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搞的?这样将军怎么休息?”宋云峰从外头进来,见状不由得恼怒,呵斥道,“怎么把他弄到将军这里来了?”
“是我的意思。”容许仍旧很淡定,他挥一挥手,对士兵道,“让人烧热水,一会儿他醒了,给他洗澡换衣服。”一边拉了宋云峰,“我们出去,打开所有犒军酒,让兄弟们一人喝一碗解解馋。”
“大哥…”宋云峰很莫名,他们定圻军从不在行军途中喝酒。
容许拍拍他,笑:“独他一人喝,馋着大家,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一碗酒润润喉,不会耽误事。”说罢,已大步朝外头去,吆喝兄弟们开酒坛。
此时,已有士兵提着大桶大桶的热水进来,宋云峰忍不住哼一句:“将他洗洗干净,一身的酒气。”
容许立在远处听见云峰的牢骚,嘴角微微一笑,摇头暗叹:他难得放纵,只怕这辈子也没这么放纵过,何不成全他!待我们进京,他又要做回那个“恒聿”。他的苦楚,只怕你我难体会。
“将军,请您饮第一杯酒。”这里酒坛已开,众兄弟来请容许先饮,容许收回神思,让人去喊来云峰,遂于众兄弟把酒言欢。
待尽兴返回营帐,恒聿的酒已醒,正一人独自坐着,不知想着什么。
“今晚的肉烤得很好,可惜你没能吃到。”容许立在门前。
“呵…”恒聿苦笑一声,没说什么。
容许慢步走到一边坐下,“军里的酒今晚都和兄弟们分了,如果你明天还要喝,大概只有军医那里还有一些药酒。”
“谢谢你的提醒。”恒聿冷笑,起身来,“这是你的营帐,我耽误了你休息。”话才说完,却因酒劲未散而使得人站不稳,一个踉跄又跌坐下去。
“没关系,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我去云峰那里。这会儿只是来看看你。”容许反站了起来,笑道,“本来有些话想跟你谈,不过看样子你的状态不适合。”一边说着,一边要往外走。
“容许,谢谢你。”恒聿急促地吐出这几个字,神情又有几分尴尬。
容许停了停,背对着他,“我也会有无奈的时候,不过是将心比心。虽然你错杀赫西王,但战争毕竟因此结束,对于赫西民族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说着,转身来,“我也一直想谢谢你。”
“好!”恒聿似乎笑了,又坚定地说,“回京后,这件事将由我一人承担,若赏,请大哥安抚众将士不平的心,若罚,切不要企图为我分担。以我恒家之力,我不会糟到哪里去。因为若是后者,我绝不愿拖累大哥和兄弟们。”
“再议。夜深了。”
目送容许离开,恒聿才清醒的头脑又涌现出许许多多挥之不去的烦恼,好似那帝都的城门,比生死之门还叫人望而生畏。而此刻他尚不知,自己的亲姐姐已死在了妻子的刀下。
京城里,随着永嘉王妃的丧礼结束,皇室似乎为了刻意隐瞒什么而变得特别平静,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好像蒋皇后还在,永嘉王妃也没有死。每每提到这些,佟未的心都会疼,因为如此,她便得不到任何有关德恩的消息,甚至无法从恒家人的口中探听到什么,且自永嘉王府后,再也没见过恒姮,而那日恒姮曾抱着自己哭,她说取消了允澄与雨卉的婚事,是不是又要重提她成为太子妃之事,可佟未无力给出这个答案,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愿意再与皇室有半分瓜葛。那个世界,太复杂,太混乱。
不知不觉光阴流逝,初秋的微凉已开始在京城蔓延。这一日,佟未抱了女儿,带了孟筱悦母女和雨卉出门去与容谋相聚。容谋本意是不叫母亲知道,可她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出门,还是惊动了冯梓君。
“就在三爷的铺子里,娘也不是不认识,自己儿子的地儿,想去自然随时都能去,我们倒是要他请才行的,你就这样回话,别的不必多说。”佟未如是答复前来询问的云佩,不再多说什么,便带着一家女眷登车离去。
到了铺子里,容谋有意请二嫂单独在厢房会面,说:“有件事想求二嫂帮忙。”
佟未欣然笑道:“你能来求我,除了和采薇有干系,没别的事了吧。”
“瞒不过二嫂什么的,我想知道…她好不好?去过佟府几回,只敢远远地等着,却一次也没见着她出来。也不敢托人问。”容谋一边说,一边是满脸期待佟未答复的急切。
“她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可心里…雨卉那边你也看见了,如今一切顺意,小姑娘又每天都笑得一朵花儿似的灿烂。”佟未笑意渐退,“我回过娘家几次,可每次都见不到采薇笑。”
容谋垂着头,“是我害了她。”
“她曾求我送她回父母身边去,她说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佟未继续道,“可我觉得你们的事情,终究应该由你们自己解决。”
“如果采薇愿意…”容谋倏地抬起头,眸中掠过光芒,“如果她愿意嫁给我,您母亲会同意吗?”
“只要采薇点头,其他都不是问题。”佟未道,“我想法儿让你见她一面,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说。”
“不着急。”容谋不急于见到采薇,实则另有隐情,“既然这一面见过后就要决定未来,我必须做好十足的准备,二嫂你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很快就能把一切安排好了。”
佟未不解,“半个月?你要做什么?”
“本来打算盘下另一间铺子开分号,出了这件事后,我仔细想了想,人总要先成家再立业,我一定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用盘分号的钱买了一座小院落,房子很小,但好在独门独户也还清净。如果采薇愿意嫁给我,往后我们夫妻就在那里头生活,不会和我娘有什么瓜葛。”容谋说得有些激动,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佟未心里却苦笑,“三爷你的意思是,往后老娘就推给你二哥了?也是,长幼有序,总该是相公照顾他的母亲,可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唉…”
“二嫂,你觉得不妥当?”见佟未眉头微皱,容谋不安。
“不是不是!”佟未尴尬地笑一笑,“只是听你这么说有些突然。好,我等你消息,何时想见采薇了,派人来告诉我。”
正说着,雨卉在门外拍门:“二嫂,陆管家急着找您。”
“就来。”佟未应一声,又对容谋道,“你也不要太草率地下决定,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说罢开门出来,到前头去见陆管家。
果然,哥哥的话真的一点不错,战场上没有消息便是什么事也没有,这不陆管家才乐呵呵地告诉自己派出去的人飞鸽传信回来,说侯爷正带着定圻军班师回朝,再过大半个月就能到京城。可自己还没来得及高兴,哥哥那里一个噩耗又如晴空霹雳般震得自己发懵。
“定圻军一定不能过津水,一旦过来,朝廷势必将其瓦解。”
哥哥说得斩钉截铁,自己听不懂那一层层一圈圈复杂的政治,但明白丈夫的心血正面临这危难,并且他们对此浑然不知。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不让相公他带兵入京?”
“暂时没有办法,因为朝廷的旨意,是让妹夫将定圻军悉数带入京城范围。”
“你们不能派人去通知他们?”
“恒府的人已经出去了,这一点我估计妹夫能察觉到,但不进京就是违抗圣旨,所以他会进退两难。这正是我和父亲所担心的。”
佟未仍旧不明白,追问:“为什么恒家的人先去了?他们着急什么?”
“因为这件事的起因,全在恒聿一个人身上,他逼死了赫西王子,杀死了赫西族的汗王,挑起了两个民族的仇恨。虽然眼下没事,但无法预知将来,如果未来边陲再遭侵犯,这个仇恨就是引发战争的火种,也是赫西人发兵的理由。为此,龙颜震怒,他势必要给赫西一个交代,不然南方边陲永无安宁。除非…妹夫将赫西族人赶尽杀绝,但你丈夫他是军人,不是屠夫。”佟少祯尽力把话说的明白透彻。
“我知道了,恒家要保恒聿。”这是佟未的第一个反应。


第六十四章 僵局(三)
“总要又一个人对这件事负责,如果恒聿一口咬定是妹夫授意他这么做…”
“他不是这样的人。”佟未不等哥哥把话说完,脱口而出这句话。
“他?你是说妹夫,还是恒聿?”佟少祯不大明白妹妹话中的指向。
“他们都不是这样的人。”佟未神情黯然,垂头沉默须臾,缓缓说,“今天陆管家才赶着告诉我相公要回家,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哥哥你却又来说这些…刚才我还抱着你外甥女说,她爹爹要回家了。”
“未儿,父亲曾犹豫是否要告诉你这些,再三商议,还是决定让你先有个准备来得好些。但你千万不要消极,事情总是要面对要解决,我们应该更积极一些。”佟少祯扶了妹妹的肩膀,眼角余光确定周遭没有外人,低声对妹妹道,“听闻瑜贵妃好像等不到皇帝驾崩,急于要扶持她的儿子登基,若事实如此,恒启丰反进退两难。”
佟未冷然一笑,摇头,“我不想过问这些政治,只希望我的丈夫平安无事。”继而没再多问,只在送哥哥回府时,又立在门口问了一句,“德恩公主好不好?”
“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说卧病,没有别的消息。”哥哥的回答和从前无异,让佟未很失望。待要回房,却见云佩立在院中等自己。
“老夫人请二奶奶过去说话。”
佟未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思去面对婆婆,不禁思考脱口而出,“我很累,能不能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如果不要紧,明天再说成不成?”
云佩尖声细气地自嘲:“也是,本该先问问二奶奶是否有空,老夫人那里怎么请得动您。”
被一个丫头如此揶揄,佟未却因惦念丈夫而懒于理会,转身要往自己的屋子去,又听云佩问:“二奶奶当真不去了?”
“派个听得懂人话的来与我讲。”佟未恼怒地睨视云佩,“不要挑唆生事,安分一些。”
看着少奶奶盛气凌人地走开,云佩心中大恼,见一旁几个小丫头嗤嗤地笑,更恨得咬牙切齿,随即负气离去。
佟未回到房中,见烟云正与奶娘哄女儿睡觉,伸手抱过来,小丫头瞧见是母亲,笑得咧开了嘴,好是快活。
烟云在一边笑道:“孙小姐就是和您亲,每回见了您都笑,不晓得侯爷回来了,她跟不跟爹爹亲呐!”
奶娘附和:“骨肉血亲,怎么能不亲?”
怀抱女儿,佟未略感几分安心,对二人道:“时下正换季,听说小孩子易得病,要你们多费心了。”
“您放心。”二人应下,又听主子让她们下去休息,便各自知趣地离开了。
抱着穆穆在窗前坐下,见她憨态可掬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漆黑明亮的眼眸滴溜溜转着打量母亲。
佟未冲着女儿努了努嘴,明知她听不懂,还是道:“不许吸手指头,小馋猫。”
穆穆显然聪明得很,好像能明白母亲的意思,怯怯地放下了手指头,咂吧着小嘴,模样儿可怜,叫人心都软了。
“睡吧,乖乖!”佟未心疼地亲了亲女儿,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臂弯上,一手轻轻拍,哼起了柔柔的小曲,终哄得女儿甜甜睡去。
“宝贝,娘好惦记你爹爹啊。”佟未说着,眼圈骤红。容家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还有丈夫伸出援手,可自己不想每回都烦扰娘家,如果真因为丈夫的事情而让娘家也卷入政治风波,那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姓佟?
“未儿,你怎么了?”温婉的声音在门口想起,佟未转身来看,是孟筱悦一人过来了。
“大嫂来了。”佟未吸了吸鼻子,抱着女儿站了起来。
孟筱悦从佟未怀里接过侄女,轻声道:“她睡了你也该睡,不然要没精神照顾这个孩子了。”
“大嫂特地过来看我的?”
孟氏将侄女放到摇篮里,转身来说:“刚从婆婆那里过来,就顺路来看看你。”
“她又找你了?”佟未纤眉拧曲,恨道,“定是没叫到我,便来折腾你。怎么?她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孟筱悦将她拉到一边,“轻一点,别把孩子吵醒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她没折腾我。”
“真的?”佟未总算放心,如果大嫂因此遭难,又是自己的罪过。
“她身体不太好,人恹恹的,话也不多。把我叫过去只是问问三叔好不好。”孟筱悦道,“只是那几个丫头厉害些,好像唯恐天下不乱,幸而婆婆她好像很劳累,没工夫和我多说什么。”
“她还是记挂这个小儿子,说起来三叔也够狠心的,这个娘说放就放了,今儿还跟我说…”佟未为免增添是非,没把话说完。
孟筱悦道,“她何曾不惦记,楚楚说,她三叔今天还问她奶奶好不好呢,他不过是不好意思拉下脸问我们吧。”
佟未没有听进去这句话,眼眸盯着女儿看了半晌,忽而对嫂子道:“嫂子,我可能要离开一些日子,你替我照顾下穆穆好不好?”
“你…要去哪儿?”孟筱悦愕然。
“现在还不能说…”佟未摇头,挽起孟氏的手,“我会想法子让老三回来,这样婆婆就不会找你的麻烦。大嫂,我又要自私一回,把这个扔给你了。”
“你放心去吧,照顾孩子我能做好,至于婆婆那里,如果她实在要找我麻烦,大不了我带着孩子们走,这里是京城啊,不是在杭城她一人独断专行的时候。”孟筱悦显然很自信,“有什么事你放心去做吧,能让一个母亲抛下孩子,我知道一定是大事。”
佟未点头不语,心里头一个大计划已然形成。
翌日一早,云佩伺候冯梓君洗漱时不冷不热地提了一句,“二奶奶出远门了,好像是去哪儿看什么亲戚。”
冯梓君皱着眉问:“孩子也带走了?”
“所以才奇怪呢!孩子留给悦娘照顾了,她一个人出门的。”云佩幽幽地笑着,“老夫人,您就这么由着她?奴婢可从没听说过哪家媳妇出门,能不向婆婆请示的。”
冯梓君冷笑,“人家背后靠山大,一有风吹草动亲娘就带着儿子来兴师问罪,我得罪不起啊。”说着想起什么,对云佩道,“你去,把如惜给我找来。”
而这一边,佟未带着烟云一大早离家后先是去了容谋的铺子,与他交代事情罢,留下烟云,又独自匆匆往城门去。早晨是城门口最混乱的时候,商贩、百姓、官员等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一身平民妆扮的佟未,轻而易举地便出了城门。
走在城外的路上,佟未从一个进京探亲的妇人手里买下他们马车上套的马儿,没有马鞍没有马靴,就这么骑上马匹,一路往南边奔去。


第六十七章 梦魇成真(一)
这大概是佟未第一次独自上路,刚开始的兴奋和自信被路途的漫长以及一些人奇怪的眼神一点一点打磨干净。深夜住宿在陌生城镇的客栈里,她蜷缩在床角,听着秋风拂过窗帘的沙沙声,心里的害怕和寂寞,还有对襁褓中女儿的思念催落了眼角的泪水。
“我不能哭!”佟未倔强地抹去泪水,扯过薄薄的被子将自己裹住,歪着身体缓缓睡去。
三日后,本是派人去女儿那里问问外孙女情况,却意外得知女儿独自一人离开京城的何美琦急匆匆地带着长媳赶到了容府。
因幼子突然决定回家住,冯梓君的气色好了许多,且儿子在身边,说话更有了几分底气,见了何美琦便想先发制人,“亲家夫人的家教,老身实在是佩服了,您这女儿,最喜欢一声不吭地就离家出走。”
何美琦这一回没再退让,冷着脸回应道:“人是在您眼皮子底下丢的,老太太便不该再说这样的话。何况这孩子没教好,我一早就跟您打过招呼了。”她从孟筱悦的怀里将外孙女抱过来,“穆穆先跟我回去住些日子,等她娘回来再抱回来吧。”
冯梓君大怒,“你就想这样把我的孙女带走?是不是太过分了?难不成欺负我们只有孤儿寡妇?”
何美琦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口中冷冷地回答:“只怕我外孙女过些日子,也不见了。”
京城的容府不比杭城,陆管家一干都是佟未的人,亲家老太太来抱走外孙女,他们自然不会阻拦,冯梓君想要他们留人,竟是一个也叫不动,恨得来对容谋道,“你怎么就看着她欺负你娘也不说一句话?”
容谋本是为了待客才来的厅堂,这几日是听了二嫂的话才回家来住,却并没与母亲说过什么话,此刻听她这么问,也只敷衍说:“您不是嫌穆穆的哭声闹心?如今佟夫人把孩子抱去,您岂不是更清静。”说罢便离了厅堂回屋,再不与母亲说第二句话。
众人也跟着陆续散去,一并连周红绡也不愿陪着冯梓君。站在空荡荡的厅堂里,那种被孤立,年轻时在容家彷徨和无奈的感觉又一次出现在了冯氏的心里。
何美琦回到家中,得知丈夫已派人沿途去寻找女儿,虽安心一些,还是忍不住抱怨,“刚才我去容家,问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未儿为什么会离家出走。看亲戚?我们家哪门子亲戚要她路远迢迢一个人跑出去。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舍得把孩子扔在家里?”
佟淮山大抵能才出女儿突然离家的原因,安抚过妻子后,便私下与儿子道:“你到容府走一趟,告诉容谋和那总管,这件事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最好不要让恒家的人怀疑你妹妹是去找容许。”
恰好何美琦忘记了东西折回来,立在门前听见这句话,但见丈夫和儿子发现自己,索性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这几天你们都神神秘秘的。未儿她…惹祸了吗?”
然而,当佟未在第五天的清晨赶到津水码头,顺利乘上了渡河的船舶后,她再也不怀疑自己这一次的出行是冲动之下的鲁莽行为,哥哥的话她一直都记得:只要定圻军不过津水,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下船的那一刻,太阳完全升起,周身被温暖的阳光包围着,佟未那颗急于赶路的心稍有平静。她知道,只要过了河,再继续沿着这条路走,就一定能遇见丈夫。虽然这么想,但脚下的步子却不曾减慢,稍作停顿、买了新马,佟未又快马加鞭地上路了。
这一日,定圻军在距离津水还有一天路程时停止了前进,容许下令杀牛宰羊,与众将士大肆热闹了一番。宋云峰却在这热闹中看见了大哥的惆怅,因见容许默默离开大家独自一人往空地去,提了酒坛子就要跟上去,但见恒聿已抢先一步跟了过去,只能悻悻作罢,又有兄弟来敬酒,便更脱不开身了。
空地上,容许正举目望月,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转身来看,见是恒聿,笑问:“明日就要分道扬镳了,今晚听了我们几个兄弟的肺腑之言,你该安心了。人生在世总会被人肯定和否定,这一次你的功过,也同样如此。”
“我并不想跟他们走,既然和定圻军一起来,就该一起回去。”恒聿笑了笑,将手里的酒坛放下,席地而坐,卸下腰间的佩剑搁在腿上,一边说,“但眼下我又必须回去,容许,这一回你听我的。到此停止,不要再带着兄弟们往北走,京城我一个人回去就好。只要你不进京,皇帝就不能奈你何…”
营帐内,篝火熊熊燃烧着,一只刚烤好的羔羊被端上来,宋云峰和其他将领一起招呼兄弟们吃肉,却有一个守卫兵匆匆赶来,对众人道:“外头有个女人要闯进来。”
宋云峰起先还以为是前去接阿神的人带着她们跟上来了,可这士兵只说有个女人要闯进来,若是阿神,不是该跟着哪几个将士大大方方地进来才对吗?
“就一个人?”宋云峰放下酒杯,站起来。
“就一个人,是女人,我们不敢轻易放进来,而且她还说自己是将军的夫人。”那士兵回答道,“我们几个都没见过夫人的模样,她又没有信物,我们不敢放人。”
“我去看看。”听说那人自称是将军夫人,宋云峰更好奇了,按理说嫂子眼下应该在京城,怎么能一个人找到这里。于是不再多问,直接跟着那守卫兵往营门去。
当佟未千辛万苦之下遇上沿路休息的定圻军,却如何解释也得不到守卫的信任,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军营时,看见跟着士兵出来的宋云峰,她激动得几乎哭出来。
“嫂子,您怎么来了?”宋云峰见眼前人是佟未不假,反不敢信了。
“说来话长,你大哥呢?我要见他。”佟未抓着宋云峰就往里头冲,“带我去见他,我要马上见他。”
宋云峰愣了愣,又转过神来,“他在,嫂子你跟我来。”
得知旋即就能见到丈夫,疲惫不堪的佟未又来了精神,跟着宋云峰一路小跑来了空地,看见的,却是两个人。而其中一个,正舞着手中的利剑,直直地刺向另一个。
“住手!”看清楚持剑的那个是恒聿,而丈夫肯能顷刻间要倒在他的剑下,佟未下意识地大喊出声,而那个几乎要被自己遗忘的梦境也徒然跑到了眼前。
听见熟悉的仿佛每日都在耳畔回想的声音切切实实地想起,容许几乎忘记了恒聿正拿剑刺向自己,更忘记了闪躲、避让,只顾着回头去看,可看见的,却是立在宋云峰身边的妻子软绵绵地跌倒下去。
“未儿!”
“小未!”
同在这一刻,恒聿的剑在容许的身前停下。


第六十七章 梦魇成真(二)
看着容许疯了一般冲向佟未,恒聿的剑从手指尖坠下,对于持剑者而言,这本是耻辱。
容许来到妻子的身边,分别时还大腹便便脸颊圆润的娇妻,此刻已然恢复了从前的身材,而那张瘦削的脸上,更写满了这些日子她受过的苦。
“快喊军医来。”容许见佟未不醒,将她一把捧起,对宋云峰道,“不要惊动兄弟们,让军医来我的营帐。”说罢,抱着他的佟未从营房后面绕过去。
宋云峰正要走,见恒聿呆立在原地,想起刚才那一幕,心中气恼,几步过去揪着他的领子道:“如若刚才你的剑刺进大哥的胸膛,我会让你的家丁带着你的尸首回去。”
恒聿甩开他,冷声说:“快去喊军医。”
“望你好自为之。”宋云峰哼了一声,匆匆离去。
恒聿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剑,银白的月光在剑峰闪耀,刺眼迷离,他心头一痛:如果刚才真的刺伤容许,小未会不会和宋云峰说同样的话?
因为家丁的到来,恒聿和容许都知道了京城近来发生的事,他几乎不想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因为有太多的事等着自己去面对。可自己若不回去,定圻军定会面临责难,而所有的错,本在自己一人。刚才…他无心伤害容许,唯一的目的,只是不想他回京。
“将军,夫人身体无碍,是太累了。看样子夫人这几天都在赶路,没有好好休息过。喝碗米汤,睡一晚,再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军医诊视后,认为佟未眼下虚不受补,嘱咐吃些东西休息,连药方也没开便走了。
当佟未在柔柔的亲吻中醒来,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客栈里冰冷的家具摆设,和那似乎永远都会透风的窗户,而是被炉火烧得红彤彤暖融融的帐篷,还有那张自己朝思暮想了许久的脸庞,一切宛如梦境。
“想我吗?”佟未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丈夫说,可这一刻看见他,除了这三个字,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想,疯了一样想你。”容许一手托着妻子的脸,另一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尘土。
佟未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热热地淌在容许的手上,虽然分开很久,虽然那么思念,可真的再在一起,却感觉仿佛从没有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