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聿那里闻言便眉头一紧,刚才遇见允澄与容小姐在一起时他就紧张了,此刻妹妹却更要撵他们在一处,于是一边包扎着妹妹的脚,一边道:“容小姐在这里吧,你是女孩子,方便一些。”
“我不要,让雨卉过去吧。”恒姮耍起了小姐脾气,冲着哥哥道,“就让雨卉过去吧,这里有未姐姐啊。”
“不许胡闹,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你等着回去大姐饶不饶你。”恒聿训诫,就是不肯退让,妹妹的心思他最明白不过了。
“你霸道死了,做什么凶我?谁要你来帮我治脚,让我跌死了算了。”恒姮又哭闹,她素昔被三哥宠溺惯的,今日这阵势着实戳到她心眼上去。
反是雨卉尴尬起来,只好对嫂子道:“我去哥哥那里吧,这里就交给嫂子了,我们也看看是不是今日先回去,毕竟姮儿脚上的伤要着大夫看看才好。”说着朝众人笑一笑,反身朝兄长那边去。
才至两人跟前,忽有穿彩衣的小雀儿飞过,鸟鸣婉转,自成一格。
“这是什么鸟?”允澄望着早不见鸟儿踪影的林子,还回味着它的叫声。
雨卉甜甜一笑,“这是相思鸟,它是寻他的夫人去了吧。”
允澄来了兴趣,问:“容小姐怎么知道这是只雄鸟?”
“叫声不同啊。”雨卉笑着答,静静地立到哥哥身边去,和允澄保持了距离。
容许揽过妹妹,顺着目光朝妻子那里看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里泛了几丝酸意。可随即又好笑起来,他晓得妻子若知道自己这个大男人翻了醋坛,定要促狭地嘲弄一番才肯罢休。


第三十章 伊人殇(一)
不多时,有侍从把林子里被射中的猎物拖拽出来,其中一只灰毛兔子没有受伤,只是被绳子绑缚。允澄将它拎出来,拿到容雨卉面前:“这只兔子是容小姐救下的,就归你了。”
雨卉看了一眼哥哥,不置可否。
容许替妹妹接下,口中称谢。想起恒聿的话,不由得心里一紧,允澄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妹妹面容姣好性情温和,比起那刁蛮的恒家小姐的确更可人,若说允澄会对妹妹青眼有加也并不奇怪。但倘若言中,自己到底要不要横加干涉?
这边他正想着,雨卉已朝允澄福身称谢,说得却是:“民女替侄女谢过王爷,本是那孩子让民女和家嫂为她寻一只兔子回家养。”说罢便退身到哥哥身后,淡淡垂着头,看得出妹妹似乎对这位王爷不感兴趣。
“这样!”允澄似乎有几分失望,抬头见那边恒聿帮着将妹妹扶起来,便问道,“表妹她伤的如何?”
雨卉静静地答:“驸马爷说没事,但还是回府着大夫瞧一瞧的好。”语毕对哥哥道,“不如我们归家,姮儿这样,我们也不能尽兴。”
容许却问允澄:“王爷意下如何?”
允澄见那边恒姮一瘸一拐,也扫了兴,只道:“也罢,我们回吧。”忽而又想起什么,对容许笑道,“昨日听宋参将言,参将夫人有喜了,这是好事,将军能否帮忙我备一份礼物送过去,昨日劳宋大人陪了我好半日。”
“是。”容许应答,便去派人引过马车接恒姮,才说过几句话,回首便见允澄立到了妹妹身边,面含春风地说笑什么,妹妹却极端庄地垂着头,时而应答时而沉默。目光顺过去,但见那一处三人也见到了这场景,妻子神色平静似有思索之态,恒姮满面笑意甚为满意,而恒聿则眉头紧蹙,十分紧张。
心下一叹,容许扬声喊过妹妹,“你先上车,等车子过去了,好搀扶恒小姐。”
雨卉不知其中的文章,自然答应,接了兔子搭着哥哥的手上车,便往那处去。容许再走到允澄身边时,隐隐听他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免心里一沉。
容宅内,翩翩小筑里已是一团乱,水秀推搡冯梓君致其受伤是铁的事实,如今绿绫要用家法惩治她,自然没有一个人敢强出头。而胡白舞自身难保、奄奄一息,更救不了这两个与她一样苦命的女孩。
绿绫唤了两个粗实的婆子对水秀掌掴,几巴掌下去,一张秀气的脸便红肿不堪,嘴角也沁出了鲜血。水灵在一旁哭成了泪人,却被其他人挟制着动弹不得。
“罢了。”反是冯梓君不耐哭闹,一手托着已被白纱包裹好的胳膊,口中冷冷道,“把她关起来,别误了性命,过两日撵走就是了。”
绿绫不敢多言,过去吆喝众人将水灵水秀一并关起来。此时柳妈妈从楼上下来,立到冯梓君耳旁道:“只怕熬不过今晚的,是不是请大夫来瞧一瞧。”
冯梓君面色一沉,左手握成了拳头,心中怨念:那妖精一死倒干净,我这里却是一本糊涂账,到底该不该信儿子,若不信,便是那孽障给他老娘脸上抹黑,我终究是输给了这妖精和那老婆子;可要相信,那终究是谁破了她的身子?若是容竞言,他便并没有“不能”,我还是输,只有是这妖精找的野男人,我才真正是赢。可是…如今她断乎不会对我说了…
“老夫人,永嘉王妃来了。”外头几个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来,打断了冯梓君的思绪。
“她怎么来了?”只问了这一句,外有已浩浩荡荡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恒嫦一身宫制华服,端庄雍容,眼角眉梢的气势,迫得众人不自禁地垂下头去。


第三十章 伊人殇(二)
“给王妃娘娘请安。”冯梓君迎上前去,含笑施礼。
恒嫦瞥见她手臂上的伤,却只做看不见,且不必说明真正的来意,只客气地笑道:“来府上小住歇脚,却给老夫人带了好些麻烦,听闻四夫人贵体欠安,本宫这里带着王爷的意思一起过来问候一声,也算尽客人的本分。”
冯梓君满面堆笑,抬手引座,说道:“家中琐事怎敢劳动您,我家四姨太犯的只是老毛病。”
恒嫦幽幽地一笑,也不坐,只管问:“老夫人,不知本宫可否去探视一番四夫人?”
“这…娘娘请吧。”冯梓君推诿不得讪讪地应了,跟着恒嫦一起上楼去。
来至胡白舞的卧室,便有一股浓浓的药味沁入脾肺,恒嫦有些厌恶地掩了口鼻,立刻有她的侍女上前去打开门窗,随即一阵凉凉的秋风拂入,屋子里顿生凄凉。
“下去吧。”恒嫦挥了挥手,便有侍女陆续离开。
冯梓君道:“她多半时间昏睡着。”
恒嫦笑眼看她,目光顺着又落到那受伤的胳膊上,“昨日也不见您有伤,可是新添的?”
“是…”冯梓君黯然别过头去,口中答,“民妇不小心磕绊了。”
恒嫦哂然,信步款款到那床边,对于胡白舞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想那寡居的容家大奶奶颇算清丽却也只引得允湛几分青睐,这胡姨娘究竟什么天仙模样儿,竟叫那允湛糊涂至此。
挑开床幔,映入眼帘,却只是一个形容憔悴、狼狈不堪的病人,那苍白干燥的脸上,还赫然印了五道指印。
“啧啧…”恒嫦冷冷地一笑,“竟是这等货色。”
闻声的胡白舞缓缓睁开眼睛,眼前这个容颜端庄富丽华贵的女子,竟是完全陌生的。但尚清醒的脑子稍稍一想,她便猜出了妇人的身份。
然这一睁眼,却叫恒嫦蹙眉。她万想不到,这胡白舞只是一睁眼,竟将一张死寂的面容骤时添出神采,虽然那眸子里的光彩已所剩无几,却也有另一番我见犹怜的动人。
“难怪!”她喃喃一语,素手伸向胡白舞脸上的巴掌印,幽幽讥讽,“好一个国色天香,好一个花容月貌,啧啧…可惜你命不久矣,不然王府里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还等你去受用。不过也好,安安静静去那极乐世界,要比和本宫斗,和王府里那些侧妃斗,快活得多了。何况你一个青楼女子、一个残花败柳,怎能误了王爷的前程。”言至此,或感唐突,顿时住了口。
“她是病人,娘娘还是看看就罢。”冯梓君客气一句,却好似逐客令。
恒嫦起身来对她笑,“没什么,我听闻只是哮症,亦非什么肺痨,本宫不怕。”
“民妇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不敢劳动娘娘。”冯梓君摸不透恒嫦,又不敢冒犯于她。
恒嫦拉着冯梓君往露台上走,一边夸赞这一幢小楼的别致,一边玩笑般说道:“本宫和夫人一样,都是一家之女主人,没有一个女人乐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更何况你我作为丈夫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她说着,徐徐在栏榻上落座,理着臂弯上的披帛,抬手请冯梓君也坐,继而道:“来了杭城,也风闻一些大宅门的琐事,知道老夫人素昔是容不下这位姨娘的,旁人冷眼看着只当您心胸狭隘,但在本宫,却是能体谅您的。”
“民妇惶恐。”冯梓君额头上凉汗阵阵。


第三十章 伊人殇(三)
恒嫦笑如春风,扶着栏榻远望,口中道:“王爷欲纳你家四夫人之事,老夫人心里是清楚的。而本宫这里也很明白,是断乎容不得她。倘或旁的清白女子也罢,如此低贱之人,怎能在我王府登堂入室?”
“娘娘所言极是。”冯梓君附和。
“如今也好,她自己红颜命薄,反不必你我费心了。”恒嫦笑得阴冷,完全一副在宫闱倾轧中摸爬滚打出的脸孔,她凑近冯梓君,轻声道,“今日来并非真的要看这个女人,我是来找老夫人商量一件事的。”
冯梓君心里更没底,只连声应诺。
恒嫦道:“一路走来,看过无限美景,江南女儿的确美若琼英、德才兼备,这一行本宫身上还担负一个责任,就是为我们三殿下谋一位娇妻。一旦选中,入了王府便是王妃,与本宫在皇族中平起平坐,只不过长幼之序罢。”
冯梓君倏地抬头望向她,恒嫦之意已昭然若揭——她选中了自己的庶女容雨卉。
“昨日未能细看,但也多留心几分,又在你家二奶奶口中听说一些,四小姐果然是配得上三殿下的侯门千金。”恒嫦的话说得平缓,却有几分不容回绝的味道,她仿佛不是来找冯梓君商议,仅告知她而已。
冯梓君心里一阵乱,口中则道:“娘娘是否不知道,小女并非正室嫡出,她只是小妾之女,怎配得起王爷这般天之骄子。”
恒嫦闲闲地望着她,抬手扶一扶发髻上的簪花,起身欲走,口里却留下一句冰冷的告诫:“本宫说配得上,便配得上,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罢离去,临出门时,还冷眼看了一回胡白舞。
“怎么办?”冯梓君坐在原地愣愣地自问一声,却不知自己烦愁的是什么。
待她悻悻离开翩翩小筑时,却见小儿子正朝这边来,顿时怒不可遏地上前训斥他:“你出门作甚?仔细你哥哥拿你问话。这里已是是非之地,你何苦再来惹一身麻烦?”
容谋最是狡猾的一个,见母亲出得来,胡白舞那里当没什么事了,遂笑道:“儿子怎能来找她,只是想给母亲问安,听说来了这里,就在此等候。您不出来一刻,我且等一刻。”
冯梓君无奈地叹一口气,扶了儿子往莉园去。
长廊拐角处,采薇悄悄立着,见这情景也放下一颗心,早知事情不会恶性发展,她也不想法子去惊动容谋了,但是那位三爷的态度,当真叫她满意。痴痴立了须臾,也径自回藤园去。
很快,时近晌午,容许等大批人马回到了容宅,一进门便有柳妈妈安排的人来回禀,说四姨太撑不多时,夫妻俩不禁蹙眉,却不得不安顿允澄、恒姮,一时不得往翩翩小筑去。
允澄这边也照应着受伤的恒姮,转眼便不见了那温柔甜美的容雨卉,因不好意思向别人询问,只能自己闷下。
原来雨卉随着侍从牵着马匹到了后院来安顿,她一入院子便将自己的马儿塞到一个年轻人手里,气呼呼地质问他:“怎么把我的马儿养成吃货了?这可是哥哥赠我的良驹,如今好好的路不会走,一见到肥草就低头去吃。”
那少年一张晒成麦色的脸蛋倏地红起来,垂着头不敢看雨卉,只抱歉道:“想必是这畜生与四小姐生疏了。”
雨卉却道:“什么畜生?它可是有名儿的。钟子骋,倘若人家‘人’啊‘人”地喊你,却不叫你的名姓,你可应的?”
却有另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从马厩后闪出,对雨卉笑道:“四小姐又来欺负我家兄弟了?”


第三十章 伊人殇(四)
雨卉面上一红,说道:“我怎敢欺负他,偏是你们养坏了我的好马,你这做大哥的还袒护他来。”
那男子上来推弟弟,“子骋,把四小姐的马带去喂草料。”说着又跑去屋子里拿了一只包裹递给雨卉,“这是子骋嫂子叫我带给小姐的,说是你从前问她要的东西,我也不知是什么,她只说给你便好了。”
雨卉却莫名地脸红起来,接过来,低声道:“子驰哥替我谢谢嫂子罢。”正说着,但见周红绡身旁的宝燕寻过来,见了雨卉便道,“卉姐儿果然在这里,快和奴婢走吧,老夫人和姨太太都在莉园等你哩。”
雨卉不敢逗留,朝马厩那边又望了几眼,便随着宝燕走了,她只当嫡母寻自己说闲话,却不晓得要定下件人生大事。
这不冯梓君才把她喊道面前将事情说了,雨卉便扑簌簌落下泪来,又不敢和嫡母强辩什么,只等她二哥做主。
冯梓君亦心烦,见她哭起来,便没好气地骂道:“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真真扶不上墙的东西,你愿意也好、不乐意也罢,但凡言语一声便是了,哭能解决了什么?我这是逼你了,还是打你了?”
周红绡听闻自己的女儿能做王妃,早喜得合不拢嘴,这两日恒嫦的风光体面她都听闻了些,万想不到这样好的事情会落到自己头上,却不料此刻女儿哭哭啼啼,老大不情愿似的,她反急了,上来拉着女儿道:“我说姐儿,这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啊,也是老夫人面子大,王妃才开口的。你瞧瞧二奶奶,人家还是国公爷家的女儿呢,都没这好命。”
听母亲这样说,不得不心下恼怒她眼皮子浅。但因冯梓君在一旁,雨卉不得发作,只垂着头抹泪,半天不吭声。
“你瞧你生的女儿,和你从前一个模样,扭扭捏捏,莫说她不乐意,我还怕她到了京城丢我们容家的脸。”冯梓君颇不耐烦,撵她道,“罢罢罢,你先离了去,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也由不得你。”
周红绡就怕到手的好事黄了,连连赔笑,然女儿却已应声跑了出去,终是一句话不说。
这边雨卉从莉园一路跑出来,正巧容许夫妇打从正院那里往翩翩小筑去,雨卉哭着喊了声哥哥,便一头扎进他怀里去。
“怎么了?”容许蹙眉,不解地望着妻子。
佟未也是一头雾水,从丈夫怀里将小姑子拉到面前,“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嫂子,你和那个王妃说说,不要叫我嫁给什么王爷,我不要离开你们,不要离开杭城。”雨卉哭着将苦水倒出来,却惊住了二人。
佟未抱着雨卉,竟也说不出话了,难道恒聿有先见之明,一早知道这件事会发展到如斯田地,还是他…也参与了其中?
“你先陪雨卉回藤园歇息,我去四姨娘那里看一看。”容许知道这件事急不得,但胡白舞那里却等不得,但未免对妻子有些愧疚,眸子里便自然露出了神情。
佟未却报以信任的微笑,“去吧,有什么事派人来叫我,我先带雨卉回去。”说着安抚小姑子,“这件事总有解决的法子,嫂子和哥哥也舍不得雨卉。”说着扶着她往藤园去,而留下丈夫一人去探视胡白舞。
当容许才进翩翩小筑的门,柳妈妈便上来道:“只存最后一口气了,二爷看是不是张罗她的后事,别到了节骨眼上再忙碌。本来我能去办,却怕家里住了贵人,人家嫌不吉利。”
容许心里却沉甸甸的,对于胡白舞的死亡,他从未有准备。


第三十章 伊人殇(五)
听柳妈妈又将先前的事情说了,容许沉吟须臾后道:“你将她们放了,亲自送回去藤园,少奶奶那里若没事了,你叫她也过来。”
柳妈妈应下,待容许上楼时,不禁又问:“那后事…”
“先将衣服备下,别的勿动,不得扰驾。”容许沉沉地说,继而上楼去。
缓步进入屋子,迎面是从窗户涌入的秋风,冷若冰窖的屋子里孤零零躺了一个气若游丝的胡白舞,情境之下,甚为凄凉。
快步去合上门窗,声响间,惊醒了胡白舞。
“梦?”极微弱的一个字眼从她口中发出,似乎看到容许,她反分不清真实与梦。
容许不疾不徐地走到她面前,当眼前的女子真的会在下一刻咽气时,他反有了一丝慌乱,不晓得改用何种情愫来对待她。毕竟在他心底,总以为是那年中秋的惊鸿一瞥,铸成了今日的孽缘,这一切,并非胡白舞一人之过。
“二…爷…”胡白舞极力说话,伴着深深的呼吸喊出这两个字,眼泪随即顺着眼角滚落,汨汨不尽。
容许却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素手缓缓抬起,纤细的指尖直指容许,胡白舞希望这一刻他能握着自己,她不敢说话,她怕一说话便会急喘,她不要将这狼狈的模样展露在心爱之人的面前。
可是…容许的手许久没有上前。
藤园里,佟未忙着安抚雨卉,小姑娘生性单纯,想事情只一根筋,着实费了一番工夫,还是孟筱悦了解小姑子,和楚楚将她带开了去说话。
佟未方喘一口气,采薇那里又说柳妈妈带着胡白舞的丫头回来了。
“她们好好的不伺候四姨太,回来做什么?”佟未奇道,又一个激灵,追问,“难道四姨娘死了?”
采薇否认,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些,佟未正一知半解,柳氏已带着水灵水秀进来,但看水秀一身伤痕,也大概明白了。
两个丫头一见佟未便跪下磕头,口中道:“求二奶奶开恩放我们回去伺候姨太太,她怎好孤零零地走,我们必要送她一送。”
佟未喊众人将她们搀起来,又要采薇拿来疗伤药给水秀治伤,一切妥当后才道:“二爷送你们来藤园,自然是有道理的,等我问过后,定将你们的愿望说出来。我晓得你们尊敬四姨娘,自然她也想你们好,不要再做会伤害自己的事情,不然她会不安心。你们且在这里歇一歇。”语毕问柳氏:“四姨娘情形如何?”
柳妈妈叹道:“估计过不了今晚,本来还好一些,今日老夫人过去一闹,唉…”
“那…”佟未欲言又止,她本想问,此刻是不是容许一人和胡白舞独处。
柳妈妈却另有心思,朝采薇、三香等递了眼色,须臾见她们退下去,便指了水灵道:“有些事情还是你自己说的好,莫等我回禀时有疏漏,反害你被冤枉。”


第三十章 伊人殇(六)
水灵本好好地坐着,被柳氏这一逼,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垂头扯弄着衣角,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佟未反奇怪,拉了柳氏道,“什么事情这么要紧?”
柳氏道:“奶奶还记得四姨娘那碗粥吗?看着是白粥,其实是用海鲜汁子熬得的。”
佟未颔首,看着她的脸色,前后度量此刻的话,不禁皱眉转向水灵,冷声问:“难道是你做的手脚?”
水灵“嗵”一声跪下去,哭道:“二奶奶,这不是奴婢的主意,是姨太太的意思,奴婢也没法子啊。”
佟未心里一阵堵,分明记得那一日水灵还扯着水秀质问她为何粗心大意叫人动手脚,原来一切竟是她自己做的。
“这件事我也是猜的。”柳妈妈在旁缓缓道,“原是我瞧见她将大夫开的药倒了去,随意冲一碗酱油汤当药端给四姨太吃,当时我就奇怪了,若四姨太不自愿,她岂肯喝下这么咸的东西,这才怀疑上的。昨晚她缠着您去见一见四姨太,您走后我问她,她竟承认了。”
佟未柳眉紧蹙,盯着水灵道:“你知不知道,这会叫四姨太送命?倘若真有人追究,你是逃不掉的。”
水灵哭着解释:“奴婢怎能不懂这个道理,可是…可是四姨娘她不想活了,她老早就不想活了…”说到这里,水灵嚎啕大哭起来,水秀也撕扯她道,“姨太太糊涂,你怎么也糊涂,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你若不瞒着我,兴许也到不了今天。”
两个丫头哭得凄惨,惹得佟未心里也发酸,可是她不明白,那个要强骄傲的胡白舞,为何会不想活,甚至指示丫鬟给自己“下药”?
“妈妈带她们下去好生照顾着,我想一人待会儿。”佟未有种心力憔悴的悲哀,对于胡白舞,她注定是琢磨不透了,只求她不要一辈子存在于自己和丈夫的生活里,可…这似乎很难。
“二爷说,倘若您这里没事了,也请过去。”柳妈妈将容许的原话传达。
可佟未却木然地问:“我应该去吗?”
柳氏没有应答,沉默须臾,径直带水秀和水灵离开,只让少奶奶自己去抉择。
翩翩小筑里,几个有年纪的妇人已将屋子里繁华鲜艳的东西收了起来,又整理出一张桌子空着,以备设置灵台。又着几个丫头将胡白舞素昔的衣裳翻腾出,因不知哪些是新作没穿过的,正商量着如何分了,或做怎样的寿衣给胡白舞。
“她的东西或妖艳或素冷,没有合我们穿的,还是不要了,统统到日子烧了干净。”一个丫头理着胡氏的衣衫,口中如是说着。
却有另一个说:“拿出去卖了也好,你不说是她的东西,旁人也不能晓得。这几件都是上好的作料,八九成新,便是卖去那窑子里叫妓儿们穿,她们也喜欢。”
正说着,外头通传二奶奶到,众人起身时,佟未已带着水灵、水秀进来了,她似乎听到了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话,不禁冷声道:“这里的东西统归水灵、水秀做主,再有不明白的回我就是,你们不许拿走一样,我若知道,定不饶。”
语毕又安抚众人:“这几日大家辛苦,我和二爷都瞧着,等事情过去了,定不亏待你们。”
有巧嘴的丫头上来奉迎,“二奶奶最是体贴我们的了,这里乱糟糟,奶奶还是上楼去和二爷说话吧。”
佟未不言语,却顺着那姑娘的意思往楼上去,可那一步步走得沉重,她不晓得自己会看到什么,对于终究前来的决定,也抱下不少悔意,她不想刺激胡白舞,更不想破坏她生命里最后的一刻时光。


第三十章 伊人殇(八)
可步入卧室,看到的,却仅是丈夫负手立在胡氏的床前,脸上没有突兀的表情,一如平日淡淡的,甚至有些清冷。
听见声响,容许发现妻子立在了门口,他无声地走向佟未,牵她的手,温和道:“过来,四姨娘想见你。”
佟未亦步亦趋,可真到了胡白舞面前,她却对着丈夫的胸膛,久久不肯回身。
这一对璧人映入眼帘时,胡白舞的眼角滑下最后一滴泪水。她无数次猜想他们初夜的美好、闺房的甜蜜,那点点的怨念与恨意,最终生成了对尘世的恋无可恋。
其实,当那一日佟未出现,她便知道,这一生注定不能拥有容许;更在那一晚自己破身时,她一早知道,自己不配拥有这个男人。
记忆幽幽划向从前,容谋夺走自己清白那不堪的一夜,又出现在了眼前…
太夫人去世那年的冬天,容竞言不知为何突发奇想,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以便将来他百年之后自己能在容家立足,毕竟两人的年岁,一差就是三十年。可自己知道,容老爷根本无法生育,这孩子要从何而来?
当容竞言提出让自己与他的次子圆房并诞育子嗣时,自己疯狂的冷笑刺激了老爷子,他决绝地说不会放弃这个决定,那时候第一次发现,容老爷对自己的爱,已近痴颠。