨劝我回去的话了。奇怪,真奇怪。”
雨卉心中嘀咕:“人家是堂堂太子爷,这个天下都是他的,收你一个女学生又有甚好奇怪的。”
却听叶乘鹤语调渐沉,“我若能在凌云书院读书,娘身前的愿望,便能了了。”雨卉看过去,张扬活泼的叶姑娘此刻却静如淑女,眼角更沁湿了几点泪。
“二位姑娘,后院刚送来新鲜瓜果,要不要小的切一盘送来。”正有小二那里过来拉生意,乐呵呵地站在了一边。
“你切一些好的送去我房里,我们楼上吃。”雨卉打发那小二离开,便问叶乘鹤,“叶姑娘,你没事吧,这里人多吵闹,不如我们回房去。”
叶乘鹤淡淡地一笑,也不管雨卉转身先上去了,从那飘虚的背影来看,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哀愁里。
雨卉不禁笑道:“好奇怪的女孩子,变起性子来也好不含蓄,说板脸就板脸了。”于是起身离座,尾随上楼,因走得慢些,那麻利的小二已端来一盘新鲜瓜果,雨卉便给了赏钱打发他走,自己端着跟着叶乘鹤进了屋子。
叶乘鹤瞧见,语气平平地说:“我不想吃,你带去自己那里吧,我要歇下了。”
“好。”雨卉不愿勉强,但走至门口,又旋身来说,“谢谢叶姑娘救了子骋,此生若能报答您,叶姑娘尽管开口便是了。”
叶乘鹤愣了愣,终笑了,叹道:“你也不必谢我,若真的要谢,还是谢钟子骋吧。如果他不告诉我在杭城有个专情的女子等他归去,我也不会拂逆我阿爹的意思。也许这个时候我已经是钟夫人,而你的钟子骋也做了我们慎龙寨的姑爷。”
雨卉脸颊一抽,尴尬地笑了。
“算了,坐下吧,我们说会儿话。”叶乘鹤又变了性子,走来接过雨卉手里的果碟,独自坐到桌前大快朵颐起来。
“金陵的东西都这么好吃。”叶乘鹤吃得满足,见雨卉还在原地站着,不禁皱眉道,“快来坐下吧,我看不惯你扭扭捏捏的样子。”
雨卉笑着坐下,说:“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叶姑娘成全。”
叶乘鹤放下了手里的瓜果,眼神里亦透着淡淡的哀伤,“奶娘告诉我,我娘是盼我阿爹盼得忧郁成疾才会难产,她临终前嘱托奶娘告诉我,将来长大成人,不管做错什么她都会在天上保护我原谅我,唯独不能拆散人家好夫妻。我娘一辈子都在等我阿爹回家,虽心甘情愿,但个中的的辛苦旁人是无法体味的。呵呵…可我也疼我阿爹啊,他最大的愿望便是看见我好。所以若非钟子骋对我先言明了你的存在,他又是个很好的人,我做什么不嫁他?反正我也没见过寨子外其他的男人。”
“是啊,是啊…”雨卉自然有些后怕,然听叶乘鹤讲她娘亲的事,又不免觉得可怜。
“我娘还有个愿望就是能生个儿子送他去学堂读书,虽然我是个女娃,但也能替她圆梦啊。我帮了钟子骋,钟子骋也帮了我。大家都得偿所愿。”叶乘鹤心情见好,拍了拍掌说,“我的名字是寨里一位书生叔叔起的,因见我爹思念我娘,便用‘昔人已乘黄鹤去’做了我的名字。我也是跟着他读书写字学了点医书,而他也是凌云书院出来的,所以呀,认识钟子骋之前我便知道这座大名鼎鼎的书院了。”
雨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她讲,才知道为什么允澄能与她聊这么久,这个叶姑娘好像有一肚子的话,且似汪洋大海般永远也讲不完。两人如是说着吃着,不知不觉那时辰便滑向了深夜。
深夜,杭城的容宅又陷入了静谧,因退了万家的婚事后,老太太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便总在正院里折腾儿媳妇或下人撒火;三爷那里自与母亲大吵后,终日绷着脸,对姨奶奶如惜的冷淡旁人或许还看不出,但如惜已冷暖自知了。佟未上不招婆婆待见,下不能对小叔子的事多加干涉,大嫂那里又固执地叫人发恨,而最担心的雨卉已离了家去,一切都轮不到她来操心,便也乐得窝在藤园里照顾女儿。可一件件事在心头,又怎能不烦恼。
半夜无眠,床上的纱被还未换轻薄的,便觉得几分焦热,于是索性起来,笨拙地用有了几丝力气的手为自己披上罩衫,推门出来在院子里吹吹风。
暖暖的风拂在脸上,极目远望,容家最高的建筑里有昏暗的灯光摇曳,思绪蓦然回到了两年前,记起了那一日胡白舞倚靠在楼上吹笛,记起了那一晚她凄婉的吟唱。
想着想着,不自禁走了出去,待回过神,竟已立在了翩翩小筑前。
“呵…一转眼,四姨娘也走了好久了。”佟未心中有些发痛,物是人非的伤感触及了心弦,想到家中近来的是是非非,不由感慨:到底是尘世太污浊,留不住这美丽勇敢的女子。
“未儿,你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是容许?
心里腾腾一跳,随即又淡定了,佟未自嘲:“傻子,你的相公还不知在哪一处,不带这样思念成幻想。”
可纤弱的身子突然被人从后用坚实的臂膀抱住,鼻息间尘土的气息亦没能盖住那熟悉的味道。
“你…回来了?”佟未不敢相信容许会出现,顿时泪如泉涌
第九十章 泛舟(一)
“回来了,快马加鞭地回来了。”容许低语,双手紧紧拥着他的宝贝,鼻息间是她身上清雅的芬芳,身体有了归属感,乏力和疲惫都随之消散。
佟未木木地转过身子来,骄傲地抬起她的手,用纤柔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丈夫的面颊,哽噎:“相公,我的手好多了,可是…你瘦了。”
容许捏过佟未的手指贴在唇上,吻过她每一寸肌肤,哄她说:“不怕,等你全好了,天天给我做饭,便养回去了。”
佟未心中大痛,扑在丈夫的肩头朗声大哭,将这些日子所有委屈都倒了出来,抽抽搭搭地诉说:“我好没用…把你的家搅得一团糟,什么事也帮不上忙,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容许任她哭泣,直到娇妻自己无力再抽噎,才开口说:“哭成这样,之前一定把我恨死了吧。”
“嗯。”佟未卸下了所有强势,此刻仅一个娇滴滴的小妻子,依偎着容许不放,“恨死你了,真的恨死你了,你不晓得我有多难过,你娘还有你嫂子,还有你妹妹你弟弟…家里怎么能有那么多事呢。”
“难为我们未儿了。”容许低头轻啄她的面颊,“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我累了!”
“好,我让他们给你备热水洗澡,一身的泥土味儿。”佟未脸上绽了笑。
容许抬头望了望黑洞洞的翩翩小筑,顶上仅一盏孤灯摇曳,情形甚是凄凉,故问:“傻丫头,我进家门便一路往藤园来,却远远看到你的身影往这里来,跟过来又瞧见你在发呆,怎么了?为什么想起到四姨娘这里来?”
佟未将眼泪蹭在容许的肩头,摇晃着脑袋说:“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来了,刚才…只是在感慨人事变迁罢。”说着抬头往楼上看,灯光微晃,仿似胡白舞那翩若惊鸿的身影又在楼台起舞,不禁叹,“站在这里,好像又能看见四姨娘的身影。”
“不要想太多了。”容许猜不透妻子的心思,又怕她胡思乱想。
佟未却微微一笑,娇柔地贴在丈夫胸前,“你知道吗?正因为四姨娘对你的情,我才发现自己…嘻…发现自己爱上我的相公了。甚至自私得不容许任何一个人介入,如今想想那会儿要死要活地叫你对四姨娘负责,都觉得害臊。”
容许当然记得母亲与胡白舞发生冲突那天佟未特地换了衣服跟来翩翩小筑的情景,心里暖暖的,嘴上自不便说,只哼哼道:“我们…彼此彼此吧。”
佟未一愣,转念明白丈夫话中的意思是指向恒聿,顿时脸儿通红,不依不饶地缠上容许,两人说说笑笑地回了藤园去。
因女儿已熟睡,容许只静静地扶着小床看,感慨女儿长大许多,瞧着她满脸的甜蜜,心里头什么烦恼都没了。佟未立在一旁,忽而轻声道:“说起来挺奇怪的,你娘好像挺喜欢我们穆穆的,跟丫头刚出生那会儿不一样。”
“是吗?”
“这次丫头周岁,娘她送了很贵重的东西来,说将来给丫头添嫁妆的。”佟未说着,沉默了会儿,凑到丈夫耳边,“虽然夜深了,不过你还是过去看看吧,老太太若醒着,与她说说话也好。”
“是不是有什么事?”容许了解佟未,从她语气里的一丝丝异样就能感觉到话里更深的意味。
佟未点头道:“大嫂和上官妈妈都说娘好像有心事,所以最近才这么折腾,上官妈妈曾提过那位三姨娘,你知道她的故事吗?”
容许不语,静静想了片刻,扶了佟未到床上躺下,“乖乖地先睡,我到娘那里去一趟,很快回来。”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佟未怯怯地,好似自己做错了事,“你要是和娘说上话,她一定会提的,你妹妹…卉儿她离家出走了。虽然你弟弟承认是他放走的,其实、其实是我放走的。”
容许还真不知道,乍听之下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拍了拍妻子的头,“没事,回来再听你解释。”
离了妻子,容许拖着疲惫的身体往母亲的屋子去,正院玄色的大门紧紧闭着,于是不得不叩响门环。片刻,里头有老妈妈问:“哪一个?夜这样深了,来做什么?”
“是我,二爷。”容许应道。
里头忙一阵慌乱,急匆匆地有人来开了门,掌着油灯满脸堆笑,热络地问:“呀,二爷您回来了?”
容许没有与他们过多地白话,只问了母亲如何,便让老妈妈派人进去通报,自己立在了院内等候。那边偏屋里孟筱悦则裹得严严实实地出来,见是二叔,便更没有靠近,只立在屋檐下问:“二爷回家了?”
“大嫂。”容许问候,两人说了几句有用没用的,容许便请她回去休息。正巧里头传话的小丫头出来,满脸尴尬地对容许道,“老夫人说她困极了,您回来便好,请您好生休息,有什么话明儿天亮了再说不迟。”
“老夫人身体可好?”容许不恼,问道,“今晚吃饭喝药了没有?”小丫头一一答来,容许方点了头,转身见大嫂仍立在檐下,因其衣衫不整,便没有上前多说什么,颔首示意后离开了母亲的院子。
他还不太明白嫂嫂怎么住到了母亲那里,也不明白为什么正院里几张老面孔都不见了,好像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当真发生了许多事。呵…自己这个一家之主都一时弄不明白,未儿又该多为难?
想着,已回到藤园,见屋子里亮着灯,推门来看,妻子果然没睡,正端坐桌前,桌上摆了一碗白粥和几样小菜,采薇正端着盘子要出来,见了容许便笑:“二爷吃些宵夜吧,粥是白日里熬的,刚拿来热了热,小菜是才从酱菜缸子里取的,很新鲜。您吃罢了便搁在桌子上,明儿一早我再来收拾。”
“麻烦你了。”容许客气,采薇欣然一笑,便辞了二人离去,不似平日嬉笑多语。
容许的确饿了,坐下来喝了口稀粥,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说:“采薇瘦了好多,脸颊都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